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峻離開停車場綁,一路來到他位于譚氏企業附近、一棟半新不舊的綜合辦公大廈里的工作室。
「腦不殘工作室」是譚峻閑暇之余最常待的地方,也是他結合興趣與熱情的副業,專門發明一些對日常生活具有便利及趣味性的小玩意兒。
從他青少年時期至今二十九歲,他在這里累積了數百件的作品,固然其中有很多是「月兌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被家人朋友取笑為是站在時代尖端,領導智障潮流的新發明,但他仍是喜歡動腦、動手玩創意,樂此不疲。
譚峻進入工作室後,因為最近空調故障尚未修復,所以為了空氣流通,他並未隨手將門關上,而是將之敞開。
解下領帶,卷起襯衫袖子,他坐到窗口工作台前,一陣風正巧清涼拂面而來,吹得他不禁舒服地露出微笑,拿起那僅差一步就能完工的自動擠出器,做最後調整。
這所謂的擠出器不是給婦女同胞專用的擠女乃用具,而是泛指沐浴乳、洗碗精之類的液態物品擠出器。
一般的擠出器都靠手動加壓才能擠出液體來,而譚峻將之設計成感應式,就跟一般感應式水龍頭及烘手機的原理一樣,手放置在瓶口下方,液體自動感應流出,並可事先按鈕選擇分量。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與這個自動擠出器奮戰不懈,直至雨絲從窗口打入,抬頭一望,他才驚覺天色已暗,肚子同時咕叫了幾聲。
他站起來伸展一下僵硬的軀干,正想將窗戶關上時,忽地吹來一陣強風,無預警「踫」一聲,大門被風給吹得關上了,整個空間震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
他關上窗,將工作台約略收拾一下後,準備出去吃晚餐,但當他扭著門把想開門時,門把竟整個松月兌、掉落,任他怎麼敲、怎麼推,甚至拿螺絲起子來扳,都沒辦法將門給打開。
他等于將自己囚禁在工作室里了!
這場烏龍意外讓他啼笑皆非,且不得不大嘆今日與鎖頭犯沖。
「管理室嗎?我這邊是十二樓腦不殘工作室,我的大門壞掉了打不開,麻煩你上來幫我一下。」努力了半個多鐘頭未果,譚峻只好打電話到大樓管理室求援。
「好,正巧我有位會開鎖的親戚來找我,我帶她一起上去。」管理員于明順中氣十足的回答,心想他的佷女于好好來得正是時候。
「叔叔,發生什麼事?」于好好問著,一面將嬸嬸為叔叔做的愛心便當放在桌上。
「十二樓有一戶大門打不開,好好,你跟我上去看看吧!」
「可是我沒帶工具……」
「沒關系,我們先去看看情形再說。」
「腦不殘工作室?叔叔,這是什麼工作室?」于好好一見門板上掛著的牌子,不禁露出好奇心。
她覺得這主人自詡為腦不殘的行為,會不會正與「此地無銀三百兩」有異曲同工之妙?
「也不是什麼正常的工作室吧?就有位年輕人常常待在里頭發明些有的沒的、常常讓人看不出有什麼用的玩意兒。」于明順小聲說明,然後沖著門內大喊︰「譚先生,我們來了!快開門啊——」
「叔叔,他就是打不開門才叫我們來的!」于好好沒好氣的提醒。
「對喔!我怎麼忘了呢?」于明順搔搔頭,干笑兩聲。
「我里面的門把月兌落了,完全沒有施力點,你們快想辦法打開門。」譚峻不耐煩的說。
他奇怪著自己怎麼突然沒來由地感到煩躁,就算他剛才白浪費了許多力氣,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惱怒的,可現在他卻覺得門外有股莫名的烘熱氣息逐漸穿透門板朝他撲來,使他沉不住氣。
咦?這聲音……
于好好听著門內男人說話的聲調,竟覺得有一點耳熟,卻又想不起是誰。
「好好,你來看一下。」于明順轉了轉外邊那只文風不動的門把。「好像卡死了。」
「嗯,叔叔我回去拿工具箱……」
「不用,你先在這里試著開開看,我去樓下打電話給你爸爸,請他拿工具來,以防萬一你打不開時,他可以順便接手。」于明順好似也覺得佷女手藝不佳,後悔自己竟將這開鎖的重責大任交付給她。
「叔叔,你很可惡喔!」于好好大聲向于明順抗議,他卻一溜煙地跑進電梯里了。
「你們到底有沒有在幫我開門?」譚峻只听見外頭窸窣的談話聲,全然不知開鎖的動作進行到什麼程度。
「在等工具,請耐心等一下。」于好好提高嗓門叫著。
女人?!難道又是個女鎖匠?
