翌日,嚷著不干了的鐘芹,還是乖乖的隨著外景隊出發,前一晚信誓旦旦的離職宣言,全都在殘酷的現實考量下化為雲煙。
她還很擔心自己會真的被排除在團體之外,可是大家看見她,什麼話也沒說,看來是沒人把她昨晚在車上的埋怨當一回事。
她說話向來沒分量,根本沒人會放在心上,所以自然也就沒人笑她。
她究竟該難過,抑或慶幸?她坐在車上、望著窗外,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
昨晚她用不太「輪轉」的英文,沿路終于問到一個勉強听得懂她的破爛英文、也會講一點英文的善心民眾,指引她回飯店,才免于夜宿街頭的命運。
想起昨天的種種倒楣事,鐘芹不由得嘆了口氣。
听說今天取景完畢,會去參拜非常著名且靈驗的四面佛,屆時她一定要好好許個願,如果願望達成,她絕對會來還願的。
不去想那些已發生的、不愉快的事了,寄望未來、勇往直前還比較實際。
「到了!」泰籍的司機大哥大聲吆喝。
鐘芹閉上眼深呼吸,默默地為自己打氣,再辛苦難熬,都要咬牙撐下去。
今天取材的主題是采訪疑似被下蠱、下降頭的當事人,也將拍攝解降頭的一些流程。
訪問著當事人,聆听他們訴說身體的異狀及奇怪的經歷,從受訪者的臉上,不難看出他們的害怕與痛苦,光是想像那些畫面,鐘芹就已經感到心驚膽跳。
當她親眼目睹解降過程,簡直像在看電影——那一刻,她再無法忍受,搗著子巹門而出。
想當然耳,她月兌序的行為、不專業的演出,絕對是不被容許的。
外景組長惡狠狠的臭罵了她一頓,她道完歉、補好妝,強忍著隱心感,回到解降現場,繼續主持及串場的工作。
錄影結束,鐘芹躲進洗手間吐了又吐,直到同事敲門催促,她才慘白著臉步出隔間,伏在洗手台上反覆漱口。
奉命前來找人的女性工作人員,看見她血色盡失的模樣時,大為吃驚。「你還好吧?」
鐘芹僅是大口喘著氣,無法言語。
「大家都在等你。」女同事的口氣有點不耐。「組長說你再不上車,就不管你了。」說完,她逕自先行離開。
鐘芹掬水潑灑著臉,抬起頭望著鏡中沒有表情的自己,淚相著水珠往下滴落,沾濕了她的衣襟。
她還可以支撐多久?她無言的問自己。得到的,僅是巨大的空洞回響,在她的心房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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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交通車之後,鐘芹始終呈恍惚狀態,那令人作惡的畫面在她腦海中不斷盤旋,揮之不去,宛如一場醒不了的惡夢。
不過說也奇怪,一听見四面佛到了,車子停妥後,她便率先沖下車。
在听過、看過那麼多令人倒胃口的事跡和場面後,她迫切的想藉由拜佛,平息內心的惶惑與恐懼,求得一點心靈安慰。
大伙面面相覷,覺得她行徑十分古怪。
「看來她真的不適合干這行,回台灣後還是把她炒了吧。」組長阿飛斷然道。
這樣對她或對節目組都好,省得每回都因為她的緣故拖延進度,也浪費大家的時間。
一個大學畢業的女孩子,找份輕松的辦公室工作,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而雙手合掌、以最虔誠的心向四面佛祈禱的鐘芹,殊不知自己的未來在短短幾秒內,就已被外人左右。
在受世人瞻仰的四面佛下,鐘芹閉目祈求否極泰來,並希望能遇見會幫助她、提攜她的貴人,屆時她一定會奉上鮮花素果答謝還願。
她不清楚自己跪著膜拜多久,總之,直到如夢魘般糾纏她的驚悚影像逐漸在腦中淡化,她紛亂無措的心情也奇異的趨于平靜。
鐘芹吁了一口長氣,緩緩掀開眼,心里頓時充滿了莫名的力量。
彬許是四面佛真的大顯神威,抑或純粹心理因素使然,她幾近要崩潰的情緒獲得紆解是不爭的事實。
她站起身準備回到交通車上,一轉身,刺目的陽光直射入哭泣後微腫的眼,她反射性的眯起雙眸,卻因此與人不小心發生擦撞。
「Sorry。」致歉的同時,鐘芹仰起頸子看見對方的長相後,不禁逸出驚呼。
對方听見她的聲音,才漫不經心的瞥了她一眼。「哦,是你。」向亞霽即便挽著一名外型亮麗的東方美女,倒也不避諱的笑著回應她。
望著他俊美的臉孔及友善的笑容,鐘芹的心口猛然一震,吶吶地說下出半句話來。
從世界各地慕名而來的信徒如此之多,偏偏她又好死不死撞上了他,尤其是在她祈願之後……令她心里有股說不出的疙瘩。
這的男公關會是她的貴人?她看是命中的小人還差不多!鐘芹還對昨晚他提出的「償債條件」有所微詞。
「出完外景了?」向亞霽的語氣仍舊一貫的親切,仿佛昨晚兩人之間的不愉快從不曾存在。
慢了好幾拍,鐘芹才點了點頭。
「有趣嗎?」他像在跟老朋友對話般,態度輕松隨意。
