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莊張燈結彩,炮竹聲此起彼落,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簡直比過新年加倍熱鬧,因為,今天是周家的大少爺周允乾迎取尹心棠的大喜之日啊!
新郎新娘正在拜天地,而坐在主位等著新人跪拜的周夫人,都快被這歡欣愉快的氣氛沖暈腦了。
二十年哪!終于等到這一天,多麼不容易啊!
可憐的林渺渺臉上的傷口尚未結疤,周允乾已迫不及待的與別人拜堂。二姨娘心中就算有千萬個不甘心,但又能如何?男人的心果真不可靠。
為了一掃周家連日來的晦氣,周夫人提議早點辦喜事,就當是沖沖喜,周老爺自然欣然應允。
「夫妻交拜——」
正當新人要互相交拜之際,一群人腳步匆忙的闖進大廳,披頭就喊——
「等一等!不準再拜!不準再拜!」一個捕快打扮的男人躍進喜堂中高聲一喝,整個場面立時從熱鬧陷入詭異的靜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闖客這兒集中,包括一對新人。
打破僵局的,是周老爺的呵呵笑聲,「原來是知府袁大人和總捕頭駕到,讓敝莊蓬華生輝不少啊!」
袁大人少不了也做一番客套,畢竟對方是位大財主,大臉始終漾著溫笑,但該說的話還是不能猶豫的徑自道出︰「今天是周府的大喜之日,本官原不該來殺風景,不過,周老爺,事關大公子周允乾的婚事,本官不得不阻止這場真龍假鳳的姻緣。」
「真龍假鳳?」周老爺一臉不解。「大人何出此言?」
「今天一大早,有位姑娘鳴鼓告官,告周允乾毀婚,另娶他人。」袁大人娓-道來。
「這這這……真是豈有此理!是誰?是誰告官?」周老爺大怒。
「黃金姑娘。」袁大人沒想到有人真敢取這種名字,念來怪怪的。
周老爺听得更是一頭霧水,看了看縮在角落的阿金,又瞧了瞧袁大人,不用說,不只是他,周家莊每個人都覺得莫名其妙。
周夫人瞪了阿金一眼,怪罪道︰「阿金,這便是-不對了,-已改嫁宋遲,怎麼……」
「老爺、夫人,告官的不是我。」阿金緩緩應答。
「那會是誰?」周老爺皺起老皮,好奇的問。
袁大人揚聲道︰「把人都帶進來!」
兩名捕快走出大廳,帶了幾名男女。
「大人,這是……」見如此陣仗,周老爺也不免擔憂了。
「周老爺,有人告官,本來該請令公子上堂應訊,不過,本官承蒙不棄,也接到喜帖,曉得今日便是大喜之日,為免貴府鑄下大錯,便破例上門查明真相。」袁大人解釋完後,便肅容的面對幾名男女,喝聲問︰「來者何人?」
一名做村姑打扮,習慣低垂著腦袋的姑娘怯懦儒地走向前一步。
「民女黃金。」聲音細細、低低的,不仔細听還以為蚊子在叫。
「抬起-的頭,教周家的人認認。」
村姑猶豫半晌,才將頭抬高,竟是花容月貌,道不盡的嫻雅之美。
周允乾一時閃了神。「-是黃金?」心想,若將她好好打扮,豈不驚為天人?
尹心棠已掀起紅蓋頭巾,雙目倏張,眼珠一動不動凝視著村姑。
「請等等,袁大人,這世上哪有兩個黃金?」周夫人指著府內的阿金,心頭掠過一抹憂疑不安。「她……也叫黃金啊!兩三個月前……也就是元宵過後不久來依親,還帶著訂親信物白玉環來……」周夫人這才想到,阿金與宋遲成親後,忘了將寶物追回了。
眾人的視線全移到阿金身上。莫非周家太有錢了,連媳婦都鬧雙胞眙?
