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北極沒有等健康檢查的結果出來,很快的就辦理出院。
翠翠在私下拒絕了幾次老醫生的相親安排後,也陪著他一起回去。
雖然生活上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仿佛翠翠離家出走及盛北極病倒住院時,兩人之間發生過的風浪都不曾存在過。
但是,翠翠又變回了往日安靜沈默的乖巧女孩,而且她不再時常下樓來窩進他的書房看書,也不再時常找尋他,像只黏人的貓咪般跟前跟後的,就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樓上的房子里。
由于翠翠依照計劃,開始每天下午去學開車,並且總是吃過晚飯才回來,所以兩人之間相處的時間突然少得可憐。
莫名的失落感,讓他做什麼事都不順手,連胃部都一直悶悶熱熱的,幾天下來幾乎沒有什麼食欲,迅速消瘦了下去。
「你最近怎麼回事?瘦得這麼厲害,還開始偷拿我的菸盒抽菸,這樣子反常很嚇人的。」盛南極從他身後走過來,一臉的稀奇。
盛北極吐了一口煙,冷冷地瞟他一眼後,把菸頭輕輕捺熄。
抽完菸後,他感到胃部那沈沈的不適感微微加劇了。
他不以為意地揉了揉月復部,轉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老哥,你要下班了?」
「對。」他動作俐落地將文件收進公事包里。
盛南極很瀟灑地倚坐在老哥的桌沿,從桌上拾起屬于自己的菸盒,抽出一根菸,含在唇邊,點上火。
「你的檢查報告今天就可以去拿了,要不要到醫院看看?」盛南極叼著菸問他。
「這個健康檢查是你安排的,檢查結果就讓你去幫我拿回來吧。」他一點兒也不關心這件事。
正確一點兒地形容,只要一想到這件事,他就想扁人。要不是南極攪局,他不會在醫院白白挨罪受,也不會讓翠翠跟那個楊醫生認識,更不會讓翠翠被人熱情地拉著要去相親,讓他身心都緊繃得不得了,情緒壞到最高點。
「好吧、好吧,我去幫你拿。真是的,我是好心好意,還自掏腰包地給你買了一套貴賓級的全套健康檢查耶,你竟然不領情。」他一邊吐煙,一邊碎碎念。
「你真-嗦!」盛北極斥了他一句。
「是,我-嗦,但再怎麼-嗦,也比不上你對翠翠的嘮叨。」
「我跟翠翠……最近很少說上話,想對她嘮叨也沒什麼機會。」想到了翠翠,他的眼神一黯。
對于她刻意與他日漸疏遠的狀況,他有些無能為力,就算想改善,也力不從心,不知要如何下手。
「怎麼會這樣?翠翠在忙什麼?」南極挑挑眉毛。
「忙著獨立。」他悶聲回答。
「獨立?這很好啊!」南極點點頭。
翠翠一定是听了他的話,要開始發憤圖強,讓盛北極更加的愛她,所以才會開始學習獨立的。
「她現在正在學開車,等拿到駕照,她說要開始出去找工作,甚至還說可能會搬出去住。總之,就是不想依賴我當一輩子的米蟲。」
「啊?怎麼是這樣?」盛南極搔搔頭。翠翠如果真的這麼做的話,反而是離盛北極越遠啊!
他開始認真地思索,翠翠是否誤會了「獨立」的意思了?
「所以,她現在一天到晚忙得不見人影,幾乎沒來找我。」盛北極苦笑一聲。
「就算她忙,沒來找你,你也可以去找她啊!是男人的話,就要敢做敢當,別逃避。」盛南極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不認為這是什麼大問題。
「姜明也說過同樣的話。你們都認為我在逃避?」盛北極皺起眉。
「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盛南極一臉理所當然地瞥了他一眼。
「我自問我該負起的責任與義務,從來沒有逃避過。」
「你不逃避責任,但是你逃避翠翠。」盛南極哼笑一聲,向空中慢慢吐出煙圈。
「你在說什麼?我如果逃避她的話,會花盡心思照顧她十多年?」盛北極的臉色有些難看。
「你難道不知道翠翠喜歡你?她的心意,全天下的人都看出來了。但是你自己捫心自問,你是如何回應她的?」
「我……」
「責任、輩分,還有世俗眼光,對不對?你告誡她,也告誡自己,你們應該謹守分際,不能越雷池一步。但是你的感情呢?以一個男人的立場,對于翠翠的感情,你會如何回應?」
盛北極被問得啞口無言。
「當你看到有別的男人靠近翠翠時,你會不會吃醋?會不會嫉護?會不會難受得想把對方抓來狠狠痛咬?甚至只要想到要親手把她交給別的男人,就會痛苦得想挖出自己的心髒?」
「……痛咬是不至于,我比較想動手開扁。」他默認了。
老弟連珠炮的問話,雖然狗血,他卻無法不承認,那些癥狀他通通有。
當那位楊醫生想把自己的兒子介紹給翠翠時,他氣得幾乎想把楊醫生的頭給扭下來。他想大聲地警告他,翠翠是他的,別對翠翠有妄想!
