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是對的,他們這個朋友,真的當得很辛苦。
清晨的微光穿過樹梢,隱隱約約地照著隱藏在樹叢中的草原。草原旁邊是剛熄滅的火堆,火堆旁躺著兩個瑟縮的人影,崔河詮就躺在最里頭。
鼻中充滿著衣冠勤男性的氣息,崔河詮根本就睡不著,搶在天還沒亮前便睜開眼楮。
要命。
她在心里嘀咕,試著將身體往旁邊挪一點,睡夢中的衣冠勤似乎感覺到她的逃離,下意識的伸出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摟得更近,搞得她叫苦連天。
看吧!這就是她說朋友難當的原因,再這樣下去,她遲早要發神經病。
對于目前的狀況,只有一句詭異可以解釋。從他答應和她做朋友的那一天開始,他便表現得異常親昵。除了每天臨睡前一定要在她耳邊耳語之外,清晨睡醒,也一定要撫模她的唇,甜蜜的跟她道早安。有時興致一來,還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復上她的唇狂吻起來。等她回過神抗議,他又一副沒干過這回事似地神情自若,搞得她一頭霧水。
包慘的是,當下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偏偏他們又找不到路繞回去。害她只好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他們真的能當朋友嗎?
崔河詮懷疑。她對男女之間的事懂得不多,不是很了解別人的朋友是怎麼當的,可她有師兄,她的師兄就不會對她摟摟抱抱的,害她止不住心跳。
想起自己有多沒用,崔河詮忍不住又往旁邊靠一點,悄悄遠離衣冠勤。這回,他松開手沒有跟來,讓她很不習慣,卻也得到了一個欣賞他的機會。
他真的……長得好俊呀!
她忍不住伸手撫模他的鼻粱。
他的鼻子很挺,眉毛好濃,嘴巴又超性感。還有他那一對眼楮,宛如飛風似的,就連女子也要相形失色。難怪他才人金陵沒幾天,便引來一陣騷動。
只是,朋友?
她不安的動了動,回想他的種種行為。
她想,她大概是全金陵唯一看過他大笑的人。昨天當她不小心跌入河里的時候,他就笑得很開心,笑完了將她自河里撈起,再月兌下衣服將她緊緊包起來呵護,那種快樂,筆墨難以形容。
她不得不承認,過去這幾天過得很快樂。
當他願意時,他會變得非常迷人,讓和他相處的人有如置身天堂,忘了塵世的煩惱。
煩惱……真的好煩啊!她煩悶的抓抓頭發。
為什麼他們不能盡快找到出口?為什麼他要這麼迷人?為什麼她不能拿出當初的志氣不要幫他,還死皮賴臉的硬要跟他做朋友?
崔河詮被一連串的問號打到頭暈眼花,根本找不出答案。她看看天色,天漸漸亮了,可她身邊的衣冠勤卻沒醒來,這很不尋常。
想到這里,她轉身過去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料他早巳醒來,且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她,仿佛認不得她是誰。
「我好餓。」他對著她說道。「給我吃的。」
他臉上的神情,就好似她只是個陌生人般的跟她乞食,她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不禁害怕起來。
「好、好。」她慌亂得在地上到處亂翻。「你等一下,等一下哦!」該死,他們昨天晚上吃剩的果子到哪里去了,怎麼不見了?
「快給我吃的。」他無意識的撐起身體,搖搖蔽晃的朝她靠近,看起來好像一匹狼。
「我在找了。」崔河詮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剛剛明明還好好的,為何一下子就變成餓鬼,額頭又頻頻出汗,這是什麼毛病?
「快找,快!」衣冠勤的臉色脹紅,眼神異常興奮,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像隨時會打人一樣。
崔河詮嚇死了。她看過他生氣的模樣,但和現在完全是兩回事,她沒辦法應付。
「給我吃的。」她還在翻箱倒櫃之際,一只鐵拳不期然揮過來,差點擊中她。「快給我吃的!」猛力捉住她的衣領,他顯然認不出她是誰的大叫大吼,嚇得她眼淚掉下來。
「我都說,我在找了嘛!」她的表情好不委屈。「你到底認不認得我是誰?我是崔河詮,你的朋友啊!」
她說得可憐兮兮又害怕,明燦的大眼蓄滿了淚水,雙頰滿是淚酒,終于喚醒他的記憶。
她是他的朋友?
