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帥營帳內,看著眼前的邊境地形圖,東方毓的心忽地沒來由的一陣猛烈抽痛,他忍不住捂著胸口悶哼一聲,「唔。」
「王爺,怎麼了?」一旁的將士看他似乎身體有恙,關心的問。
他扯開淡笑,「我沒事,不要緊。」
沒多久,疼痛感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卻是奇怪的不安感,而且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什麼非常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不安感?他心驚的瞧著地形圖,仔細回想剛才的布局配兵是不是有任何不妥之處,還是有什麼他沒注意到的破綻。
他不能出任何差錯,只要他一出差錯,犧牲的便是東邵的士兵們,也會讓安于曼陷入險境,他冒不起這個險。
所以到底是哪里有問題?所有的安排應該都沒有問題才是,那為什麼他還是感到心慌不已?
這太不尋常了,連安于曼第一次上戰場他也沒有如此心驚膽跳過,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將會一去不回……
「不……不會的!」東方毓立刻離開主帥營帳,焦躁的想要將即將出征的安于曼給攔下來。
他在軍營中快速行走,終于在軍營門口看到在隊伍最前方正準備上馬的安于曼,他心急的大喊出聲,「于曼!」
「呃?」她訝異的瞧著東方毓臉色難看的沖向她,「毓,怎麼了?」
她平常出戰也沒見他來送行呀,怎麼今日特別奇怪,而且臉色特別凝重,連貫有的湊笑都不見了?
「于曼……」他啞著嗓音,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將她留下來,他不該將心中不好的預感說出來,因為這會擾亂軍心士氣,其他人也就罷了,他身為主帥,是不該犯這種錯誤的。
而且如果他真的沒有任何理由便臨陣換將,她肯定會惱他,其他士兵也會充滿困惑,同樣是非常不智的決定。
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但他的心真的很不安、很不安……
等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沒說話,她雖然很擔心他,但出發在即,也沒時間和他好好談談,「時辰已到,我該走了。」
見她轉身要上馬,他突然緊握住她的手,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卻還是說不出半句話。
別走、別走!不管是不是他多心,他都不想冒這個險……
她知道他在擔心她,但卻不懂他在擔心什麼,只能回握住他的手,對他漾起甜美的笑容,安撫道,「等我回來。」
她抽回手,利落的翻身上馬,戴上鬼面具,英姿勃發的高喊,「出發!」
「是!」士兵們氣勢高昂的附和。
東方毓站在原地,靜靜目送著安于曼帶兵離開,掌心失去屬于她的溫暖,很快便被風給吹冷了,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溫度。
希望真的只是他多心了,不會有事的,她會回來的,一定會……
但他的心神不寧在安于曼離去後卻越來越嚴重,幾乎是坐立難安了。
到底怎麼了?他坐在營帳里困擾的撫著額,始終無法平心靜氣,甚至還有一種親自上戰場的沖動,希望能親眼確認安于曼的安好。
不,他不該自己嚇自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她很快就會平安的回到他身邊,就像往常一樣……
「王爺!」一名士兵突然急急闖入,表情看起來非常凝重,「前線來報,安副將她……」
「她怎麼了?」東方毓緊張的馬上從椅子上彈起身。
「安副將不知為何突然擅離陣前,追著一名西邵士兵離去,目前下落不明!」
「怎麼會這樣?」他震驚不已,心在此刻瞬間變得異常緊繃,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再去探,有任何消息立刻回報!」
「遵命!」士兵領命便迅速離開營帳。
他心驚膽顫,就怕不好的預感成真,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壓抑自己的沖動,等待進一步的消息傳回來。
她為什麼會擅離陣前?照理來說,她是不會這麼做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時辰後,士兵再度來報,「王爺!」
「怎麼樣,有安副將的行蹤了嗎?」他的口氣難掩焦急。
士兵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說,「有幾名士兵追著安副將離去,其中一名回來了,但他……身受重傷,正在軍醫帳里……」
不等士兵把話說完,東方毓隨即沖出營帳,以最快的速受來到軍醫帳里,想要從回來的士兵口中問出安于曼的消息。
軍醫正在為腰側中了一劍的士兵止血上藥,那士兵一看到東方毓,也不管傷口還沒處理好,便下榻跪在東方毓面前,「王爺……」
東方毓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穩住語氣,嗓音微啞的問,「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只有你回來?安副將呢?」
「安副將突然追著一名西邵士兵離去,還對他大喊『席廣』,咱們緊追在後,沒想到安副將中了埋伏,連人帶馬掉入大坑當中,然後……然後又有好幾名埋伏在暗處的西邵士兵沖出來,抓起已經昏過去的安副將,咱們就和他們打了起來,只有我一個人突圍回來找救兵,其他人還在試圖救回安副將……」
他不敢說席廣武藝高強,他們根本就不是對手,其他人恐怕也搶不回安副將,甚至不知道有沒有命可以回來……
「席廣……」她怎麼會遇到席廣?他派給她的那一路是不會遇到席廣的,他刻意不讓兩人有再度交手的機會,為什麼又會出現今日的狀況?
