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逆徒不受教的問題終于解決,但接下來的,還有個更大的問題。
憤怒的女夫子一心只想上樹逮逆徒,卻忘了除去爬樹,有個難題叫做下樹。
季雅在樹上努力培養勇氣,但時間緩緩過去,那個叫做勇氣的東西,卻始終與她失之交臂。
「夫子!」樹下逆徒雙臂環胸,嗓音清懶,「妳讓我別在樹上睡覺浪費時間,怎麼自個兒倒在上頭玩了起來?」
「夫子不是在玩,是在……」她思索理由,不想讓逆徒瞧不起。「在思考人生的大道理!」這個理由還不錯吧?
「是嗎?」
時間繼續緩緩流逝,樹下再度傳來了問句。
「那麼夫子到底是想出來了沒有呢?」
「這種問題很難的,還需要再想想……再想想……」勇氣、勇氣、你到底在哪里?
「那夫子慢慢想,十二要去找四喜玩了。」四喜是官至寶的貼身小廝。
「不行!」她立刻拉下了臉,「你今兒個什麼都還沒學到,若你爹問起……」
「爹若問起,我就說是因為夫子在樹上想人生的大道理,所以沒空搭理。」這個理由也不錯吧?
「千萬不能這麼說!十二,你再等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她安撫學生及自己,一雙顫抖的腿準備往下探,「夫子已經想好了道理,就……就……要下去了。」
如果她的雙腿能夠暫時停止顫抖,或許她就能尋回些許爬下樹的勇氣了吧。
「夫子是不是會害怕?」
他直爽的問句讓她無力反駁,見此情況他倒也爽快,二話不說張開懷抱。
「夫子怕,十二不怕,夫子跳,十二接住!」
「我跳你接?!」
季雅瞠大美眸往下看,透過枝橙審視著那副看來還挺結實的胸懷,雖然心智變成幼童,但他的體格及力氣,卻仍是屬于成熟男人所有的,應該……沒問題吧?
「你……真的可以嗎?」語帶試探,她尋求保證。
「當然沒問題了!」官至寶笑嘻嘻地回答,不過那雙燦爛笑眸里卻暗藏了一絲詭芒,但隔得太遠,她沒有瞧見。
見她半天沒動作,他不耐煩了,「夫子不跳,莫非是想坐在那里等我爹和姊姊們來,听听妳所悟得的道理?若是這樣,夫子請等等,讓我去把大家都叫來。」
「千萬不要!」季雅發出了尖叫,「我跳!我跳!我相信你!」用力咬著牙,她閉上眼楮下定決心,「我喊一二三就會跳,你要接住我……一、二、三!」
她的「三」和他的「等一下」同時出口,但已經來不及了,松開雙手的她砰的一聲直墜落地,疼得她好半晌只能扶著腰、揉著臀、齜著牙,就是爬不起身。
「夫子,喔唷,妳還好吧?」
闢至寶在她身旁蹲下審視著,嗯,背脊和骨頭都還完整無缺,死不了人的!
他細細瞧,語帶關心,事實上卻是在審視自己的「戰績」。
敝的是,他原是一心想要整她的,卻在看見她吃疼難受的表情時,有一絲絲的心疼了,怪哉!他甩甩頭,甩去心軟。
季雅深深呼吸,好半天才能自齒縫間擠出話來,「你不是和夫子說好,要接住我的嗎?」
「是呀!」官至寶點點頭,「可是剛剛我在地上看見了三只小螞蟻……」
「三只小螞蟻?」這和她有什麼關系?
「是呀,三只小螞蟻,牠們月兌離了隊伍,我怕牠們迷路,不能夠回家去,所以想先把牠們放進隊伍里再過來接妳……」無辜至極,是這個男人的表情。
季雅再度深深吸氣,無言以對。
如果這種爛理由是由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說出來的,她大可將他痛捶至死,但眼前這是個擁有童稚想法的大男人,為什麼她總會忘記?
結果今天的課被迫取消,因為夫子受了傷,自顧不暇。
季雅悶悶不樂地由著逆徒將她抱起,送到花廳讓人去喊了大夫過來,為她檢查傷處並開了方子。
早點休息!
這是大夫給她的建議。
于是天才黑下她就回房了,回房沒多久,官家幾個姑娘陸續來探過她。
一半搖頭,一半嘆氣,甭多問也知道她會受傷是因誰的關系,這幾日里這位可憐的女夫子幾乎天天掛彩,而她們就會趕快跑來為她勉勵打氣。
「堅持下去!」
大家都過來握她的手,甚至還有人熱淚盈眶,「我們相信,妳一定辦得到的!」
致完了勉勵詞的娘子軍呼嘯離去。
季雅環顧著安靜下來的房間,原是想睡了,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咬牙撐起身子,來到桌子旁邊。
她坐下,打開放在桌上的木匣子,取出紙筆,倒了一杯干淨的水,在燭光下動筆寫著。
對于這寶物她尚未參透奧秘,只知道那支筆,是可以用任意的水來留下筆跡的。
她本來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再加上此時身在別人家里,沒人能夠傾吐心事,于是在睡前寫下這一天的心情以及對于未來的展望,就成了她的每日功課了。
今日跌下樹,好慘!
