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皓妍最近發現,她心悸的頻率似乎增加了,氣喘的狀況也有些加重。
怕爸爸擔心,她先偷偷去找嚴哲維,擔心地將身體狀況告訴他,並請他幫忙檢查一下。
當嚴哲維拿到她的檢查結果時,臉色整個變了。
「怎麼回事?」季皓妍坐在椅子上,提心吊膽地問道。不會是心髒的狀況惡化了吧?
嚴哲維深深地鎖緊眉頭,抬起頭來,一瞬也不瞬地死盯著她。
「不要嚇我,快告訴我到底怎麼了?」他的奇怪臉色讓季皓妍好伯,猛瞧著他手上的檢查報告。
「你……懷孕了,已經數周。」嚴哲維神情凝重地開口。
背孕?
她懷孕了?
季皓妍呆滯地看著嚴哲維,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耳朵所听到的消息。
「你是說……」
她的音調微微顫抖,連胸腔里的心髒也跟著震顫不已。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你應該知道你的身體根本不適合懷孕,要冒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他忍不住斥責她,整個胸口塞滿心焦煩躁的復雜情緒。
得知皓妍懷了別人的孩子,想也知道是誰的,這讓已經喜歡她很久的他,情何以堪。
但他更擔心的是,她的心髒能允許她懷孕嗎?
「我……我們都有預防呀……」她喃喃地說。
她竟然懷孕了?
她不敢相信地環住自己的月復部。
她的月復中有了她跟紀浩爾的孩子……
唇畔的微笑才要浮起,狂喜的感覺才正要成形,就被嚴哲維的下一句話,給重重地打進了冰冷地獄的底層——
「皓妍,听我的話,放棄這個孩子。」嚴哲維嚴肅地說。
「我……」她小臉瞬間一白,雙手環住骯部,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他不忍心地看著她。
不管是身為她的朋友,或是站在她的心疾醫生的立場,他都必須對她說出實話,要她認清現實。
「你很清楚你的心髒問題,懷孕有可能會害死你的。」嚴哲維沉重地說道。
「我知道……」她心慌意亂地低喃道,眼眶里的淚水墜了下來。
她從以前就知道,她的心髒經不起懷孕的負擔。不能生孩子這件事,對她來說一直僅是種飄糜邙模糊的失落感,用一個笑容就可以輕輕掩住。
但,直到真的有個小生命落在她的身體深處,等待成長,而她卻必須割舍終結的這一刻,那虛無的失落瞬間變成了真實,她這才知道,不能懷孕生子,對她來說是多麼難以承受的遺憾……
「你最好趕快處理,拖越久,對你的心髒越不利。就算你想生下來,胎兒也有可能流產或成為死胎,在處理上——」
「哲維,不要這樣跟我說話!不管怎麼說,那是一個孩子,是個活生生的孩子!一直說處理處理的,這听起來好冷酷、好殘忍……」她激動地打斷他的話,將臉埋進雙手掌心里,不想面對殘忍的現實。
嚴哲維沉默下來,暫時讓皓妍平靜一下。
餅了一陣子,看皓妍比較不激動了,嚴哲維才又緩緩開口。
「皓妍,不要感情用事。你口中的孩子,現在還只是個尚未成形的胚胎而已。你自己也十分清楚,終結胎兒的生命,是不得不做的選擇。」他的語氣平穩,但仍然十分堅定。
為了皓妍著想,這個孩子不能留。
「我……我想一想……」她搖著頭,淚水還是一滴又一滴地流出來,怎麼也止不住。
「皓妍,你還要想什麼?你爸爸花費畢生心血呵護了你二十年,就是希望你能活得長長久久的,難道你想為了一個男人的孩子而害死自己,讓你父親傷心難過嗎?」嚴哲維看不過她的猶豫,苦口婆心地勸著。
她當然知道爸爸在她身上花了多少的心血,用盡了多少苦心,她不能輕易地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但,面對身體里的另一個小生命,還有畢生不敢放膽奢求的心願,她陷入了空前的掙扎。
也許,她懷孕的機會,這輩子就這麼一次了……
「哲維,拜托……先讓我想一想……」季皓妍喃喃說道,忽然很想見到紀浩爾。
她想听听浩爾的聲音。
溫柔的浩爾會安慰她、擁抱她,告訴她不要怕、不要難過。
但是……他知道她有了孩子後,會怎麼說?
是希望她賭上一線機會留下孩子,還是希望保住她?