听這耳熟的清脆嗓音……該不會又是停車場那個名字叫于好好,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認識她真好的笨女孩?
臆測之中,譚峻這才從門上的防盜孔向外一瞧……果然是她!
那抹縴細的身影,長得還算美麗的臉孔,的確是于好好。
怎麼又是她?世界這麼大,要兩個陌生人一天之內巧遇兩次,這個機率有多麼低啊?
再加上巧遇的原因全是因為「鎖」,才真是希奇到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怎麼又是你?」明明見獵心喜,譚峻卻忍不住萬分嫌棄的低吼著。
這時他才明白,原來他感受到門外那股熱氣是因為于好好。就是她的接近,所以他才感到浮躁。
「又是我?什麼意思……」于好好不解地反問。
「中午你刮傷了我的車,現在你該不會想拆了我的門板吧?」譚峻大聲提醒她做過的糗事。
冤家路窄,也好!
她再度自己送上門來,他是否該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做點什麼好玩的事?
他本來就有打算動她的壞念頭,雖然機會來得太快,但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他就順水推舟,繼續嚇一嚇她。
冰于上次交手的經驗,激將法是對付于好好的最佳計策,這次他非得逼她付出點代價不可!
「啊!是你!」于好好驚呼一聲,隔著厚重門板,她仍被嚇得退後好幾步。
「沒錯,就是我。」譚峻雙臂交抱的靠著門,又開始對她冷嘲熱諷。「我說于小姐,你要是真不行,就乖乖待在家里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就好,別老頂著鎖匠女兒的幌子到處招搖撞騙,總有一天,你要是發生什麼不測,那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你又恐嚇我!」
他現在是哪來的自信,竟敢恐嚇她?也不想想被關在里面的人是他耶,還敢那麼囂張!
「于小姐,說話要憑良心,我這可不是恐嚇,是好心建議。」
「我才不需要你建議。」于好好大叫,生怕隔著門板,他又耳背會听不清楚。「我發誓我這次一定能將你這道門鎖打開!」
「鎖打不打得開,跟技術好壞有差,就算你發誓也沒用,我勸你別白費心思和力氣,安靜等你父親來就好。」
「我發誓我打得開就打得開,你等著看好了!」雖沒看見他的表情,但她相信絕不會是一張和顏悅色的臉。
「哦,你要發什麼誓?不如先說來听听。」敢亂發誓,他就等著看她應誓,那一定很有趣。
「我、我發誓我這次若打不開這道門鎖,我回家就砸爛我的工具箱,從此不再替人開鎖。」
「小姐,發誓是要有誠意的。」透過防盜孔看她氣呼呼的樣子,更加劇他想捉弄她、逼迫她的興致。
「我很有誠意呀!」于好好一邊大聲駁斥,一邊卻臉紅心虛了。
事實上,她替人開鎖的機會並不多,發這種誓就算應了誓,對她也沒什麼損失或殺傷力,確實是缺乏些誠意。
「是嗎?有誠意的話就發毒一點的誓,比如說遭天打雷劈或交不到男朋友、一輩子嫁不出去之類的。」譚峻繼續刺激她。
「嫁不出去那怎行?!」于好好可是個崇尚婚姻、渴望享受家庭溫暖的女人,這一條太不人道,不行!
「那就天打雷劈呀。」
「也不行。」現在正值春天,外頭又剛好下著大雨,殊不知春雷威力驚人,此時實在太有情境了,萬萬不行!
「那你干脆認輸閉嘴,也不要動我這道鎖,就什麼誓也不用發。」譚峻冷笑。
他輕微的冷笑聲卻如魔音般傳入于好好的耳朵,她的個性最禁不起刺激,憤而一掌擊上厚門板,大聲宣誓︰
「我在此發誓,若不能打開這道門鎖,我……我于好好任你處置!」
「好!就這麼說定。」
啊?!說定了喔?
