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娉在全曄書房繞著書櫃一面走著,一面在心里評價。
不可諱言,全曄對于圖書分類很有一套,井然有序不說,還一一編碼,做了目次,算是相當用心。
原來全嘩這人也不是完全沒優點。
但是一想到幾天前在書房里發生的「慘案」,總還是無法釋懷。
她下意識的扶了扶發髻!上班時,為了維持專業而威嚴的形象,她總是梳著整潔的發髻,穿著以褲裝居多的正式套裝。
今天因為趕時間,所以連衣服都沒換就來了,現在的她很希望自己是穿著簡單的襯衫牛仔褲,而不是這麼一套略嫌拘謹的窄裙套裝。
等待的時光總是流動得特別緩慢。
簡以娉從旅游類的書櫃中,隨手拿出一本書,她背靠在櫃上,翻看幾頁,忽然一張相片飄了下來。
她彎腰拾起一看,那是張將近二十個人的合照——
在擁擠的人群中,簡以娉覺得相片中的背景好熟悉,那燈光、那氣氛、那每個人臉上掛著的笑容,都還留著讓人感動的情緒……
而她驚覺,站在前排正中央那個縴瘦的長直發女孩,嘴角上揚,眼里卻閃著淚光!那正是二十歲時的自己,在英國海德公園,那一場別焰之舞中……
是的,她想起來了,當時散場時,一個年輕的亞洲男人用英語詢問她可否為她拍張照,為的是留下她瞼上那充瞞感動的表情。
她應允了,但她邀請周圍的各國友人一同入鏡,且當他舉起相機時,她身旁更多不認識的人都熱情的自動靠過來,最後形成了一張大合照。
她仔細看著照片上的每個男男女女,只有她是黑發亞洲人,這麼說來,全曄不在那堆人之中,而是拍照的人。
她竟然在多年前跟全曄有過接觸?
這實在令她非常意外。
「咳!沒經過我的同意,竟亂拿我的東西。」全曄進門時不聲不響,卻又忽然大聲咳了一聲,告知陷入往日時光中的簡以娉他的存在。
「你回來了?」簡以娉將照片夾進書中,迅速合起來。
心慌,不知是為什麼?
全曄走過來,看了她手上的書一眼。「看完請歸位,別弄亂了秩序。」
簡以娉不甚高興的瞟他一眼,轉身要將書歸位,卻忘記她是從哪個位置拿的,只好認真的睜大眼楮一一對照號碼。
全曄拿過書來,一下子就塞進了其中一格。
他挺適合當圖書館管理員的。
「需要給你鼓鼓掌嗎?」簡以娉冷冷的問。
「那倒不用,舉手之勞。」全曄難得對她露出一點微笑,不過還是那副很沒誠意的樣子。
「已經很晚了,我還得趕回去。」她看了看時間。「所以我就直話直說了,全曄你痛快且狠狠的開個價,把月玦賣給我吧!」
全曄沒回答她的話,倒是眼楮上上下下打量她,皺著眉頭說︰「簡以娉,你今天怎麼穿這樣?而且還梳個老婆婆頭,看起來根本不像簡以娉。」
「什麼老婆婆頭?你嘴巴很不甜耶!」簡以娉沒解釋她為什麼會是這個打扮,倒是很在意他對她發髻的形容詞。
「我嘴巴甜不甜……」你又沒嘗過。「跟你毫不相干。」
「是是是,那麼我們談正事就好,盡量不要起爭執,好吧?」簡以娉酎著性子陪著笑臉,只要他不太過分,她一切盡力配合,只希望事情順利了結。
否則她都快被月玦的事搞瘋了……不,是快被她兩個姊姊搞瘋了!
「我從來就不想跟你起爭執。」全曄口中應著,眼楮還在研究她的老婆婆頭。
「那太好了……」
「我只是非常堅決的拒絕你。」他將視線對準了她的眼楮,很自然的接下去說。
看起來那麼斯文的外表,可愈深入談話,就愈覺得話不投機。他太難以親近了。
「喂!你不要太過分喔,做人這麼驕傲干什麼?」
「驕傲好辦事。」
咦?這種語法好像在哪兒听誰使用過?
對了!是封寶書,以嫣曾告訴過她,說封寶書有句至理名言,叫做「霸道好辦事」。而全曄現在則說驕傲好辦事。
也難怪,他們是感情很好、互相影響甚鉅、同一鼻孔出氣的表兄弟。
「全曄,如果你覺得驕傲好辦事的話,那麼你就驕傲的開個驕傲價碼,我絕對謙卑的接受。」簡以娉順應其心,干脆請他驕傲個徹底。
「我才不會上你的當。簡以娉,我說過了,不賣就是不賣。」全曄刻意面對著她,亮出頸上的墨紫色月玦,想讓她嘔死。
其實簡以娉覺得那月玦掛在他身上,還滿有味道的,而她拿回家也只是湊成對擺著,應該不會有興趣戴著它,但是任務就是任務,她非拿回去不可。
至于月玦到底會對她產生什麼意義,她都不管了,反正拿到手就對啦。
「你會不會太固執了?」
「你跟寶書有嫌隙,對不對?听說當初他追你二姊,你很有意見?」全曄忽然話題大轉彎,而且還是以一種取笑的態度。
「我今天只談月玦的事,其他概不評論。」
「很不巧,我覺得那沒什麼好談的。」全曄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你……難道你又要讓我白跑一趟?我今天下班連晚飯都沒吃、衣服也沒換就趕來,很辛苦耶!你知不知道我來一趟需耗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嗎?我這樣表足誠意,你一點都不心動嗎?」
心動?