一瞬間,她又惶惶惑惑,不確定了起來。
她踉踉蹌蹌地轉身走出去,完全不理會在身後焦急喚她的嚴哲維。
「皓妍!你要去哪里?」
嚴哲維上前拉住她的手,卻被她恍恍惚惚地甩開來。
「我請司機載我去找浩爾,我要去問他,我該怎麼辦?」
嚴哲維停住了腳步,神情復雜地望著她倉皇離開的背影。
「皓妍,問紀浩爾是個錯誤的決定,你會受傷的……」
*********
季皓妍心神下寧地坐在「世紀大樓」附近的一間咖啡廳里,等著紀浩爾前來赴約。
「皓妍,什麼事這麼緊急,非要這時候叫我出來?」
紀浩爾找到了正在發呆的她,拉開椅子坐下來,表情有些縱容、有些無奈。
她一向體貼,從不對他無理取鬧,更不會在他上班時間主動打擾他。
然而,這次她不但在上班時間約他,電話里的語氣也又急又慌,十分不對勁,因此他馬上讓秘書幫他排出空檔,盡快趕過來見她。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眼底除了濃濃的悲哀與疲憊,還有更多的驚慌與無肋,仿佛被什麼無法面對的重大事情給嚇著了。
她巴掌大的小臉十分憔悴,一點血色也沒有,忘了涂上口紅的果唇,甚至呈現異樣的深紫唇色。
「皓妍,你還好嗎?」他憐惜地抬手撫了撫她的臉頰。
雖然她的體溫一向偏低,但此刻手指觸到的臉頰溫度,竟然冰涼得令他感到訝異。
她的奇異氣色讓他看了心驚,心里也隱隱泛起強烈的負面警覺。
不知道為什麼,他隱約覺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隨時有可能將他的世界弄得天翻地覆。
「我……我有話要跟你說……」她垂下眼,盯著放在桌面上絞在一起的冰涼手指。
「什麼事?」他的語氣緩和,努力壓下心里漸漸浮起的莫名焦躁。
她的表情真的很不對勁。
「你……不是想見見我爸爸嗎?」她蹙著眉,語氣十分遲疑。
「是啊。難道你爸爸不想見我?」他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我先問你,你記得季仁杰醫師嗎?」她深吸一口氣,神情緊張地問道,雙眸也緊緊地盯著他的臉。
「季仁杰?」他的臉色微微一變。
「看到他的臉色,她的心馬上沉入谷底。
看樣子,他對她父親的心結十分的深。
「為什麼提到他?」他警覺地問道,不好的預感一直擴大。
「……如果季仁杰就是我父親,你還會想見他嗎?」她艱難地開口。
他的臉倏地一變,猛地站起,椅子「砰」的一聲向後撞倒在地。
鄰桌的客人全都嚇了一跳,紛紛轉過頭來看向他。
她輕輕閉上眼,掩住眼中急涌上來的淚水。
她有預感,他們之間,可能已經定到盡頭了……
「你父親是……季仁杰?」
他輕聲問著,雙手卻緊握成拳,表情十分鐵青。
「嗯……」
听到她的回答,他重重一窒。
她雖然垂眸輕聲證實,卻像一道雷般,狠狠地轟向他的腦門。
一旁的年輕女店員面面相覷,被紀浩爾的表情給嚇到,一時之間根本不敢靠過來處理。
他想起當年季仁杰將他病危的情人轉介給了另一個醫師,理由是他女兒的心髒病也正面臨重要的生死關頭,已經令他心力交瘁、分不開身,他怕會耽誤到病人的病情。
他沒再問季仁杰的女兒後來如何,只知道他的情人被轉介給另一個醫師後,心髒便急速衰竭而死去……
「你是季仁杰的女兒?他那個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兒?」他苦澀萬分地問道。
「對,我有先天性的心髒病……」她艱難地承認道,胸口好像被壓住一塊大石頭般,幾乎要呼吸不過來了。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震驚又狂亂地死死瞪著她。
「我會把這些事說出來,是因為有一件事,我想讓你知道,因為這樣對你比較公平。我——」
「你騙了我?」他沒有再听她說什麼,腦海里只不斷地盤旋著這句話。
某種被背叛的感覺,在他心中急速擴大、焚燒,整個胸口疼痛到幾近麻痹。
「我……」
「你為什麼要隱瞞你有心髒病的事實?」他居高臨下地瞪視著她。
「我……我有想過要告訴你……」她的細聲辯解極為虛弱無力。
「你有過很多次機會的!」他咬牙說道。
她瑟縮了一下。
他問過她的飲食習慣,看過她的藥,他也踫過她在歡愛中途昏厥的異樣。
她有很多機會,但她卻一次也沒說出來……
季皓妍愧疚萬分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因為太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