此刻他震驚地發現,原來他早已陷入得這麼嚴重而不自知……
「老哥,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不是老古董時代了,誰會鳥你是不是翠翠的監護人啊?你養了翠翠十年又怎樣?不是親父女就不是親父女,喜歡翠翠又不是。人要為自己而活,否則不但自己痛苦,連你心愛的人都得跟著受罪。」盛南極語重心長地告訴他。
盛北極心煩意亂地嘆了一口氣。「讓我好好想一想。」
提起公事包,他慢慢走出辦公室。
「你慢慢想吧。你的健檢報告我會幫你拿,順便幫你看看有沒有因為感情憋過頭而生了什麼隱疾。」盛南極在背後跟他揮手。
他不理會弟弟嘲諷式的玩笑,走進電梯坐到地下室停車場去開車。
駛上道路後,跟著車潮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行進。
一路上,他茫茫然地開著車,心頭卻像是被敲開了某個部分,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
「是啊,我在逃避什麼呢?」他撫額笑嘆,自己的愚蠢與迂腐,竟然蒙蔽住他的眼楮。
他明白翠翠近來所有的不尋常言行,是在努力地對他表達她的感情,而他卻像只烏龜似的,縮在又丑又重的保護殼里,不肯面對她。
重重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他的腦中開始在思考著,從今天開始,要換他來回應翠翠的感情。第一步,就是想辦法解開目前他們兩人之間這種有些冰封的互動狀態。
不知不覺,居住的公寓大樓已出現在眼前。
本來要將車駛進停車場的,但忽然心血來潮,他將方向盤一轉,駛離公寓的停車場入口,往翠翠學開車的教練場方向開去。
到了教練場,詢問了一下教練場的辦公室後,在幾個熱心年輕人的指引下,他找到了翠翠正開著車練習S彎道的身影。
當他慢慢走過去時,發現她的練習車周邊站了好幾個年輕人,不時地幫她加油,吆喝著方向盤要左轉幾圈、右轉幾圈,喊得不亦樂乎。
「啊!快壓線了、快壓線了!」
「修正、修正!」
「向右打、向右打半圈再倒退——」
「鈴——」刺耳的警告鈴聲跟大紅色的閃爍燈很不賣面子地發出震天價響,回蕩在整個教練場上,仿佛在宣告著要場上所有人都照過來,好好地用愛的眼神痛鞭輪胎壓線的肇事笨拙初學者。
眾人一陣扼腕,紛紛掩面低吟。
一堆教練級的師父聯手,還是無法保住弟子無事過關。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笨,听了好幾次,還是沒學會。」翠翠趕緊下車,靦-地跟他們彎腰致歉。
辦通通的甜美小臉,霎時迷住了一群年輕又熱血的小憋子。
「沒啦,常常練習就會了啦!」年輕人個個模頭-笑。
盛北極默默地在一旁觀看著這一幕,心里百味雜陳。
她無意中一轉頭,發現了他的存在,驀地驚訝地張大眼。
「你、你怎麼來了?」她跑到他面前,粉撲撲的小臉上有一絲掩不住的喜悅。
他低頭看著她,突然發現最近也不再听她喊他一聲「北極叔叔」了。
難道,她說不想繼續喊他「叔叔」,是真心的?
