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焰沖天,就像地獄之火,將天井中的兩個人死死圍困,絲毫不肯退讓。
天井中雖然沒有可供燃燒的物品,但是焦黃的泥土卻顯示這片土地再也支撐不住別舌的侵犯而赤赭龜裂。
易盼月小心翼翼地將冷傲霜抱起,不讓她踫到熱度逐漸升高的泥土地。
現在的天井就像個大烤爐,再不想辦法離開,就算不被燒死也會悶死在這邊。
「易盼月,你是個呆子你知道嗎?」冷傲霜雖然有氣無力,但問話的口氣倒挺犀利的。
而易盼月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是,臣知罪,娘娘請息怒。」
冷傲霜聞言,又笑又嗔地掄起粉拳就往他背後揍去;只可惜力道不足,像在捶背。
明明是不痛不癢的一拳,沒想到易盼月卻夸張地大喊︰「你想謀害親夫啊!」
冷傲霜真敗給他了。
易盼月執起她的右腕診脈,問道︰「曼陀羅?」
難怪她會全身無力。若是他沒來,她豈不要喪命于此?到底是誰下的藥?
冷傲霜並不否認。但是堂堂一個宮主,被人下了藥還一副虛弱的樣子,實在說不過去。
「還說呢,都是你害的。」招蜂引蝶,男人真是禍水。
「我害的?」易盼月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明白冷傲露有意保留,便不再追問。
「是啊。現在可好了,火這麼大,你這呆子還闖進來,真的那麼想死嗎?咳咳──」冷傲霜被煙嗆了一下。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們真的會死在這里。
易盼月環視四周熊熊烈火,想要尋找火勢較小的地方,也許還有辦法沖出去。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掉眼淚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會。」冷傲霜斬釘截鐵。
「真的啊……那為什麼你的眼楮這麼紅眼眶還濕濕的?」
「那是被煙燻的。」冷傲霜抗議道。「如果你死了,我也死了,我干嘛還掉淚呀?」
「哦,那也好,听起來挺不錯的。生雖不同時,死卻能同穴,我們就做一對同命鴛鴦好了。」易盼月低低地笑著,只是聲音有點啞。
北面的路不通,南面又是大門口,只怕屋頂就要塌下來了。走東面或是西面吧,建築較少,或許可以沖過去。
易盼月敞開外袍,將懷中的人兒完完全全地保護在胸前。當對同命鴛鴦雖然挺不錯的,但他還是比較喜歡和她攜手過一生,所以他必須闖闖看。
正欲提氣躍起,東面的圍牆突然崩坍了一隅,火焰頓然向兩旁分散。原來是有人開了一道火巷,他來不及欣喜,便听見東面牆外傳來一聲一聲的呼喚──
「大夫!大夫──」
易盼月連忙應了聲,抱緊了懷中的人便從崩塌處奔了出去。
「快點,繼續救火。」淮陽王站在火場外指揮眾人毀牆滅火。
「里面有人出來了。」有人眼尖地看見火場中隱約而現的人影。
「是大夫,大夫出來了!」
易盼月以極迅速的速度從火巷中沖出來,仍然免不了掛彩,衣緣也著了火。
貝陽王見狀,連忙提了桶水往他身上潑去。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大夫。」朱見潯欣喜道。
易盼月看著自己一身濕,又見站在面前的朱見潯,知道自己這次是欠了他一回。
朱見潯見易盼月懷中緊抱著一名女子,忍不住想探頭一窺究竟。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能讓像無名大夫這樣一名卓爾不群的男子不顧自己的安危投身火場救人。
似乎是察覺到朱見潯打量的目光,易盼月吝嗇地一揮長袖,巧妙地擋住窺探的眼光。
朱見潯見狀不由得笑道︰「看一眼無傷大雅吧。」
奇怪?怎麼愈看愈覺得那女子似乎在哪兒見過?
易盼月微微一笑。「請容我們先行告退,王爺今日恩情,易盼月來日必報。」
朱見潯見他們一身狠狽,受傷處也需要治療,便不再多言。
易盼月是他的名字?他想了一想,仍忍不住說了一句︰
「原來大夫並非真正無名啊。你放心,今日這分恩情,來日我一定相討。」
「多謝王爺。」易盼月頷首,抱著冷傲霜即離開火場。
在易盼月轉身的時候,朱見潯仍忍不住瞧了他懷中的女子一眼。
冷傲霜埋在易盼月懷中,感覺到一道窺視的目光,有些厭煩地抬起臉看了窺視者一眼,而後又將臉蛋垂下。
朱見潯心中一驚!那張冷艷的臉龐,分明是前些日子在葉家前院看見的那名女子──葉芙?!
