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鬧,鞭炮沖天。
寬廣的大宅門前停下一頂朱紅色的轎子,頓時恭賀聲四起,訪客絡繹不絕。
頭上頂著鳳冠,臉上覆著大紅色的蓋巾布,冬舞不曉得自個兒嫁到了哪里。出門前一陣兵慌馬亂,只來得及找出身上這一套她預藏了好久的鳳冠霞帔穿上。上了轎,又忙著煩惱「羽夢館」未來的生計,根本還沒有時間把婚契打開來看。不過,听這聲音,她的夫家來頭似乎不小,倒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思及此,紅蓋巾里頭的冬舞開心地微笑,仿佛看見銀兩在她的眼前飛過。她已經迫不及待想進人婆家的帳房動算盤,搞不好還能讓她撥出幾兩余錢,偷偷轉給娘家呢!
她越想越興奮,甚至興奮到笑出聲來。
糟糕,興奮過頭了!
「咳咳。」她連忙假裝咳嗽以免轎外的人察覺有異,總得留些好名聲供人探听。
不得已,她只好假裝害羞,低頭等新郎前來掀轎。只不過等啊、等啊的,新郎沒等著,倒是等出一堆奇怪的聲音。
「人呢,這人到哪里去了?新娘還等著掀轎簾呢!」
朦朧中,冬舞听見一個尖拔的女聲如此說道,好像是煤婆的聲音。
「咱……咱們也不知道呀,現在正在找。」
冬舞又听見一個蒼老的男聲這般國道,感覺上應該是府宅里頭的總管。
「噓,小聲點,別教新娘子給听見了。」
媒婆的聲音突然變小,冬舞立刻變得什麼也听不見,只听見一堆吱吱喳喳的聲音,于轎外熱烈的討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久都還不見有人來掀轎簾?
冬舞納悶,她懷疑會在新郎官前來接她下轎前,就先悶死在轎子里。這轎子雖說頗有個樣兒,但坐久了一樣腰酸背痛,她好想趕快下轎。
她偷偷地掀開頭蓋巾,乘機呼吸一下。哪知她才剛舉手,轎簾就被掀開。她只好連忙把手縮回來,假裝賢淑的正襟危坐。
「新娘子,咱們要進去拜堂了。」轎旁的媒婆說道,冬舞點點頭,把手交給新郎官。可能是緊張的關系,新郎官的手似乎有點抖,比她這個新娘子還沒用。
由于頭蓋巾的關系,冬舞看不見任何東西,只看見紅紅的一片在她眼前晃動。因此,她只能被人牽著走,任人擺布。
就這樣,她迷迷糊糊的拜了堂,被人引人洞房坐在新床上,等待新郎官招呼完客人以後,前來掀開她的頭蓋巾。等他掀掉了頭巾,他們會一起喝交杯酒,然後放下高掛在床邊的紗帳,再吹熄臘燭,從此一切盡在不言中,結果任憑人想像……
想到這兒,冬舞哎呀呀的笑得花枝亂顫,怪臉紅一把的。倒不是說她有多期待今晚啦,只是既然身為新娘子,難免對那檔事兒好奇。她不像她那三個怪胎姐姐,除了工作以外啥事都不想,她早把新婚之夜會發生什麼事都給模透了。既然爹娘不負責任,她只好自力救濟,多買幾本教人臉紅的書來看嘍!反正買畫又不犯法,只要把責任都推給總管,說是替他買的。自然什麼事兒也沒有,還可以博得幾道同情的眼光,何樂而不為?
就不知可憐的總管知道這件事以後,會怎麼想嘍!
