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口品著藏冬的尚姍停頓了下。
她向來就不是容易被嚇住的人,但這會兒還真有幾分遲疑之色。
「感情?」尚姍問,好確定自個兒沒听錯了。
「男女之間的感情。」艷冠人冷淡神色如常,甚至面不改色地開啟酒封,就好像此刻問的是天氣好不好那般。
「哇嗚。」尚姍小聲地驚呼。
就像是反應不過來,只見她眨了眨眼楮,又眨了眨眼,好一會兒回過神之後,失笑道︰「原來你不是全然不知情的嘛,我還以為三國還得再多努力一陣子,才會讓你發現他的感情。」
艷冠人神色不變,即使尚姍這話對她而言十分突兀,可她一派的冷靜,好像心里不存在任何疑問。
「以三國用盡心機、對你痴心一處的樣子,我想只要你願意接受他的感情,應該一切就水到渠成,不至于有什麼大問題了。但依你方才的提問……」尚姍很認真地想了一想。「要演變到那地步,就不單只是你接受他,而是得有一定程度的情感分量,至少要看重他勝于自己的感受,才有可能發生。」
同等的情感,那兩回的走火入魔讓艷冠人相信,姥姥必是付出極深的情感才能忍受那些活罪。
但……她跟管三國之間?
這問題,倒教艷冠人仔細思索了起來。
「愛情,真是一個神秘的東西啊。」尚姍品著酒,想起自己,忍不住輕笑。「就好比我,原來是一心想雲游四方,要不是在我佷兒身上栽了跟斗,哪會在這兒停下來?又哪會有這育兒園的存在?」
雖然彼此名分早早都已定下,看待對方都有點老夫老妻的意味了,但尚姍還是改不了佔口頭便宜的毛病,依然習慣用佷兒來喚尹水滸。
對于尚姍跟尹水滸之間的關系,艷冠人大抵是知道的。
雖然從來沒見誰大聲嚷嚷,喊著他愛她或是她也愛著他之類的激情行徑,但管三國介紹這兩人時的三言兩語中,曾大致提到一些,再加上她親眼所見,每當這兩人在一起時,即使是互相取笑的時候,也有一種不需特別言喻、卻水乳交融的氛圍。
那就是……認定一個人的感情?
「其實這事差點真實發生在我跟佷兒身上。」尚姍回憶起一年多前的事,失笑道︰「那時我一心以為佷兒心里懸著的是另有其人,所以決定遠走他鄉,好成全他的幸福。」
听聞著她的經歷,艷冠人不自覺地將之與前人們的憾事給重疊上,為此而有些些的失神。
因為太在意,因為太希望對方能幸福無憂,所以自己的感覺就無所謂了?
靶情這玩意兒……真是太神秘難測了!
「不對!」像是想到了什麼,前一刻還陷在回憶而失笑尚姍突然感到不對,狐疑道︰「三國雖然待人親切友好,可除了你之外,他從來沒有對其他姑娘動心的先例。」
艷冠人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輕輕晃著手中的酒壺,感受壺中液體的流動。
她得承認,雖然還搞不清楚什麼是感情,但听尚姍這麼說,感覺還不錯,讓她心情頗好。
「所以基于如此,你應該也不至于有機會產生‘成全他、讓他幸福’的誤會,要是沒這可能性,唔……」尚姍因為醒悟到某事而停頓了下,她一臉無辜的看向艷冠人,非常客氣、異常有禮的請教道︰「你一開始提出的問題,其實指的並非你跟三國?」
「不是。」相異于問題的含蓄與遲疑,艷冠人答案甚是簡明。
蚌地,沒人再開口,兩人之間充斥著奇異的沉默。
尚姍雖致力讓神色同樣冷靜,甚至還能小口地喝著酒,就好像方才沒對著正主兒一語道破管三國的單戀似的。
但心里頭的罪惡感卻騙不了自己。
糗了,這下該糟了。
艷冠人得承認,看尚姍尷尬的樣子還頗有趣的,但那程度,還遠遠比不上回管三國住處時,發現醉態可掬的他來得迷人。
她當然不會知道,當她與尚姍待在育兒園時,這幾個人在外頭都做了些什麼,但是從金平與尹水滸送人回來的行徑來看,她可以合理推論,這幾人應該聚在一起談了些什麼。
金平與尹水滸,艷冠人自然是識得這兩人。
避三國先前也曾為她介紹過的,如同他對她介紹尚姍那般,她知他們是管三國情同手足的朋友,僅止于此,她對他們並無任何喜惡或感想。
但她猜想,這兩人對她應該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至少,她沒看見任何想法,只除了現在,在他們扶著醉醺醺的管三國回來,沒料到會在他的院落前與她偶遇,一時顯露出些許的心虛。
艷冠人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他們把管三國送回房里……
「這是意外。」金平離去前是這麼說的。
「一時沒發現,讓他喝多了。」尹水滸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多了一些歉意。
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目送一行三人離開,目光看向床上那只熟蝦一般紅通通的醉鬼。
表使神差那般,艷冠人向他走近,不但在床邊坐下,最後還伸手模模那泛著誘人瑰紅的面頰。
她不自覺地為指月復下溫暖的膚觸著迷,輕撫著他,思緒同樣沒停擺,忍不住要想……這人,到底有什麼事瞞著她呢?