心或許動了,不過好像是因為別的,比如說她夸張的卷頭發,和偷雞模狗那些奇怪的行徑。
「其實你不需要這麼勞心勞力,我不是說過,你等著就好了,如果有個男人愛你,他就會為了你而來找我,到時候我不會再有理由拒絕。」
「但我說過,我不在乎那個人會不會出現,我只想要完成我爸爸交代給我的任務!你听懂了嗎?」
「我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就是要等那個人來,你不要再白費心機了。」全曄從沒改變過這個想法。
「全曄,我問你,今晚你真的不肯將月玦給我?」
「不肯」。
「那你明天別想出國了。」簡以娉在他書桌前方的一張椅子坐下來。就跟他耗吧。除了采取緊迫盯人的方法之外,沒別的對策了。
「你怎麼知道我明天要走?」他大吃一驚,原以為她今天來純粹是巧合,但依事實來看,她是早有預謀。
「我就是知道。反正,明天你走不走得掉,就端看你今晚一念之間。」
「你很盧喔!如果你再耽誤我明天的行程,我就真的跟你沒完沒了。」為了生命中最愛的旅行,全曄不得不撂下狠話。
「那你就跟我沒完沒了!因為,你不賣月玦給我,我也正打算跟你沒完沒了!」
簡以娉非但不是省油的燈,而且是一具超級耗電的投射燈,如果他執意要惹,哪就莫怪被烤得跟烤吐司一樣焦。
她將沙發搬到門口,一坐下,堵住出路的意圖是很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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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凌晨四點。
全曄的眼皮已經重重垂下,睡意濃厚。為了行程,他或許不該再堅持,但是與她耗到了這個地步,他又不想認輸。
他的堅持已失去原味,接下來倒想知道簡以娉要怎樣收尾。她有家要回,有班要上,總不可能一逃鄴十四小時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邊吧?
簡以娉窩在沙發上睡著了,松散的發髻和睡顏,看起來竟有種佣懶的美感。全曄輕輕踱到她面前,準備一聲不響的將沙發移開,偷偷的溜走。
「你想逃跑?」簡以娉一動也沒動,張開了眼楮,看見全曄正雙手壓住沙發的把手,俯身對著她,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
「我只想回房間睡覺。」全曄站直身子︰心虛的說。
「是嗎?我不相信。」簡以娉也站了起來。
「我就是想回房間睡覺。怎麼樣?要不要你也來?」全曄動手想將沙發推開。
「不行!」簡以娉見狀,又一坐下。
「三更半夜,別鬧了!」全曄的火氣瞬間大了起來——睡眠不足引起的。
「是你自找苦吃,誰教你不答應我。」
「你愈煩我,我愈不讓你稱心。」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煩你,你就願意將月玦給我了?」
「可能。」全曄虛應著的同時,陡然心生一計。「我這次的旅行預計一個月左右就會回來,你讓我走,這段時間我仔細考慮考慮,你覺得怎樣?」
簡以娉不信任的望著他。「你騙我的,對吧?」
「絕對沒有。我用人格擔保,我從不騙人,你可以去問任何一個認識我的人。」全曄自認信用良好,經得起打听。
「好,我相信你。」簡以娉想了想,覺得如果安靜的等他一個月,或許就會有個肯定的答案出現,這的確是個比較理性且省事的方法。總比她死纏爛打來得好。
「就這麼說定。」全曄沒想到她還挺好騙的。
他是從來沒騙過人,但是這次,他要騙人了。
「你記住喔,一個月,一個月你就要回來,到時候我去接機也沒關系。」簡以聘食指指著他,耳提面命的,無非要他信守承諾。
「我不會忘記的。」這不過是個緩兵之計,他不會忘記,但他會故意忘記。
「那就這樣,我走了。」
她說走就走,未免太爽快,讓全曄覺得不好意思,竟怠慢了她一夜。
「不睡一會兒嗎?」他好心的問。
「不用。」簡以娉斬釘截鐵的說,整了整自己的儀容,準備離去。
她毫不拖泥帶水的回應和俐落的舉止,竟讓全曄有點措手不及。一投失落感驀地佔領了他的心。
他才頓時明白,原來簡以娉是這麼理性的人,她之前之所以看起來很盧、很無理取鬧,那是因為他漠然的反應讓她不得不如此。
送走了簡以娉,黎明之色已漸漸升起。
他卻對自己的行程感到遲疑了。
敗高興與全曄有了初步的共識,簡以娉的心情因此輕松不少。這近一個月來,她完全沒去想月玦的事,姊姊們也沒來轟炸她。
真是一段難得的太平日子。太平得讓她每天只要有空就倒在沙發上偷懶睡覺!誰教夏日炎炎正好眠,冷氣吹得透心涼,更是助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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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午,照例又打了個盹兒。