腦中的思緒,推敲到這田地,冬舞忍不住又是一陣偷笑,將滿滿的思緒,轉移到未來夫婿的身上。
不知道他長相為何,是圓還是扁,是高還是瘦?再者,她爹會不會把她許給一個很老的人?因為她听說很多新娘子都是進了洞房,才發現自己原來嫁給了老頭。
冬舞惴惴不安地猜測著,原則上她不認為爹娘會將她講給一個老頭,但又怕對方欺騙她的爹娘,告訴他們她是要嫁給他兒子,實際上是自己想娶她。
一大堆可怕的情節在她腦中打轉,弄得她更加不安,越來越坐不住。
到底怎麼啦,新郎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該不會真的要等到送完最後一個客人,才醉醺醺的跑進來要求跟她洞房吧!
一想起這個可能性,冬舞就嘔到快要吐血。她發誓絕不和一個醉鬼上床,絕不!
她很有志氣的立誓,但很快地她發現這動作根本是多余的。她已經足足等了好幾個時辰,還是不見新郎官前來掀頭蓋巾,浪費她一堆口水。
就在她幾乎快放棄的時候,新房外頭傳來一陣悉荾的聲音。她心髒立即跳得像快要飛起來,以為她的等待就要開花結果。
不料,來的人不是她想像中的新郎官,而是兩個多嘴的公僕。她連忙下床,踏起腳尖,悄悄地溜到門邊,偷听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結果冬舞听見她們說——
「糟了!听說少爺執意不肯回來呢,這下可慘,總管鐵定急死了。」第一個女僕說道。
「可不是嘛,總管這會兒不正在大廳里一個頭兩個大。賓客都到齊了,就是不見新郎官前來敬酒。」另一個女僕嘆息。
「這有什麼稀奇的?依我看,新娘子才可憐呢!不但沒有人掀轎簾,就連拜堂的人也是臨時找人充數的。」
「你說的有理,我要是新娘子,這會兒鐵定嘔死了。好好的一個春宵,居然比不過幾只蟋蟀。」
「唉,真不知道少爺這小阿子脾氣什麼時候才會改?按理說老爺子去世也有一些日子了,少爺怎麼就是不肯長大?」
「就是這樣,老爺子才會交代總管,等他去世以後,快點去把新娘子娶回來呀!」
「仔細想想,老爺也真辛苦,養了這麼個兒子。」
「是呀!不過老實說,少爺會變成今日的模樣,老爺也月兌不了干系,誰要他那麼寵少爺。」
「說的也是。」
兩個女僕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起前後任主人的不是。在新房內的冬舞這會兒再也听不下去,腦子里只記住女僕方才的對話。
為她掀轎簾的人居然不是新郎本人?和她一道拜堂的人也不是新郎官,只是一個隨便拉來的冒牌貨?
包甚者,她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居然抵不過幾只蟋蟀,她的夫婿此刻還留在天曉得哪一個蟋蟀會館內斗蟋蟀,而且死也不肯回來?
可惡!她東方冬舞就這麼不值錢,讓一個有錢公子哥兒這般戲弄著玩,她若不親手把他揪回來,她東方冬舞四個字就倒著寫,絕不食言!