阿金抬起頭,一掃平日畏畏縮縮的神態,以驕傲孔雀的姿態走到黃金身側,取下白玉環,改戴在黃金的左腕上,面對眾人,侃侃而談道︰「我的本名不叫黃金,而是姓沈名拜金,天龍幫的刑法堂堂主沈拜金!」
聞言,眾人是一陣嘩然,完全不敢相信,天龍幫——江北第一大幫派耶!像周府這樣的大商家,貨銀要出入均須由保鑣護送,雖不涉及江湖,卻是消息靈通,自然曉得得罪了天龍幫,周家的生意別想做到江北去。
「事情的起源,是在去年冬天,幫主夫人的馬背上馱著身受重傷的黃金姑娘回來……」秀眸掃過全場,沈拜金嗓音溫和的敘述事情發生的始末,湛然的雙眸燃燒著不滅的生命力,挺直的鼻梁泛著如弱女子所沒有的英氣,顯得個性十足。
餅去大家怎麼會吃定她是一個小媳婦兒呢?全都瞎了眼嗎?
女人真可怕呀!可以偽裝到這種程度?
听完了此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周老爺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說黃金要來周家莊的路上受到襲擊,差一點死于非命,所以-冒充她進來查清真相。問題是,我們根本沒接到黃夫人的信函,不知道黃金要來依親,又怎會派人殺她?這根本沒道理嘛!我並不反對允乾娶黃金,又何必要她死?真要退親,以周家的財勢並非辦不到,沒必要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蠢事!」
「這麼說,周老爺不反對大公子娶家道中落的黃金姑娘為妻?」
「這里這麼多鄉親故舊在此,有誰听我埋怨過未來的媳婦並非門當戶對的豪門千金?就算是今天要與允乾成親的尹心棠,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女。」
敖和的聲音此起彼落,證明周老爺沒有嫌貧愛富。
「這就對了。周老爺富甲一方,不需要錦上添花娶個有錢媳婦賺嫁妝,這使得有心要把義女或佷女推上周家少夫人寶座的野心人士,不得不另尋計策,想法子除掉黃金姑娘。」沈拜金精明的眼瞳里尋不出一絲刻意,很自然的往周夫人和一干姨娘們花容失色的臉上瞟去。
女人們頓時呼叫得像群鴨。
「冤枉哪——」
「我們豈是心狠手辣的人,我們全都手無縛雞……」
沈拜金完全無動于衷,用一樣清漠的語氣道︰「通常有重要的信函送到,門房會轉交老爺或夫人,而周老爺剛才已表明他沒看過黃夫人的信,但本幫確實有找到去年送信的人,證明信有送到周家,那麼,除了周老爺,最有可能看到信函內容的人便是周夫人了。」
聞言,周老爺困惑的轉向夫人,「夫人,-……」
「老爺,你別听她胡說!」周夫人冷靜的反駁道︰「我巴不得允乾早日成親,為咱們周家開枝散葉。我有什麼理由非要黃金死不可?就為了心棠喜歡允乾嗎?真好笑,一開始,我便表明了,只要允乾願意,心棠可以做妾,並沒有硬爭著要當少夫人啊!」
「不錯,不錯。」周老爺連連頡旨。
沈拜金眉尖一挑。「這便是周夫人最厲害的地方了,表面上不爭,暗地里卻做了很多不好的勾當,先是讓假冒黃金的我被人設計,免去了未婚妻的頭餃;接著,周允乾最愛的林渺渺被毀容了;事情的發展全照-的心願,尹心棠如願做了周允乾的新娘。」
「胡說!苞說!-這是倒果為因,存心冤枉我哪!」周夫人大受刺激,如訴如泣道︰「-被人設計關我什麼事?林渺渺被毀容更與我無關,她是被汪姨娘連累了,瘋狂的邱大夏失手錯殺了她一刀,這……這些事-不也知道?為什麼還要冤枉我?我是喜歡心棠,所以收她做義女,卻沒有喪心病狂到為了她而去傷害別人。」
