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泫隔天一早出門,出門前他告訴陶青岑,他約了兩位作家朋友見面,傍晚時刻白于紫會帶他們過來。
這表示她要到下午才會見到白于紫。陶青岑心情愉快,上市場買了材料回來包水餃,一面看新聞。氣象報告說前幾天生成的台風轉了向,移動迅速,可能直撲台灣。
到了十一點,門鈴聲響起。她以為夏景泫回來了,興匆匆地去開門。
一開門,卻是白于紫帶著兩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白于紫道︰「午安,陶小姐,我帶朋友過來,景泫應該先告訴妳了吧?」
「我以為你們下午才回來……」陶青岑措手不及,傻傻地站著被介紹。
兩個男人一是作家,一是詩人,都在文壇享有盛名,當白于紫介紹她是夏景泫的管家女友,兩人表情都閃過詫異。陶青岑猜得出他們的想法——從作家到管家,夏景泫的品味落差可不小。在光鮮亮麗的前女友身邊,她穿著沾面粉的圍裙,像優雅的貓和土里土氣的田鼠。
白于紫還帶來一鍋酸辣湯,走進廚房。「因為他們想早點過來,我來不及通知妳,就直接帶他們來了,妳不介意吧?」
介意又能如何?陶青岑跟進廚房。「酸辣湯讓我處理就好。」
「我來吧,我和景泫這麼熟,也算半個主人,偶爾幫忙煮個酸辣湯面也沒什麼,還是妳嫌我笨手笨腳,不想讓我進妳的地盤?」
「當然不是,妳是客人不應該讓妳幫忙,他……也是這樣交代我。」
「我不介意就好啦。唉,我就只有酸辣湯一樣讓景泫稱贊,妳也知道他在吃的方面有多難伺候,我只是心血來潮想做給他吃,沒別的意思,妳別亂想。」
「我知道。」感覺好像被踩一腳,卻不能喊痛。
白于紫翻櫃子找面條。「我和他只能談些文章的事,他說我們在理念和工作上是好伙伴,可是妳才能貼近他的生活,我很羨慕妳,手藝這麼好,抓得住他的胃。」
「我也很羨慕妳,可以和他談好多文學的事。」這是真心話,無奈她駑鈍,大概只能听他說,無法像白于紫一般與他有來有往地討論。
「也沒什麼好羨慕的,聰明的女人會給男人壓力,很多時候,男人寧可要個百依百順的平凡女人,而不是太有想法的女人,」
陶青岑很不想對號入座,但白于紫的態度直指她就是因為百依百順,才讓夏景泫著迷。她淡淡道︰「我不覺得他會那麼沒度量,他很聰明,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白于紫眸光一閃,這女孩看似溫順,原來還懂得反擊,不過這點力道還太弱了。「喔,面條在這里。」她從櫃子里拿出面條。「客人還在外面等,妳去陪他們,我煮面——」
「不,妳去陪他們,我來煮就好。」陶青岑連忙搶過面條。萬一他們和她談文學,她哪有辦法應付?
「那就麻煩妳了。」白于紫露出勝利的微笑,優雅地踩著高跟鞋離開廚房。
午餐是陶青岑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一頓飯。話題全圍繞在文壇大小事,兩位客人發現陶青岑一臉茫然,幾次想將話題帶開,卻被白于紫巧妙地帶回來。
白于紫知道她听不懂,「好心」地為她解釋幾個艱深名詞,另外兩人也都暫停說話,讓她講解,這時的安靜讓陶青岑很難堪,感覺自己像小學生。
他們沒談夏景泫,卻像她展示一個涵養深刻的文人圈子,那是她難以融入的高深世界,是夏景泫和白于紫所處的世界。白于紫故意打擊她的自信,她成功了,她插不進話題,在餐桌旁坐的越久信心越動搖,越來越脆弱。
夏景泫回到家中時,意外發現客人提早到了。「不是說好傍晚過來嗎?」
「他們想早點來,我就帶他們來了。」白于紫笑道︰「我煮了你喜歡的酸辣湯,怕面糊了,等你回來才要煮。」她轉向陶青岑。「陶小姐,麻煩妳去煮面。」
她口吻很客氣,但儼然是女主人的派頭。
陶青岑應聲起身,快速離開飯店,臉上的黯淡藏不住。
夏景泫道︰「于紫,妳陪他們坐一下。」他走出飯廳,在走廊轉角拉住陶青岑,問道︰「他們什麼時候到的?」
「中午,白小姐帶他們過來。」
「你們聊什麼?」看她神情,他們應該沒提到他就是安客。
「大部分在講以前的事,有些話題我不懂,白小姐解釋給我听,但我還是不懂,所以覺得……有點無聊。」
「就這樣?」她神色太落寞,他覺得不對勁。
「嗯,就這樣。」她不想撒嬌抱怨,白于紫是存心給她下馬威,但她不懂他們的世界是事實,她感覺難受,感覺和夏景泫之間產生了距離,這都是她自身的問題,她要去克服,如果愛他,要想辦法去了解他,不是一味等他來遷就自己。