于是乎,她氣得二話不說忙扯下頭蓋巾,當場就打開新房的門,差點沒有把兩個多嘴的女僕嚇昏。
「你們家公子在哪里?」一打開房門,她就揪著一位女僕的袖子問。
女僕嚇得眼珠子快爆出來,萬萬沒想到她們的對話會被冬舞听見。
「呢……少夫人……這……」女僕不曉得該怎麼回應,頓時成了啞巴。
「我再問你們一次,你們公子現人在哪里?!」冬舞人小聲量倒不小,也沒耐心和女僕慢慢磨,吼得女僕只好松口。
「在……在城東的轉角處。」女僕猛吞口水,把蟋蟀會館的全名托出。「少……少爺這會兒正和人在那兒斗蟋蟀,咱們的總管已經去過好幾回了……就是……就是沒法把他請回來。」
沒法請回來?她就去「請」給他們看!她倒要看看那些蟋蟀有什麼迷人之處,居然抵得過她這軟玉溫香。
「通知總管備轎,我現在就去追你們家少爺,看他有什麼話說!」冬舞惡狠狠地宣布。
看情形,她們家少爺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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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唐朝的首都,天底下最大、最富有與最壯麗的都市。
整座長安城呈正四方建構,皇城就位于這個四方形的正上方,前方是太廟、大常寺、鴻腫寺、大社,後面是以大極宮為主的宮殿,方形東北邊凸出的部分,搭建著歷來最著名的皇宮——大明宮,那也是皇帝住的地方。
除了皇城之外,長安城還有個特色,就是寺廟特多。長安城的廟宇多到幾乎每過一條街,就得人內參拜一番,就連東市和西市這兩個熱鬧的市集旁,也各自建了好幾座廟以及佛寺,算是為這兩處商賈往來之地,多增添了一些人世的氣息。
可惜的是,無論這些佛寺的暮鼓晨鐘再怎麼響亮,始終無法和東市轉角口兒的一棟矮平房內傳出的喧呼聲相比。別看這棟小小的平房外表雖不起眼,里頭卻聚滿了人潮,嚴然就是清晨市場上人聲鼎沸的翻版,讓人無法聯想現下是晚上……
聚蛩樓——
「呀喝,跑得好啊!咱的‘十里猛’跑得可真快呀,看樣子我是贏定了!」
「啐,你這三八羔子說什麼鬼話,我的‘千條風’才真是跑得快呢!瞧瞧那幾只長腳,要我說,咱家的蟋蟀鐵定跑過你那只病懨懨的蛩蛩。」
「你倒會吹牛,咱們就來比比看誰的蛩蛩才是最後贏家。」
「比就比,我就不信會輸給你!」
「一言為定!」
就因為主人的一句話,兩只原本只是在旁熱身的蟋蟀倏地被端上桌並列,隨主人的吃喝聲一起整裝待發。
鏘地一聲,敲鑼聲響起,兩只蟋蟀跑得飛快。
「跑啊,千條風!」
「追呀,十里猛!」
兩個粗壯的大漢就這麼大聲嚷嚷起來,為自己養的蟋蟀大聲加油。而四周圍觀的群眾也沒閑著,紛紛掏出銀兩下注,賭賭看哪只蟋蟀跑得快。
「掌櫃的,您這兒可真熱鬧,每逃詡這麼多人。」
在嘈雜的人群中,一位長相斯文的公子對著蟋蟀會館的老板如此說道,由于他身著紅衣,又長得眉清目秀,在這龍蛇混雜的斗蛩館中,自是特別顯眼。
「這還不是托您的福嗎,溫公子。」會館老板笑得粲然。「要不是有您這樣的老主顧撐著,單憑區區在下,哪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听您這麼說,我可要覺得不好意思了。」姓溫的公子被贊美得有些赧然。「不過就跟您買過幾只蟋蟀,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斗輸,哪談得上是什麼主顧。」恐怕是運氣最背的主顧。
「談得上、談得上,怎麼談不上!」店家連忙送上更熱絡的笑容,疾聲保證。「溫公子您買得那幾只蟋蟀,可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因為是溫玉公子您,小的才肯忍痛割愛。至于為什麼每戰必輸,那純粹是運氣不好,您就不要太自責了。」