「有理、有理。」有人聲援形象一向良好的周夫人。
尹心棠取下鳳冠,含淚道︰「既然黃金姑娘來了,我自願退居側室,請不要為難我義母,我發誓她什麼壞事都沒做。」
「她當然沒做,多少雙眼楮盯著她,她能做什麼?」沈拜金微微一勾起唇角,清清的語氣中充滿輕蔑,「她只需要下命令,指使別人做即可。」
「蒼天哪!」周夫人掩面哀嚎,痛心疾首道︰「我這一生清清白白,謹守閨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從不敢行差踏錯一步,萬萬料不到……今天……我兒的大喜之日,一個青天霹靂當頭打下,教我百口莫辯。」
大伙見周夫人哭得如此哀淒,不免有志一同的怒視沈拜金。
周老爺一邊安撫著夫人,一邊忍氣吞聲道︰「阿金……不,沈堂主,貴幫要代黃金出頭沒問題,但也不能空口白話的冤枉我夫人,她沒理由這麼做!」
「沒理由嗎?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什麼事都願意做。」她哼了聲,接下來她要說的話可是會讓眾人跌破眼鏡。
「心棠只是最近兩年才收下的義女。」
「只是義女?」沈拜金冷然銳利的喝道︰「不對,尹心棠是周夫人的親生女兒!在她尚未嫁進周府之前,曾珠胎暗結,生了一個女兒,娘家的父母將女嬰送到外地撫養,然後向周家要求履行婚約,嫁進來做繼室。」
意外的答案,教每個人的心都重重一震,茫然又疑惑的視線驟成繩索,緊緊地捆住周夫人與尹心棠。
此時,宋遲跳出來將一名老婦人從捕快後面拉出來,朗聲道︰「這位便是當年為-接生的產婆,事隔二十年,-大概不認得她的臉了,但她可把-這位陳大小姐記得很清楚。」
老婦人低聲道︰「大小姐當年確實產下一名女嬰,我沒撒謊……那名女嬰的右大腿內側有一枚銅板大小的紅色胎記。」
周夫人坐倒在椅子上,呆若木雞。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心血,全毀于一旦了。
眾人倒不忍心看她的臉了,對她的敬意也蕩然無存。
沈拜金走到她面前,嘆息道︰「周夫人,假使-沒有指使人殺害黃金,不巧被本幫夫人救了,那麼,-的秘密將永遠不會被揭穿。就算我混進了周家莊,開始懷疑-與尹心棠之間的關系,我仍然不願意揭穿此事,只要-就此罷手。因為揭穿此事,只會造成傷害,對誰都沒有好處。偏偏-冥頑不靈,不,或許-的母愛太可怕了,使-一錯再錯,連無辜的林渺糜詡不放過,比起她所受到的創傷,揭穿-的秘密便不算什麼了。」
周夫人宛如斗敗的公雞,有氣無力的問︰「我有什麼地方好讓-懷疑的?一直以來,我都是完美的周夫人。」
「這便是-令我懷疑的最大原因了,周夫人。」沈拜金不以為然的勾起冷笑。「我對于「偉大的事跡」不太感動,反而存疑。當我得知-曾經為了生重病的周允乾向上蒼許願,情願自己一生一世不生養,只求周允乾病懊。所有的人都被-感動了,因為-偉大的情操世上少見。可是,我也是女人,我自問做不到,除非我本來就不會生。」
一旁的老產婆嘆氣連連,「大小姐生產時差一點血崩,最後雖然保住性命,卻從此不能再生了,幸好周老爺已有子嗣,不然就造孽了。」
周夫人恨得牙癢癢的指著老產婆怒罵,「-這老妖婆,我陳家待你們一家不薄,給你們工作,供你們吃穿,-……-為什麼要來害我?」
