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哪件好呢?」
鏡子里的趙深君正愁眉不展的對著床上兩件衣服發愁。
貝青洛抬頭看了母親一眼,隨即撇開視線,她知道母親可不是為自己傷腦筋,而是為了她待會兒要穿的衣服煩憂。想著,她又任思緒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
「洛兒……」
對著鏡面發愁的貝青洛壓根兒沒听到母親的叫喚,只是挨著手臂,托著下顎,一顆心早跳離了這個房間。
「洛兒,洛兒……」眼見寶貝女兒愣愣地發呆,趙深君不由得心生憐借,「你爹也是為你好啊。」
貝青洛在這時才回過神,她不以為意的梳著長發。
「你還在怪他嗎?」
貝青洛從鎮里看到母親為難的臉色。
爹也真是神通廣大,她都為躲避他安排的各種選婿宴會而躲到飯店里來了。他居然能找到她的藏身處,還派娘來當說客,唉!要不是為了娘,她也許會隨著英國的同學回英國去。
「從我回到上海的第一天開始,我就覺得自己是個販賣物,待價而沽…」
趙深君害怕的將縴縴食指輕壓住貝青洛的朱唇,「你不該有這種念頭。」
「但爹卻讓我有這種感覺。」
「這就是你一切皆不滿意的原因嗎?」
她微嘟唇,「爹要的只是一個可以為他賣力的女婿,都不管適不適合我。」
趙深君嘆口氣,「如果真是如此,你爹早隨便挑一個了,何必等到現在?」
「娘,不管你怎麼替爹掩飾,我還是無法忍受自己像個待沽商品。」
趙深君何嘗不懂女兒心里的苦。但誰教自己丈夫將女兒往英國送,這一送可不得了,回到上海洛兒是誰也管不住,儼然成了…上海人眼里的「赤佬」!
「你若不去的話……」
「娘,我知道、衣服就擱著吧,我把頭發梳齊了很快便會下樓,反正這個宴會不過在前面的吉次大人家,我會‘小心’的進去。」
今天的宴會不過是爹眾多借口中的其中之一,雖然宴會不是在貝家,因為貝家一向守舊,所以以往來訪的客人全都在餐桌上敘舊,要不就是在花園賞花;但古次大人家不同、他的外交能力讓吉宅的宴會十分西化。
听說,這樣的宴會吸引了不少人來參加,但她所要見的還不就是那些,半個光頭的漢人!久待英國的她,對于半禿子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要是那兒出現了英國的友人,也許氣氛就不會那麼死沉……
趙深君實在很無奈。
她的身子一向孱弱,因此無法替貝行止多生個一兒半子,偏偏自己丈夫很死心眼只要她一人,她知道一般人都只看外表而忽略內在,就算大家不明白他的優點,可依貝家財大勢大,想用錢買個上打女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他就是不听勸。
趙深君搖頭叮囑,「好了,我也不再多費唇舌,總之,你弄好了就過來。」
「知道了,我會請侍者送我過去。」
「洛兒,你聰穎得教為娘的擔心呀!」
「娘,你也是聰明的女子,爹給你的榮華富貴與深情,都是一般女子求也求不到的。」貝青洛深受西方教育的影響,和母親的對話較像朋友交談的語氣。
「你也希望未來的夫婿如此嗎?」
貝青洛微一抿唇。「不,我希望他只是個文人,爹雖待娘甚好,但他卻忙得沒有時間多陪娘。」
母女倆對望了一會兒,母親寬容得連她都覺得能成為她的女兒是這般幸運,只怕嫁人之後,她就沒能再如此自由……
趙深君愛憐的拍拍女兒的臉,「很晚了,你自己斟酌時間,別來遲了,懂嗎?」
「嗯。」
貝青洛點點頭,雖然有隨身攜帶的掛表提醒時間,但她可沒興趣那麼早到。中國人的宴會,總死沉得教人發問。
趙深君離去後,貝青洛的思緒飄到另外一個有趣的國度……
***
「別讓我久等了!」
「知道、知道,去吧!」
卓甫瑞從吉宅偕同一名艷麗女子走了出來。
他的西裝打扮的確較吉宅的任何一個人特別,同時,也是整個會場里,最顯眼的上海人。
然在宴會中一向能和商場人士高談闊論和眾名媛淑女打情罵俏的卓甫瑞,此刻在吉宅里卻自在不起來,因為貝行止也在。
