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濃霧彌漫在水面上,迎面而來的水氣和著濃霧擋住往來船家的視線。
「小心!」
「別撞著了!」
伴江的冬季一般來說並不寒冷,但由于水氣旺盛,只要一下過雨,霧氣自然蔓延,除非等到霧散,否則很難看得見對面的船只。
「靠岸嘍!」只听見船夫站在船頭大聲吆喝,全體櫓手整齊地收起櫓,等待船夫下錨,大家歡喜上岸。
昂然挺立站在船首,賀英燁臉上的表情不若船夫、櫓手那般興奮,對他來說,這只是一趟生意上的旅行,若不是為了爭取包多的供油量和更好的價錢,他不會來這一趟。
「賀少爺,您不下船嗎?」船老大請示賀英燁,而嚴格說起來,這艘巨型商船真正的船老大應該是賀英燁,他才是這艘商船和整個船隊的主人。他只是受雇指揮船夫和櫓手,但賀英燁還是稱他一聲「船老大」以示尊敬。
「我最後一個下船。」賀英燁抬頭看看天色,發現時間還早,他還有合同及書信放在艙房里,需要整理。
「那麼小的……」
「船老大您和船夫們就先上岸吧,別管我了。」
「是,賀少爺。」既然主子都開口了,船老大也不好再堅持下去,手一揮,除了留下看船的人之外,大家都爭先恐後搶著下船,各自分散去找酒肆和青樓解決憋了一個多月的。
柏英燁稍微看了船夫們的背影一眼後,回到船艙內的房間,將滿滿一個桌子的合同和書信放入書箱中,再命人抬下船。
「少爺,咱們是直接去油商那兒,還是先到客棧歇著?」隨行的下人扛起上鎖的黃花梨書箱,光這些合同、書信,就有十來斤重。
「先到客棧歇著,明早再去拜訪油商。」有些合同他還要再斟酌甚至修改,不宜貿然行事。
「曉得了,少爺。」隨行的家僕阿三,打小就服侍賀英燁,比誰都佩服他家主子,少爺一向冷靜行事。
「下船吧!」打點好了一切,賀英燁總算正式踏進洪江這塊風水寶地。
比起繁華的京城,地處湘西的洪江不過是塊彈丸之地,但卻匯聚了多方財氣,讓它顯得特別不同。
「這地方真熱鬧,什麼玩意兒都有。」隨行的家僕肩挑著書箱,兩眼還不忘左顧右盼,就怕遺漏了丁點兒異地風光,回到京城後無法同人說去。
柏英燁心底頗為同意阿三的話,就像阿三說的,洪江基本上就是一座繁榮的巨鎮。雖然位于湘貴交會的邊陲地帶,但因掐著沅、巫兩水交匯的咽喉,自古以來就是貨物轉運的重鎮,也多設有驛站,地理位置重要性自是不在話下。
「錢莊、酒肆、茶坊、布店還有青樓。」阿三看得眼花撩亂,眼珠子都快轉不過來。「沒想到這麼偏遠的小鎮,也有這等不下于京城的風情,教小的大開眼界。」
小三話多,賀英燁半天沒搭上一句,他倒是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剩下的時間只有閉嘴,省得主子嫌他吵。
柏英燁隨意瞄了兩旁的街道一眼,眼前的繁榮景象,對他而言並沒有任何的吸引力。他關心的只有明天和當地油商的談判能否為他制造最大的利潤,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下過雨的街道,干淨卻也清冷。
自下船以來,他們已走了將近一刻鐘,還沒走到他們預備投宿的客棧。
「少爺,找著了!‘宣陽客棧’就在前面!」小三手指著幾步之遙的豪華客棧,三層樓高的建築雕梁畫棟,一看就知道收費不貲,進出的人士大都披金戴玉,多是富貴人家。
「嗯,進去吧!」貴為全國最大油號少主的賀英燁,自然是客棧最受歡迎的客人,還沒走到客棧門口,掌櫃的就出來招呼人了。
「請教您們是……」
「咱們是打京城來的‘全通祥油號’,這位是少東家。」答話的人是阿三,就看見他下巴仰得老高,不可一世的跩樣,非常以主子為傲。
「原來是賀少爺,里邊請!」掌櫃的好記性,不消半晌便想起預訂的客人本之中,就記載著當地油商人人都想交往的對象,忙露出笑容熱情招呼。
「少爺。」阿三讓出一條路,欲讓賀英燁先進客棧,賀英燁的腳也確實跨了出去,卻在看見對街上的某個人影後,悄悄地收回。
「少爺?」
客棧的斜對面,是家粑粑店,由店里頭傳來的炸粑粑香味,教人駐足流連,忍不住流口水。
「您、您該不會是想要吃粑粑吧?」阿三瞧見賀英燁專注的眼神目瞪口呆,以為賀英燁肚子餓,殊不知吸引他的,是另一道風景。