老產婆畏懼周夫人的氣勢,不由得退了一步,低聲道︰「上個月有人來鄉里查問,老爺和夫人怕大小姐的事情敗露,所以一直想逼我遠走他鄉,我老伴去年死了,剩下我一個老婆子能到哪去?我一再保證就算割了我舌頭也不會說出大小姐的秘密,但老爺總不放過我,還派兩個無賴搗毀我屋里所有的東西,我怕極了……他們還打我,還當著我的面說要燒我的房子,我……我也是逼于無奈……」說到後來嗚咽起來。
「多行不義必自斃!」沈拜金沉寒著表情,冷冷的丟出這句成語,「-不給人家活路走,逼狗去跳牆,終究也會引火自焚。」
「哈哈哈哈哈——」周夫人突然仰首狂笑了起來,笑得既淒厲又悲壯,內心苦楚終于化成清淚緩緩淌下。「我苦心經營二十年,努力做一個完美的周夫人,對丈夫百依百順,將允乾視如己出,只求有一天,能與我苦命的女兒團圓,這樣有什麼不可以,這樣我有錯嗎?」
沈拜金搖搖頭,果然是死不悔改呀!叭道︰「兩年前,-已設法收她做義女,實際上已母女團圓,又何苦一再干下傷天害理的事?」
「我本來以為只要能跟她生活在一起就夠了,其實是不夠的。我想補償她,渴望給她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包括身分、地位,我不能忍受我的女兒做妾!」周夫人綻了朵涼悠悠的淒冷笑容,問道︰「我一手將允乾拉拔長大,要他娶我的女兒,這樣過分嗎?」
「那黃金姑娘便活該要死?林渺渺姑娘活該被毀容?」沈拜金語氣如寒鐵,目光似利刃。「-別不承認,邱大夏殺汪巧冰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在毀了林渺渺的花容月貌-怕事跡敗露,派人去牢里送飯,里頭藏著劇毒,-以為邱大夏死了,其實他還活得好好的。」
已死的邱大夏突然冒出來,真正教周夫人害怕起來了。
「-利用邱大夏為愛瘋狂、由愛生恨的心理,透露-將帶著汪巧冰一同去西園寺燒香的消息,利誘他與-配合,而呈現半瘋狂的邱大夏也答應了。」沈拜金實在不想說得這麼明白,無奈有人死不認罪。
周夫人的心涼了,自知已無退路,溫婉的面容一變,瞳眸泛出火光,豁出去道︰「不錯,一切都是我指使的。為了今生唯一的骨肉,為了我痛斷肝腸所生下的寶貝女兒,就算再毀掉更多的美女,我也甘願!」
她語中的剛烈,與對母愛的偏執,撼動了在場一干人等。
看不見後悔的神情,便知道她把心橫了。而橫了心的女人,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以母愛為名,誰擋在前頭誰就該死!
沈拜金搖頭嘆息,心中為周夫人感到可憐。
「袁大人,周夫人已認罪,接下來便交給你了。」她從幫主那兒得知,婚禮這天袁大人會與她配合破案,想來幫主事先給了袁大人不少好處。而這一切,全是為了那位任性的幫主夫人哪!她堅持救人要救到底,一定要揪出謀殺黃金的幕後指使者。
周夫人與尹心棠被袁大人帶走了,婚禮自然取消,正等待官府定奪。
困擾宋遲與沈拜金多時的麻煩終于解決了,他們卻沒有撥雲見日的快感,只因屬于他們自個兒的麻煩事正等在後頭哩!
這一次,可沒有幫主夫人的「雞婆」相挺。
因為幫主夫人被幫主捉回家抱子去了。
赤日炎炎,天高氣爽,青山翠谷,層巒迭迭。
晴朗無雲的天空高掛著讓人睜不開眼的烈陽,令人悶熱、煩躁,原是夏至了。
「-同情周夫人嗎?金金。」騎在馬背上,宋遲沒事找話閑聊。
另一匹馬背上馱著打扮全然不同的沈拜金,她現在一點都不像個小媳婦兒了,鳳眸隱隱射出不容小覷的精明銳光,唇畔淺笑自信明媚。
宋遲不禁感嘆︰女人全是妖精!