她黯下眼,皺起眉咕噥道︰「怎麼可能有趣……」
她的音量不大,但他卻听見她飽含無奈的回答。「開心點,如果你不得不繼續這份工作,倒不如抱著探險的心態,見識這世界的奧妙。」他十分樂于接受每項挑戰,因此才會接下好友姐姐的邀請,以男公關的身分工作三個月。
每天,他們都必須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與突發狀況,並從中獲得不一樣的樂趣與成就感。
他明白每個人都背負著無奈,不能幸運地從事跟本身興趣、喜好有關的工作或生活模式的人比比皆是。
一如太子幫成員雖出身豪門,擁有人人欣羨的家世背景,但身世有多顯赫,背負的壓力與被寄予的期望就有多大。
那是他們出生後,就注定拋不掉也擦不去的包袱與烙印。
逃避它不如接受它、征服它,這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否則只會一直在痛苦中輪回。
鐘芹先是一怔,爾後癟著嘴不悅的駁斥︰「不需要你來教訓我。」她為什麼要听一個靠外表及甜言蜜語賺女人錢的男公關說教?
掃了他的笑臉和他身邊的美女一眼,她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一切的人事物都顯得礙眼。
向亞霽斂起笑,模不著她的脾氣從何而來。「你很討厭我嗎?怎麼動不動就生我的氣?」他認真的問,並沒有動怒。
她鼓了鼓腮幫子,賭氣道︰「我也沒有喜歡你的理由。」她是應該討厭他的,誰教他第一次見面就開了她一個大玩笑,踩中她的地雷、觸犯她最大的禁忌。
她就是小心眼又愛恨記恨,不行嗎?!
向亞霽饒富興味的盯著她,笑得很無害。「這麼肯定?我沒有值得你喜歡的地方嗎?」
從頭到尾,他都維持高昂的興致與她交談,但他身旁的美麗女郎已面露不耐,用流暢的英文大發嬌瞠。
向亞霽輕輕撩起女人耳邊的秀發,附在她白皙的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下一秒,女郎立即重展笑靨,柔情似水的偎進他懷中,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鐘芹瞪大美眸,力圖鎮定,但發燙的臉頰說明了她的保守與羞赧。
不愧是Pro級的男公關,當眾和女人打情罵俏、卿卿我我,絲毫沒有羞恥心!她兀自在心里嚴厲的批判。
「不打擾兩位談情說愛了。」她別開眼,試圖忽略心中那股詭異的煩悶感。
向亞霽嗤笑一聲,用他身旁女伴听不懂的中文低語︰「怎麼口氣听起來像在吃醋?」語畢,他自己也感到好笑。
每回最後他們總是不歡而散,而她也清楚表明沒有喜歡他的理由,甚至還罵過他、打過他,基于以上因素,他就該對她視而不見並保持距離。
不過,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像她那樣的女人,膽小卻不服輸,莫名地激起他想更接近她、掌控她的念頭。
游戲該怎麼玩,他已經有了盤算。
他勾起微笑,摟著身材火辣的女郎往停車場的方向而去,準備驅車前去餐廳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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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
鐘芹不敢置信的杵在外景組停車處,她確定自己沒有記錯地點,但交通車已沒了蹤影。
她竟然被放鴿子了……
她的工作伙伴,竟然在全然陌生的泰國,狠心的放她一個人?!
「開……開什麼玩笑……」她欲哭無淚,只覺得荒謬,于是乎順勢踢了旁邊看起來很高級的車子一腳,發泄滿腔熊熊怒火。
「喂!腳下留情。」
正當她要踢第二腳之際,一道男人的低喝,自她身後不遠處響起,顯然是車主現身抓包。
「真的這麼恨我?連我的車子也不放過?」向亞霽光從背影就曉得是她。
這回,他繃著俊臉,低沉的語調顯示出他的不悅。
鐘芹小嘴微啟,既詫異又心虛。「我……我又不知道這是你的車。」若知道,她就不會踢那麼小力了。她沒好氣的想。
向亞霽輕哼一聲,炯黑的雙眸緊緊鎖住她因錄影而不得不上妝的臉龐,陷入短暫的思考。
面對他無端的凝視,鐘芹不可自抑的紅了臉,連耳朵都開始發燙,心撲通撲通的撞擊胸口。
她不自在的低下頭,撇開腦中詭異可笑的想法——
他怎麼可能對她有意思?那只不過是他的職業病罷了。
他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掏光女人的錢,只要是博得女人歡心的招數,他應該沒什麼做不出來的,更何況只是盯著她看而已,一點難度都沒有。
被作是她,同樣可以做到!