她怎麼會在這里?易盼月沖進火場救的人竟是她?而她與易盼月又是什麼關系?朱見潯赫然發現,他最在意的竟然是最後一個問題。
朱見潯失神地望著易盼月與冷傲霜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為心中的疑問找到一個合理的解答。★★★
世上怎麼會有人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呢?
如果有,那又是為了什麼?
一句感激的話?不不,誰會要這種虛妄的東西,只不過是幾個字而已,沒有人會要的。
挾恩以自重?那如果死了,一切又有什麼用,不會有人這麼呆的。
「那是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是易盼月的說法。
懊吧,姑且接受。但,為何偏偏是她呢?
真是個傻子,無可救藥的傻啊。
冷傲霜趁著易盼月熟睡之際,跪坐在床畔,一只玉手輕輕地在他臉上攀爬。
這是一張會讓女人為之失色的臉,也是一張會讓女人為之意亂情迷的瞼。
這麼好看的眉,如劍一般的斜飛入鬢,卻沒有武夫慣見的粗獷鄙俗;這麼挺的鼻梁,如果一拳打下去會變成怎樣?還有這張嘴,能言善道的可怕;還有這雙眼楮,竟如當初初見時所見的那般干淨,頗令她意外。對于一個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的人,還能不沾上半點江湖的味道,真是不容易啊。
只是,為何這雙眼中總是帶有一抹笑意呢?
罷!他是何時醒過來的?
冷傲霜將手迅速抽離他的臉龐,有一點驚訝!卻無一般女子應有的羞怯。
「剛剛才醒。」有只縴手在他臉上模來模去的,要還能睡,除非他是睡仙了。況且,他也不是習慣晏起之人。
他會猜心嗎?冷傲霜疑惑地看著他。
「你在想什麼?」易盼月並未起身,伸手輕撫她花瓣似的臉頰。
「你不是會猜心嗎?那還需要問?」她一向討厭別人的踫觸,為何卻對易盼月產生不出相同厭惡的感覺?
「我猜,你這麼早來我房里,是來調戲我的。」他如果真的會猜心就好了。
「是喔,我是來調戲你的──」少臭美了。這種肉麻的話也只有易盼月能講得臉不紅、氣不喘了。
冷傲霜話還未說畢,便被易盼月以唇封之。
易盼月的吻不帶侵略,卻像個惡作劇的孩子,目的達成了便躲到一旁偷笑。
「你又──」冷傲霜怒氣沖沖地瞪了他一眼。
沒想到易盼月非但不生氣,還很邪惡地勾引她。
「想不想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吻?」他盯著她的兩片紅唇問道。
真正的吻?他吻過很多人嗎?
冷傲霜畢竟不是泛泛之輩。「听說男人在大清早時‘興致’最高昂,看來傳聞似乎不假。」
易盼月笑道︰「那得看有無女子大清早就闖進男人的閨房嘍。」
「真的?不管什麼人闖進來,一律來者不拒?」要扯,大家一塊來扯嘛。胡言亂語誰不會?