「我不同情周夫人。」水瀲眸子不泛半波潮動。
「因為她罪有應得?」宋遲微挑眉,似乎不訝異她的回答。
「因為她的愛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不值得。」她冷冷道。
「愛就愛了,在當時豈能想那麼多?況且父母對子女的愛,往往偏向溺愛。」
「溺愛也罷,但總不能罔顧道德良心,不擇手段的傷害人,這樣的母愛造福不了子女,反倒會造成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後果。」
「為愛殺人,是很悲哀的事。」宋遲突然有感而發。「愛到無法自拔的時候,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我不會,我的理智不允許我這麼做。」她坐在馬上,迎著夏風輕拂過她秀麗的容顏。
唉!宋遲心中苦嘆,真想拿頭去撞樹,他的摯愛竟如此冥頑不靈、食古不化。
他深深吸氣又長長吐氣,把胸口濃濁的不平之氣全吐了出來。
「我想,-八成很期待跟大師兄完婚?」一想到這,他極度不是滋味的瞄了她一眼。
沈拜金心思轉折,沒有否認。
「雖然我不明白大師兄怎會變成玄鷹堡的繼承人,但能當上堡主夫人,自是女人們所能盼望的最佳歸宿。」黝黑的雙眸噴出妒火,宋遲幾乎咬著牙切齒道︰「-說,-要我笑著祝福-嗎?」
沈拜金眉心不自覺地擰起,很想干脆對他說︰「是的,請你對我死心,笑著祝福我吧!」可心里竟又感到酸酸的,喉嚨像被硬物梗住似的說不出口。
「說啊!版訴我-心里是怎麼想的?」他拉馬貼近她,很認真的追問。
明知她無法作主,為何苦苦相逼?
「還真是無妄之災。」莫名的,一肚子無名火燒上心頭,她劈頭罵道︰「你究竟要纏著我胡鬧到什麼時候?直到我與大師兄入洞房嗎?那好啊!我求你護送我至玄鷹堡,笑著為我送嫁!」
這個臭小子,存心惹惱她。
她並不那麼想當新娘,而听他說的,好像只要能當上堡主夫人,就算大師兄另有所愛也無所謂?他怎能如此看待她?
而此時奇特的陌生的情緒所為何來?她原先並不在意的呀!
看來,不只是宋遲有問題,她也有問題了。
什麼跟什麼?都是他在一旁胡攪蠻纏,教她八方吹不動的自制力開始動搖。不成!她可是「心中一把尺」沈公平的得意愛女,不容于世俗的邪門歪道,永遠為她所唾棄!
背棄亡父所訂下的婚約,也算是邪門歪道一流的。
「很好!」宋遲猛然進出這一句,沉沉的聲線,勾動冷冷笑意。「我會親眼看著-與大師兄入洞房,等第二天-與大師兄恩愛過後,可以接著為我收尸了。」
滿心怒焰,再度因他的決絕而燃起。
她寒著嗓,微啞地問道︰「你非這麼做不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是-怕收尸髒了-的手,我可以死到別處去,教-永遠都找不到,免-多花一筆棺材錢。」雲淡風輕的語調,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他。
「你如果不在乎大伙兒死成一堆,你就去死吧!」她搖搖頭,很輕很輕地說。
「什麼意思?」他低吼問。
「你為我而死,我于心不安,非陪葬不可,而師父失去愛子,又豈能獨活?」
「那與我無關。」他板著臉,淡淡的反駁。
與他無關?
那樣的回答,讓沈拜金一頭霧水,很自然的別過頭去看他,正好對上了他冷沉的凝睇,在那瞬間,竟讓她亂了一池心湖。
他的眼,會奪人心魂,以某種撼不動的堅決。
他的愛,也是義無反顧的。
心顫進然竄出,在這一-那,沈拜金不再那麼理直氣壯的執意要嫁胡仰真。
「你、夠、狠。」她還是搖搖頭,依舊很輕很輕地說。
「不,我只承認我不夠偉大,沒辦法笑咪咪的祝福-另嫁他人,硬要我接受事實,徒勞無功又搞得自己心頭一片傷,我情願死了痛快些!而一個人一旦死了,哪顧得了誰死誰活?」
沈拜金沉靜半響,移開了明眸,一顆心,仿佛行遍千山萬水般的沉重。
她知道,他下的這帖,是與死生攸關的戰書,而且下得極為慎重,完全沒有為自己與宋家血脈留退路;只是她著實無意接下。
愛情,有需要爭得兩敗俱傷嗎?尤其,爭的對象是沈拜金,一個既不柔媚更不會撒嬌的理性女子,這簡直……
蹦謬啊!