粑粑店的門口,有個老人家正被店主人用竹掃把給趕出來。
「走開!」店主人可凶了。「別想我會給你任何一個粑粑,你這老乞兒滾吧你,別再來了!」
老人家很顯然不是第一次上門乞討,也不是第一次被店主人轟出去,但他還是一再地重復相同的舉動。
世道差,乞丐就多,這沒有什麼特別。吸引賀英燁的,並不是被攆出粑粑店外的老乞兒,而是一位身穿單薄皮襖,背影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年輕姑娘,她將身上所有的錢和食物都掏給老乞兒。
「老人家,這是我僅有的饅頭和銅板,您好好握著,千萬別教人給搶了。」年輕姑娘的嗓音極為好听,音量不大,又刻意壓低聲調,但卻能清楚地讓人听見,應該是有受過某種訓練。
「少爺?」阿三瞅了半天,就是不覺得有什麼地方好看,搞不清楚主子為什麼看得入神。
柏英燁也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看,亦未受到感動,相反地,他覺得那個女孩很傻,犧牲自己的結果什麼都得不到,又何必呢?
「咱們進去吧!」這一瞬間,賀英燁覺得自己也是個傻瓜,竟然浪費時間看了這麼一出無聊的戲。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老乞兒拿到銅板和饅頭,高興地連聲說謝,接著一溜煙不見。
柏英燁見狀再次為那女孩不值,還說謝呢,拿到錢就跑。
提起腳步,賀英燁就要進客棧,誰知女孩恰巧也在這個時候抬頭,兩個人的視線不期然在空中交會,自此陷入最深的幻境。
她是人,還是仙?抑或是王母娘娘用天上的雪玉琢磨出來的白玉人偶,不小心掉落到人間?
在女孩倩影映入眼簾的瞬間,賀英燁以為自己看見了被仙霧圍繞的玉人兒;而不屬于人世的白玉人偶,也回以同樣迷惘的眼神,困惑地注視著離她幾步之遙的賀英燁。
他是夢,還是幻?是畫中走出來的人物,還是自己夜半夢里沉澱出來的結晶?他那雙眼楮,澄淨透亮,似乎能將天地一切都反映出來,包括她心底那份不為人知的渴望。
緊緊拉住棉襖的領口,女孩下意識地用最簡單的動作保護自己,仿佛不這麼做,魂魄就會被他拉走,再也追不回來。
柏英燁琥珀色的眸子確實沉積了一些東西,在他內心深處,他知道那是一種廉價的。是因為他從來沒見過一尊如此完美的玉人兒而悸動;是因為他幾乎在瞥見她的第一眼,體內的五髒六腑就攪在一塊兒;是因為他的從未來得如此狂、如此快,因為危險,所以廉價。
「少爺……」
而他向來是個深思熟慮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要經過反復計算,不該來的他絕不允許,他絕不會被廉價的擊倒。
阿三不懂得主子的心思,只能張大嘴,看著賀英燁朝粑粑店前的女孩走去。
柏英燁在女孩的面前站定,猶如珍珠一樣白皙光滑的臉龐上,有的盡是迷惘。
他終究不是幻影,而是個和她一樣,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女孩止不住心跳,好怕他再靠近一步,她就會昏厥,就會從這偶然發生的夢境回到殘酷的現實世界。
「我都看見了,你把身上所有的銅板全掏給了老乞兒。」
柏英燁冰冷的語氣和謎一樣的眼神,將女孩往現實再拉近一些,她不懂他為什麼說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如此一來,你還有錢吃飯嗎?」
原來,他是在關心她的肚皮問題,她的眼角幾乎因為他這句溫暖的問候而泛起淚光。
「拿著吧!」
接下來,丟到她身上的銀兩,粉碎了她內心的感動,也將她的幻境全部打破。
「去買幾個粑粑來吃,下次別再做傻事了。」
然後,他掉頭走了,走進對面她一輩子都不可能踏進半步的豪華客棧。
「少、少爺!」阿三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回神,忙扛起書箱跟在賀英燁後頭跑,嘴里念念有詞。「怪了怪了,少爺怎麼會干這種事……」
主僕倆的身影很快沒入雕飾牡丹花的門框,獨留女孩慌張地看著棉襖上的一兩銀子。
他這到底是?