與貝行止的生意交戰成果,讓卓甫瑞感到很得意,若是拋開生意認真的看待貝行止這個人,他不得不因貝行止的端正而產生一些敬意,雖然大家用的生意手腕各有不同,但貝行止卻是最正當的一個。
因此當貝行止也出現在吉宅時,他當下決定再另選時機與吉宅大人交談海埠的一些商機,不是他覺得自己的經商手法見不得光,畢竟商場上總是兵不厭詐,而是他認為自己尊敬歸尊敬,但和太正派的人還是合不來。看來他得相準時機積極點,才能簽下與吉次大人的合作契約。
既然生意暫做不成,他只好繼續玩樂,但可不是跟身旁的小艷女,而是他與名門閨秀錢素謹約好,在吉次大人宅前不遠的英利飯店見面。
「你一定要來找我喲。」
卓甫瑞皺起濃眉,「夠了吧,你太羅唆了。」
「哎喲,十三少,人家是怕您將我給忘記了嘛!」
穿得不中不西的艷麗女子在大馬路上對著卓甫瑞輕聲嬌笑。
「好啦好啦,會去找你的。」
丟了一把錢,卓甫瑞輕輕松松的甩開她,而後他的身影很快的出現在英利飯店。
「十三少——」
「噓,別叫得這麼大聲,你是怕我幾個兄長們沒听到嗎?」
經常出人英利飯店的卓甫瑞與飯店的服務生如森熟得很,每次見面,卓甫瑞便會賞他幾個錢,他當然樂于幫忙看門。
「您放心,不會有什麼單家的人出現。」
「那就好,在哪一間?」
「三O八!」
他微微一笑,「三……八……」
「嘿嘿,您喜歡的號碼……」如森一臉討好的笑。
「算你聰明,再賞你一個錢。」
他再度把錢一丟,這就是卓甫瑞受人歡迎的地方,他很懂得人心,更懂得如何用錢安撫他們。
帶著愉悅的心情,卓甫瑞熟悉的爬著樓梯,這座由英國人所投資的飯店,卓家其實暗插了為數不少的股份。
輕哼著小曲,今兒個他的心情算是近期最好的一次,因為錢素謹終于允諾和他約會。她一向都視他為負心人,但誰都知道他上得了台面的情人,似乎就只有錢素謹一人,好歹她也是錢總督的小女兒。
「三……八……」
循著號碼牌,卓甫瑞從口袋掏出鑰匙。很自然地便鑽進房間。
房里的光線並不明亮,也許是錢素謹故意營造出來的效果一他嘴角不由得泛出笑意,輕聲細步地移動腳步,然後冷不防的跨了一大步,往床上一躍……
「我的寶貝兒……」
他這一跳非但撲了個空,連帶地,還把剛從浴室更衣後走出來開燈的貝青洛嚇得怔住。
「你在玩什麼把戲……」
卓甫瑞才從床上轉過身,恰與貝青洛怔忡的視線相交。
那是一種不由得心跳加快的沖動,卓甫瑞深信,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貝青洛不知自己是嚇著了還是怎麼著,總之,她覺得自己的眼神無法抽離這麼尷尬的處境。
兩個人對望著彼此許久,心里都有份難以言喻的感覺溢滿心房,他們動也不動的怔視著對方。直到門外傳來如森的叫聲——「十三少,櫃台出了點錯誤,這房間有人……」
如森的竄入,化解了兩人一見傾心的相互吸引力。
「對不住,十三少。」
「呃……我……我……」卓甫瑞發現自己真是糟糕極了,他居然在女人面前結巴,這會留給對方不好的印象。
如森向卓甫瑞行了個禮後,急忙又轉頭對貝青洛道歉,「對不起,青洛姑娘,這全是我的錯,我真該死!」
青洛,她叫青洛……
卓甫瑞的心跳一直增快。他發誓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有這種小鹿亂撞的感覺。
貝青洛也在注意著卓甫瑞。
懊一個男子,她打從心底這麼想。他有端正的品貌,卻有別于文弱書生的虛浮神色,濃密的頭發不同于半禿的中國男子。
他俊秀得讓貝青洛忘了趙深君一直叮嚀她中國婦女該有的矜持,而直盯著眼前的男子瞧。
「都是我的錯,請原諒十三少。」如森慌張的解釋。
如森的恐慌,讓卓甫瑞驚艷之余也產生一些思緒,猜測起貝青洛的身份。
「對不住,對不住…」如森連忙將卓甫瑞往外拉,當他準備讓卓甫瑞秋後算賬的同時,卓甫瑞卻又走進房里,直把他弄得一頭露水。
卓甫瑞恢復冷靜,風度翩翩的說︰「對不起,打擾一下可以嗎?」