所以,她雖然郁悶得想哭,還是勉強微笑。「我去煮面,你去陪他們吧!」她轉身進廚房。
夏景泫注視著她背影,看得出她心情不好,大概是三個作家的話題讓她很無聊,或者白于紫說話刺她。白于紫看似柔弱無害,其實相當有心計……他揣測著,走回飯廳,道︰「于紫,我有話和妳說。」
兩人走出飯廳,停在角落,白于紫愉快道︰「明天有台風來,听說風雨不會太大,所以我們還是按照計劃探望住院的周老師,還要和我節目的制作人吃飯,別忘了喔!」
「我記得。」他淡淡問︰「為什麼帶酸辣湯來?」
「每逃詡在你們這里吃,我想回饋一下嘛!」
「青青說你們能聊天,講了一些她不動的事,妳解釋給她听,是這樣嗎?」
白于紫無辜道;「她跟你抱怨嗎?沒辦法啊,我跟胡大哥他們一陣子沒見了,難免了些老話題,我想陶小姐也能諒解……」
「她沒有抱怨什麼,我只是想說,妳很懂得察言觀色,這次可能是妳疏忽了。同圈子的人,聊的話題都是彼此熟悉的,外人不容易懂,青青和我們不同,妳和胡大哥他們聊的那些,對她來說很陌生,她可能覺得被你們排擠,不太愉快。」
白于紫臉色微變。「你這是責備我欺負她嗎?」
「沒有,我知道妳很細心,不會是有意造成這種情況,下次注意就好。」他早就察覺白于紫對他舊情未斷,但他對她只余手足般的感情,他珍惜與她之間好不容易挽回的友誼,絕不願陶青岑因此產生芥蒂。
他微笑道︰「妳也不必麻煩煮酸辣湯了,青青做的菜很合我胃口。」
「好,我會記住,以後純粹來你這里當食客。」白于紫笑得甜,但暗暗咬牙。這幾天他們無話不談的感覺和從前一樣,她以為她對自己也有點感覺,沒想到……
她心酸又不服氣,不信自己贏不了一個小避家!
棒天一早,夏景泫起床梳洗。
台風逼近了,天空滿是陰灰的厚雲,低氣壓讓人煩悶。
他挑一套正式西裝,月兌睡衣時,一面猜想著早餐是什麼,瞄見體重計,他順便站上去,一看數字,他傻了——他胖了三公斤!怎麼可能?
他都有按時運動啊,只是最近嘴饞,吃得多一點,怎麼就胖了?一個月就長了三公斤的肉?
他不相信,果身走到鏡前,檢查肉究竟長在哪里。
一分鐘後,他如願找到了發胖的鐵證,晴天霹靂,他心情大壞,穿上西裝,沉重地走出房間。
一進飯廳,就聞到令人垂涎的香氣,他看見桌上放著早餐,一杯橘子汁和足足有四層夾料的漢堡,活像一座小塔,他審視漢堡,這一個月他每一餐都吃這麼多嗎?難怪發胖。他必須減肥,立刻就開始。
陶青岑見他一身西裝,詫異道︰「你要出門嗎?」
「我要和于紫去拜訪一個生病住院的老作家,中午和她節目的制作人吃飯,晚上還要跟兩個朋友見面。」
「你沒睡你要和她出門。」白于紫決不會放過這個和他親近的機會,她想象他們在外相處整天,開始焦躁不安。
「沒有嗎?」她回想,卻是忘了告訴她。「那妳現在知道了。」
他一副輕率態度,放佛不認為這是什麼非報不可的事,她惱怒地抿緊嘴。「我可以跟去嗎?」
「呃,不行。」他是以安可的身分去和制作人見面,她去的話他就露餡了。
「為什麼不行?」
「呃……妳出門的話,家事沒人處理。」
「你說過我可以放假。」
「今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她不住提高聲調。「你要和前女友出去,為什麼不準我跟?」
夏景泫一愣。「妳知道我和于紫……」
「那天我和她從白爺爺那邊回來,她告訴我的,她說她曾經和你交往過。」
他坦承。「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們現在只是單純的朋友。」
「那為什麼我不能跟去?」他回避的態度讓她更起疑。
「因為……」他苦惱。「總之妳別來,妳相信我,我和于紫只是朋友。」
「要我怎麼相信你?她知道你的筆名,我不知道,你們在書房討論,我從來沒辦法參與,直到現在我問你,你才承認你們曾經交往,你告訴我——」她生氣了,沉聲道︰「你做了什麼事讓我可以相信你?」
「那妳要怎麼做?在我脖子上栓條繩子,監視所有接近我的女人嗎?」他本想好好哄她,這一來有點惱羞成怒了。
「反正我口才不好,說不過你。」這就是他的回答,她眼圈紅了,難過地低下頭,他拿不出像樣的理由,就開始凶她了。
「這不是口才的問題,是妳不信任我。」夏景泫心情更惡劣,他看看表。「我得出門了,我帶著手機,妳如果不信,可以隨時打電話查勤。」他轉身往外走。
「你的早餐——」
「不吃了。」腳步聲迅速遠去。
陶青岑咬著嘴唇,眼楮起了霧。他竟然這樣賭氣不吃早餐,她只是想要個讓她安心的解釋,會很過分嗎?