女孩不明白賀英燁的企圖,不了解這就是他壓抑自己內心的方式。他擺明了將她當成乞丐,藉由侮辱她,證明自己不受的擺布,其實只會凸顯自己的傲慢無禮。
這些女孩都不知道,但她可以從他冰冷的口氣和睥睨的眼神之中,感覺自己在他的眼里和乞丐無異,所以他才會丟銀兩給她。
即使如此,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將銀子收進棉襖里面,貼在胸口珍藏。
臨走前,她再瞥了客棧的門口一眼。
那人進人出、不時見掌櫃和小二往來送客的豪華旅店,分隔了她和賀英燁兩個世界。唯一維系他們的,只有胸口那錠小小銀兩,藏在破舊的棉襖內,不露一點光芒。
「棄兒。」
突然間從背後響起的呼喊聲,嚇壞了正在發呆的女孩。
「大師兄。」女孩快速將銀兩放進棉襖內的暗袋,轉過身面對戲班班主的兒子。
「有什麼事嗎?」棄兒強迫自己對她最厭惡的人,擠出一絲微笑。
班主的兒子沒答話,但yin蕩邪惡的目光早已說明一切,他又想找她麻煩。
「棄兒,你真是越來越美了。」他想做什麼?光從嘴角邊垂涎的口水,就可以推敲出他的企圖,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
「大師兄你真愛說笑,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要去幫忙整理戲服了——」
「整理啥個鬼戲服,現在是咱們談情說愛的時間。」班主兒子早就在打棄兒的主意,正愁沒機會下手,今天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說什麼也不會讓她溜掉。
「大師兄!」棄兒驚惶失措地看著自己的手腕落入班主兒子的手里,他在戲班子里頭練的是武生,特別孔武有力,她根本不可能掙月兌。
「干啥掙扎,棄兒?」班主兒子邪笑。「你遲早都是我的,只要我去跟爹說一聲,什麼時候進洞房都成,你又何必矯情?」
十七年前若不是他爹收留她,讓她在戲班里討生活,她早在那逃誄死了。棄兒心知肚明,班主兒子說的並沒有錯,當日若不是強叔在戲班門口撿到她,哀求班主收留她,自己這條命也不會留到現在,她也不必忍受這樣的凌辱。
「所以說嘍!」班主兒子得意洋洋地說道。「擇日不如撞日,難得沒人發現,咱們干脆先爽一爽。」
說罷,班主兒子開始剝她身上的棉襖,想來個霸王硬上弓,她只能竭盡所能的反抗。
「不要!」她使盡全力抵抗班主兒子的侵略,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被他逮到機會對她使強,她好怕他會成功。
「讓我先親一下。」班主兒子嘟高了一張油嘴,妄想一親芳澤,棄兒左閃右躲,腦中同時想起棉襖里那一兩紋銀,好怕它會因為自己激烈的掙扎掉落不見,斷了她跟賀英燁唯一的連系。
「不要,大師兄!」她死命哭喊。
「你認命吧!」他這輩子還沒見過比她漂亮的女孩,皮膚白皙透亮像白玉似地,五官精巧到就算再厲害的畫師都畫不出她的神韻,更別提她玲瓏有致令人發狂的身段,教他無論什麼時候都想要的緊,什麼時候都想把她攢在懷里。
「住手,大師兄!」
簡單來說,她就是那種只消看一眼,就會激起人獸欲、就想擁有的極品。擁有如此絕色,說穿了就是一種罪惡,他肯上她,也算是為她消除罪孽,她應該感謝他才對,怎麼還叫他住手?