但這一跤或許沒白摔,因為至寶抱著我去叫人找大夫了。
靶覺上,他好像有些關心我了,也比較接納我了……唉!只希望這不走我的一相情願。
我知道要打進一個人的心、並且獲得認同並不容易,所以我還要努力。
相信等到至寶願意接受我之後,一切就能夠好轉了。
而我對官老爺和官姑娘的承諾,也就能夠順利的完成了。
我不能夠退縮,因為這是我自己答應下來的工作,既然接了,就該做好。
我衷心期盼,官至寶能夠喜歡上他的夫子!
她又寫了很多,寫今日,想未來,就是絕口不提從前,包括那個她正在努力遺忘的男人。
隨著時日滑去,管束逆徒成了她心底的唯一思緒,對于洛伯虎,思念一天比一天淡去,受傷的感覺也在緩緩消失了。
這樣也好,這樣最好,她告訴自己。
她順手翻了翻前面寫過的內容,突然發現了一些巧合。
來到官家之前,她寫下︰
希望能順利找到一份差事。
沒想到她當真順利在官家住下,一點也沒因為她是個女夫子而遭到排斥,反倒是在這女口眾多,女權為大的娘子兵團家族里,很快就得到了眾人的認同。
在見到官至寶之前,她在冊子上寫下︰
希望他就算是再不喜歡我,也千萬不要當眾把我趕出去。
听說之前那些上門應聘的夫子,個個都是讓他揮舞著掃把、凶神惡煞地趕出去的。
但兩人頭一次面對面時,他並沒有這麼做,雖說他還是砸爛了桌椅、咬爛了毛筆,卻沒動用到掃把,不給面子地把她趕走,也就是因為這樣,她在官家眾女的叫好聲中,勉強算是得到官家十二少的接受了。
憊有一回她寫了︰
希望至寶能給我一個真心的微笑!
結果那一天他竟然頭一回沒有對她怒目相向。
她又翻、再翻,翻了翻。
看到有回她寫了想要至寶乖乖坐在椅子上,別老像只潑猴似地蹲在桌上咬毛筆,還有一回她寫了要至寶乖乖用箸吃飯,別用手抓飯,更別故意含了滿口的水,一口噴出還好心地說要幫她洗臉,還有一回……
現在回想起,只要是她寫在手札上的願望,尤其是和至寶有關系的,幾乎都會實現。
她突然想起洛伯虎在將木匣子交給她時所說的話了。
他說這是個寶物,希望它能為她帶來幸福!
莫非……這就是它的神奇之處?
寫下心願,然後願望實現……
不!不可能!
她立刻推翻了這個無稽的想法。
如果這東西真有如此神力,洛伯虎不會給她的,這麼好的寶物,就算是再無私的人也會舍不得將它送人的,在他心里,她不過是那蠢蠢地愛上他的七個女子之一,沒半點獨特的。
停下紛亂的思緒,熄滅燭火,季雅回到床上閉上眼楮,決定要睡了。
而另一頭,在官至寶的房里。
扒,他想,他是真的有些愛上了這個游戲了。
十二歲中了秀才,十七歲中舉,二十二歲時于殿試中掙了個探花頭餃。
當今天子原是大力招攬他入主翰林,卻讓他以家中男丁單薄,必須回鄉協助父業為由,婉拒了聖恩。
為了此事皇上還特地派人去查,在得悉他家中有十一個姊姊,以及官家老爺為了求子的斑斑血淚史之後,不得不松了手,任由著他了。
敗多人不懂,不懂他既然無意為官,又何苦要去參加科舉考試?