向來冷澄的水靈眸子載了蒙蒙輕哀。愛情,為何不能像一加一那麼單純?
就在兩人陷入一種磨心的膠著時,眼前一座茶棚出現在拐彎處,似乎在提醒他們,磨心歸磨心,肚皮也須顧著點。
兩人心有靈犀,一同下了馬背,將馬系在茶棚旁的樹上,自有人過來招呼。
茶棚賣茶也賣酒,由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婦苦哈哈地經營著,胖老板殷勤的哈著腰笑道︰「少爺、姑娘,日頭很毒呀!叭杯涼茶,保證不中暑。」
沈拜金享受著有頂遮蓋的陰涼,無所謂道︰「那就來一壺吧!有沒有可以墊饑的東西?」
胖老板忙道︰「有,多著呢!有熟雞蛋、鹵豆干、鹵牛肉、五香花生、腌白菜、好香的面餅、雜糧飯,姑娘,-要哪一樣?」
一向挑嘴的宋遲嘀咕道︰「這些都是人吃的東西嗎?」
沈拜金裝作沒听到,吩咐道︰「來幾張面餅,雞蛋、鹵牛肉個來一碟。」
宋遲又加一句,「我要喝酒!」
沈拜金無奈地翻翻白眼,「打一斤老黃酒吧!」
「是、是。」胖老板轉身對老婆吆喝。
敗快的,在後頭忙的瘦老板娘把食物端上來。
上桌的東西十分粗糙,味道更不怎麼樣,沈拜金慢慢的吃喝著,她于飲食並不講究,出門在外能不餓肚子便滿足了,宋遲則吃得十分痛苦。
「我隨便露兩手,都比這些好吃一百倍。」老饕者,大都也善烹調。
「師弟,你吃飽了便回大孤島做你的少島主。」
「嘮叨兩句都不行?」宋遲沒好氣的喝了一口酒。
「嘮叨,應該是女人的特權吧!」不抬頭看他,她仍徑自埋頭于食物中。
「不公平,男人也有滿月復牢騷啊!」嗯,這是哪門子的食物啊!
「男人的牢騷請對男人說去,別在女人面前失去男性的尊嚴。」
「在-面前,我還有尊嚴可言嗎?」
「死都敢死了,還怕沒尊嚴?」總算,她抬起頭,瞥了他一眼。
他的俊容立刻堆滿了笑,朗聲暢道︰「不錯,不錯,老公在老婆面前要什麼尊嚴?被老婆抄棍子追著打,或半夜被踢下床,一樣笑嘻嘻的忍下來,這才叫夫妻嘛!」
這樣也能在口舌上佔她便宜?
他沒救了!
沈拜金自顧吃喝著,不再正眸看他。
蚌然有馬蹄聲傳入耳中,來得不疾不徐,蹄聲清脆悠閑,漸漸的馬匹近了,那個胖老板老早在店門外巴望著,是過路財神?還是停下來給他賺銀兩的客人?
一聲輕微的嘶叫聲之後,那匹馬停在店門外。
宋遲沒有回頭張望,只听胖老板喜孜孜的道︰「小姐,外頭太陽真毒呀!快進來喝杯涼茶,包-不中暑。」
他心頭泛疑,「這老板從來不換台詞嗎?」
沈拜金一眼瞧見誰來了,心中一突愣,尹心棠!怎會在這兒?
宋遲也注意到了,清亮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尹心棠倒是挺自在的在他們隔壁桌坐下,要了同他們一樣的酒菜。這時的尹心棠不像在周家莊那個貞良嫻淑的尹心棠,從她會騎馬這點就教人跌破眼鏡了。
「呸!」尹心棠將炒得太老的雞蛋呸地一聲吐在地上,「這也是人吃的嗎?給豬吃的都比這個強!」飲一口酒,更是呸呸呸連吐三聲,「強壓牛喝,牛也不喝啊!」她蠻橫極了。
宋遲朝沈拜金使個眼色︰這臭丫頭把咱們比成豬跟牛呢!