「不,我的閨房只歡迎一個女子闖進來。」易盼月作態學女子搖著食指。
「誰?」冷傲霜沒有察覺自己話中的酸味,天真地踏進易盼月所織就的天羅地網中。
易盼月好整以暇地看著近在眼前的絕美臉蛋,緩緩開口︰「冷傲霜啊。」
他不知何時已攫住了她的雙肩,將她拉至床鋪;在她還來不及退縮反抗時,便霸道地吻上她柔軟的紅唇。
他並不是很清楚親吻人時該怎麼做,他只是憑著一種本能,或舌忝、或吮、或輕咬,並且忘情地用舌探進她口中挑逗她。
食色為性,他現在信了。
冷傲霜驚愕得無法動彈。理智告訴她要快推開他,最好摑他一巴掌;讓他再也不敢輕薄她;但是,她的理智卻在他的唇舌相親之下一點一點喪失。她想將那僅存的一絲理智捉回,又生怕拋卻以後她會後悔;然而體內逐漸激蕩的狂潮卻毫不留情地將她淹沒。她害怕得想要吶喊,卻發現逸出唇的是嚶嚀一聲。
兩人的唇生澀而熱烈地貼合;春日融融,門外是清期閑晨、鳥囀花香,門內卻是情潮暗涌、欲拒還迎,皆是無限好春光啊。
清晨的陽光從窗紗透了進來,偷偷地窺視房內的人兒,不知不覺也捂起了羞紅的臉頰。
即是霜雪,也該融化在這溫暖的季節中。
必須放開她了,若再吻下去,他無法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而他,並不想傷害她,即使這溫存如此教他眷戀、迷醉。
戀戀不舍地再輕吮了她柔軟的唇瓣,易盼月才不怎麼心甘情願地放開冷傲霜。
冷傲霜喘息著,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初嘗情潮的她,只覺得胸中有一把火在沸騰她的血液,讓她渾身灼熱,幾乎窒息。她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呆呆地望著與她同樣喘息不已的易盼月。
「還喜歡嗎?」易盼月欣賞地凝視冷傲霜難得的嫵媚,真是萬種風情。
易盼月的一句話將冷傲霜喚回了現實。
他們……怎麼能夠做這種事呢?
她是應該要發火的,但為何她連羞愧的心情都沒有,甚至還不厭惡方才那種親近的感覺?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她再怎麼不識情滋味,總明了方才那一瞬間的意亂情迷約莫是動了情。
要她動情也並非不可能,所謂陰陽調和,本來就是極自然的事。但,如果今日輕薄她的若換作別人,她還會像現下這般嗎?
不管怎麼說,對他動情、與他親近,都不該發生的。
「傲霜?」她似乎有些不對勁。
冷傲霜看向易盼月關注的眼神,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易盼月不解她的話意。
「吻一個年紀比你還大的女人。」
沒想到她竟會在意這個。
「你覺得奇怪嗎?」
「不然我為什麼問?」簡直是廢話。
「你認為不合常理、不行?你擔心別人看待的眼光?」易盼月一步步逼問,不肯讓她回避。
冷傲霜答不出話來,只好一逕地搖頭。
「還是你覺得被一個小你三歲的男子親吻是一件很令人厭惡的事?」易盼月咄咄逼人,毫不留余地。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冷傲霜有些招架不住。
易盼月一臉無辜地道︰「我哪有?」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有機會逃走。
「你自己清楚。」冷傲霜用力一扯,想將被捉住的手臂抽回。
沒想到這一抽卻將床上的人也抽下了床。她一驚,連忙收手,但已來不及挽回,易盼月連人帶被地被她扯下床;而冷傲霜閃避不及,也被他壓在身下。
冷傲霜慌忙中只來得及將手擋在他胸前,阻止兩個人的身子過分貼合;但事實上,這樣的接觸已是踰矩了。
冷傲霜本想將易盼月推開,可那擋在他胸前的雙手免不得要踫觸到他的胸膛,才剛要使力,卻發現指間傳來的觸感十分的……不尋常。
這哪會是一個文弱書生該有的胸膛?未免也太結實了些。
冷傲霜神色一閃,抿了抿唇,竟伸手朝易盼月的胸口探去──
「傲霜,你在做什麼?」易盼月按住她的手,將她拉坐起來。
但冷傲霜卻固執得很,一手被捉住,而另一手又探去。
「這麼想調戲我啊。」易盼月慵懶一笑,突然將臉湊近她。「那我就成全你吧。」說得像送羊肉入虎口一般。
冷傲露及時伸手擋住了易盼月的唇,對上他的眼道︰「不,不要。」她低頭掃過易盼月單衣下不小心泄露出來的結實胸膛,沉下了眼眸。「我覺得你無法讓人信任。」
易盼月聞言先是一愣,隨後便將冷傲霜深深擁進懷中,將臉埋在她的頸項間。
「對不起,是我的錯。」
憊應該相信他嗎?冷傲需兀自陷入了自己的苦惱中……
★★★
再過半個月,葉家將有一場遍事──淮陽王欲娶葉家千金葉芙為妃。又或者說,淮陽王府與葉家將要結成親家了。
葉芙的雙腳還在復健當中,尚無法如以前一樣正常行走,但已無須他人的扶持便能自己走一小段路。
這件婚事一傳開來,葉家上下莫不震驚,而其中最驚訝的莫過于當事者本人──葉芙。
她長年居處深閨,怎麼也不明白淮陽王為何會迎她做妃子?而她也只見過那淮陽王爺一面—那次是她爹葉守中毒時,她正好在一旁陪伴,雖然事情發生至今也有一小段時日了,但對那王爺的印象倒還頗深。記得他生得十分魁梧,一雙眼如鷹隼般炯炯有神,可是卻有點怕人呢。
她記得那日她來不及避開,便靜靜地站在一旁,而那位淮陽王也沒有多看她一眼,怎麼知道他說娶就娶呢?