丙然是他運氣不好。
溫玉綻開一個和氣的笑容,默默接受店家的解釋,總覺得店家的人好好,一直幫他找好的蟋蟀,而且還拼命安慰他。
另一方面,在旁猛點的店家才覺得他人好好。他的好一來是因為容易欺騙,二來是因為他從不懷疑自己被騙,儼然是整個蟋蟀會館……不,甚至是整個京城的店家最歡迎的客人。生性善良又容易受騙的溫玉對什麼事物都有興趣,只要哪個店家進了什麼新鮮玩意兒,他一定第一個報名當冤大頭,教他們這些生意人想有良心都很難。
所謂無奸不成商,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當然要趁此機會好好的撈一票了,只不過……
「溫公子,今兒個不正是您的大喜之日?我見您家奴僕都來來去去好幾回了,您還不回去嗎?」店家為人奸雖奸矣,但畢竟還是有點良心,趕忙提醒一身紅袍的溫玉,家中還有個獨守字閻的新娘。
「啊?糟糕,我忘了耶!」經店家這麼一提,溫玉這才想起新房里還有個冬舞,才想起他從踏出大門後就沒回家過,而那已經是正午以前的事了。
「溫公子呀,成親乃是人生最大的一件喜事,您怎麼可以糊里糊涂就給忘了呢!」听見溫玉的回答,蟋蟀會館的掌櫃忍不住嘆氣。難怪溫老爺臨死之前叨叨念念放不下他這唯一的獨子,他根本還跟小阿一樣。
「您說的是,店家。」溫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但我一听說您特地下江南去幫我找來一只很棒的蟋蟀,興奮之余只顧著往您這兒沖,其他的事全給拋在腦後。」
說穿了,他就是瞻前不顧後,標準的小阿子脾氣。
斗整館的店家搖搖頭,不曉得能再對他說些什麼。怪只怪溫老爺生前太寵他了,才會造就溫玉今日的模樣。
「溫公子,您請等等,小的立刻去把您那只蟋蟀帶來。」嘆完了氣,搖完了頭,店家決定那不關他的事,轉而蒙蔽良心騙錢去也。
溫玉興奮地點點頭,睜亮眼楮等待店家前去將他預訂的蟋蟀拿來。
不多久,只見店家手里提著一個方形的木籠,里頭關著一只體型頗大的蟋蟀,朝溫玉的方向走過來。
「就是這只。」一走到溫玉的面前站定,店家就忙著介紹。「這只蟋蟀,可是小的托人在江南的荒林雜草間找到的珍品。小的向您保證,溫公子您若是用這只蟋蟀同人爭斗,鐵定必贏無疑。」
店家得意洋洋地舉高木籠,炫耀他宣稱得來不易的蟋蟀。溫玉則是忙著彎腰低頭,透過木籠子觀賞打從江南的珍品。
原來這就是江南特有的品種,果真不是蓋的。
溫玉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頻頻點頭。
他瞠大眼兒看著在籠子中跳來跳去的蟋蟀,發現這只蟋蟀的腳很長,身體很大,看起來雄壯威武,比一般蟋蟀來得巨大許多,總算不枉他從早到晚等待。
「辛苦您了,店家。」想起還得麻煩人家特地下江南去找,溫玉就覺得抱歉。「為了幫我找這只蟋蟀,您一定費了不少神,花了不少銀兩吧!」明眼人都瞧得出這只蟋蟀絕非平凡之物,恐怕得來不易。
「可不是嗎?」既然對方主動提及,店家當然把握住柄會接話。「您瞧瞧,這只蟋蟀的腳特長,身體又特大,觸角又長。和咱們京城這些瘦弱的蟋蟀一比,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呢!」
店家提起籠子向溫玉仔細解說,但見溫玉拼命點頭,秀氣的臉上顯露出孩子般的神情。
「店家說得一點也沒錯,這只蟋蟀真的很大,和我上回買的那只比起來,足足有兩倍那麼大呢!」溫玉隔著籠子描形比劃,興奮地發現到,現下這只蟋蟀有如巨無霸一樣,威風極了。