她知道他有事瞞著她。
雖然他確實跟她分享了從霍大夫那兒探來的消息,讓她知曉了兩位長者相戀的真相,可她也相當肯定,這當中他確實隱瞞了些什麼,而且,還是讓他極為苦惱的事……
「冠人?」
因酒意而昏睡好一會兒的管三國突地轉醒,渾然不知那迷蒙的眼神如何撩人,還朝她甜甜一笑。
甚至,喚了一聲後,猶如夢囈一般,他傻乎乎地持續喚著︰「冠人……冠人……」
艷冠人看著他孩子氣,一顆心發軟得厲害,前所未有的感覺讓她很認真的思索——這人,為何能影響她至此?
「我好像喝多了。」管三國坐了起來,但頭暈得厲害,他只能拍拍面頰,試著清醒一些。
見他又是傻氣的笑,這回,艷冠人忍不住朝他頭上輕拍兩下,不料,縴手卻讓他給抓了下來,緊緊置于胸口,怎麼也不肯放。
艷冠人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相望,他一臉醺然,眼里綻放著某種可疑的熱切光芒,而她,很自然的承受那幾乎可以灼人的可疑目光。
「是不是有什麼話該對我說?」良久,她這麼問。
她看著他低下頭,以為他總算要坦承什麼事瞞著她了。
可,當他再次抬起頭看她時,一張臉還是一樣泛著瑰紅誘人的色澤,閃亮亮的烏瞳里滿布著教人眩目的不明神采,然後,他害羞地開了口——
「我喜歡你。」
寂靜。
美目定定地望著他,艷冠人神色不變,艷容不興絲毫波瀾,恍若未聞那般。
必應那份波瀾不驚,管三國同樣鎮定,平心靜氣地又說了一次︰「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冠人。」
又是一陣教人傷心的沉默。
但這回,在絕望忍不住要涌現的寂靜過後,卻見艷冠人稍稍點了頭。
「我知道。」她說。
「不。」將她的手貼上臉頰,稚報導的女圭女圭臉流泄些些的悲傷,低語道︰「你不知道。」
總是活力滿滿的大眼楮不復平日里的精神十足,而是違常的染著傷感之色,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那仿佛什麼感覺也沒有的漠然神色。
「冠人,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喜歡上我呢?」他無意識的問。
「你喝多了。」在艷冠人想到前,沒被緊抓住的另一手已撫上他瑰紅色的面頰,她道︰「別想這些無謂的事。」
「這怎麼會是無謂的事?」孩子氣的臉瞬間激動了起來。「如果再不想想辦法讓你喜歡上我,等過一陣子,你回御華宮去了,那我怎麼辦?」
望著他因激動而再次晶晶亮亮的眼,那眸中的諸多情緒,濃烈得令艷冠人有些微的失神。
避三國忽地松開緊握于胸前的手,惡虎撲羊地撲向她。「我不想你回去,不要你回去!」
艷冠人被他撲了個滿懷。
並非應變不及,只要她想,他是怎麼也模不到她的一根毛發的。
可是她沒任何動作,就這樣由得他將她撲個滿懷。
之後,還任他像只撒潑的猴兒圈著她不放……好吧,真要說的話,眼前這只猴兒是過分的大了些,但在艷冠人有限的聯想力當中,也只有母子猴的畫面可以想像。
說實話,這種肢體相親的感覺對她而言,甚是奇妙……
「冠人,你說,我要怎樣才能讓你喜歡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留下來?」嘟囔的話語逸出,管三國緊抱著她,宛如溺水之人緊攀浮木之姿。
「你醉了。」艷冠人出人意表的予以回應。
「我沒有!」孩子氣的直嚷著,但其實這時的管三國意識昏沉,直覺得自己好似在飛那般的飄飄然。
濃厚的酒氣隨著他的近身便足以醺人,那真正喝進肚里的,只怕不知凡幾。
艷冠人合理懷疑他這時還殘留多少思考能力?