衣冠勤用力搖搖頭,試圖在殘缺的印象中捕捉她的身影。
記憶中,他一直是一個人,身邊雖然有人不斷來來去去,可他從沒跟任何一個人交過朋友,她八成是在說謊,可她的紅唇、她的紅唇卻又那麼熟悉……
「我們一起來找風水寶地,你忘了嗎?」她哭著提醒他。
他們一起來找風水寶地……好像有這回事,他答應過父親要將他的尸骨好好埋葬,所以他找到了崔河詮,她又志願成為他的朋友…
「你忘了嗎,衣冠勤?是我啊!」
是她,是她沒錯。是她的聲音、她的笑容陪他走過初到金陵這段歲月,還有她的紅唇,他每日必踫的紅唇……
「給我糖。」他撫著她的唇線呢喃,忍受痛苦。「或者是任何有糖份的東西都可以……河詮。」
就是最後這聲呼喚,讓她知道他已經清醒。她點點頭,一刻也不敢猶豫的拔腿狂奔,到處去拔他們幾天來吃的果子。
「衣冠勤!」
她的動作已經算是非常快,可等她抱著果子回來的時候,衣冠勤已經不支倒地,臉色白得像鬼。
怎麼辦,有沒有辦法可以救他?
她忽然想起當她誤食毒果時衣冠勤用的方法,連忙咬碎果子,對準他的嘴如法泡制。
她先讓果子的汁液滴進他的口中,再喂食他果肉。由于他過于虛弱,她只好子讜嘴的來,如此反復了好幾次,衣冠勤終于在最後一次喂食中恢復體力,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的喂食工作能順利地進行。
與其說是喂食,不如說這是一個扎實的吻。
兩人一味地沉溺在唇舌交纏中產生出來的味道和身體摩擦間所帶來的酥麻感,等他們能夠分開,兩人都已經氣喘如牛了。
「這是你第一次吻我。」眷戀地輕踫她的紅唇,衣冠勤的輕笑間帶有一股說不出的滿足感,卻教崔河詮迷惘。
「我不是在吻你。」她搖頭否認。「我是在救你。」
「是嗎?」他眯起眼楮,極度厭惡她的說詞。
「本來就是。」她逃避他的眼神,順便轉個話題。「你剛剛突然發瘋,差點打到我,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要不是她運氣好,早掛了。
「我不想談。」衣冠勤的身體,因為這突來的問句而僵硬。「我不想談這件事。」
「可是--」
「我說了,我不想談這件事!」他推開她站起來。「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誰說與我無關?」她也不甘示弱的爬起來,跟在他身邊。「我們是朋友,本來就該--」
「去他媽的朋友!」他忽地一拳打在面前的大樹上,重重地嚇了崔河詮—跳。
「你……」
坦白說,她也很氣。她一直把他當朋友,他卻用粗話污釁他們之間的友誼。
委屈的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
不可以哭,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在他眼前掉淚,可她就是忍不住。
懊死!
衣冠勤也不好受,握緊拳頭,一拳一拳地打在樹上發泄,他不想傷她,卻老是做錯事。
「我道歉,是我不對。」他猛地一把將她往胸口攬,懷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崔河詮點點頭,算是接受他的道歉,覺得他好難懂。
「我早說過,跟我做朋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偏要試。」仿佛能透視她想法,衣冠勤吻她的發際,無奈地責備她。
她苦笑,找不到話反駁。
他說的對,跟他做朋友,真的很難。
三天以後,他們終于找到了出口。
懊不容易才從迷魂陣里闖出來,崔河詮快樂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卻惹來衣冠勤不快的一瞥。
「瞧你的模樣好像一個剛出獄的犯人。」他冷冷的嘲諷她。「和我在一起真有這麼痛苦嗎?」
他問她,眼底閃過一抹受傷的光芒,崔河詮來不及瞥見,只想抗議。
巴他在一起一點也不痛苦,相反地,她覺得很快樂,但先決條件是他表現正常時,而不是這副要死不死的模樣。
「不跟你說。」她朝他做一個鬼臉,滿腦子都是她的寶貝工具和她師兄的羅盤。「我們趕快繞回原地看東西還在不在。」不只工具,還有他們隨身的行李,少了它們,寸步難行。
面對她的提議,衣冠勤不表示意見,只是加快腳步,表情更顯冷淡。
三個時辰後,他們終于回到原來的地點,並找到行李。
「太好了,工具都還在!」崔河詮高興不已的撿起掉落在坡頂邊的羅盤,寶貝似地捧在胸前。
「你師兄一定會很感動,你居然如此寶貝他送的羅盤。」衣冠勤在旁添加了一句,惹來她更夸張的吐舌。
「好用嘛!」這人講話老是酸溜溜。「幸虧我們的行李都沒有丟掉,可以不必下山,繼續我們的路程。」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衣冠勤同意她的看法。他們掉落山坡再找路出來,已經用掉了不少時間,加上隆冬將至,天氣越來越冷,唯有加快行進的腳步,方能確保這趟探勘之旅能如期完成。
他撿起包袱,不吭一聲就往前走,害崔河詮一時會意不過來,差點跟丟。
可惡,到底誰才是風水師啊,居然跑得比她還快!