大明開國至今一百五十余年,葉家還算得上是醫藥世家,也出了好幾位宮中太醫,甚得皇寵;但是大夫這種職業,在社會上的地位卻與算命卜筮者同流,十分低落。淮陽王貴為皇親,又是朝廷重臣;葉家就算素富盛名,又哪里攀得上堂堂一名王爺?
她實在很困惑,但是卻無人可以告訴她答案。就連她爹爹,問他原因他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現在可好,再過半個月她就要出嫁了,即將飛上枝頭做鳳凰,成為人人稱羨的王妃。就算剛剛才听到他們葉家因為義診一事,當今聖上特地欽賜「第一杏林」的御匾──現在正高掛在正門上面;可她卻一點兒也快樂不起來。
她沒有準備當新娘子的喜悅,只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心中疑雲重重,怎麼也安不下心。
另外,她生命中的兩位恩人不能來參加她的婚禮,是多麼遺憾的事啊。
唉!葉芙重重嘆了一口氣,取下窗邊的竹制風鈴把玩。
風鈴如果不在風中任風吹動,又有什麼情趣可言?
她趴在桌前,看著窗外的白雲飛過藍得似海的天空。★★★
當聖上敕禮部太醫院向全國征求醫藥人才的時候,淮陽王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易盼月。
盡避他再怎麼欣賞他的才華,但易盼月已老早表明了不願涉入官場的心意──
「王爺在朝為國家做事,盼月在民間也憑一己之力為百姓盡心,本質是相似的。那麼為不為官又有何差別呢?」
易盼月雖是這麼說的,但當皇上詔令一下,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還是易盼月。
是以,當易盼月一口答應時,他反而有一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答應了?!」朱見潯無法不驚訝。
「對啊,王爺這問題真奇怪。」易盼月笑著解釋道︰「側身宮庭之便,可以見識眾多珍奇的四方貢藥、天下精選的御用藥品,尤其是內府珍藏的醫藥本草,這些可不是尋常民間可以見到的。」
「原來如此。不過听你的口氣,好像進宮是為了挖寶一般。」朱見潯不禁笑道。「那好。既然你同意了,我明兒個就向太醫院薦舉你。」
「多謝王爺。」易盼月舉起酒杯道︰「我敬你。」
朱見潯也舉起杯子道︰「易兄不必客氣。」
易盼月在淮陽王府中是個受歡迎的客人,尤其受侍女歡迎。
酒杯才方見底,一旁隨侍的丫鬟便爭著幫易盼月斟酒。
「我來。」一名清秀可人的丫鬟搶過酒瓶道。
「讓我來才是。」另一名艷麗的丫鬟則不客氣地端起易盼月的空酒杯。
多人相爭的結果,不但酒沒斟進杯里,還潑了易盼月一身。
朱見潯見怪不怪地斥退侍女,笑道︰「傳聞女子禍水,今日先生倒令本王大開了眼界。」
「酒這東西實在害人呀。」幸好他閃得快,只踐了幾滴上身。
朱見潯倒也干脆,喚人撤下酒,改奉上一壺清香的茗茶。
易盼月大笑,兩個男人便開懷地暢所欲言。
不知是怎麼開頭的,他們從邊防聊到域外,最後竟談到了葉芙。
「葉小姐是個很聰明的姑娘。」易盼月欣賞地說。
「易兄和葉小姐很熟?」朱見潯半試探地問。
「還算吧。她是我的病人。」易盼月察覺朱見潯話中的試探,覺得有些奇怪。
從易盼月的語氣中感覺不出有任何的男女情愛,朱見潯想了想又問︰「如果我說……我想迎娶她當我的妃子呢?」
這倒有些教人驚訝了。
易盼月接著問︰「王爺見過葉小姐嗎?」
朱見潯點點頭道︰「見過兩次,是很美的一個女孩;不過令我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她的文采。」
「婚姻之事總須慎重考慮。葉小姐適不適合當王妃我不敢說,但我所認識的葉小姐確實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女子,能娶到她當媳婦兒,是男人的福氣。」易盼月氣定神閑地飲著甘純的熱茶。「這茶好。」甘潤生津,他不禁贊道。
「當然,這是浮梁的貢茶。」朱見潯解釋後又道︰「那麼易兄呢?易兄想要這個福氣嗎?」他不做奪人所愛的事,所以他必須問清楚。
易盼月顯些被熱茶燙到,暗忖︰淮陽王何出此言?
