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明夏一下飛機,就不停打量四周,想看看這里的變化究竟有多大。
她已經很久沒回日本了,大概也有……五年吧?五年前,她回台灣念大學,在學期間,她在一家頗知名的醫療單位工作。畢業後,和幾個好朋友合力創辦了千秋企業。千秋企業的業務包括金融投資、保全服務和醫療服務。她的生活很忙碌,根本沒時間想還未到來的事。
自從那次回台灣後,她都留在台灣念書,媽媽偶爾會回來看她一下,仿佛她已和日本這個地方完全沒有關系似的;或者,她該說,她是不想媽媽難堪才不再回來日本。
她很享受、也很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特別是一票一直陪伴她,支持她的朋友。她可以無拘無束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做回一個真正的明夏,與在日本生活的日子相較,現在的她過得更無負擔,更自由。
這次要不是擋不住同事兼好友們的「柔情攻勢」,被逼來日本出差,看來她還會有很長的時間不會再回來。
對這里,原來她還有些許感情的。也對,任誰在這里生活了五年,不免也會留戀,更何況她只是個普通人。只是沒有親自站在這塊土地上,那暗藏的感情是不會涌現的。
「恆楚,是我啊,嗯,我到日本了……」拿著簡單行李的明夏,打電話給好友兼工作伙伴報平安,突然看到有人朝她走來。「對了,有人會來接機嗎?」
「有啊!」電話另一邊的賀恆楚接著說︰「有甚麼不妥嗎?」
她疑惑地望向來人。「你知道對方的背景嗎?」一般來接機的都應該是公司職員吧?可是來人是典型穿黑西裝的保鑣啊!
「知道啊,你看到來接你的神田先生了嗎?他們不是黑社會啦,只是一些保鑣罷了,你放心,這些人的錢是乾淨的,沒問題!」
明夏隨意地應了一下,就收起電話,忙著跟對方寒暄一番。
「神田先生嗎?」
「這位小姐是?」看到來人並不是資料上原來的人,神田武有點意外,上下打量這個不太美艷,但清秀可人的女人。
這女的,看起來怎麼這樣眼熟?
听到對方那日本音很重的英語,她就頭痛。「敝姓喬,是千秋企業的代表,很榮幸認識你,希望我們合作愉快。」這男人看她的是甚麼眼神?
看到明夏的禮節十足,日語又是這樣的流利,正思考著的神田武更進一步地探問︰「喬小姐的日語說得非常好,難道來過日本居住?」她也是姓喬……
「是的,小時候曾住餅一陣子。」她不介意告訴他人,反正不是很特別的事。
「京都嗎?」神田沖口而出後,立即驚覺自己太冒失,馬上補充說︰「喬小姐的日語帶著京都腔調。」
「是的。」難道連腔調也听得出來嗎?
「想必是高中後才回台灣吧?」他略帶興奮地問。
明夏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怪異。「難道我的樣子也告訴你了?」她雖然保持微笑,但話中已有意無意的表示她的敵意。
神田武自知失言,也撼于她那無形的氣勢,這更肯定他內心的疑惑。
「喬小姐,明晚我們公司辦了一個小型派對,招待一些相熟的客戶,我們總裁也會出席,希望賞臉。」
「如果不去,會有損我們的合作計畫嗎?」明夏收起不悅,禮貌性地問。
「沒錯。」
「好吧,反正我後天才回台灣,去去也無妨。」既然這些商業性的社交活動難以推卻,就當是替千秋企業打打關系。
喬明夏緩步離開機場,跟在後面的神田武,視線始終都留在她身上。
夜闌人靜,夕木式明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上,百般無聊的飲著威亡忌,靜靜地等待下屬兼好友的來訪。
他很好奇,神田口中的好消息是甚麼,也很想知道為甚麼向來穩重的他,今天說話時好像異常雀躍。
「四少爺,琉美今天的表現好嗎?」妖嬈的女人赤果著身子在屋里走動,有著縱欲後的酣足模樣。
他沒回話,彷佛女人是透明人似的。
豐腴婀娜的女子走向他,順勢將身子偎進他寬碩的胸膛。「琉美還想要。」
辦艷的頰上蕩漾一片春色,卻惹他討厭。他向來討厭這種貪得無厭的女人!