一路上,她就這麼跟在他後頭,忙得跟小雞似的,卻也沒忘記拿出羅盤東測西測,看看有沒有風水寶地。
一天結束後,他們還是沒有發現任何適合的墓穴,衣冠勤不禁煩躁起來。
「你先不要急嘛,好的墓地本來就不容易找啊,有些人得找好幾年,才能找到一塊適合的地方。」
「你是說,我得等上好幾年?」被她一說,他更加煩躁,臉色更難看。
崔河詮的原意是安慰他,沒想到越搞越糟。
「沒有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連忙搖手。「我是希望你不要急,說不定明天我們就能找到一塊很好的風水地,你說對不對?」
她樂觀的鼓勵他,燦爛的笑容這才緩和了他焦躁的情緒。
「或許吧!」他勉強同意道。「希望事情真有你說的那麼順利。」
崔河詮捏捏他的手,給他鼓勵。他也回報了她的溫情,不過是用熱情的吻。
「我真希望你不要再吻我了,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朋友該有的方式。」一吻既罷,她迷惘的模著腫脹的紅唇,不確定的看著他。
「別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的方式是這樣。」再度復上她的唇,衣冠勤仍舊以他獨有的熱情傳遞他對友誼的看法,崔河詮只好服從。
說實在的,經過這麼多天來的相處,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吻,比較不習慣的是他堅持一定要在睡覺時抱著她,無論他們有沒有找回行李。
如此撲朔迷離的狀況,又過了一個禮拜。眼看著樹上的葉子越來越少,山谷吹來的風越來越寒冷,崔河詮也忍不住心焦。
距離他們上山的第三個星期,崔河詮手上的羅盤終于動了起來,她低頭看指針的方向,往前走了好幾步,撞上一顆石頭。
「好痛!」她痛得蹲下來,捧著腳踝直揉。這時大石頭的底下突然冒出一股熱氣,透過隙縫竄人她的鼻子。
一接觸到這不尋常的氣息,崔河詮先是愣了一下,後拿開石頭,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指尖搓玩。
這土細而堅,潤而不澤,裁脂切玉,具備五色,正符合了「葬書」上對墓穴土質的要求,而這地氣……
她緊接著趴在地上傾听地下的動靜,隱約似乎可以听見水流穿過的聲音,以及地底下的生氣。
莫非這里是?
猛然自地上起身,崔河詮臉上盡是掩不住的興奮。她二話不說地跑到附近的一處高地,遠遠地觀察石頭所在的位置,高興得快要哭出來。
從她站的地方來看,那塊石頭正好佔據在一座平台的正中央,旁邊滿是浮石,看起來像是一條魚的身體。平台兩側,各自聳立兩柱巨石,又像魚眼。她再仰頭環看兩側山峰,只見左右邊各有群山聳立,蒼翠茂盛,山谷底下又有一條河流穿過,活月兌月兌是最佳的風水寶地。
這地方正是風水學上說的「鯉魚龍穴」,有人費盡千辛萬苦都找不著,他們居然就這麼給踫著了!