于好好呆愣住,懊惱自己發這個誓有點太嚴厲……嗯,不行啦,她發了誓,那相對的,他也應該發個誓才對。
「你呢?如果我打開了鎖,你怎麼樣?」
「先前那道刮痕就一筆勾消,從此不再提。」
咦?怎麼變這樣?
從頭到尾,她好像都沒賺到耶?
「動工吧,于小姐。」譚峻一聲令下,驚醒門外恍神的于好好,而她父親于明通正巧提著工具箱來到。
「爸,我來!」于好好阻止一來就想開鎖的老爸。
「你……」行嗎?見女兒已蓄勢待發,他不忍潑冷水。「好吧,你先試試看,不行再換我來。」
「爸!我行、絕對行的!」于好好氣勢如虹的大叫一聲,嚇得于明通腳步一蹌,差點跌倒。
鎖,最終仍是在于明通手中打開,他還重新為腦不殘工作室換上一副樣式與這道厚實大門看來搭配又堅固的新鎖。
所以,事實證明……于好好根本不行。
「這個星期天下午兩點,麻煩準時來此報到。」于好好臨走前,譚峻在她耳邊冷冷下命令。
「我為什麼要來報到?」于好好萬般不甘心地反問。
雖然她是個以創作兒童短文,投稿給各出版社當教學書籍使用的蘇活族,時間有彈性又好調配,但也不能任他差遣呀。
「你知道為什麼。」譚峻面無表情的說。
「我不……」于好好本想裝蒜耍賴,但念頭一轉,知道這人不是那麼好惹,她就先忍一忍吧。「我知道了。」
「好好,電梯上來了。」于明通站在電梯口,回頭呼喚女兒。
「來了啦!」于好好悶聲應著,垂頭喪氣的進入電梯,渾然不知譚峻也尾隨進入電梯。
「譚先生要一起下樓呀?」于明通笑嘻嘻地問。
「我要出去吃飯。」譚峻親切的回答。
于好好這才發現譚峻已站到她身旁,她感到非常不痛快又不自在,腳步自動往電梯角落挪了挪,不想與他站在一塊兒。
「真抱歉,都是好好硬要逞強,才耽誤了你許多寶貴時間。」于明通客氣的賠著不是。
「還好啦,兩個鐘頭而已,沒關系。」譚峻也是和和氣氣的笑。
「對、對、對,兩個鐘頭而已……」于明通一陣干笑,心想這個「緣投ㄟ少年郎」實在很善良,平白無故被人浪費了兩個鐘頭,他還說沒關系,而且又笑得那麼親切可愛。
如果有他這種女婿,那不知該有多好?于明通忍不住瞄了女兒一眼,正巧女兒大眼圓睜正在瞪他。
「爸!」于好好凶凶的喊了老爸一聲,接著附耳過去。「你干嘛跟那個好人一搭一唱?」
譚峻這男人肯定有問題,不然有哪個正常男人每次都猛對肥嘟嘟的老爸微笑,對她這美麗的年輕女孩卻從沒好臉色,還外加冷嘲熱諷?
「女兒別氣餒,回家爸爸再教你幾個訣竅……」
「不用了,我再也不想替人開鎖了啦。」雖然發的誓不是這一條,但現下于好好真是萬念俱灰,恨透開鎖這檔事。
包後悔自己干嘛逞強發了個毫無理由的重誓,便宜了那個男人!
如今她的人生眼看就毀在那道早該用大榔頭砸爛的腦不殘工作室的門鎖上了。
臭譚峻!這人或許腦不殘,卻命該絕!
得理不饒人的臭男人,一點也沒有寬恕的美德,竟當真要「處置」她!雖然誓是她起的,但他也不需要真的這麼狠啊!
「你的決定很對。」譚峻橫她一眼。
「不干你的事!」
「干不干我的事,現在不必討論,以後就知道了,于小姐。」譚峻先是臉色陰沉的看著于好好,隨後又掛上親切有禮貌的笑容對于明通說︰「于老板,你最好別再讓你女兒開鎖了,不然老是得罪人,就怕哪一天遇上壞人,到時就不好。」
「譚峻你……」于好好正想罵回去時,電梯門卻在此時打開,譚峻微笑著朝于明通點點頭之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大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于好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把柄落到那樣的惡人手里!