易盼月搖搖頭笑說︰「王爺,易盼月不是那個有福分的人。」
听到易盼月的保證,朱見潯才松了一口氣。這麼一來,他便能安心地去找葉家老爺提親了。
但朱見潯怎樣也想不到,今日他和易盼月所談的「葉小姐」,竟是不同的兩個人。
★★★
版別了淮陽王府,易盼月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自然是為即將進宮一見內府的藥物資源,憂的卻是──她怎麼辦?她會願意同他一塊兒進宮嗎?
陪淮陽王夜談,回到葉家時已經很晚了。易盼月惦著心事想告訴冷傲霜,但瞧她房里已熄了燈,便不再打擾。
踱回了自己房間,卻又睡不著;想著該如何告訴她,又擔心這將會成為她離開的借口。
煩惱了良久,易盼月忍不住偷偷潛進冷傲霜房里,搬了張椅子放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靶覺到有股注視的目光,冷傲霜緩緩地張開眼。
「這麼晚了,有事嗎?」她的聲音帶有濃濃的睡意。其實不必張眼,她也知道是誰。
來不及說抱歉,他輕聲地問︰「傲霜,我進宮去太醫院可好?」
「嗯。」冷傲霜含糊地應了一聲,便翻過身去繼續睡覺。
「傲霜,你剛剛說什麼?我沒听清楚。」易盼月改坐到床沿,翻過冷傲霜的身軀又問。
「易盼月,你很煩你知道嗎?」冷傲霜有些生氣地說。睡蟲都被他趕跑一半了。
「不是這一句,是上面那句。」易盼月無視于她的怒氣,他必須得到一個答案才行。
「不就是‘好’嗎?」冷傲霜迫于無奈地說。易盼月拗起性子來簡直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說什麼?」易盼月不確定地問。
「你耳聾啦!我說好好好好好──」反正睡蟲都被趕走了。冷傲霜坐起身子,索性一次說個清楚,讓他听個夠。
「我進宮好,那麼你呢?」易盼月緊張地捉著冷傲霜的手,因為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當然是跟你進宮嘍。」冷傲霜理所當然地說。
易盼月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沒有听錯啊?
「怎麼,不願意?難道只準你一人進宮見識皇宮中那些珍奇的藥材醫書啊?」冷傲霜補上這一句。
她和他為何會演變成今日這般境地,她也不是非常清楚;但記得昨天還在想要不要接受他,現下卻說出這種話,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反正說都說了,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倒是進了宮以後,若能見識到宮廷的御用藥品,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易盼月則有些吃味地想,原來還是只為了進宮增廣見識。
「那麼可能要委屈你扮成我的小廝了。」
「為何?」冷傲霜抗議道。
這是個極端重男輕女的社會,女人出門拋頭露面是不被允許的,不過,重男輕女也好,女子無地位也罷,這些跟她一點都不相干,因為她只做她自己。
「我總不能帶著一個天仙般的姑娘進宮吧。」
「宮里有規定不準攜帶女眷嗎?」冷傲霜故意問道。皇宮內苑,當然不可能任人攜家帶眷地進駐,又不是觀光名勝之地。
易盼月懂得她的話意,開心地將她擁進懷里道︰「是啊,所以只好委屈你了。就當我們是進宮去游玩的,如此也不錯嘛。」★★★
筆家迎親的隊伍無比的壯觀,從城南一路浩浩蕩蕩地前往淮陽王府,一路上圍觀的群眾幾乎把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葉芙坐在大紅花轎內,心情一直無法愉悅快活,總覺得不安。原因之一是易大夫和雅安還是沒有來參加,這是她心中的遺憾。
听說易大夫已經辭官離開了宮廷,以後要再見到他們,想必是不太有機會了。
她偷偷揭開轎簾的一角,驚見圍觀在大街旁的群眾而嘖舌不已。心想,難道這些人都沒事可做了嗎?