「地板有比我好看嗎?」仿佛在呼應她的心里喊話般,向亞霽笑著調侃,聲調又恢復輕快。
鐘芹怔了下,然後挺起胸膛,不甘示弱的迎向他宛若黑曜石般的澄澈雙眸。
向亞霽被她孩子氣的舉動惹笑。「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可愛?」
她就像一只無論怎麼逗弄都有反應的敏感小動物,互動間帶給他無比的樂趣。
他的口吻很正經,但笑意盎然的表情卻像在取笑她。
鐘芹認定那只是他隨口胡認的玩笑話,不具任何真實性,可她的心跳卻仍不受控制的加速躍動。
沒有人稱贊過她可愛,也沒人覺得她可愛,否則她就不會淪落到被放鴿子的下場。
沉默須臾,她一鼓作氣把話說完。「不必對我說好听話,如果你是想從我身上撈錢,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她一個月的薪水要繳房租、付水電、手機費,喂飽五髒廟,還有摩托車要加油……零零碎碎一大堆錢得花,一個月下來,雖不至于成為月光族,余額也所剩無幾,從她身上是榨不出油的。
「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向亞霽挑眉,溫柔的神情透著不認同。
這男人究竟有什麼目的?!
鐘芹退了一步,惶惶然的防備著。「我是對你沒信心。」她據實坦承對他的不信任。
明明就已經有那麼漂亮性感的女伴了,還當著對方的面淨說些會讓人誤解的言詞?標準的公子!她又暗自編派了個罪名給他。
「你真老實。」向亞霽笑意甚深。「為了展現我的誠意,請你吃飯如何?」他熱情的提出邀約。
鐘芹瞠大眼瞪住他,表情跟看到怪物一樣訝異。
他低頭對如無尾熊般抱住他手臂的美女交代了幾句,女郎起先噘著紅唇,一臉不高興。
向亞霽接著親密地對她咬耳朵,只見美女笑逐顏開,愛嬌的吻了吻他的唇,然後就踩著細跟高跟鞋翩然離去。
「Byebye。」他朝女郎拋了一記飛吻,繼而將注意力重新移到眼前的小女人身上。「我已經訂好餐廳了,肯不肯賞臉?」
他舍棄如明星般的女伴而邀請她的無厘頭行為,讓鐘芹萬般不解。「不必對我獻殷勤了,從我身上你得不到好處的。」她別過頭,不願賞光。
「你有約了?」他明知故問的試探。
其實他約略曉得她踹車出氣的原因——
在停車場遇到會抓狂的事情也不過幾個情況︰愛車遭到不明人工的破壞、車子被擋住出不去,要不就是和戀人吵架,這三種狀況她應該都沒有,那麼,大概就是遲遲等不到要搭的車。
被句話說,就是她不小心被同事遺忘,或者……刻意遺忘。
有約?听起來真諷刺……她真的很討人厭嗎?為什麼大家要這樣對待她?鐘芹眉心緊蹙,難掩難過之情。
「怎麼了?」向亞霽察覺到她落寞的神情,關切地問道。
她抿唇不語,深怕一開口,就會引出淚水。
睇著她憂傷的臉龐,他冷不防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飯店。」他的力道雖溫柔,但態度很堅決。
鐘芹眼底閃過一抹驚喜,不過礙于面子,很快又抽回手,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還想在這里待多久?」向亞霽睨著她,難得嚴肅。「你被同事扔下不管,不是嗎?」他毫不留情的道破她尷尬的處境。
被踩中痛處,鐘芹的胸口一窒,難堪不已。
「這里晚上很危險喔。」他不是危言聳听,而是陳述事實。
他不說她也清楚,所以知道自己被放鴿子後才會那麼氣憤。
見她態度軟化,他打開車門示意她上車。
猶豫片刻,鐘芹還是坐進了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
向亞霽為她關好車門,隨後也上了車。「明天起,我充當你的專人司機。」在往飯店的途中,他忽然說道。
而鐘芹僅是望著窗外,沉溺在晦澀的情緒中,壓根沒把他的話听進去。
他收回膠著在她沉靜側臉的視線,專注于車況,卻收不起對她的憐惜……
怎麼,游戲尚未正式開始,他就已如此投入?
不過,那又何妨,有得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