「是呀,溫公子。」不經意提起上回那筆不成比例的交易,店家滿頭大汗地陪笑。「若不是因為這回的蟋蟀夠大、夠猛,小的怎敢讓溫公子在大喜之日從早等到晚,您說是嗎?」
店家賊兮兮地邀功。其實他是不好說,他根本忘了答應幫他找蟋蟀這事兒。要不是溫玉一大早就找上門,等在斗蛩館向他要事先預訂的蟋蟀,他也不會急急忙忙地命人去後花園搜了一整天,最後好死不死的讓他搜到了這麼一只大蟋蟀。
「溫公子,我看咱們就把它放出來,端在掌上仔細瞧瞧,您就知道它有多威猛了。」見溫玉的眼珠子轉得都快掉出來,店家索性建議溫玉將蟋蟀自籠子取出,方便他打量個夠。
「那就麻煩店家了。」溫玉笑得十分和煦。溫暖的笑容就和他名字一樣,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在旁慫恿的店家亦覺得春風近了,看樣子,他又快靠後花園賺進一筆為數可觀的利潤,上次賣給溫玉這傻小子的那只瘦蟋蟀,就是在他的後花園提的。
店家呵呵呵地在心里偷笑,忙碌的雙手不忘打開小巧的木籠子,取出看來生猛的蟋蟀,將它放在溫玉攤平的掌心上,極盡所能地夸耀。
「溫公子,您瞧這蟋蟀的那幾對腳兒多長、多有力啊!」店家拼命推銷他家後花園捉到的寶,而溫玉則贊同地猛點頭。
「您要是用它同人家比賽,無論是跑或是斗,包準您都是大贏家,贏錢贏到嘴巴笑到合不攏。」依店家看,溫玉的嘴早已經合不攏了。瞧他那雙大眼發出的亮光,簡直能把手心上的蟋蟀照亮。
店家興奮地點點頭,溫玉的手也忍不住興奮地顫抖。他向這店家少說買過幾十回蟋蟀了,卻從沒看過像手上這麼大只的。以前那些蟋蟀不是瘦到不行,就是爬行起來顛簸不堪,再不就一副操勞過度的樣子。
「店家,您這蟋蟀不愧是打從江南來的珍品,模樣看起來好威猛。」溫玉無限感動的將蟋蟀捧在掌心細心呵護。
「溫公子不愧是內行人,您真是識貨……」店家連忙在一旁為溫玉的感動加分,竭盡所能的騙他口袋里,的錢,未料這個時候卻——
「逃婚的家伙,給我出來!」
正當溫玉將蟋蟀捧在手心,被店家拐得一愣一愣的同時,聚蛩樓的門突然被砰地一聲打開,跑進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
手心上尚捧著蟋蟀的溫玉,被身後毫無預警的襲擊給嚇到,僵直的五指一不小心硬是把手里的蟋蟀給掐得一命嗚呼。
「啊——我後花園里的蟋蟀!」眼見著賺錢的家伙就這麼死翹翹,掌櫃捂住雙頰尖叫。
「就是你,逃婚的家伙!」
冬舞兩三下就兵臨城下,逮到同樣穿著紅衣的溫玉。
「我賠你!」掐死蟋蟀的殺蟲凶手,忙著將蟲子的尸體送到店家的面前,疾聲向店家保證,他一定負責到底。
霎時,三個高低起伏不同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和聚蛩樓里賭客的打趣聲和成一氣,一時之間,顯得好不熱鬧。
「新娘子來捉新郎了,新郎官這下子慘嘍!」
「快瞧瞧這姑娘,長得可真甜。」
「老兄您說得是,就怕她是一棵小辣椒,跟外表完全兩個樣兒。」
眾人亂不正經地取笑一股腦兒地沖進女人禁地的冬舞,盡說些沒水準的話。
「統統給我閉嘴!」冬舞也不是好惹的,先是惡狠狠的回給這些男人一個辛辣的眼神,而後轉向溫玉,劈頭就問︰「今天你成親?」
她踞高腳尖,仰望一臉茫然的溫玉。這人好高,她居然只及他的肩膀。
「是……是的,今天確實是我的大喜之日。」溫玉低下頭垂看僅及他肩頭的冬舞,被她高人一等的氣勢嚇著。
「好。」可惡的家伙,居然連謊都懶得說。「既然今天是你成親的日子,那你跑到這里來鬼混干嘛?」
「我……我來等蟋蟀。」溫玉猛吞口水,這穿紅衣的姑娘好凶。
「你早不等晚不等,偏偏挑在你大喜之日才來等,你說這鬼話想要騙誰?」冬舞的眼光更顯凶狠。這罪加一等的渾帳,要說謊也要編個像樣的理由,當她是傻瓜?