班主兒子打定主意今天非要到棄兒不可,就算是天塌下來,也別想命令他把手從她的身上拿開——
「元春!」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戲班班主的尋人聲救了棄兒一命。
「你這家伙又死到哪兒去了,元春?」
班主兒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爹,戲班班主是老武生,修理起人那股狠勁兒,想到就教人不寒而栗。
「哼,算你走運。」每次都有人干擾,真衰。「不過你記住,你早晚是我的人,躲得了一時,也躲不過永遠,我下次就要得到你!」
班主兒子撂完話以後,就急急忙忙奔出門,找班主解釋去。
棄兒用手緊緊地圈住自己的身體不斷發抖,仍然心有余悸。
銀、銀兩呢?
她慌張地模藏在棉襖里的紋銀,幸好沒掉,那一兩紋銀,仍安安穩穩地躺在她的胸口,動都沒動。
察覺到自己傻氣的舉動後,她苦笑,貞操差點都給奪走了,她卻還在擔心那一兩紋銀,豈不好笑?
窗外的寒氣像利刃不斷地從門外向她揮舞,她拚命的搓手心,抵擋這股寒氣。
「喜兒,你一定也覺得很冷,對不對?」她走到木床前,將她藏在床下的鳥籠拿出來,對著籠中的小鳥說話,只得到簡單的回答。
「吱吱!」這是小鳥僅懂得的話,對棄兒來說比天書還難以理解,但她其實不需要懂得它的語言,她要的只是它的陪伴。
「對不起,我應該讓你自由,卻為了自己的私心,至今還囚禁你,真的很對不起你。」這只小鳥是她十天前在柴房撿到的,當時它受了傷,是她救了它,並偷偷藏在床下一直養到現在,沒有她,它早就死了,遑論是自由。
「其實,你一直很想飛出這座鳥籠,對不對?」她拚命問小鳥,要它代替她回答自己不敢說出口的答案。
「吱吱。」小鳥給她的答案非常簡單,那就是自由。
「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放你走、讓你自由。」她喃喃回應小鳥的渴望,也回應自己內心的渴望,對于眼前的一切感到絕望,對人世的殘忍感到絕望。
她的處境其實跟被自己撿到的小鳥很像,都是生活在他人憐憫下的可憐蟲。她是避掉了閻羅的呼喚,卻掉入了另一個地獄。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各自成家的戲班里頭所能受到的待遇,超乎一般人想象,根本是毫無尊嚴。
戲班有的是年齡相仿的玩伴,卻個個欺侮她,因為她無父無母,沒有家庭可以保護。她打小跑龍套、學唱戲,戲班里什麼雜務都歸她做,吃飯也經常有一餐沒一餐,衣服也是撿人家不要的,戲班里的人一有個什麼事兒,動不動就拿她出氣,又不許她頂嘴,一頂嘴就挨打。久而久之她學會了沉默,學會了無動于衷,學會了逆來順受。
有時候她會想,像她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但念頭一轉,死亡真的有比較好嗎?是不是只要人一死,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世上真的有這麼便宜的事?