闢至寶卻很清楚,他只是不想太早接下那個他生下來就注定了要扛的龐大家業。
其實他並不討厭當個商賈的,但如果人生只有一次,他總會忍不住懊奇,想要試試別種生活方式。
而參加科舉的最大好處,就是他可以打著準備考試的名義,到山中別業去伏居數年。
在那幾年里山中苦讀只是掛名,他真正做的,是到處游歷學武。
他訪遍了名山大川,上天山下龍泉,到處結交異人,廣結善緣,學了不少本事。
約定的時間到了,他乖乖回家,也乖乖上京去考試,卻一個「不小心」地,撈到了個探花頭餃。
狀元、榜眼、探花,此乃殿試結果的前三名,自唐朝起,所謂的探花郎,多半都會從新進士里公推一位最年輕俊美的男子,再由其來遍探長安名園,勘出何處花枝最盛,以作為游宴之地,故名「探花」,所以要當上探花郎,除了學識要豐富外,儀表俊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就因為如此,一些家中有著閨女的將相貴族,偏愛將新任的探花郎,視做是擇婿的最佳人選。
輪到他時也不例外,他雖然能夠順利地辭去了皇恩,卻沒能甩月兌那死纏爛打想要結親的郭丞相。
他再三婉拒,並逃回了故里。
偏偏那不死心的郭丞相還是追來了,不但直接找上他父親,甚至還說服了他家的娘子軍,兩個家族一個有財一個有勢,一拍即合,共同協議了這樁兒女親事,還約定了要在他二十五歲、郭家小姐十七歲時完婚。
從那時候起,當時年僅十四的郭家小姐郭虹珠,每年都會找借口帶著丫鬟、僕役到寶應城來玩,一住就是半個月,硬拉著他放下公事到處游山玩水,說是要培養感情。
其實她不來還好,至少他還可以存有些許幻想,但他一年一年地看著她長大,對她的感覺除了妹子還是妹子,在她身旁,他心跳正常,眼波不轉,沒有半點心動的感覺。
這麼說並不代表他的未婚妻生得不好,事實上郭虹珠生得很亮眼,除了因為家勢顯貴難免有些驕氣外,她其實不難相處的。
就因為她是個好姑娘,他實在不願意直接傷害她,更因為關系到官家的商脈前途,他不能和郭丞相交惡,推不得、解不去,這樁婚事就這麼一年一年地拖了下去。
直至這一年他二十五了,眼看著再也拖不下去了。
他思考了很久,確定郭虹珠絕非他想要的女人,因為他從她身上,感受不到會令他想要長相廝守的沖動。
喜歡一個人就會沖動,想要做壞事的沖動。
但他對于郭虹珠沒有,一點也沒有,如果他真的被迫和她滾到床上去,他可能會吐,並且連累官家絕後。
他和幾個姊姊都說了,卻沒人當回事,只是被拿來當成笑話听听,還說姊姊們的決定都是為他好的,等他將來再大了點就會懂了。
眼見被綁的日子逼近,他只好故意摔跤撞到頭,然後「生病」了。
他先逼著四喜點頭,听從他的安排並且保密,再胡鬧得幾乎逼瘋全家的人及四方良醫,最後再故意讓四喜透露「鬼手神醫」這條「明路」。
「鬼手神醫」喬東風風塵僕僕地由關外趕來,在仔細診視過後,他大聲宣布官至寶智力受損,得到「蠻童癥」的怪病,不會致命,卻是無藥可醫,只能等待奇跡。
喬東風的話讓官家上下憂喜參半,開心的是終于尋出了病因,愁的卻是擔心這種奇跡,要到哪一天才能夠出現?
其實奇跡是會出現的,他在心里暗忖,只要婚約解除,奇跡自然會出現了。
沒人知道喬東風,其實是官至寶的好朋友之一。
包沒人知道所謂的「蠻童癥」,其實只是喬東風和官至寶聯手,所胡謅出來的一個假病癥。
他原意只是想逼家人去向郭家透露病情,讓愛面子的郭丞相自個兒提出取消婚約的要求。
如此一來,不但不會傷了郭虹珠的心,也不會危害官家的商場人脈了。
卻沒想到官家的娘子軍開會,都說這門親事好,不可以輕言放棄,硬是要官應熊出面去向未來親家多延了半年的婚期,好讓她們爭取時間想辦法治弟軋的病。
怎麼?
闢至寶冷眼旁觀,不死心是吧?
那他就繼續和大家玩下去!
為了幫寶貝弟弟重啟智蒙,官家姑娘們日里開會、夜里拔頭發求祖宗,陸陸續續尋來了幾個在外地頗有名氣的名師,甚至還有法師,卻個個都讓他用掃把趕走了,卻沒想到幾天前,來了個不怕死的女夫子!
雖說這女夫子要比前面幾個老頭來得賞心悅目,但一樣別想他會手下留情。
但怪的是,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那日兩人初次相見,他就讓她那一雙澄澈清靈的美眸,給弄得有些閃神了。
他只記得要砸桌子、要咬毛筆、要學猴子尖叫耍賴,卻忘了拿掃把將她給趕出門去。
沒拿掃把趕人?!
他這項無心之失看在官家人眼里,被解讀成了默許的暗示,個個都認定他願意接受這個女夫子了。
那一夜,官家人焚香禱天,終夜慶祝。
沒關系!
雖然他也不懂自己怎會突然起了婦人之仁,但來日方長,多得是惡整機會,他就不信這個外表柔弱的小女人,能夠承受得住一個有心惡男的蓄意折磨!
但一日、兩日,日復一日過去,這個笨夫子的手上、臉上不斷增加傷痕,眼楮里有紅絲,似乎沒睡好,向來溫柔的嗓音變成沙啞,原是一絲不苟的雲鬢及嬌容,經過了他的每日問候「摧殘」,一整天下來,總會變得有些狼狽。
但她就是固執地不肯開口求去,更沒有放棄任何可以在他耳邊唆的機會。
叩叩叩叩叩……
她的聲音,讓他轉成了念經。
她做得認真,他听得煩憎,那個會大喊著受不了的人,就快要是他了嗎?
算了!他轉換心思,臉上浮現一絲壞笑,或許惡整夫子,會是比裝瘋賣傻更要有趣的游戲。
難怪他會覺得……
扒,他是真的有些愛上了這個游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