「我不想騙誰。」溫玉一頭霧水地解釋。「我是真的跟店家約好今天拿蟋蟀……呢,不信你問他。」
在冬舞駭人的凶狠目光下,溫玉連忙將一旁呆立的店家推出來送死。
「他說的是真的?」冬舞像只陰沉的母狼發出可怕的低猜,逼得店家只好猛點頭。
「是、是,溫公子說的都是真的。」好有魄力的姑娘。「我的確答應他今天給他一只蟋蟀……哪,就是他手上這一只。」
店家向溫玉猛使眼色,溫玉從善如流的伸長手,獻出蟋蟀寶貴的生命,還有它可憐的尸體。
冬舞攢緊柳眉,平眼斜看被捏得肚破腸流的蟋蟀,和躲在店家身後的溫玉,表情更加不悅。
「就為了這團爛泥,你讓我在房里整整等了一個晚上?」虧他還高她整整兩個頭,卻比一個三歲小阿還沒用。
「我……對不起。」溫玉先是反射性的低頭認錯,後才猛然回神。「你……我……我讓你等了一個晚上?」他瞪大眼看著冬舞身上的紅嫁衣,和她臉上慍怒的表情。
身著紅色霞帔,臉上掛著難堪的紅暈,莫非她就是……
「你該不會是……該不會就是我的……」他猛吞口水,到口的話全在冬舞接下來的怒吼聲中化為烏有。
「廢話!」這個眼拙的笨蛋。「你以為誰會閑著無聊,三更半夜跑來一個全是男人的地方提人?我當然就是你剛過門的妻子!」她會氣到吐血,從進門起扯到現在他居然還弄不清她的身份,儼然就是春織第二——迷糊到底。
冬舞氣得頭暈眼花,眾人則是笑得有如春花。他們都看得出來溫玉這回慘嘍!他們敢打賭,過了今晚,溫玉別想再踏進聚蛩樓一步。
溫玉還張大著嘴,驚訝眼前的嬌小女子竟是他剛過門的妻子。
冬舞果然立刻就發揮她潑辣的本性,提起溫玉的領子就走。
「等等!」他怎麼好像頭牛似的被拉著走?
冬舞隨即回以凶狠的瞪視。
「呢……」她的眼楮真大。「我……我還沒賠店家蟋蟀的錢。」
溫玉忙把手心攤開,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可不是隨便亂喊停。只見爛到不成蟲形的蟋蟀還躺在他的手心喊冤,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對……對啊,溫公子說得是。」恰巧店家這時回神,加人申冤的行列。「我這只寶貝兒可是打從江南來的珍品,不是路邊隨隨便便就看得到那種粗貨。如今溫公子一個不留神,害得它一命嗚呼,按理當賠。」
店家呼天搶地地訴說他的冤屈,溫玉在旁拼命的點頭。一個彈眼角拭淚,一個拍肩安慰,一搭一唱差點沒把冬舞給氣死。
這個容易上當的白痴,人家正在騙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雙手叉腰,小臉脹紅。冬舞決定可以暫時不理會溫玉的白痴行徑,先解決掉賊溜的店家再說。
「你說,他手上這只蟋蟀是打從江南來的,是不是?」冬舞忽地將炮火轉往店家的方向。
「沒……沒錯。」突然被質問,店家險些亂了陣腳。」「我這寶貝確是江南來的珍品。」
「是嗎?」冬舞眯眼看溫玉手上殘破的碎片,須臾便瞧出端倪。
「當然是,小的怎麼敢騙您。」店家硬著頭皮答話,總覺得她的眼神好可怕。
「鬼話連篇!」他是應該怕,因為她就要拆穿他的謊言。「你日口聲聲說這只蟋蟀是江南來的珍品,可我剛進門時,明明听見你大聲喊︰‘我後花園里的蟋蟀!’關于這點,你要怎麼解釋?」一般人可能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可她偏偏就是耳尖,什麼動靜都給她听到,並牢記在心底。
「嗯……這是……」糟糕,居然給她听見。「啊,對了、對了!小的說的是另一只蟋蟀,不是溫公子手上那一只。」店家料不到冬舞會來這麼一招,所幸他亦不是省油的燈,腦筋轉得飛快。