「找到了、找到了!」她興奮得無以復加。「我找到可以埋葬你爹的墓穴了!」埋在這墓穴里的人,子孫非富則貴,又因鯉魚本身有散卿之稱,主人丁興旺,可謂兩全其美。
「哪里?」衣冠勤聞聲立刻跑了過來。「你說的墓地在哪里?」
「平台那里!」她指著有石頭在的平台。「以我們風水學來說,選擇生氣聚財的風水寶地要按照‘龍真’、‘穴的’、‘砂環’、‘水抱’四個準則進行推敲。龍真上次講過了,而這里就是龍真。至于穴的,則是指生氣凝聚所在,也就是吉穴,剛好就是那粒大石頭。」她踢到的那顆。
「再來就是砂環,也就是山勢,不消說,這里的山勢好得不得了,幽靜自然,是為上上之選。而最後一項的水抱,你自己看,山谷下那一條河的水量充沛,水氣氤氳,又被群山環抱,生氣沒有走失之虞,這樣的好風水,只有夢里才有。」山為氣,水為財。水能招來財氣,但先決條件還得留得住才行。
「听你這麼說,我爹是非葬在這里不可了。」感染到她的興奮,他迫不及待的想盡快將他爹的遺骨人殮。
「嗯,但是還得看日子。」她跟他一樣開心,他們近三個星期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當然。」衣冠勤眼中充滿著達成使命的滿足感。「不過我希望盡快,越快越好。」到底這件事已拖了太久,整整十六年。
崔河詮胸有成竹的點點頭,告訴他一切包在她身上,隨後又感傷的說︰「完成了這件事,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她原本的意思是覺得可惜,沒想到听在他的耳里卻扭曲成求之不得。
「還早得很,別忘了還有陽宅。」想甩開他?沒那麼容易!
「陽宅?」她驚訝的張嘴。「可是、可是你不是說算了?」
「我改變主意了。」他鐵青著一張臉。「在我還沒找到蓋房子的地方之前,你都得和我綁在一起,別想逃開。」
「可是……可是……」她仍無法從驚訝中恢復過來。
「你不是說你是我的朋友?」
簡短的一句話,便截斷了她的後路,讓她啞口無言。
他們這個朋友……真的是很不好當!
愛意刺骨,北風蕭蕭。
身上僅穿著一件塞滿棉花的棉襖,兩手緊緊環住胸猛打哆嗦,崔河詮只想一拳打死衣冠勤這個挑剔的家伙。
真冷。
她打了個噴嚏,明知不淑女,就是止不住接踵而來的鼻癢。
「哈哈……哈啾!」她搔搔凍紅了的鼻頭,覺得自己快變成一根冰柱,而身旁的衣冠勤卻還在吱吱歪歪,難以下決定,搞得她不得不抗議。
「喂,這塊地不錯啦,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樣樣不缺,我看就決定這里好了,不要再挑了。」挑桃挑,金陵的每一塊空地都被他挑剔光了,他以為那些地主都沒脾氣啊,掙挑別人的不是。
「是你要買還是我要買?」
崔河詮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句,就被衣冠勤冰冷地擋回來。
「要我說,這塊地還不行。」淡淡地收回審視的目光,衣冠勤做此結論。
「哪里不行?」崔河詮不服。「這塊地可是我們這些天來所看過最好的地了,條件樣樣不缺不說,價錢又開得低。」就算故意踫也踫不到,他還嫌。
「這不是錢的問題。」他根本不在乎錢。
「那是什麼問題?」崔河詮凶巴巴的問,大有一拳打死他之勢。
「我不喜歡。」衣冠勤答。
吧淨利落的回答,而且找不到任何一句語病,可差點沒把崔河詮氣炸。
「你不喜歡?」她壓著胸口喘息。「你不喜歡?!」老天救救她。「要是你一直不喜歡下去,那我豈不是永遠都得陪著你找下去?我可不干!」
她開始懷疑他根本是存心找碴,讓她無法擺月兌他,否則怎麼會連找了十幾塊地,就是沒一處看上眼的?
「不干也得干,別忘了你的承諾。」衣冠勤幽靈似地提醒她所積欠的債,崔河詮瞬間恨起她老爹來了。
「都是你啦,我恨你!」她蹋了一下地面,仿佛這樣能報復她爹似的。
衣冠勤只是淡淡看著她,眼底有不易察覺的滿足。
當天結束後,為避免不必要的奔波,崔河詮和衣冠勤做了一個協定,言明地點讓崔河詮去找,若是她看中了哪一塊地,先把地理位置畫下來,再讓他過目,免得兩個人跑來跑去,還找不到一塊適當的空地。
對于崔河詮這個提議,衣冠勤起先很不高興,飛風般的眼楮恍若要射出火柱似地可怕,後又突然意念一轉,綻開燦爛的微笑,看得她渾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也好,這樣省得奔波。」他聳聳肩,覺得這個提議再適後不過,更能制造兩人獨處的空間。
「就這麼說定。」她怎麼覺得毛毛的?