她情緒低落,將早餐收進冰箱,開始一天的工作。她直忙到午後,才發現拉布拉多犬不見了。她找遍屋里,不見大狗蹤影。
外頭已開始刮風下雨,趁著風雨不大,她到大狗常去玩的幾個地方尋找,毫無所獲,她有些擔心,打夏景泫的手機,希望他有什麼辦法。
不料接听的是個嬌柔的女聲。「喂,哪邊找?」
是白于紫。她的心冷了一半。「景泫在嗎?」
「哦,是陶小姐啊,他不在,有事嗎?我幫妳轉達。」
「……丁丁不見了,我想問他有沒有辦法找到它。」
「它玩累了自然就回家了,何必找?」
「有台風來,我怕它在外面待久了有危險。」
「動物比人聰明,它看天氣不對,自然就會回家了,妳不必大驚小敝,這麼一點小事也打來問景泫。」听似親切的語氣,帶著嘲弄。
她忍氣,道︰「他呢?我要和他說話。」
「他沒空,有其他事的話,我會幫妳轉達。」
「我要和他說話,他答應過我會帶著手機,讓我隨找得到他。」
「陶小姐……」白于紫嘆口氣,放佛百般容忍似的。「妳這是懷疑我和景泫有什麼曖昧嗎?景泫是很有魅力的男人,如果妳沒有自信待在他身邊,那麼趁早和他分手,對他、對妳自己,還有對你身邊的人,都會比較輕松。」
「我,我——」她氣得結巴,找不到話反擊。
「我也要去忙了,我會轉告他妳來電過。我們工作很忙,請妳不要隨便打電話來吵。」不等她回話,白于紫就掛斷了。
陶青岑氣得發抖。她才是有資格質疑的人,為什麼對方還理直氣壯,把事情說得好像全是她神經質?她又為何這麼沒用,被人三兩句就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氣哭了,可眼淚一流下,她馬上抹掉。她不哭,她要等夏景泫回來,和他面對面談清楚。
她又出門找了一趟,還是沒發現大狗。天色漸暗,她帶著昨天包的水餃來到白家,煮了一大盤,陪老人吃晚餐。
她喜歡白爺爺,但是想到白于紫想勾引夏景泫,她還替她陪伴老人家,感覺很淒涼。
吃完晚餐,兩人收看新聞,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再打電話給夏景泫,白宇和忽道︰「妳有沒有听見什麼?」
她凝神細听。「沒有啊,我沒听到什麼——」話音剛落,風雨聲中突然傳來微弱的嗚嗚聲,嚇得她頭發差點豎起來。
白宇和走到窗邊。「好像是狗叫聲。」
她一凜,跟著走過去,凝望雨夜,什麼也看不見,她雙手圈在口邊,大喊︰「丁丁!」
又是嗚的一聲,她听出來了,驚喜道︰「是它!我去帶它進來!」她抓了把傘,開門出去。
從醫院探病出來,夏景泫接到編輯電話,說已經推選出最後五位參賽者,他听編輯報上名單,陶青岑果然在其中,他幾乎沒有猶豫便道︰「選陶青岑。」
「你不用再考慮嗎?」
「不必,我確定就是她。」他不懂漫畫技巧,但網友投票已代他鑒定過這部分,再者征稿那段文章有個伏筆,唯有她將它畫出來,而且處理得很巧妙,她中選是當之無愧,他不能昧著良心,不給她應得的名次。
巴她吵了架,他很懊惱,她沒有做錯什麼,是他自己心虛,她的指責讓他啞口無言,驚覺他自以為和白于紫之間坦坦蕩蕩,在她眼里卻不是那一回事。他的逃避已經傷害了他們之間的信任,他必須盡快彌補,他決定面對現實,今晚回家就招供。
制作人在他經營的餐廳招待他們,共進午餐的還有幾位導演、編劇。用過午餐後,眾人到二樓包廂喝茶,夏景泫接到國外的父親來電,怕手機電力不足,他到一樓借用電話,和父親聊了十多分鐘,才回到二樓。
眾人談興高昂,夏景泫卻心不在焉,想著陶青岑,她還在生氣嗎?她現在在做什麼?他真是差勁,自己心虛,卻對她發脾氣。
他坐不住,默默反省,一心想回家。
眾人直聊到下午六點才解散,接著白于紫接到電話,約好要見面的兩位朋友之一臨時有事,不能來了。
夏景泫道︰「既然只剩一個,干脆取消約會,台風天要他出門也不方便。」
白于紫正要同意,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冷下臉。
「我今天出門前和青青吵架,她一直沒打電話來,我想回去看她……」始終沒接到她電話,他越來越擔憂。
「所以你是為了女朋友,要取消和朋友的約會?」她語氣帶酸。「你以前可不會為了我這麼遷就,還是因為陶小姐是你的書迷,有特別待遇?」
那酸溜溜的口吻,夏景泫決定不予理會才是明智的決定,兩人走到餐廳門口,他發現外頭竟然風大雨大,整個下午待在室內,他渾然不覺台風逼近。她一個人在家還好吧?
