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澐凌是讓陽光給喚醒了的,她乍然坐起,發現自己是醒在一片花海里。
那是一片彷佛可以連到天際的花海。
天空好藍,浮雲好白,花兒好艷,一切干淨清爽得彷如置身于畫中。
報海里有著羽葉燻衣草、粉萼鼠尾草、金蓮花、金魚草等,以及其他一些她喊不出名字的花草,那些花兒草兒或紅、或綠、或黃、或紫,錯落在藍天綠地之間,彷佛一片花之天堂,這是一處高原,她漸漸看了清楚。
斑原上的花海?
不是听說空氣稀薄之處難現花蹤嗎?這倒是個奇跡了。
她高舉雙臂深呼吸,先看見的是在遠處閑溜達撲蝶玩耍著的赤霄,她轉回視線左右瞧,心底陡地一慌,因為沒能見著祁風。
怎麼可能?「癥頭」未除,他怎麼可能會不見了?
定下神來,她用雙手在四周翻動,這才發現他就在她身旁,只是花叢茂密,將他整個人給掩埋住了,確定了他的存在後,她不自覺地松了口氣,一顆心跟著定下。
睇著他放松的面部線條,她略略失神,他臉上的傷一天比一天平復,看來他沒撒謊,他果真是個生得還不錯的男人,輪廓深刻,五官立體,一股獨特而純男性的霸氣,隱隱然于眉間,他不單是好看,而且還好看得很有個性。
傲澐凌甩甩頭,不許自己多想,就算他不是個丑八怪又干她何事?
她再度抬高螓首,發現前方有片被陽光勾帶出的波光閃爍,她站起身,果然看見那兒有方清澈小池,沒多考慮,她撥開花叢走了過去。
「嘿!女人!」
她邊走邊听見身後一陣窸窣草動及聲聲哀號--
「妳就不能夠放過我,讓我好好地睡一覺嗎?」
她動他也得動,祁風被拖行在花海里。
天知道他可是奔行了一整夜,不久前才閉上眼的,不像她,被人護妥,幸福快樂地睡了一整晚。
傲澐凌沒理會他的哀號,徑自跪在池子邊,然後發現了不對勁。
是的,不對勁,一來,她記得睡前自己還是根小擺炭的,二來,她穿的不是這一套衣服。
「是誰幫我洗手淨臉的?」
她沉聲質問,雖明知答案,卻還是得問個清楚。
「有關于這個答案,妳可以有兩個選擇……」祁風雙手捂著額頭,面朝下,趴在花叢里,像個一心想要賴床的孩子。「一個是赤霄,一個是我。」
「你?!」
她惱然地從花叢中將他一把撈抓起。
「你幫我換衣服?」洗臉洗手她尚可接受,但是換衣服?這家伙是想死了嗎?
「妳放心吧。」他無奈地嘆氣,眼楮還是緊閉著的。「天色太暗,我什麼都沒看清楚,而且我只是幫妳更替了外衣又沒踫著里頭的,只踫了上頭也沒踫了下頭的……」
「什麼里頭外頭、上頭下頭的!」她箝緊他的雙臂,將他甩得像搖博浪鼓一般,「你怎麼可以這樣沒經過同意就……」
「相信我!」他被迫半張開一只眼楮。「這是對咱們兩個都好的決定,妳那身煤炭味,別說睡在妳身旁的我會作嘔,相信妳也會睡不安穩,要不這樣,我還妳一次,妳幫我月兌衣裳,里頭的外頭的上頭的下頭的四次做一次還,妳一點也不會蝕本的……喂喂喂!妳在干什麼……」
撲通一聲,傲澐凌跳進水池里,那原只睜著一只眼楮的祁風,猝不及防地也跟著撲通一聲,頭下腳上倒栽入水。
波地一響,整個人被迫清醒的祁風從池子里冒出頭來,池子很淺,底下踩著的是鵝卵石,人一立起水只到了腰際。
「鬼丫頭!妳在做什麼?」
站立于水中的傲澐凌偏側螓首,用長指滑梳著及腰長發,看也沒看向一身狼狽的祁風。
「我在做什麼?還不就是在作對咱們兩個都好的決定,天色不錯,何苦晝寢?我洗發你洗臉,一舉兩得。」
「妳……」
祁風正想破口大罵,罵她不知感恩,罵她不知他昨晚護著她睡了一夜,又輕手輕腳為她洗手洗臉更衣,讓她睡得舒服,是從未對任何人有過的恩寵,誰知她竟是這麼報答他的?