「喜兒,人世好復雜啊,你不覺得嗎?」她左思右想找不出答案,只得又問小鳥,它依然只有「吱吱」兩聲。
她真傻。
棄兒嘆口氣,將小鳥放回床底,用木箱將鳥籠遮起來,就怕被人發現喜兒的存在。
「棄兒!」
她才擔心被人發現她偷養小鳥,她最怕、也最討厭的露兒便找上門,害她沒時間多做掩飾就趕快起身應門。
「我在這里。」她不懂,為什麼戲班里的人都不敲門?就算她的門板再破,也總還有半片遮風,敲一下門應該不必花費多少力氣。
「呿,我還真希望你不在呢!」露兒是副班主的掌上明珠,打小就喜歡班主的兒子,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大師兄」,偏偏他就喜歡棄兒,難怪她要找棄兒麻煩。
「真不懂你有什麼好的,憑什麼獲得大師兄的喜愛?」露兒從來不掩飾她對棄兒的嫉妒,她嫉妒棄兒天仙般的美貌,更恨棄兒白玉似雪白的肌膚和縹緲的氣質,棄兒越是想逃避,她最愛的大師兄就追得更緊。
想到棄兒不費任何力氣就獲得班主兒子全部的注意力,露兒就一肚子氣,目光越趨凶狠。
都怪強叔當初撿她回來,要是當時讓她凍死在戲班子門口,就沒有人能跟自己搶大師兄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棄兒早已看慣露兒嫉妒的嘴臉,雖然她壓根兒認為不值得為大師兄那種人吃醋,但陷入愛情的人本來就沒什麼理智可言,她也不想多費唇舌。
「班主叫大伙兒到院子集合,你也要去。」露兒凶巴巴的說明來意,棄兒巴不得能趕緊月兌離露兒憤恨的眼神,一句話也沒說,轉頭就從露兒的身邊經過,直奔院子。
「什麼態度!」露兒之所以恨棄兒恨得牙癢癢的,不只是因為她的美貌、對男人的吸引力,更是因為她冷漠的態度。
她那種冷,好像無論旁人再怎麼欺負她,她都不放在眼里,都在心里暗暗反諷回去;雖然不知道她心里是否真的有這種想法,但她就是看她不順眼!
露兒打定主意,一有機會絕對不放過棄兒,絕對要整她。
「哎呀,糟了。」她突然想起某事。「光顧著生氣,差點忘了我也得到院子集合。」
露兒實在想不透,都已經這麼晚了,班主干啥還要浪費柴火,叫大伙兒到院子集合?
她聳聳肩,腳跟一轉要上院子集合,卻因為隱約听見鳥叫聲,身子又轉了回來。
「有鳥兒?」她不確定地看向破舊的木板床底,上頭只鋪了幾層薄被,根本御不了寒,卻是棄兒睡覺的地方。
「吱吱!吱吱!」
沒錯,確實是鳥叫聲,難道是——
露兒沖到床邊,趴下來搜床底,果然讓她給找到關在鳥籠中的鳥兒,它正餓到吱吱叫,直想吃東西。
「好哇,終于給我抓到把柄了。」露兒興奮地提起鳥籠,本想提到院子向班主告狀,後來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于是停下腳步,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
她干啥去告狀?班主若知道了,頂多責罵棄兒一頓讓她繼續養,一點小責罵對棄兒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她是傻瓜才干這種事。
那麼……
露兒笑著把鳥籠打開,哄小鳥飛出籠外,讓它重享自由。
「飛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都不要再回來!」露兒合上鳥籠,隨手將鳥籠一丟,就將滿腔的怒火報復在棄兒唯一的朋友上頭。她就要看那討厭的女人有多堅強,等她發現小鳥不見了,還會不會依舊是那個態度?呵呵。
露兒發出了陣陣陰笑,關上棄兒的房門,一副若無其事地到院子集合。在此同時,賀英燁卻是被熱情的油商硬是給拖到酒樓設宴款待。
「沒想到劉東家這麼快就知道我已經抵達洪江的消息,我本來打算明日再到貴油號拜訪,您就早先一步,真是有勞您了。」賀英燁比誰都明白油商心底打著什麼主意,表面上說是為他接風,其實是怕被其他油商得知自己已經到了洪江,會過來搶生意,到底生意場上慢一步就定輸贏,對方會有此舉動也不足為奇。
「好說好說。」劉姓油商打躬作揖地回道。「咱們早盼望著賀少爺的大駕光臨,每天派人盯著碼頭,哪些船靠岸,咱們都充分掌握,豈能不知呢?」
劉姓油商不愧是洪江當地最大油號的店主,任何一點細節都不放過。
柏英燁表面上微笑,心想這號人物恐怕不好對付,得小心點兒應付,別著了道。同樣地,劉姓油商也不認為賀英燁是個簡單人物,別看他年紀輕輕,人又長得英俊非凡,從他不願讓牙行牽線,讓牙行從中抽取辨費,即可知道他凡事算得精,自己想在油價上佔點兒便宜,怕也是不容易啊!