今生他已經不再相信什麼至死不渝的愛情,也不願再去經歷一回了。
他遇到了她,也喜歡上她,想與她相伴一生,覺得感情細水長流,淡淡的就好。
原以為就這樣了,沒想到皓妍卻和從前死去的愛人一樣,也患有心疾。他怔了、傻了,覺得昔日的噩夢又將重演……
「你這個騙子!愚弄別人很好玩嗎?」紀浩爾覺得渾身冰冷,腦中一片空白,只剩源源不盡的憤怒,在身體里不斷的累積。
「浩爾,我沒對你說實話,一切是我不對。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請你先冷靜地听我說一下。」她認下他所有的指責,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讓他知道。
她想趕著在勇氣完全消失之前,告訴他孩子的事,並且解釋她不得不放棄孩子的苦衷,于是急切地伸出手拉住他。
在她一觸到他的時候,他馬上甩開了她的手。
手舉在半空中,她震驚得呆住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冷冷地收回手,仿佛不願再被她踫到一絲二筆。
望向他憎惡與心寒交錯的絕然眼神,她僵住了。
「我……」
「我很感謝你,在嫁給我之前對我坦白這件事。我們之間就這樣了,一切到此為止吧!」
他決然地斷絕了他們的感情,讓她傷痛欲絕。
「……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有心髒病……你是不是……就不會開口要求跟我交往了?」她顫著唇問道。
「對,因為我不會娶一個有心髒病的人當妻子。」他的回答又冷又狠,幾乎將地擊倒在地。
「就算我有了孩子也一樣?」她幾乎不抱希望地問。
「你想告訴我你懷孕了?死心吧,我仍然不會娶你的!」他決然地說。
他分辨不出她眼底強烈的哀求訊息,以為她仍然想用謊言留在他身邊,一時怒急攻心,忍不住盲目地用言詞攻擊她、傷害她,想讓她也嘗一嘗絕望的滋味。
她的臉色一片死灰,神情木然地望著他,眼底充滿絕望。
原來他對她的憎惡,除了厭惡她說謊成性外,也嫌棄她那一顆殘缺不健康的心髒,就連孩子……他也不要……
她萎頓地低下頭去,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一瞬間全部被抽光了,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軀殼在這里。
他的眼中閃過強烈的痛楚,痛到再也無法看她一眼。
于是,他連再見也不說,僵硬地轉過身,大步離開咖啡廳,沒有遲疑,也沒有回頭地離去。
季培妍一動也不動的呆坐著,兩名店員不放心的靠過來詢問她。
「小姐,你還好嗎?」
听到店員的詢問,她無意識地喃喃回答。
「他听到我有心髒病的事,就不要我了……連孩子也不要了……他不是夢想與我相守一生,生兒育女嗎?」她絕望地望著咖啡廳的窗外。淚眼模糊了視線,根本看不見他在哪里。
店員彼此對望一眼。
蚌然間,胸口一陣陣痛楚傳來,像細針亂扎般,呼吸也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顫著手,從包包里拿出藥盒,迅速地吞下一顆藥。
吞下藥,呼吸平緩了一陣子後,她突然有種想笑的沖動。
爸爸騙了她。
上帝給了她一顆殘缺的心髒,她也乖乖吃藥、愛惜身體了,但並沒能讓所有的人都愛她。厭惡她的人,還是會厭惡……
除了以前試圖追求她的那些男孩外,就連曾經允諾今生只對她一人忠誠憐惜,甚至考慮要娶她、要和她共組家庭的那個男人,一听到她有顆壞心髒以後,也是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除了爸爸和死去的媽媽之外,根本沒人會想愛她這樣心髒殘缺、只能吊著命活過一天算一天的人了……
她拿出手機撥了一組號碼出去,然後像是抱著救命的浮木般,緊緊地握著手機。
「喂?皓妍嗎?你在哪里?」
滄桑但有力的嗓音,溫暖地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電話接通,一听到爸爸的聲音,她忍不住痛哭失聲,緊抓著胸口,渾身開始顫抖。
「爸爸……爸爸……救救我……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她將紀浩爾離去後,所有的委屈、傷心,全都宣泄而出,像個孩子般,拼命地叫父親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