「哦,原來你家後花園有這麼多蟋蟀。這麼說,是我誤會你了,真是對不住。」店家狡猾,冬舞可也不好惹。談笑之間便點明了他供貨的來源有問題,過去他所賣出的那些所謂來自全國各地的珍品,可能全是假貨。
霎時,四周圍觀的人潮議論紛紛。他們都是這家斗蛩館的老客人了,或多或少都跟店家買過蟋蟀拿過貨。如今這位長相靈秀的姑娘一來便點出大伙兒長久以來的疑問,這事若當真,那他們不就虧大了。
客人們越想越覺得冬舞的話不無道理,議論聲自然也越大,急壞了店家。
慘了,長久以來的謊言就要被揭穿了,他得想個辦法解圍才行。
店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細長的眼兒轉了老半天,勉強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懊吧!就賭她不懂得蟋蟀的種類。反正溫玉手中那只蟋蟀也沒留下多少殘骸,就跟她硬拗到底了。
「姑娘,你這麼信口雌黃,暗示我假借江南珍品之名詐財,這可是會吃上官司的哦。」店家決定先以官府恐嚇冬舞,看她怎麼接招。
「店家,您言重了吧!我不過是說您家後花園一定有很多蟋蟀,何時談到詐騙的事?」冬舞甜甜地笑,漂亮的回給店家一拳,回得他牙癢癢的。
「是、是,是小人多心了,小的向您說聲抱歉。」眼見第一著棋失敗,店家也只能訕笑。「不過,姑娘,既然您一直強調溫公子手上的這只蟋蟀並非江南的珍品……敢問姑娘,您可懂得其中的差別?」不待冬舞回應他的道歉,店家立即拋出第二顆棋子,看她怎麼下。
店家的棋盤排得很猛,可惜冬舞早有對策。
狡猾的家伙,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開溜,看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冬舞在心里暗笑,表面上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朗聲道︰「我當然知道怎麼區別。」她笑得有如春風。
「你知道?」店家的臉色極端錯愕。
「當然。」欠人修理的奸商。「所謂的差別其實很簡單,就是顏色、大小巴紋路。由于北方地處荒漠,所以甚少有蟋蟀出沒,即使有也是體形龐大、腳細長,可沒什麼力氣,無法拿來做爭斗之用。
反觀江南的蟋蟀,就有很大不同了。因為江南的氣候潮濕,適合生長草叢,所以培育出的蟋蟀體型小、腳粗短,可卻十分有力。再者,北方產的蟋蟀顏色較淺,雜有褐色的花紋。南方出產的蟋蟀顏色濃黑,有些還會吟唱。」
說到這兒,冬舞頓了頓,順勢拿走溫玉手上的蟋蟀碎片,高高舉起向大伙展示。
「各位瞧,這是店家所說的江南珍品。」她將蟋蟀淡褐色的翅膀張開。「如果這真的是打從江南來的蟋蟀,那它的翅膀就該是黑褐色,不是淡褐色。」說著、說著,她將翅膀交給最近的一位圍觀群眾,那個人再傳下去。如此一個傳一個,引起更大的爭議。
「所以小女子判定,這蟋蟀該是打從大漠來,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會流浪到店家的後花園,莫名其妙地成了掌下亡魂。」
說到最後,冬舞臉上故意流露出哀傷的神色,為這只迷路的蟋蟀大哥哀悼。整個會館的人見狀也同感哀淒,完全忘了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這道理。