「桌上有支票,拿了就走!」
「為甚麼?」琉美的眼眸不再含嬌帶媚,她難以接受地嬌嚷︰「四少爺你不是很喜歡我嗎?還讓我陪伴了整整一個星期呢!」她以為,四少爺把未婚妻放在一邊不管,每晚跟她在一起,是因為他很喜愛她呢!
「我再說一次,拿了支票就走。」
他凶惡的眼神像散發無窮的能量,單是瞄過就已經讓琉美心驚膽跳。
她不敢再多說,馬上穿好衣服,拿了支票就走。惹火了夕木家的四少爺,她一輩子就不用在日本混下去了!
夕木式明繼續喝著威上忌,不想為了這種女人動絲毫情緒。女人,只要能解決他的,誰都一樣,不值得他留心。
反正,能留住他的心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爺!」神田武走了進來,滿臉興奮,好像發現了甚麼稀奇事物似的。
「就算我準你自由出入我這里,也應該先知會我一聲。」夕木式明放下酒杯,站起來。「究竟有甚麼好消息?」
「肯定是一個令四少爺你意想不到的驚喜。」他肯定地說。
「驚喜?還有甚麼可以讓我驚喜的?」夕木式明諷刺地說。
他走回臥室,漠視的殘留氣味,隨便抓起一件襯衣披上,然後走回客廳,拿出另一只酒杯,為神田武倒酒。
神田武急急喝了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明夏小姐回來了!」
砰!酒杯從他的手上滑下來,玻璃碎裂滿地,酒液四濺。
「你再說一次!」夕木式明幾近失控地抓起神田武的衣領。
他听錯了嗎?這個五年來刻意忘掉的名宇,竟然又突然跳入他的生活中!
「明夏小姐回日本了,她回來了!」四少爺的反應果然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是那麼的吃驚和急切。
夕木式明狀似鎮定地松手,內心卻似有龍卷風橫掃過。「你認錯人!」
「我認得她,你記得嗎?在她走那天,我曾見過她的。」那天令他那麼難忘,他不會認錯的。
「你絕對是認錯人,她不會出現的。」五年了,她要回來的話,早就出現了。
「我記得她,就像你也一直沒忘記她一樣。」
明夏小姐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不是令人驚艷的美,而是那種和流水一樣舒服的感覺,令人不能忘卻,而她,已緊緊地抓住了四少爺的心。
當天她瀟灑地走了,四少爺的心也像跟著她離開了一樣。這五年來,四少爺絕口不提起明夏小姐的事,和平時一樣生活,工作時的干勁更是無人能及,可是他知道,四少爺就好像只剩下軀殼一樣,沒了人性應有的愛。
「為甚麼?」夕木式明突然狂笑,彷佛難以接受五年來慢慢建立的心理建設在瞬間毀于一旦。
「為甚麼她現在才回來?」在他自以為心已麻痹,快和別人結婚的時候回來。
他曾經以為,自己終有一天可以利用別的女人去忘記狠心的她,讓她完全消失在他的世界中。所以,他沒有抗拒長輩們替他安排的相親,沒有反對與一個連樣子也記不起的女人訂婚。一切,都是為了要自己相信她已不存在。
現在,她突然回來,這叫他該怎麼辦?
他還清楚記得,五年前她回台灣後,音訊全無。本想趁暑假去台灣看她,可是蔚姨知道後,竟然來他家,跪在地上求他別打擾她女兒,理由是不想讓明夏在族人面前因他而抬不起頭。
敗可笑,他曾經覺得這理由非常可笑。他們相戀或許真的會惹來閑話,可是他絕對有信心,可以排拒一切阻礙他的人和事,畢竟他和她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而且爸爸那麼疼明夏,一定不會反對她跟了他,甚麼家族不允許,誰會管?
可是,看到一張酷似明夏的中年美婦臉孔,在他面前淚如雨下,傷心地求他,他好像看到,哭的人是明夏,他突然分不清了。
那一刻,他發現自己一直都太強勢,所以對任何事都不怕,可是對她來說,卻不一樣。年少的她在這個家,孤獨地生存著,顧慮著眾多眼楮對她的監視,一言一行都要謹慎,使她心里受到很大的壓力,而他自己,卻不斷向她索取愛情,結果成了逼走她的元凶。
他如果再去找她,她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嗎?他不要這樣!所以他阻止自己對她的牽念,不去找她,讓兩人好好在不同的國度里活下去。或許,這對她比較好吧!