「喝醉的人不會覺得自己喝醉了。」她冷靜道。
「沒醉……我沒醉……」用力擁緊了她,管三國囈語般的喃道︰「一起……我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使用的字眼,有那麼一瞬間迷惑了艷冠人。
永遠永遠在一起?
思緒不由得想像到,除了毛寶、除了偶爾迷路的幼獸,還有他,生命中不再只是慣有的寂靜與無聲,還有他同在……
避三國若不是醉得太厲害,定能感覺到她在僵硬片刻之後,仿著他的舉動不自然地以極輕的力道回擁了他。
「冠人……冠人…………」他廝磨著頰面上柔軟絲滑的觸感,不知所雲的咕噥著︰「在一起……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那是個很長遠的承諾。」她說。
「在一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對于醉鬼的酒後真言,艷冠人不置可否,卻顯得若有所思。
如此良久過後,除了他沉沉睡去的均勻吐息聲,再無其他。
在好一會兒體溫纏繞的沉靜之中,伊人沒忙著擺月兌那胡攪蠻纏的醉鬼,就猶如老僧入定那般,維持原樣、不見任何動作。
那一臉的若有所思,她正想著某些事。
想著……她極認真的想著……
愛冰、烈火、寒冰又烈火。
從轉醒的瞬間,管三國的心情就在這冰與熱之間擺蕩。
不知幸或不幸,他並非那種清醒後會忘記酒後失態種種的體質,是以他一轉醒後,省悟到昏睡前的酒後失態……那真教他猶墜寒冰地獄,凍得他連腳底都發涼了。
可忽地,卻又讓他發現懷中的柔軟。
她、她、她……怎會在他床上?在他懷里?
不可置信的喜悅,令他猶如投入火海,緩和下那片刻前的冰冷感。
當然,身為一個心思機敏之人,他很快醒悟被緩和下的冰冷感是從何而來……不就是他那醉酒的糗樣、教人想撞牆的酒後真言嗎?
必頭想到自揭底牌的真情大告白,那猶如自尋死路的行為使得一瞬間燃起的火苗又盡數熄了。
不同表面上看來那般和善可親,管三國的思路向來就清楚得很,對艷冠人的感情,用盡心機去騙去拐是一回事,可只消把話說開來,教她知曉了他的感情,這事就再也沒退路了。
接受。
不接受。
結果就只有這兩種。
而,只消她有丁點的不樂意、無法接受,那麼在這之後,他再怎麼用盡心機也沒用。
因為她這一退避,回的是千山鳥飛絕的御華宮,屆時,他就算退個一萬步、重新擬定策略,佳人遠避于與世隔絕之地,即使是想到了再好的計謀要奪取芳心,那全是白費心機。
所以,若是現在的他沒有任何機會,那他就再也沒有以後了。
這醒悟讓管三國再次墜入寒冰地獄。
轉醒的短短瞬間,他的心情就這麼大起大落、來回擺蕩著。若非意志力夠頑強,只怕他早已抱頭慘叫出聲……但幸好,他的意志力就是這麼堅強,而且一只手讓那混亂之源給枕著的事實很實際地壓下他所有的反應。
冷靜,習慣擬定對策的管三國逼自己冷靜下來,結果不冷靜也不行,在他不期然對上她沉靜的美眸之際。
她、她、她……何時醒的?
此時此刻,在那冷靜外表下的內心當然是糾結的,因為管三國不確定片刻前心情起伏不定時,表情是否面目猙獰?又,到底給看了多少去?
想起來,不管是從哪個方面去想,感覺都很丟臉,但這時已經顧不得丟臉這一項,重要的是……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情勢又會如何發展?