沈拜金抬起螓首,把注意力放在尹心棠身上,有禮地對她頷首。
「尹姑娘這麼快便走出官府大門,應該沒事了吧?」她的語氣淨是客套、生疏。
「我能有什麼事?」尹心棠挑動柳眉,恨恨道︰「我又沒教唆他人犯罪,我只是無辜的被生母拋棄二十年,又被她設計當義女而已。」
「可想而知,周夫人將所有的罪過一肩挑了,-才那麼容易被放出來。」沈拜金慢條斯理道︰「-今後有何打算?周允乾不愛-了?」
尹心棠冷哼。「周老爺都要休了欺瞞他二十年的夫人,哪還容得了我進門?听說周家下個月又要辦喜事了,黃金姑娘終于苦盡笆來,要嫁周允乾為妻了。」她原本清麗的容顏,此時布滿了對世俗的忿忿。
「千算萬算,不如老天爺一算。不是-的,總是強求不來的。」沈拜金低頭喝了口茶。
咬咬牙,尹心棠恨道︰「如果不是你們這些人出現,我已經穩坐周府少夫人的寶座了,可以跟我娘安享遲來的天倫之樂,你們為什麼要破壞我們這對可憐母女的美夢?這麼做,對你們到底有什麼好處?」
「見義勇為,原就不指望回報。」沈拜金安詳道︰「要重拾天倫之樂,何必殺人滅口?令堂如今關在豐里,-可以租間小房子,就近照顧她,幫她送三餐伙食……」
「誰要照顧那個不中用的臭老太婆!」尹心棠破口大罵,沒了大家閨秀氣質。
「-說什麼?」她不免驚呼,尹心棠也變得太多了吧!
「因為她是周家莊的夫人,又許諾我一定會想辦法讓我當周允乾的元配,我才肯認她這個娘,委屈自己配合她演戲,互稱義母、義女。如今落到這步田地,想想,真嘔死我了!」尹心棠怒氣沖沖,將所有的怨氣全一吐而出。
沈拜金瞅著她的目光倏地銳利了起來。「果然,-早已知道真相,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讓周夫人承擔一切的罪責。」
「這原是她的錯,我何罪之有?」尹心棠噙著冷笑,冷得讓人難以逼視。「而且,在堂上她大聲說我是無辜的,我完完全全被她蒙在鼓里。她的母愛連袁大人都動容,我怎好辜負她呢?」
「看來,周夫人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個,她完全不知道-有這面吧!」沈拜金也不得不佩服她心機之重啊!
「人人都在演戲-不也是?」尹心棠完全不以為自己哪里有錯了。
「我的真面目是刑法堂堂主沈拜金,-的真面目又是什麼呢?」尹心棠深沉心思,讓她不得不懷疑起她的身分。
「-猜。」
「我猜不到。」
「你們不是很厲害,可以把我娘的陳年丑事都挖出來,怎會猜不到我的來歷?」尹心棠挑釁的揚揚柳眉。
「周夫人的娘家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人多口雜,即使事隔二十年,耐心點仍可查出一些眉目。而——只曉得一生下來,就被送往遠處,由一戶姓尹的獵戶收養,然後,周夫人就被強迫出嫁了。」天龍幫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不錯。我一直不甘心被埋沒在荒山孤嶺,我本該是千金小姐的命。」尹心棠的臉上寫滿了強大的恨意。
「如果-思念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何不好好珍惜周夫人滿腔的母愛?」
「因為她已經不是周夫人了,而今她只是一名罪犯,憑什麼做我母親?」她只想往上爬,有一個罪犯娘親,會阻礙她前進的路途的。
「她生下了-……」好可怕的女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尹心棠突然捧月復狂笑,像是听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
宋遲一直冷眼旁觀,突然提醒道︰「金金,-注意看她的臉。」沈拜金心中一動,仔細比較尹心棠與周夫人的臉,發現一個臉長,一個是心型臉。
「-不是周夫人親生的?」
難道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