雙方的臉上都掛著笑意,也都各有盤算,就看誰比較高竿。
「劉老爺,您叫的姑娘都來了,是不是現在就讓她們進來?」
劉姓油商走的第一步棋顯然是「色」,這也是一般商場邊用的手段,一般人通常都會買帳。
「快讓她們進來。」劉姓油商在這方面是老手了,過去也不知道靠這招拿到多少合同,洪江這地方因為是邊界,有些滇黔的姑娘都會送過來,有別于江南女子和北方大妞的特殊風情,自是讓劉姓油商無往不利,大家也多能盡興而回。
「打擾了。」被喚出局的青樓女子們,個個風姿綽約,身段和長相俱佳,也確實都具有異地風情。
「這位是打從京城來的賀少爺,你們要好好伺候他。」劉姓油商一聲令下,所有青樓女子皆擠到賀英燁身邊。
「賀少爺,請喝酒。」其實不必劉姓油商交代,這些個青樓女子們的目光早在進門的那一刻起,就瞄準賀英燁。
想賀英燁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長相之俊俏,自然不在話下。尤其他那一雙琥珀色的眼楮,既像透度最高的黃水晶,又像淬煉過的黃金,從什麼角度來看,都高貴。
青樓女子們爭相為賀英燁挾菜、喂酒,他一一婉拒。事實上,他一肚子火。他討厭這種無聊的應酬,更恨青樓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郁香味,那只會讓他聯想起「廉價」這兩個字,這對他的耐性是一大考驗,他的人生絕對容不下任何和廉價有關的事物。
「采萍,你是不是該向賀少爺敬酒?」劉姓油商乃眼尖之人,一眼就看出賀英燁對圍繞在他身邊的庸脂俗粉沒興趣,于是頻頻鼓動身邊的青樓女子,對賀英燁使力。
「賀少爺,采萍向您敬酒了。」花名叫采萍的青樓女子,明顯是當地青樓的花魁,氣質較其他青樓女子好上許多,說話也輕聲細語。
柏英燁本想隨意啜一口酒,就算賞給對方面子,怎知會在抬眼看女子的時候愣了一下,她……長得好像他稍早遇見的那個女孩!
「賀少爺,我先干杯了。」采萍以為他是被自己的美貌嚇呆了,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卻也因此將賀英燁拉回到現實。
……不,她跟她差遠了。那女孩是天上掉落的玉人兒,眼前這位青樓女子,只是用粉和胭脂堆積出來的凡塵俗物,完全不能相比。
「請。」他大口喝掉杯子里的酒,喝完後用力放在桌上。
他瘋了,他居然會在這樣的場跋產生錯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這一路在水上航行過久,沒有好好得到紓解之故?
「賀少爺,明兒個敝油號要開場新戲,還請您蒞臨。」劉姓油商的目光賊溜溜地往賀英燁和采萍的身上打轉,心里已經有譜,待會兒該怎麼做。
「開新戲?」賀英燁強迫自己把心思拉回到生意場上,很多不平等的合同都是酒酣耳熱間簽下,得小心行事才是。
「是啊,賀少爺。」劉姓油商笑道。「為了歡迎賀少爺,也為了慶祝今年的桐油盛產,在下已經請妥了戲班子開新戲,無論如何都請您賞光。」
劉姓油商做生意有一套,「美色」之後緊接著「娛樂」,完全掌握住一般商人的心態。
柏英燁冷眼笑看這一切,不知道對方何以認為這套對他有效?
「承蒙劉東家盛情邀約,在下恭敬不如從命,明兒個一定到。」只不過呢?這筆生意反正也還沒談完,延遲個一、兩天,並不會對他接下來的行程造成多大影響,就給對方一個面子好了。
雙方你來我往,又就合同內容做了一番討論,雖然沒有完全定案,但也談妥了大半,剩下的,就交給明天,賀英燁預計明兒個就要全部談妥。
「夜深了,在下該回客棧歇息了。」凡事見好就收,賀英燁拉開椅子就要起身。
「賀少爺。」劉姓油商連忙跟身邊的花魁使眼色。「要不,我讓采萍陪您一宿,您看如何?」
劉姓油商以為賀英燁對采萍有意思,而他也確實猶豫了一下,考慮要不要將她當成代替品。
「……不,我心領了,告辭。」話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酒樓。
他說過,他絕對不會屈服于廉價的之下,無論在何時、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