于是乎,里里外外的人同仇敵汽,目標全指向惡意詐財的店家,急得他連聲大吼。
「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給她這麼一鬧,他的生意還要不要做?「各位千萬別听她的鬼話,她一個小女子,哪懂得什麼蟋蟀?完全都是胡扯罷了……」
「听店家這麼說,小女子我好傷心哦!」只有他會鬼叫呀,她比他更懂得運用哀兵政策。「我這知識也是看書來的,也不曉得對不對……這樣吧!不如您把書拿出來讓大伙兒瞧瞧,就知道我是不是胡扯了。」
語畢,但見冬舞二話不說就往廳堂上的書櫃沖去,嚇壞了店家。
「不必看了,姑娘,犯不著這麼麻煩。」店家連忙拉住冬舞,就怕她真的翻出書,讓他當眾出丑。
「不麻煩,店家,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冬舞甜美地一笑,硬是不肯罷手。
「不必了,姑娘,真的不必了。」店家連忙又將冬舞離去的身體攔下。「您這樣,小的很為難……」他認輸,算他倒霉,踫上一個行家。
「哦,這麼說,您不再追究蟋蟀的事,也不再硬要我們賠嘍?」冬舞笑著眨眼。
鱉該,誰教他看不起女人。不是她自夸,她字雖寫得丑,但念書方面可是一把罩,記憶力又超好,她對蟋蟀種類的認識,就是這麼看來、記來的。
「不追究、不追究。」踫上這麼厲害的人,誰敢追究。「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再提一個賠字了……」
店家認命的搔搔耳朵,眾人則是笑成一團,齊聲打趣道。
「溫公子這回可有福氣了,娶了這麼一位精打細算的姑娘!」
「如此一來,溫老爺在天之靈也可以放心,畢竟他是整個京城敬重的大善人。他的兒子娶了房好媳婦,咱們也替他高興。」
「溫玉小老弟從此以後可得好好對待人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
「這麼說來,店家將失去一個好顧客,善哉、善哉!」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當著兩個男女主角的面討論起來。只見男的呆著一張臉,傻傻地笑;女的青了嬌顏,腦子糊成一片。
姓溫……他爹又是個大善人……那他會不會就是——糟了!
冬舞飛快地把藏在腰帶里的婚狀取出,一邊祈求上天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一邊用力地打開有她爹爹親手簽字的細絹白紙,等她看完了信中的內容,瞬間覺得天地顛倒,世界再次淪為黑白。
在她的觀念里,做善事就等于敗家,這兩件事沒什麼不同。
「姑娘,你怎麼了?臉色白得跟這紙一樣。」眾人見她打開婚狀後,一動也不動,紛紛圍過來表示關心。
「我……」她呆看著眾人關心的臉,眼淚忍不住撲籟籟地掉下來。
她嫁了一個敗家子,她真的嫁給了一個敗家子!
「姑……姑娘!」敢情她是太感動了,忍不住熱淚盈眶。
唉,果真是一個有情有意的好媳婦,溫老爺沒有挑錯人。
眾人感動不已,冬舞卻突然放聲大哭。
「哇——」完了,她完了!
死夏染、臭夏染,都怪她那張烏鴉嘴,說什麼她會嫁給一個敗家子。現在可好,詛咒成真,她的下半輩子怎麼辦?
冬舞哭得希哩嘩啦,眾人的安慰聲也沒停過。現場一片混亂,只有溫玉一個人還呆呆地站在原地,面露靦腆的笑容。
原來她就是爹為他選的媳婦啊,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