神田武沒想到四少爺的反應是這樣激烈,跟在他身邊七年了,他幾乎沒見過四少爺有這樣失控的時候。
「明夏小姐會回來,或許是因為她想回來看四少爺你!」他承認,當年夫人對四少爺采取眼淚攻勢成功了,可是卻苦了四少爺。「她沒有死,四少爺你不能再騙自己說她已經死了!」
「我寧願她真的死了!」夕木式明的目光懷著極度復雜的神色,像痛恨,像絕望,又像口是心非的喜悅。他又拿了另一個酒杯,替自己斟滿酒。
「爺!」神田武搶走酒杯,不讓夕木式明不停灌自己烈酒。「但她沒有,她真的回來了,她是這次合作公司的代表呢!」
世上就是有這樣巧合的事,如果不是公司想開拓台灣市場,找千秋企業合作;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突然想到機場接機,也不會遇到久不露面明夏小姐。
「如果那個女人不是她,我絕對要你好看!」
「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今天天朗氣清,微風徐徐,好不舒服。她最喜歡這樣的天氣,可惜在台灣,初夏時,天氣都是潮濕悶熱的,現在回來日本,剛好可以享受一番。
明夏清晨就出了飯店,獨自在寧靜的都市走著。她不自覺到了一個小鮑園中。
只見滿地的粉紅色,像鋪了一條通往幸福的紅地毯,等待幸福的人走過。
明夏從地上撿起一小片落花,細細撫模。她不由自主回想起過往的種種,想起了那個在她生命中烙下印記的男人。
必台灣後,她一直很忙。她的生活中只有朋友和工作,努力實踐理想中無心理負擔的生活,她幾乎沒空去想別的人和事。更何況,她的感情世界似乎也容不下別的男人……
以為收藏得很好,屬于年少時的記憶,原來一下子就可以被解放出來。
夕木式明,一個讓她又愛又怕的男人,為甚麼她就是忘不了他?為甚麼對他還有一點點不該有的思念?
不知不覺已過了五年,現在的她,顧忌感已經淡薄了,從前想不開的事,也放開不少了。少了家族無形的捆綁,少了那些稱謂和身分去提醒他們的關系,她已經沒了年少時的戰戰兢兢,能坦然回憶他們屬于年少時的輕狂愛戀。
如果一切能重新選擇,說不定她還會走同一條沉淪的路,因為對方是他……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太理想化。現在的她,連再去找他的勇氣也沒有,怎能還自個兒想這些有的沒的?
「這麼多年了,說不定他已經忘記我這個小人物了,何必突然想起他?」她不禁自言自語起來,好像想說服自己似的。那男人的世界這麼多姿多彩,他怎會花時間去記住他所討厭的人?現在的他肯定受不少優秀女人垂青吧!
她坐在長椅上,閉上眼,開始回憶那一段戀情的甜酸苦辣……
偉岸高壯的男子駐足公園的門邊,灼燙的眼看向坐于林中的人兒。
夕木式明由飯店一直跟蹤她到這里︰心里的感覺像船只在暴風雨中的大海般飄忽不定,現在他終于可以好好的看看她了。
他肯定,就是她!她的發還是那麼長,臉蛋還是純真無害卻充滿慧黠,穿著藍色衣裙的身影,和一直盤據在他心田的少女重疊。她完全長大了,更添了一抹女人味。而她的樣子、身軀,此刻簡直就像救命針,再次打入他的骨血,讓他凝固已久的熱血和快不會跳動的心再度活過來。
她對他的影響力真的那麼大嗎?只不過是遠遠地看著她,竟然就讓他的心有這樣激蕩的感覺。看到她,現在的他是該當作一場夢,然後離開嗎?