但他的成堆罵詞升到喉間,卻讓眼前的畫面給震懾得沒了聲音。
陽光驕艷,炙吻著那半隱在水間洗發的少女,使她宛若一尊由水中升起的白瓷雕像,眼眉唇鼻,美艷得不可方物。傲澐凌向來清冷,有股淡然遙遠的端凝冷靜,一方面會讓人升起神聖不可侵犯的敬畏,可另一方面,卻又是深深地吸引著人的視線而無法暫離。
他的腦海中先是浮起「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繼之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接著又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祁風像個笨蛋一般,傻傻立在水中央,腦海中輪番上陣古人為盛贊美人所作出的詞句。在以往,他是最最瞧不起文人,視他們為不事生產,光會胡思亂想的廢物,他絕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得感謝這些不事生產的家伙,將他壓根無法表達出的心情,給揣摩了些許。
想到這里,他對「巧笑倩兮」四個字起了好奇,忍不住開口。
「鬼丫頭,妳曾經笑過嗎?」
傲澐凌停下動作,斜眼睞著他,「白痴男!你曾經哭過嗎?」
他大笑,雙手高舉,「我認輸,今兒個天光這麼好,咱們別斗嘴了好嗎?」
「你的意思是……」她依舊無所謂地刷著長發,冷冷再睇,「陰雨天時就可以?」
他又笑,「好啦,我先認錯,妳不喜歡人家喊妳鬼丫頭是嗎?」
「當我真的是鬼時,我就會喜歡了。」她面無表情的說。
「那麼我喊妳澐兒好嗎?」
「不好!」她瞇緊美眸,表情作嘔,「惡心!」
「妳不好我好,反正喊的人是我不是妳,我用得慣就行了,妳听話我就喊澐兒,不听話我就喊鬼丫頭。」
「霸道!」
她還想再罵,卻見他從池畔拔起一把花瓣,在掌心里揉爛,再把那堆「花尸」搓揉到她長發上。
「你在干嘛啦!」
傲澐凌邊罵邊閃,卻閃不過,一來三步實在是有限的距離,二來她在水中行動受限,是只標準的早鴨子,她雖然努力過了,卻仍是逃不出他的魔掌,只听到他邊搓揉她的發絲邊得意地笑。
「在幫妳護發!知道嗎?所有來自于大自然的物產都是寶,尤其是花,它們可以保濕、滋潤、香味淡雅宜人,滑溜晶瑩,給人一種天賜的感動……」
他真的不該當賊,而該去當訟師的,她在心頭肯定道。
咬咬牙,她決定反攻回去,不想次次回回都佔了下風,她也跟著移近池畔,挖起了兩坨泥。
「投之以花,報之以泥……」她伸掌往他臉上抹去,「泥巴也是大自然的寶,也可以給人天賜的感動,是專門洗那種不要臉或是厚臉皮的人用的。」
「妳……」
祁風猝不及防,成了泥人一尊,連嘴巴都不可避免地被塞進了泥,又好氣又好玩,他張牙舞爪地向她撲捉過去。
「好個「投之以花,報之以泥」,那我還要說的是,好東西就該和好朋友分享……」
又是揉花又是抹泥,池畔混淆水戰頓時開打,凡是近池的花花草草泥泥沙沙無一僥幸,很快就被卷入了戰局。
連那原是在遠處玩著的赤霄,也被聲音所吸引,踱了過來想瞧主子在玩什麼,牠甚至還用足刨了刨地,昂首嘶鳴,似是在說著「你們在玩啥?我也要!我也要!」的意思。
對于赤霄的嘶叫,祁風並沒有听不到了,他的雙眸,以及全部神魂都讓眼前那難得孩子氣,從未和人打過泥水戰的冰山美人給吸引住了。
只見她戰斗力十足,一雙美麗的大眼里滿是不認輸的執意,她的小臉因著運動而起了紅潤,艷唇也是,她的濕發全都被拂亂了,卻亂得韻味十足,亂得叫人心跳加速,亂得會讓人想將手探入黑瀑,輕輕摩挲,細細。
在他意會之前,他的手已代他的心做了,一雙大掌插入她的青絲瀑里,將她拉近,恰巧足以嵌進他懷里。
「你在做什麼?」
「幫妳洗干淨點。」
「我不要!」她閃過他的手,「你時間太多就去洗你自己的臉。」
他不肯放過她,「妳幫我洗,我幫妳洗,我比較喜歡幫妳洗!」
傲澐凌的聲音有著濃濃的戒備,原先還當他只是想借機揪抓她的發,讓她求饒,卻沒想到那雙插入發絲,正在她頭顱上摩挲滑動的大掌,竟是溫柔而緩慢的,她抬眸不解的看著他,卻看見那張被涂了泥的俊臉上,瓖嵌著一雙亮著溫柔焰芒的瞳子。
棒吸暫止,她又覺得空氣稀薄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呢?
