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詮?
李、紅、豆?
懊一個李河詮!
竟然徹底將他忘記的、狠狠地耍了他一場的李河詮!
鮑孫凜在屋子里走過來,又走過去,像頭暴躁無比的獅子,重重地踏著步,渾身怒氣不知道該如何抒解發泄。
他設想了千萬種與瑀兒相逢的景況,設想了千萬句見到她時,要對她說的話。
沒想到,她的一句「難道你識得我?」竟將他打得昏頭轉向,失去了所有主意。
「李河詮……李河詮!她竟然認為自己叫李河詮?我給她的姓、給她的名、給她的十年歲月,她全都不要了!」
雖然事後他想了想,既然已經發出了她已死的消息,的確是有必要改名換姓,掩人耳目。
畢竟,若是讓司國知道瑀兒沒死,恐怕會讓好戰的司國皇帝又有借口說是他們淵國沒有和親誠意,再次興兵入侵,引發戰爭,到時又是一場生靈涂炭。
但是……
她未免把自己換得太徹底了!
不但名字、姓氏全換了,連腦袋都給一並換掉了!
深吸了幾口氣,坐了下來,他拚命要自己冷靜。
然而,才坐下沒多久,他還是壓不住抑郁的情緒,暴怒地一揮手,乒乒乓乓地將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去!
听著杯碗砸碎的聲音,他終于感到發泄一點點的氣。
轉頭四處張望,正想瞧瞧有沒有什麼還可以拿來砸摔出氣時,就看到管事一臉小心翼翼地站在離門三步遠的安全距離之外。
「王爺。」
避事見他發現了自己,趕緊上前,站在門口躬身。
罷好被人看到他失控摔東西的幼稚行為,公孫凜感到很不好意思,臉皮竟然覺得有些燙熱。
「咳……找人來清理一下。」
鮑孫凜用力地冷靜下來,坐在椅子上若無其事地指揮著。
「是。」
避事馬上轉身向外喚了兩聲,有兩個僕人立刻進來,手腳利落地將地上清掃干淨,然後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然後,管事走到他身前,再次躬身道︰「王爺。」
「管事,從現在開始,只要離開了皇宮,就別再叫我王爺了,改叫我老爺,對外宣稱我姓孫,叫孫凜,記住了嗎?」
「是,老爺,小的記住了。」管事恭謹地彎腰回答。
「找我什麼事?」他問道。
「這是這次收錄的僕佣名。」管事呈上一本薄傍他。
「這種小事何必拿來煩我?你作主張就是了。」
他看也不看,心煩地對管事揮了揮手。
「可是,有一個來應征的人,小的無法作主。」
避事沒有收回,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呈著。
「你的眼光一向麻利,有什麼人會讓你無法作主?來應征的人,能用就能,不能用的就打回票,不就得了?」公孫凜不耐煩地回道。
「是瑀兒小姐,她——」
「你說誰?」他怒瞪過去。
「呃……小的是說李河詮姑娘。她也來應征婢僕的工作。」
避事機警地真心換了個稱呼,一面在心里嘆氣。
主子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兩個名字都能惹惱主子啊!
聞言,公孫凜一愣。
原來她今天出現在他的宅子門口,是要來應征婢僕的?