他又檢查一次手機,已接來電赫然有陶青岑的號碼,時間是下午,當時他正在和父親通話。
「于紫,下午有人替我接手機嗎?」
「我接的,是你管家打來,大家聊得太高興了,我忘記告訴你了。」她聳肩。
他知道不是「忘了」那麼簡單,也更堅持要走。「妳先打電話取消約會,我去開車過來。」
「你就那麼想回去陪她嗎?」白于紫柔聲道︰「景泫,我們在一起這幾天,談了這麼多,你不覺得我才是最適合你的嗎?」
她淡淡道︰「妳有個企業家男友了,說這種話不恰當吧?」
「他只是追求者,我沒有答應他什麼。」她咬唇。「我可以和你聊更有內涵、更有深度的話題,我們可以攜手打造事業,除了不會做菜,我哪一點不如陶小姐?」
他搖頭。「愛情為什麼需要追求內涵或深度?決定和對方在一起,應該是出于喜愛,不是嗎?」
「是不是我太強勢,你才不能接受我?但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沒有改變,為何從前的你不在意,現在反而怕了?你不過是想偷懶,所以選擇平凡的對象,選擇簡單的愛情。」她不能接受,不肯服輸。
「妳沒變,是我變了,我對愛情的看法也變了。愛本來就平凡,但是沒有一份愛情容易,愛哪一個人都會有問題需要克服。妳的確比青青更聰明、更優秀,但我的心向往的是她,我願意為她克服所有難題。」
他柔聲道︰「于紫,我不覺得妳追求愛情,妳只是追求一個錦標,像妳追求文學獎那般,妳想追求最好的。」
白于紫凝視他,他嘴角蘊著柔情,他明亮眼瞳若有所思,那眼里惦記的人不是他她,那真是溫柔的神色曾經只屬于她,是她放棄了。
她撇開臉沒拒絕流露傷心。「那你走吧,我還不想回去。」
「好吧,我先回去了。」夏景泫邁步要走,又道︰「我想,妳還是沒有了解安客,所以無法接受青青。希望我們這次合作節目,能讓妳真正認同我的理想。」她還存著優越感,連愛情也要高人一等,而他早已月兌離那個世界了。
白于紫沒回答,目送他跑進風雨里,上車,駛遠。
她很清楚,她喜歡他,與他是夏景泫或安客無關,他喜歡任何女人她都不會甘心,但他心已有所屬,對任何人都不會動心。
她嘆息,拿手機撥號,取消晚上的約會。她不想回家,在這台風天會無怨無悔出門陪她的,只有那個痴心的企業家了……
夏景泫開車回家,氣象預報有誤,台風帶來的風雨不小。他在路上撥電話,家里電話和陶青岑的手機都無人接听。
他趕回家里,屋子黑漆漆。他一進客廳,電話便響起,他模黑接听。
「景泫?你終于回來了!」
他愣住,電話是他好幾年沒听見的聲音。「白老師?」
「你快過來,你的狗掉到我家附近那個斜坡下,陶小姐下去救它,我攔不住她——」
他沒听完,便扔下電話往外跑,沖上車直奔白家。她瘋了嗎?台風天到山坡下救一條狗?那個坡連他下去都要萬分小心啊!
他在一分鐘內飆到那處斜坡。他看見路燈慘淡,白宇和穿著雨衣,拿手電筒往坡下照。他下了車,冒雨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