于是,崔河詮就在不知他腦中打些什麼主意的情況之下,像個傻子似的東奔西跑,把一塊塊她覺得不錯的空地加以勘繪,帶著畫好的畫卷,上衣冠勤歇腳的客棧找他。
「衣冠勤!」一踏進客棧里最偏遠的廂房,崔河詮便扯開嗓門大叫。
「我給你帶來空地的圖勘,這些圖可都是我--」崔河詮到口的「我」字,在目睹眼前壯麗的情景後驀然下墜,尾音拖得老長。
老天,眼前袒胸露背、露出那一身古銅色肌膚的迷人男子可是她的「朋友」?她居然好死不死,挑人家正在換衣服的時候闖進來!
「對不起!」二話不說,崔河詮立刻腳底抹油拔腿就跑,卻遭一只長臂給攔了下來。
「不必跑得這麼快,我不介意多露幾兩肉供你參觀。」衣冠勤綻開一個迷死人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把她困在門板與身體之間,古銅色的肌膚看起來分外耀眼。
「可、可是……」她猛吞口水,不敢抬頭面對他,免得被他熾熱的眼神燒到。
「我們不是‘朋友’嗎?」他支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他。「既然是朋友,這一點小事應當困擾不到彼此,你說對不對?」
對、對個頭,有誰規定朋友之間一定要果裎相見?再怎麼說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不比青樓那些鶯鶯燕燕開放。
「嗯嗯嗯,你說得有理。」即使已經心亂如麻,她仍硬著頭皮干笑。「憑我們的友誼,這點小事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崔河詮盡可能爽朗的笑著,可過分燦爛的笑容不但沒讓對方開心,反而引來一個抑郁的眼神。
「你還真是一個‘好朋友’。」微微地蹙起眉頭,衣冠勤咚一聲敲打了一下門板,而後起身。
「坐。」他指著一張椅子要她坐下。「你剛剛進門的時候,說什麼來著?說你已經找到適合的空地了嗎?」他一邊問,一邊穿上衣服,但沒有把腰帶系上的意思,看起來真個是……墮落極了。
崔河詮依言坐下,總覺得房內的空間越來越窄。她見識過各類三教九流的人物,但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迷人的。
「這些都是你畫好的圖?」衣冠勤抬著下巴指著她手上的草圖問道。
「對、對,就是這些。」崔河詮這才慌慌張張的將它們攤在桌上。
「看來你的手腳還真利落,才不過兩天的時間就找了這麼多地方。」衣冠勤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諷刺崔河詮,害她的臉都紅了起來。
「我的動作一向很快。」她盡可能鎮定的回答,整個人被衣冠勤搞得神經緊張。她真希望他能找個定點站好,不要再走來走去,害她的眼楮也跟著亂瞄。
「好吧!」他是如她所願的立正站好,不過這定點不巧就在她的背後。「既然你都這麼辛苦畫了這麼多草圖,我們就別再浪費時間,開始看吧!」仿佛怕她不夠刺激似的,他站也就算了,還打彎腰,兩手撐在桌上,像包心菜似地將她緊緊包在身體與桌子之間。
這下崔河詮不喊救命都不行了。她的頸後一陣騷癢,額頭漸漸發燙,全都是拜他古銅色的肌膚所賜。
她實在很想轉身,求他稍微保持一點距離。不料她還沒能說話呢!眼前的草圖便一張換過一張,答案全是「不行」。
「這不好。」衣冠勤隨手翻過一張草圖,照例挑剔。「這張也差,地點離城的中心點太遠,做事不方便。」
他又抽掉一張草圖。
「這張更不行。」他將最後倒數第二張也抽掉。「整塊地是狹長形,我最討厭狹長的地,我比較喜歡正正方方。」
衣冠勤態度悠閑的否定了她連夜繪制的每一張草圖,差點沒把崔河詮額上的青筋給氣得冒出來。
這張不要、那張不行,這個人分明有病!依她看,他需要的不是風水師,而是專看心理的大夫。