東方毓臉色慘白的呆愣在原地,震驚到久久都說不出話來,軍醫看了看情況,扶起受傷的士兵,繼續幫士兵包扎傷口。
軍醫花了一點時間才幫士兵處理好傷口,此時東方毓依舊站在原處,沒有任何反應,他第一次看到東方毓失了心魂的模樣,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他身上有些異樣——他純白的袖口似乎沾染到點點紅痕,軍醫仔細一看,驚訝的開口,「王爺,請松開您的手……」
東方毓這時才回過神來,原本失神的瞳眸終于慢慢恢復清明,他抬起自己的雙手一看,才明白為什麼軍醫看起來如此擔心。
原來他的指尖不知何時早已陷入自己的掌心里,滲出斑斑血跡,他慢慢松開指頭,掌心早已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軍醫趕緊拿來傷藥和布條,「我馬上替王爺包……」
「不必了。」他神情木然的回答,轉身回到主帥營帳繼續籌待。
只要她的死訊沒傳回來,他就相信她還活著,只要她的尸身不被找到,他就相信她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
她要他等她回來,他等、他一定等,一定會等到她回來為止!
戰報陸續傳來,卻不再有安于曼的消息,東方毓表面上冷靜的面對戰況,一顆心卻揪得越來越緊,蒼白的臉色也始終沒有恢復。
一日之後,兩方戰事停歇,但沒有安于曼的消息,他也不曾闔眼休息,甚至連一顆米粒都吞不下去。
第二日清點傷亡士兵時,依舊沒有安于曼的行蹤,他不敢放松心情,睜眼到天直到第三日,他終于等到消息了,但這消息卻不是他所期望的。
「王爺!」士兵沖進營帳內,看著神色明顯憔悴的東方毓,遲遲無法將剛得到的消息說出口。
東方毓坐在椅子上,三日未闔眼,眼里早已布滿血絲,異常酸澀,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怎麼了?」
士兵猶豫再三,終于還是開了口,「有消息傳來,戰場上新發現了一具尸身,尸身上……覆著鬼面具……」
東方毓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沖出營帳,難掩激動的喊著,「尸身在哪?我要親眼瞧見!」
只是覆著鬼面具而己,說不定面具之下的面容根本不是于曼,是他們誤認了!
他立即翻身上馬,沒有戴任何護具,只想馬上見到那具尸身,士兵只好趕緊領著他奔馳出營,後頭還跟著一隊士兵保護他的安全。
一行人策馬狂奔,沒多久就來到發現尸身的地方,東方毓隨即跳下馬,看著就躺在前方約十步之遙的孤獨人影,全身不由自主的發寒,心弦緊緊糾結在一起,隨時都有可能繃斷。
他腳步緩慢地來到尸身旁,雖然力持鎮定,但那微晃的身形,還是隱約透露出這三日來的心力交瘁。
他跪在尸身旁,幾乎無法承受眼前的事實,呆愣許久,終于一伸出不住顫抖的手,將覆蓋在尸身上的鬼面具揭開,看清面具下的容貌。
是安于曼,她閉著雙眼,就像只是靜靜的沉睡著,隨時都有可能醒來,但她早已沒了呼吸,全身冰涼,他想欺騙自己都沒辦法,她……真的已經死了。
緊縮到極致的心弦頓時繃斷,震碎了他的心房,難以忍受的強烈痛楚從心口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像是快窒息一般難受。
當初不該答應她的,不該答應讓她跟來邊境、不該答應讓她率兵出征、不該讓她成為聲名大噪的鬼將,就算拒絕會讓她失望,也總比現在好,他現在……連拒絕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次出戰,他明明感到非常不安,他明明想阻止她的,為什麼他沒有堅持到最後,還是任由她從眼前離去,錯失掉最後的機會?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但他現在想挽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已經相約白首了呀,上蒼怎能如此狠心,在此刻奪去她的性命,讓他滿懷的希望破碎,此生此世,再也無法和她成為夫妻……
他好恨,恨上蒼、恨殺了她的席廣,更恨他自己,他是罪魁禍首,他原諒不了自己,也饒不了席廣,不甘心事情就這麼結束!
跟隨而來的士兵們看到他跪在尸身旁,久久不發一語,也跟著跪了下來,哽咽的勸道,「王爺,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吧……」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他悲不可抑地狂笑出聲,心越痛,他的笑聲就越狂,像是要把心頭所有的悲憤全都發泄出來一般。
「王……王爺?」士兵們第一次瞧見他們溫文儒雅的王爺如此失控,不禁擔心她的死帶給他太過強烈的打擊,會將他給擊垮。
笑聲漸息,他原本溫和的眼眸瞬間被仇恨染上凌厲的冷意,一身儒雅之氣也被濃烈的肅殺氣息給吞噬,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那改變太過明顯,讓人不寒而栗。
沒了于曼,他的心也跟著死去,沒了于曼,他在這個世上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但他還不能死,他必須活下來,再痛苦也要活著,因為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他要幫于曼報仇。
就算為了報仇,他必須變成鬼,他也無所捉懼,在所不惜!
他緊握住傷痕累累的掌心,早已感覺不到疼痛,憤恨的咬牙立誓,「席廣,就算必須雙手沾滿鮮血,我也要活捉你,血祭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