「小姐。」喜娘發現葉芙不莊重的舉動,連忙移身到窗口央她把轎簾放下。
只是透透氣嘛,又沒啥大不了。葉芙不大甘願地將轎簾放了下來。
迎親的隊伍終于到了淮陽王府前,新娘子被熱熱鬧鬧地迎進府中。達官貴人、衣香鬢影交相在王府內外穿梭,大伙兒雖沒見到紅蓋頭下的新娘相貌,口中卻仍稱贊著新人的天作之合。
熱鬧的氣氛始終不減,祝賀送禮的賓客也絡繹不絕。
一會兒听見某某大官送來白璧一雙、明珠一對,祝新人珠聯璧和;一下子又听門房高報某某將軍府送來珍奇的寶物。
新郎、新娘便在一片的熱鬧氣氛中完成了拜堂儀式,一切不能免俗,新郎被留在前廳應付賓客,新娘則由喜娘牽進了新房。
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王府的屋頂上竟坐了一對男女,靜靜地觀看著婚禮的進行。
「你送去了嗎?」坐在屋頂上的女子問。
「剛剛送去了,幸好有趕上。」男子道。
「還說呢,都是你手腳慢。」女子俐落地跳下屋頂,有些埋怨地說。
「你確定是我的錯?」男子也跟著躍下屋頂,黏在女子身後道。
「當然。」女子頭也不回地瀟灑大步走去,一派的理所當然。
而另外一頭新房中。
葉芙坐在床榻上,而陪嫁的丫鬟隨侍在一旁。
「小晚,這是誰拿過來的?」葉芙看著丫鬟方才交給她的一只錦盒問道。
奇怪,誰會送給她這種東西?盒子里頭躺了一株色彩鮮紅,約莫雞蛋大小的果子,還附上一張信簽。上頭寫了果子的名字──天香龍鳳果,還附注了果子的藥性和使用方式。
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珍貴藥材啊。
雖然沒有署名,但她也知道是誰送的。
「奴婢不知道,當時只看他戴著斗笠……」小晚囁嚅地說。在小姐大喜之日還幫別人送這種東西,會不會有事啊?小晚愈想愈後悔。
「那他們人呢?」葉芙忙問。
他們?把東西交代給她的明明只有一個人啊……
「我……我不知道,可能離開了吧。啊!小姐,你要去哪?」完了、完了,這下子她可慘了。「小姐,你等等我啊!」
葉芙一路跑到了前廳,顧不了眾人的驚異,氣喘吁吁地靠在門柱上,張大著眼楮四處尋覓。
啊!真是他們!葉芙高興得不禁捂住嘴看著不遠處漸行漸遠的兩個背影……
「小晚—拿酒來,快點!」葉芙伸長手臂邊揮邊喚道。
慘了啦,哪有新娘子不待在新房里反而跑出來大門口的?小晚苦著臉捉過一壺女兒紅交給葉芙。
新娘子居然跑出來前廳!朱見潯緊張得撇下賓客跑到一身艷紅嫁衣的葉芙身邊。
「你──」他捉住她的手腕,卻在看清楚葉芙的臉龐時,震驚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葉芙亦驚愕地轉過臉來,對上朱見潯一雙與她同樣訝異的眼。
「你是什麼人?」朱見潯又驚又怒地問。
葉芙卻顧不得一旁郎君的怒火,捉來小晚手中的女兒紅,大聲地向遠處的人影喊道︰
「喂──你們不喝杯喜酒再走嗎?」
仿佛是听見了葉芙的呼喊,那漸行漸遠的兩個人竟同時回過頭來,用笑容向葉芙打了個無聲的招呼。
朱見潯順著葉芙的眼光看去,竟在人群中看到了易盼月和……葉芙?!
「我敬你們。」葉芙斟了一大杯美酒,高高地灑向無雲的晴空。
「你到底是誰?」朱見潯萬分困惑地看向一旁身穿嫁裳的美麗女子。到底誰才是葉芙?
懊奇怪的問題喔。
葉芙楞楞地看著同樣是一身紅袍的淮陽王,不錯,俊,愈看愈順眼。
「我是葉芙啊──」
朱見潯頓時了然地將眼光移往人群之中—望穿秋水地尋覓著,卻已不見易盼月兩人的蹤影。
唉,說不上心頭突然涌現的落寞,他只覺得風吹得有點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