「好,之前那些都不行,最後這塊地總可以了。」她指著最後一張草圖,決定跟他拼了。「這塊地方方正正,地點也好。用來做生意一定發大財,用來居家人丁必興旺。還有啊!這塊地的前面就是秦淮河,水氣極興,正所謂朱雀翔舞--」
崔河詮嘮嘮叨叨的念了一大串,叨念了半天,才發現對方根本沒在听她說話,而是用一種有趣的眼光打量著她,看得她怪不自在。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啊?我正在告訴你--」
「為什麼你叫崔河詮?」
崔河詮才想訓誡他做人要懂得尊重,別人正在講話的時候要洗耳恭听,沒想到他竟蹦出這個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問題來。
「我……我……」
被他突來的問題所擾,她差點忘了回話。「這名字是我爹幫我取的,我怎麼知道!」不服氣的話去她爹的墳前上香央求改名,她也不想頂著這個好笑的名字。
「你想你爹為什麼會幫你取這個名字,一定有他的理由。」有時是貪圖方便,有時是因為無聊。
「我哪知道他有什麼理由,你不會去問我爹!」她實在很想不理他就算了,無奈仍身陷囹圄,不得不低頭。
「我不想問他,就想問你。」他動也不動,擺明了找麻煩。
「這……」慘了,她見識過他的堅持,不給他一個答復他必定誓不甘休。
「我、我想,一定是因為我小時候長得太嬌小,我爹他老人家覺得我像河詮一樣不起眼,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幸好不是因為隔壁大嬸正在煮河詮湯的緣故,否則她一定羞死。
「真的?你沒騙我?」她的回答顯然讓他覺得十分有趣,嘴角揚起笑容。
「誰騙你了!」有那個閑情逸致不如用來逃命。「我還記得以前爹老愛把我高高舉起拋到空中,說他正在拋河詮,嚇得我一直哭,求他放我下來。」那時她才四歲,根本什麼都還不懂,就得忍受這非人待遇。
「這麼說來,你的名字還是有意義的嘛,不錯。」衣冠勤的雙眼在听完了她的自述後發出興奮的亮光,可惜她沒看見,仍自顧自地往下說。
「那還用說。」她嗤之以鼻。「雖然我的名字听起來很好笑,可是--喂,你干嘛抱著我,快放我下來!」崔河詮尖叫著掙扎。怎麼一會兒工夫她就被他從椅子上拉起來,雙腳騰空。
「抱歉,辦不到。」他把她舉得老高。「我沒拋過這麼大顆的‘河詮’,想試試看是什麼滋味。
「此外,我還想看看你會不會哭,會不會尖叫著求我放你下來。」那場面一定很有趣。
「我已經在尖叫了,快放我下來!」崔河詮俯看離她三尺遠的地面。老天,他該不會真的想把她拋到空中吧!
「可是你沒哭啊!」他假裝不解風情的作勢將她拋高,惹來她陣陣尖叫。
「我會哭才有鬼。」
隨著這句話,她真的被拋了一下,嚇得她趕緊摟住他的脖子。
「我不會哭,絕對不會。」
她又被拋入空中,這次更高。
「我警告你,你要是不放我下來,我就不幫你找陽宅了。」
她豪氣干雲的放話,身子卻也豪氣干雲的升高,她終于投降。
「好啦好啦,我哭,我哭給你看,不要再拋了……」
崔河詮放聲尖叫,衣冠勤則是大笑,兩人的聲音交雜著在空中流竄,顯得好不快樂。
「哈哈哈……」
倍樂的聲音穿透薄薄的窗紙傳至客棧每一個角落,樓下正在打掃的小二放下了手邊的竹掃把,昂頭仰望發出聲音的方向。領客人前往廂房的掌櫃,和客人一起停下腳互看了一下,不明白他們何以笑得這麼大聲。
「打擾您了,衣公子,這位爺找您。」
正當衣冠勤樂在其中、崔河詮死命尖叫的同時,一位神秘的陌生人闖入了他們的世界,粉碎了他們短暫的歡樂時光。
衣冠勤頓時沉下臉,眼神陰鷙的凝視來人,不發一言。
「我來看你。」
陌生人頂著一臉大胡子,一邊放下肩上的包袱。
衣冠勤默點頭,表情冷得像冰,當著崔河詮的面關上房門。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