「你的上課時間不是結束了?」
「是啊。但是學了一個月還學不太好,快考試了,所以上完課後會留下來繼續練一下,然後跟那些很熱心的教練朋友去吃個飯。」她指了指身後那些眼巴巴地望著他們的年輕人。
「難怪你最近很少回家吃晚飯。今天晚上可以跟我吃一頓飯嗎?我請客。」他微微一笑。
「我……我去跟他們說一聲。」她咬唇想了一下,紅著臉點點頭,馬上回頭跑向那群人。
遠遠地,盛北極看到那群年輕人有些失望的臉,而且紛紛轉過頭來,目光化成一支支利箭,嫉妒萬分地朝他猛烈射來。
他有些想笑,也有些驕傲,自豪著翠翠將他擺在他們所有人的前面,他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誰也比不上。
接著他渾然一愣,驚覺自己強烈的嫉護心及佔有欲又在作祟。
他怎麼沒發現,他的心從很早以前就一直很誠實地告訴他,他有多麼的在乎翠翠?
看著翠翠一一向場中的人打招呼後,拎著隨身小包包跑了過來。
「好了,可以走了。」她笑著跟他說,率先向教練場門外走去。
盛北極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輕快的背影,突然覺得他跟她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了。
他一個大步,來到她的身側。
「怎麼了?」翠翠有些迷惑地抬頭看他。
「沒事。」
他不動聲色地伸手扶著她的手肘,護著她越過馬路,刻意忽略她臉上露出的驚訝表情。
她迷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及觸踫是怎麼回事?她努力想尋找蛛絲馬跡,但他的臉上除了溫溫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其他的思緒。
「上車吧。」
走到車旁,盛北極幫她打開車門,她乖乖地坐進車里。
他從另一邊上了車後,翠翠好奇地看著駕駛座上的排檔配備和儀表板。
他看到她的表情,不急著開車,反而開始解說每個指針、每個記號的意義與功能。
「你想不想試著開一段?」他看著她興致勃勃的臉蛋,月兌口問她。
「可是我還沒有駕照耶!」翠翠愕然地張大了眼。
盛北極笑了起來。
翠翠沒有笑,靜靜地看著他。
「你在開我玩笑對不對?」她似乎不太相信,他會陪著她做這麼大膽又危險的事。
「車子撞傷了,我會負責修理。」
翠翠研究地看了他好久。
「你是說說而已吧?你怎麼可能會鼓勵我做冒險月兌軌的事呢?」翠翠擺明了不相信他,失望地嘟唇,轉過頭去不想看他。
他啼笑皆非,這才知道他在她的心目中,是多麼古板的人。
本想開口說話,手機卻突然響起,他接起電話。
「喂。」
「哥……」電話里響起盛南極嗄啞的嗓音,情緒有些不穩。
「發生什麼事了?公司出了什麼狀況嗎?」一听他語調不對,盛北極馬上嚴肅地詢問。
「不是公司出狀況,是你。」
「我?我怎麼了?」盛北極听得一頭霧水。
「你今天有沒有感到什麼地方不舒服?尤其是……有沒有……有沒有問題?」
「我一切都很好。你說話干麼吞吞吐吐的?」
盛南極在電話另一端,明顯地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後,才勉強把話說完。
「……總之你趕快回來。還有,記得把翠翠送回樓上,別讓她跟著你一起過來。」
「為什麼?」他疑惑地擰起眉。
南極這麼神秘兮兮的,到底要做什麼?
「有件事……我想先讓你一個人知道會比較好。」
盛南極沈重的語調,讓他心頭浮起了十分不好的惡感。
「好,我馬上就回去。」盛北極擰著眉頭,收了線。
「怎麼了?」翠翠關心地問道。
「南極要我趕快回去,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他心神不寧地想著南極不尋常的語氣。
「很要緊嗎?」看他凝重的表情,讓她也跟著擔心起來。
「不清楚,南極也講得模模糊糊的。」他搖搖頭。
「那我們趕快回去吧,南極叔叔一定正焦急地等著你。」她催促他。
「真抱歉,本來說好要吃晚餐的。」盛北極望著她,感到強烈的失望。
「沒關系,家里還有菜,熱一熱就可以了。」翠翠笑著說,也掩住失望的情緒。
「回去之後,我可能要單獨跟南極談事情,你……」
「我明天要考駕照筆試,我想先回去背一背交通規則。听說筆試成績在考完後會公布,我怕分數會太丟臉,需要惡補一下。」她善解人意,馬上說道。
盛北極望著她,覺得眼前的女孩很成熟、很體貼。
他怎麼會一直認為她仍然沒有長大呢?