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會再見面的貝青洛,原坐在床邊。
一見卓甫瑞再度踏進房里,驚得又站了起來。
他想多爭取一些和她相處的時間,于是開口,「剛才的事……」
「沒關系,我明白你是走錯了。」貝青洛連連搖手,心開始怦怦跳了起來。
「是呀,你明白……」該死的!她說她明白,那他又有什麼話可聊呢?想著,他連忙轉口,「不,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貝青洛一臉怔忡。「我不明白……什麼?」
「是呀,你不明白……」卓甫瑞想說些什麼卻擠不出半句話。
場面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這一次。如森沒再進來,而是選擇站在門外守候著。
看著她的裝扮,他靈機一動再度開口,「你……去過外國嗎?」
「你怎麼知道……」貝青洛倏地停住,想到自己身上的一襲洋禮服,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智慧似乎已因卓甫瑞的出現而削減了大半。
卓甫瑞撇了撇唇角,這女人真是完美得教他無法移開視線。
‘也許,我們念同一所學校。「
他才說完,貝青洛便猜想,他會不會是傳聞中的卓家人?
但如果她魯莽的問他,而答案卻非她所想,這可很教人難為情,何況他們是共處一室的初見男女。
「抱歉,我還有事情,我的時間就要錯過了。」
「吉宅的宴會嗎?」
貝青洛很意外他怎麼會知道?
見到她眼中的疑問,他朗聲一笑,「我才剛從那兒過來呢!」
她心一驚,宴會結束了嗎?是她磨磨蹭蹭的把時間給磨光了嗎?
忙不迭的攬起腰間的表一看,貝青洛這才松了口氣,而這副景象讓卓甫瑞發現自己喜歡的女人是很守時的。
「那兒挺無趣的,也許你比較有興趣跟我喝咖啡?洋玩意兒,你該不會排斥吧。」
苞他喝咖啡?
貝青洛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點頭。這會兒只是與他近在咫尺的談話,就夠令她坐立不安了,要是在浪漫的咖啡廳談天,還少了個服務生……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跟你喝咖啡。」
她沒再多做解釋,輕拉起不方便的長裙,腰聞彎的表態自己的失札,而後便匆忙轉身想要離開。
卓甫瑞生平第一次被拒絕,當貝青洛要離開時,他不自覺的抓住她的手臂。
她腳步一頓,「怎麼?」
「我呃……你該留下來的。
「我不……」
卓甫瑞打斷她的話,「別說任何拒絕的言語,如果你覺得我不夠誠意,那我告訴你,你是惟一令我心神不寧的女人。」
「你講話真粗率。」貝青洛沒好氣的道。
「但你並不討厭我。」
卓甫瑞索性將她拉到自己面前,自然流露出的是他對她刻骨銘心神魂顛倒,他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反應,這不像他的一貫自持。
貝青洛被他不掩的情緒給嚇著了,不但忘了自己一慣冷峻的臉色,還傻傻的與他對望,霎時房內全是兩人呼吸急促的聲音。
他細語喃喃,「你該給我機會的。」
「如果我不呢?」
他眼里露出的渴望神情,讓貝青洛感到全身一陣酥軟。這男人仿佛有一股撒旦的邪惡魔力,把她禁固住讓她無法拒絕,要換成別人,她也許早就高喊救命。
他將她拉得更近,「你不該去吉宅的。」
「我更不該留在這里。」
「那是你的借口。」
「我是真的……」她的話因他漸漸逼近的臉而停住,呆怔得與他眉眼相對。
卓甫瑞才不管她是說真的還是借口,他的臉逐漸的靠近她,只想采擷她柔軟的芳唇。
貝青洛只覺得一股熱氣逼近,她想掙扎但手卻仍被他牢牢地捉住。
在外面守著的如森,發現錢素謹的身影緩緩走近,他急忙一個箭步踏進三O八號房,然眼前的情景,讓他瞪大眼楮,差點嚇呆了。
房里卓甫瑞正與貝青洛熱烈的擁吻著。
天呀,無論是什麼神,請拉他們一把吧!