反正整個公司上上下下,誰都知道副董事長一到夏天,女強人的精明干練就會通通不見,只剩下一個軟綿綿的軀殼!常常掛在沙發上。
「娉娉。」簡孚搖了搖幾乎要與沙發融為一體的女兒,輕聲的喚著。
「爸?什麼事?」簡以娉眯著眼,申吟了一聲。
「怎麼老是跟條蟲一樣賴在沙發上?」簡孚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嘴里罵著,心里可是疼著。
「就是提不起勁兒嘛!」簡以娉伸了伸懶腰。她對自己的夏天無力癥也很頭痛,不知如何根治。
「不如放個長假?」
「什麼意思?」
放長假?從她大學畢業再修完碩士後進入公司,由基層學起到接替副董事長位置以來,她只休過周休二日,從沒放過長假,對父親突如其來的提議,她顯得有些疑惑。
「听說你跟寶書他表哥交涉買紫月玦的事情進行得很不順利,爸爸實在不忍心看你每次這樣南北來回奔波還要顧及公司的事,所以決定讓你放個長假,專心去處理月玦的事。三對月玦只差你的一只還沒回來,而且你離三十歲也不遠了,如果說爸爸不著急是騙人的,你的兩個姊姊都已經走在幸福的路上,只有你還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爸!沒那麼嚴重。什麼孤孤單單的?就算姊姊都出嫁了,我還有你,怎麼會孤孤單單的?如果連我也嫁了,你才是孤孤單單的呢!」簡以娉膩在父親臂膀上。
其實父親已經年邁,若不是紫月玦和母親生前的預言牽制著她,她寧願舍棄姻緣之事,一輩子陪在老爸身邊。
「我才不會孤孤單單呢!」簡孚得意的笑。
「爸?」簡以娉不解父親的得意從何而來。
「談屹和寶書已經答應來公司幫忙,尤其是談屹可以全職接任,爸爸終于後繼有人啦!」簡孚笑得更開了。
「是嗎?什麼時候的事?怎沒听姊姊說?」
「這兩天才決定的事。」
「原來爸爸有了談屹就迫不及待將我攆走.」簡以娉表面上是大發嬌嗔,心里面可是大大的慶幸。
她當然很熱愛工作,也願意為家里的事業盡最大心力,但簡氏企業如果能交到談屹和封寶書的手里,那才是最符合父親期望的事。
「可不是嗎?爸爸就是這麼現實。所以你準備無限期的放長假去吧!」簡孚笑呵呵的承認他老人家的現實。
「哼!放長假的又不只我一個,等談屹完全接手簡氏企業,到時候老爸你也一樣得放長假了。」
「我早就做好放長假的準備了,到時候我要去錦姊的滄海桑田卡拉OK當個老服務生。」簡孚笑嘻嘻的。
竟然將滄海桑田卡拉OK列入退休生涯的第一站!簡以娉也真服了父親。
這天是簡以娉與全曄約定一個月時間的最後一天,也是她無限期放長假的第一天。
不必上班的日子,就算她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還是覺得時間忽然多出了好幾倍,不知該如何消磨。
「你不是在等全曄回來嗎?不如你先上台北去,然後逛逛街?你好久沒上街了不是嗎?利用這時候好好逛一下吧!」婚後仍不改血拼惡習的簡以搏在電話中慫恿著。
「也好。」簡以娉接受了提議。
幣上電話之後,另一通電話緊接著響起。
「簡以娉,我回來了。」電話彼端傳來全嘩平淡無奇的聲音。
「回來了啊?我正要去台北……」
「你不用來了,我沒有要將月玦賣給你,所以你不用再多跑一趟了。」全曄像在說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殊不知他說的話對簡以娉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
她等了一個月,竟等到一個失望的結果!
這種鳥氣,如果她忍得下,她就不叫簡以娉!
「一個月前你讓我滿懷希望,一個月後你竟然給我這樣的爛答案!如果你以為我會就此作罷,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麻煩你去好好打听一下,簡氏企業的簡以娉是怎樣的人,不要到時候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天底下就屬他全曄最了不得,敢讓簡以娉不斷的踫釘子!
「不賣就是不賣!請保持風度,不然你話說得那麼狠也沒用。」
「風度?我簡以娉就是沒風度,怎樣?」都快被氣死了,還叫她保持風度!風度兩個字怎麼寫,她現在想不起來!
「總之,我現在是告訴你我回來了。不過很抱歉,在你飛車趕來害死我之前,我早就又不在了,所以你省省力氣!不要再做無謂之爭了。」全曄說完,喀一聲掛了電話。
簡以娉握著手機,氣得發抖。從來沒人能將她惹怒成這樣,滿心只覺得自己若不親手殺了他,此生將大不痛快!
全曄,全嘩!是你逼我的!
你喜歡到處跑來跑去是不是?我簡以娉就有本事讓你永遠出不了國門!
簡以娉翻開手機,打了通收買人心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