「那麼我們回家吧。今晚的約會改到明天晚上,好嗎?」
「約會」兩個字,讓她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嗯。」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臉頰兩旁浮出酡紅的色澤。
他的言行雖然讓她迷惑,但是,她不計較了。只要他能多對她好一些,她就知足了。
「SURPRISE!」
當電梯門一打開,盛北極跟翠翠就被埋伏在電梯門口的人給嚇了個結實。
「哇——」翠翠嚇得花容失色,轉身抱住身後的人。
盛北極也下意識地伸出手,護住往他懷里躲的翠翠。
「翡翡?你在鬧什麼?」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像是吃了興奮劑的翡翡。
「我帶酒來了,想找你們慶祝一下。」她揚高手中的香檳。
「全是她的主意,不是我。」站在她身後的姜明忙著撇清關系,但是臉上也有著掩不住的喜悅。
「慶祝什麼?」盛北極挑挑眉。
「老哥,你們要不要進來再說?」盛南極站在門邊,一臉無奈及沈重。他在這里等著男主角,有急事要趕緊跟他說清楚,沒想到男主角還沒到,倒先來了兩個鬧場的小配角,讓他始料未及。
「走走走,我們先進去。」翡翡拉著翠翠走進屋里。
「姊姊,什麼事這麼開心?」翠翠等不及地頻頻追問。
「我們要慶祝姜明的女乃女乃終于認同我們的民宿,還打算幫我們的「閑居」成立分店!」翡翡笑得合不攏嘴。
「哇!姊姊,你們的事業越做越大了耶!」
「對啊!我好高興哦!這樣姜明就不用回姜家的公司去,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我們想做的事了。」她只要一想到那個頑固的姜家老女乃女乃肯點頭放姜明回山上,就忍不住斑興地抱住翠翠直尖叫。
翠翠為翡翡感到高興,情緒也被感染了不少興奮。
「我們今天要不醉不歸!」翡翡舉高香檳,豪邁地放話。
只有翠翠在一旁高興地猛點頭,其余三個男人則看著那瓶酒精濃度非常低的酒,全都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想要-醉,恐怕要再多叫個兩打來喝還差不多。
「我看我明天再來好了。」一直站在一旁不出聲的盛南極,冷著臉拿起外套還有一疊資料,慢慢走出大門。
「等一下,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盛南極看看屋里興奮的人群,不知該不該在此時透露那一樁要命的事。
「算了,等明天只有我們兩個人時,我再跟你說,反正不急著在今天講。一他的語氣沈重得十分不尋常。
盛北極看看他的表情,望了一後鬧烘烘的幾個人,趁他們不注意時,一把捉住他的手,迅速將他帶到門外去。
當門關上時,翠翠正好不經意地轉過頭,看見他們兩人鬼鬼祟祟地離開。
必上門後,他帶著盛南極到樓梯間。「有什麼事,你現在說吧。」
盛南極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挫折地用力猛搔頭發。
「到底什麼事?」
盛南極猛吸一口氣後,再以最平靜的表情看著他。
「老哥,今天下午我去拿了你的體檢報告。」
盛北極覺得頭頂忽然一涼,顫意疾速地竄過整個背脊。
「……是檢查出有什麼問題嗎?」
「醫生說,胃視鏡檢查時,發現到你的胃潰瘍一直沒痊愈,而且……惡化為胃癌。」
「……胃癌?」有如晴天霹靂一般,盛北極足足被震-了好幾秒,幾乎無法思考任何事。
下意識地抬起手撫上胃部,覺得一陣反胃欲嘔,手腳瞬間冰冷,胸腔中的心髒也冰凍得感覺不出任何跳動的感覺。
「醫生說發現得早,也許有治愈的可能。但是從今天開始,你最好開始注意飲食習慣,等一下就別喝酒了。」
盛北極閉上眼,肩膀猛力地向牆面一撞,然後將額頭重重抵在牆上。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為什麼就在我打算要好好地開始愛翠翠的時候……」他痛苦得不停喘息。
盛南極忍住哽咽,走到他身邊,重重地抱住他。
「不要告訴她……不要告訴翠翠……」他反手抱住南極,在他耳邊不斷地低哺著。
盛南極閉上眼,用力地吸著氣。
「我知道。」他點點頭。
兄弟兩人太過專注于壓抑情緒,因此沒有發現到身後的大門曾經悄悄地敞開,又再度無聲無息地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