不可能!這樣的心情,他不能再經歷第二次。無論怎樣,這次她回到他眼前,就絕不可以讓事情重蹈覆轍。他要不惜一切,把她奪回手中。
在明夏合上的眼前,驟然有了龐大的陰影搖蔽起來,她馬上張開眼,看到那個不可能出現的人,那個剛才出現于她腦海中的男人。
是他?一點一滴的疑惑,開始在她心中起了漩渦,攪亂了她的判斷力。
男人炙熱的眸子熱切地盯著她,而且凌厲得不容許她逃避。
「你終于回來了!」
沒錯,是這嗓音沒錯,那既深沉威嚴,又關切溫柔的聲音,只有他才擁有。
她的表情惶然,一副受到莫大驚嚇的樣子,不意識地想拔腿就跑,想逃離這陌生又熟悉的情景。
怎麼會這樣?他怎會在這里出現?剛才他明明只在她的腦海中呀!
夕木式明欺身上前攔住她準備逃開的身體,將她摟進懷里,狠狠地吻住了她。
餅了那麼久,她還未戒除這讓他痛恨的壞習慣,還喜歡用逃走解決問題?難道她不知道,逃避是消除不了他們之間的一切?
「明夏,別再逃了,我不會讓你逃第二次!」他在她耳畔嘎啞地喃語。
她當掉的腦海幾乎不懂如何反應,卻本能地喚︰「四哥……」
她那一聲疏離的稱呼,幾乎令他崩潰。「五年後的今天,你還這樣叫我?」他心中的傷痕好像又裂開,有點痛……
他緊抱著,讓她差點透不過氣來。為甚麼?他是想念她嗎?
他不假思索,再度狂烈地重重吻她,然後,他雙目布滿忿然的紅絲,卻陰冷地笑。「告訴我,有那個男人會這樣吻自己的妹妹?去觸踫自己妹妹的身體?」
「不要說了!」她抵住他的胸膛,眼眸開始凝聚淚滴,卻使他更收緊鐵臂,把她益加壓向自己。
「由不得你!」再由她還得了?他就是太縱容她,才讓她有機會離開他。
她放棄掙扎,心知他的作風是不容拒絕的。
她淚眼婆娑的樣子,讓他心疼。「見我,真有那麼痛苦嗎?」
她索性把頭埋在他堅厚的懷中,不讓他看到她的丑態,一會,才搖搖首,用有點沙啞的聲音說︰「你還是這樣固執?」
「你為何還那麼愛哭?」天知道他很討厭她哭的模樣,每次看到心情就很差。
她抬頭,微皺秀眉,帶點怨嘆地回答︰「因為你還是那麼凶,說話咄咄逼人,我實在不想看見你。」再遇到他的心情很矛盾,既歡喜又憂愁。
「不準,就算你再逃,我也一定能再捉回你,別給我動歪念。」這回她自投羅網,就別想讓他又放走她。
「我知道。」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財雄勢大,要找她的確容易,可是既然他這樣想抓住她,為甚麼不在五年前就行動?
夕木式明滿意她的回答,埋首在她的發絲間。
這感覺很好,好到讓他快迷失了。該死的,他就是抗拒不了她。沉啞的聲音出賣了他的剛毅,問出他一直想問,卻沒機會問的問題。「為甚麼現在才回來?」
明夏微怔片刻,不知怎樣回答。原因太多了,但卻模糊得說不出來。
「你怎會找到我?」她避重就輕地回問他。
就算他的勢力再怎樣大,她才剛抵達東京一天,不可能就被他發現。再說,她也不相信這些年來他一直找她,等她出現。
「你以為自己可以偷偷地進出日本,而不被我發現嗎?你太小看我了吧?」他不願多說。
「我真恨不得能親手殺了你!」他好恨,為甚麼她不早點回來?這次還是因為公事才回來。他恨她的狠心和鴕鳥態度,更恨自己為甚麼忘不了她。
明夏知道他恨她,可是也不能全都怪她啊!她還不能忘記,在日本,他們的關系是「兄妹」,兄妹的感情不能僭越過界的,她必須有這自覺。
「放開我,我要回去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動搖了。
「回去飯店還是台灣?」此時此地,他不想放開她,他非要好好懲罰她不可。
「我這次是來出差的。」並非他所想的回來找他。
「這算是哪門子的回答,啊?」夕木式明皺起劍眉,非要她親口告訴他不可。
「說話那麼凶干嘛!我趕時間,失陪了!」她懷著亂了的心倉促推開他,快步離開公園,留下獨自立于樹下的他。
他沒有追上去,反正他已經掌握她的行蹤,她逃不了!
久違的淡笑重回他臉上,他感覺到沒了生氣的五年,已經逐漸離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