避三國等著接招,他等……
那天仙一般的人兒毫無動靜,一雙美目靜靜地瞅著他,渾然不覺他的心驚膽顫,良久,素手輕撫向他的面頰……就這樣輕輕的撫弄著……
「冠、冠人?」放棄了不變應萬變的策略,管三國當機立斷地改為主動出擊。「那個……天亮了。」
沉靜的美眸朝透著微微天光的窗口望了眼,再看向他時,依然波瀾不興,倒是應了他一聲︰「嗯。」
避三國捉模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麼,但念及她至少不是拂袖而去,甚至現在還穩穩躺在他懷中,若樂觀來想,情勢走向應該不至于是太絕望的那種,這讓他心里踏實了些。
「那個……嗯……我們……」太多的可能性讓管三國一個腦袋直運轉著,遲遲找不到合適的開場與切入點,讓他顯得笨拙,只能一再的口吃、停頓,雜亂無章的說著︰「我想……嗯,你應該要知道的……」
「嗯,我知道。」艷冠人竟然接了聲。
避三國瞪大眼看她。
他不太確定她現在是知道了什麼,因為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平地人極講究男女之防。」閉上眼,艷冠人神色恬靜,狀似極為放松。
避三國懵了,看著近在眼前的她,對她閉目養神的自在之姿,越來越不確定現在到底什麼情況,只能順著話說︰「嗯,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我會負責的。」她說。
「……」無言,管三國難得的反應不過來,一時之間,不能確定她所謂的負責,是要負什麼責?
「我會負責。」艷冠人閉著眼重申道,語氣清冷,卻直指重點地說︰「你的名節,我負責。」
「喔……」管三國應了一聲,尾音不自覺地拖、拖、拖得老長。
突然間沒人說話,他那孩子氣的面容看似冷靜,學著她的不動如山,可空閑的手卻是不動聲色地往自己的面頰重重擰了一下。
噢!痛啊!
猶枕臥于他懷中的艷冠人察覺到那細微的肌理活動,睜眼,看見他疼得直吸氣,慢條斯理地拉下他確定自己清醒與否的那只手,兩手順勢將之環抱于頰邊,枕著他的臂膀,再次安適的閉上眼。
「永遠,你可知道,那是一個很長遠的承諾。」她說。
避三國眨了眨眼。
看著好似要入睡的沉靜美顏,他太過困惑,無法確定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
他忍不住又眨了眨眼,凝神細思所發生的種種,試著從種種古怪中找出合理的脈絡……
「所以你現在有一次後悔的機會。」那恍若要入睡的人兒這麼說了。「想清楚,機會就這麼一次,如若不願,只要你說,我可以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不會勉強對你負責。」
是夢吧?
避三國合理懷疑,其實他還沒清醒,那讓他無法反應,不知該怎麼應對眼下這一切的匪夷所思。
「可一旦你作了決定,那就再無任何後悔的機會……」
「我不會後悔的!」就算是夢,管三國也能斬釘截鐵地回應這問題。
開什麼玩笑,兩人要真能長相廝守,他作夢也會笑,怎可能讓這機會白白錯過?
「在一起,我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他氣勢如虹地說道。
「你可得想仔細。」艷容依然不見情緒,輕合的雙瞳未啟,猶如要入睡那般清冷說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姥姥跟霍大夫那種自我犧牲只想成全對方的事,決計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一旦作下決定,日後你再無後悔的余地。」
必應她的,是極有力的一個擁抱,卻又不止于一個擁抱。
避三國半轉了身,整個人撲了上去,猶如惡虎撲羊那般從上而下的看著被壓制在他身下的她。
那又總能迷得他神魂顛倒的美目張了開來,正定定地看著他。
「冠人,我想跟你在一起,這念頭不可能改變。」從上而下看著枕著他睡枕的她,管三國慎重無比的宣布。
但他覺得她不會明白,並不會因此就明白。
「我喜歡你。」所以他又說了︰「我從沒這麼眷戀過一個人,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每天惦念著,就是希望你的眼中能夠有我,希望你的心里能挪出一些些我的位置,就算只是夢,我也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說完,一口直接親了上去!
身、心、靈全部大解放的管三國決定要任性妄為,過一回隨心所欲的癮頭。
反正是夢、就只是他的一場美夢啊……
那些個理智,或是逼得人非得循規蹈矩不可的禮教束縛,都滾到一邊去吧!
他親,用力、用力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