她真的不懂,還有那天在灶下,他也是這麼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瞧,她紅了紅臉,突然有種想要逃離的念頭。
她終于躲開他的掌,且一退再退,然後見到他又回復原本的無所謂神情,但因著體內的互吸效應,她一退他一進,她根本就逃不出他的勢力範圍。
「妳在做什麼?」他笑笑問道。
「離開你!別這麼看著我,我不喜歡。」這是真話。
「傻澐兒,如果離得開彼此,咱們還會被困在這里嗎?別再退了,妳壓根是離不開我三步的。」
知道他說得沒錯,傲澐凌停下腳步,只是聲音很冰冷,「身子逃不開是一回事,可如果你敢對我有任何孟浪的舉止,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的。」
「是嗎?」
他挑挑俊眉笑了笑,生出好奇。
「那麼何謂孟浪的定義呢?極限又在哪里?像這樣嗎?」
他伸手去撫她的發,看見她那雙冰眸陡地一沉,很可怕,卻絲毫無法減損他貪玩的心念。
「還是這樣呢?」他的大掌穿過她的發絲,貪玩地逗弄起她玉貝似的耳廓,美人如玉,即使連細部亦是如此。
「或者是……」他的手指再移,爬上了她瑰麗的唇瓣,「像這樣呢……啊!」
祁風突然大叫,因為她一口咬緊他的手指,她毫不留情,用力之猛幾乎斷骨,若非他拔得夠快,怕已成了「九指怪盜」。
傲澐凌睇著他那讓鮮血漫滿了的長指,冰冷的眸子里仍是沒有溫度。
「現在,你該明白極限在哪里了吧?」
大叫之後他反而笑了,笑得有些邪氣,他一邊覷著她嘴邊來自于他的血絲,一邊將傷指放在口中吮了吮,止了血。
「傻澐兒,妳不該這麼做的,所謂女人的極限對于男人而言,反而會變成一種更有趣的挑戰。」
傲澐凌不敢置信瞪大眼,突然微微生懼,懼怕著這個臉皮超厚,天不怕地不怕的惡男!因為她看得出來,他真的是什麼事都敢做出來的。
祁風猛地伸手,一把將表情不安的她拉進懷里。
「其實澐兒,方才那些舉止都還稱不上孟浪,如果妳真的好奇,我不介意親自示範給妳看。」
「你找死!快放開我!」
她握緊拳頭,用力去擂他的胸膛,他卻沒將她的掙扎放在眼里,虎掌箝握住一雙握緊的小拳頭,另一只掌則是抬高她的下巴。
她咬緊牙關,感覺自己像是撞進一堵厚實的溫熱鐵牆里,此時的他,不是那貪玩嗜寶的「飆風怪盜」,不是那老愛和人斗嘴逞威的自大狂,而是一個全身上下充滿了脅迫力的男人,一個強悍的男人,一個和女人全然不同的……男人。
「你想要干嘛?」不騙人,她的聲音真的微顫了。
「想再度試試妳的極限何在。」他答得很邪氣。
「我會殺了你的!」她的聲音發顫,身子也顫抖著,這句威脅實在毫無嚇阻力。
「歡迎!」
祁風睇她微顫的長睫、粉女敕的臉頰及嬌呼著馨香的唇瓣,眸光驀地變暗,他的臉龐朝她移近,熾熱的呼吸吹拂在她臉上,只是靠近卻沒貼緊,他只是用鼻輕嗅,故意逗她。
「我喜歡妳的味道……」
他慢條斯理、好整以暇地折磨著她的所有細微神經。
「更喜歡妳的嘴,即使它剛剛咬傷了我……」
他的唇緩緩朝她的唇靠近。
「我想方才它可能是餓了才會那麼凶悍的,比起手指,我的嘴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妳想不想試試它的滋味?」
「祁風,如果你敢,我發誓,我……我一定會咬斷你的舌頭……」
「然後整個吞下去?」他搖頭,語帶遺憾,「小澐兒,看來妳真的是餓壞了。」
他抬高她的下巴,俊臉貼近,看見她的神情像極了只被獻上祭壇的小搬羊。
他壞心一笑,喜歡享受她的驚慌失措,喜歡享受一座冰山在他面前被融解的過程,他明知他是不該踫她的,也知道她是會認真的,而一場認真的愛情游戲是他不想玩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去踫觸,去品嘗她的甜蜜。
就在他即將吻上她時,一個倒抽氣聲非常殺風景地響起,不是他,不是她,也不是歪著脖子看不懂的赤霄。
他們被迫一起把頭轉向,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池畔,有個蹲著身、一雙老手撐高下巴的老人,正在專心地、津津有味地,盯瞧著他們。
演出中斷,老人扼腕,一臉的可惜,他揮揮手,蹙緊眉頭。
「對不住!我不是故意出聲的,只是太久沒看到精采好戲,所以一時忍不住,別理我,別理我,你們繼續,快點繼續,就當我不存在就行了。」
祁風松開傲澐凌,嘆了口氣,撈水潑淨了俊臉,雙掌往上爬梳那被水沾濕了的亂發,然後目光睇向老人,他無奈張口。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