「女兒,譚先生說的也有道理,你畢竟一個女孩家,去幫人家開鎖的確危險,打不開,惹人嫌;打得開,萬一里頭不巧是個壞人或把你拉進屋里……」老天喔!這愈想愈危險,于明通不敢再想下去。
于好好無奈的望著老爸,真想告訴他……來不及了,她已經遇到壞人了!
而那個壞人還跟他很投緣、很有話聊,更不停地對著他這個肥滋滋的老人頻送秋波呢。
星期天下午兩點整
于好好準時出現在腦不殘工作室門口,一只手指輕觸壓著門鈴,卻遲遲按不下去。
真是天殺的!嚴格來說,她也沒做錯什麼,頂多只是逞強罷了,竟然就莫名其妙要應誓任人處置。
當時自己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將事情弄到這個地步?
「很準時,不錯。」渾厚的男性聲音傳來,于好好猛地轉頭,赫然看見譚峻正站在她背後,兩人距離十分接近。
「干嘛突然站在人家後面。」于好好不悅地抗議,靈活的大眼楮習慣性的瞪著他。
真可惜了他的俊俏,如果他的個性溫和些、態度溫柔點,那不是很好嗎?
若不是他每次都擺張冷臉給她看,她一定會哈死他,立即愛上他,就算當他的俘虜她都心甘情願!
可根據她昨天的近距離觀察,她十分確定這個人有雙重人格,不然不會在面對她老爸時,彬彬有禮又迷人得要死;對她,卻一臉冰冷無禮,又驕傲得要命。
「是你擋在門口,小姐。」譚峻將她推開,動作很輕,但嫌她「佔位置」兼礙眼的意味相當明顯。
「你很沒禮貌耶!」于好好皺緊眉心,咕噥著。
「進來。」
「有話在門口說清楚就好。」于好好一點也不想任他處置,她要來個絕地大反撲。
「你確定要在門口說?」
「確定。」于好好雙手插腰,語氣十分堅決,表情卻極為挑釁。
「于好好小姐,你听清楚了。」譚峻往旁一瞟,正巧左右兩旁的鄰居都剛好有人開門出來,他隨即加大音量。「關于你肚子里的小阿,我敢保證那絕不是我的,你不要賴到我頭上!」
啊——于好好倒抽一口氣,嘴巴張得老大,愣了好半晌才大叫︰「啊?!你說什麼?!旁邊有人耶,你在胡說什麼?」
就算她喝止已來不及了,閑言閑語已經傳了出來。
「那個小姐我見過,好像是樓下新來的管理員的佷女耶,看樣子應該是未婚懷孕了,卻找不到孩子的爹哪。」
「她跟譚先生可能也有一腿喔……」兩位鄰居不約而同訕笑著,竊竊私語的往電梯走去。
「喂!你們別誤會,我跟他才沒有一腿……」于好好正想對人解釋她的清白,但隨即一愣,她干嘛跟不認識的人解釋?
她應該馬上縫了譚峻的嘴才對!
「小阿不是我的!」在她開口前,譚峻更大聲的重復一次,隨後跨進屋子欲關上大門。
「譚峻!」于好好將門一擋,大步一跨,二話不說地揪緊譚峻的衣服。「你為什麼要亂說話毀壞我的名譽?」
「是你堅持要在門外說話的。」
「你……說話就說話,干嘛亂造謠!我的清白被你破壞,你賠得起嗎?」于好好惱火地猛推打他的胸膛,打得啪啪作響,每一掌都充滿力道。
「我想賠就賠得起,不想賠……你也沒轍。」譚峻攫住她發潑的雙手,怒視著她。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于好好著實不理解他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清白與我無關!」譚峻用蠻力將她拉進屋子中央,大掌握住她充滿骨感的肩膀。
從頂上飄來的溫熱氣息使得于好好渾身發顫,她不禁緊張得咬緊了牙關。
在這間亂七八糟的屋里,他到底想干什麼?!
據她所知,他是譚氏企業的少東,既然出生名門,諒他不至于敢胡作非為、作奸犯科才對……于好好緩緩抬眼看他……老天!
那銳氣千條的眼光,似乎在宣告她即將會有非常不堪的下場。
難、難道他——真的想毀了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