如森由衷地祈求著,一個姓卓,一個姓貝,連他才十多歲的年紀都清楚這兩家的仇恨多麼濃厚,他們如何相戀?
「十三少……」
如森輕喚著卓甫瑞,卻未見他有任何反應,如森再看了看貝青洛,不由得急得直打轉,冰山美人被十三少給解凍了,怎麼辦?怎麼辦?
惟今之計,便是把房門給關上,至于錢素謹……如森露出一臉好笑,隨即匆忙走出房間,順帶把門關上,一轉身便見錢素謹己來到他面前,「錢姑娘,您來了呀!」
錢素謹高傲的糾正他,「別叫我姑娘,要叫小姐。」
「是是是,如森愚笨,小姐見諒。」
「別在那兒羅哩羅唆,十三少呢?」
眼見她篤定的站在三O八號房前,如森機靈的腦袋瓜立刻聯想起東窗事發的嚴重程度。
「十三少久候不見您來,氣呼呼的甩身離去。」
錢素謹惱怒的斥道︰「他敢?」
「十三少有事……」
「他能有什麼事?還不是又去找其他女人!」
門外傳來的吵鬧聲讓房內兩人的神志忽然清醒,而錢素謹所說的話正好完完全全的落人貝青洛的耳里。
她突地推開他,「外面的女人是誰?」
凝視著卓甫瑞,貝青洛直覺自己所面對的是個大情聖,她冷峻著臉色,不悅的噘起小嘴。
卓甫瑞一時征然,此刻他痛恨起自己過往的多情。
「她是你的女人嗎?」
貝青洛冷眼一睨,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她可以等,等到外頭那個女人自動離開然後才離開,同時,她也可以從此忘了今天所發生的事。
「你不明白……」他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解釋起。
「我怎會不明白?別把所有女人都當成笨蛋。」
「你不是所有女人!
貝青洛哈哼一聲,「但卻是你所有女人中的一個。」
「這麼說不公平。」卓甫瑞深情的望著她,「我要是早早認識你。就不會有其他女人。」
懊個花心男人的甜言蜜語,但她可不是花痴。「狡辯。」
「你太嚴苛了,」他柔聲輕喚,「青洛。」
「別直呼我的名字。」貝青洛杏眼瞪向他。
卓甫瑞不自覺的滑頭起來。「難道叫你別的?」
「你敢!」
「有何不敢?」撩撥著貝青洛額前散落的一絡發絲,卓甫瑞深信不疑自己的魅力。「小心肝……」
因為他甜膩的叫喚,貝青洛一腳踏上卓甫瑞的皮鞋,待他痛得松開手時,他又拱起手臂,往上一提——一撞。
如森被這一聲哀號聲惹得好奇的打開三O八號房的門,往里探頭望去,只見貝青洛撩起長裙,抬頭挺胸自他眼前離去。
卓甫瑞望著她的背影在心里暗嘆,這個美人胚子不止美呆了,還美得很辣……
他忘情的舉步想追上前,但他的腳真的好痛……就在他慢慢移動步伐走出房間時,如森的聲音適時響起,吸引了他的注意。
「十三少。」如森意欲提醒他自己身旁還有個錢素謹。
「你回去吧!都怪你不好!」卓甫瑞皺起眉,「要不我也不會錯失一個美人兒。」
錢素謹一听,原本惱怒的心情又增添一抹羞憤,氣沖沖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