鮑孫凜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我找了她大半年,她都不出現。沒想到現在她竟然自動找上門來要應征婢女?」
避事低著頭,完全不做評論,任他繼續碎碎念。
「她腦袋真的是摔壞了!不當逍遙王府的小姐,不當司國三皇子的王妃,竟甘願當一個小小的婢僕奴才?」公孫凜情緒惡劣地又重重哼了一聲。
「那……請問老爺,河詮小姐她……收是不收?」
避理眉眼不動,再一次請求他的指示。
「收啊!怎麼不收?就順了她的願,讓她當當丫鬟婢女,嘗嘗滋味!等她受不了了,說不定記憶就回復了。」他冷冷笑道。
「小的明白了。」
避事點點頭,這才收回錄入新婢僕的名簿。
「還有什麼事嗎?」公孫凜問道。
「沒有了,就這件事。」管事搖搖頭。
「那你退下吧。」他揮了揮手。
「是。」管事躬身退下。
鮑孫凜想了一想,又開口叫住避事。
「等一等。」
「老爺,什麼事請吩咐。」
已經走了兩步的管事,再轉回來恭敬地問道。
「如果瑀兒……不,那個李、紅、豆來報到後,將她分到我房里,派她來服侍我。」他把「李河詮」三個字咬得極重。
「那與河詮姑娘一則前來的李宛燕姑娘……」
「除了我房里,哪里都好!」
「是。」
避事一臉平靜地答道,自動地忽略了主子快要失控的嗓音,腳步加快了些,趕緊退下,讓主子一個人靜一靜。
鮑孫凜坐在椅子上,仍舊氣呼呼的,一抬手又想掃掉桌上的東西,沒想到揮了一個空,一時之間哭笑不得。
「我真是被那丫頭給氣糊涂了。」
他握緊揮空的拳,放在桌上。
「不要氣、不要氣……」
他拚命深呼吸,不讓自己再度失控……
砰!
外頭,還沒走太遠的管事,突然听見一聲巨大的碎裂聲。
看樣子,房里那張可憐的桌子恐怕已是尸骨不全、身首異處了。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院子里,兩個正在掃地的僕人,才剛來兩天,听見聲響時嚇了一跳,忍不住面面相覷。
避事看見他們的表情,又嘆了一口氣。
宅子里有一些人是他們從逍遙王府帶來的親信,訓練有素,口風也緊,不會亂嚼舌根。
但那些新雇來的僕人並不了解主子,看見主子最近反常的表現,外面已經開始傳出主子性情暴躁易怒的傳言了。
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惡名傳千里啊……
搖搖頭,管事拿起另一本薄,抽出隨身攜帶的筆,在薄子上記了幾筆——
桌子再補一張。
「唔……」想了想,管事又劃掉重寫——
桌子再補十張。
最近主子情緒不穩,還是多備著幾張讓主子劈砍,等主子砍滿意了,應該就會收手了……吧?
鮑孫凜找到了瑀兒之後,仍然瞞著消息,借故向皇帝告假,離開了朝堂,來到善合村里大興土木,蓋了一座別院。
他原本是想暫住在這村子里,就近看顧瑀兒,甚至打算等瑀兒原諒了他,與她重修舊好之後,將她接進大宅里好好地休養身子的。
這個善合村的位置十分荒僻,人煙不多,過客路人更是稀少,是讓瑀兒藏身的好地方。
但,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瑀兒竟然會失去了記憶,讓他所有的計劃全都亂了套。
當她問他是否認識她時,他氣瘋了,讓他覺得不斷瘋狂尋她的自己像個傻子似的,當下竟也賭氣地回了她一句「我不認識你」。
綁來,他靜下心深思過,目前的狀況對瑀兒來說,或許是最安全的。
畢竟,瑀兒詐死的消息,不一定能永久瞞下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遲早皇上的耳目也會找到她,到時事情會如何演變,他也說不準。
與其遮遮掩掩地藏住瑀兒的下落,倒不如就順勢而為,將李河詮當成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況且,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誰能保證不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如果他堅決否認李河詮就是瑀兒,也沒人能反駁他的話。
但,不與瑀兒相認,讓他心里仍然有些痛意。畢竟十年的情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磨掉的。
因此,既然瑀兒自動找上門來應征婢女,他當然就順理成章地讓她進來,當他的貼身婢女,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
雖然這與他原先期望的結果不同,但至少,她終于被他找著,重回到他身邊了……
從她跳崖求死那日開始,他便不斷地尋找她,深怕找到的真的是一具沒有氣息的尸首。
一日又一日、無時無刻不斷重復的恐懼,將他折磨得快要瘋狂了。
因此,當確定了她還活著之後,他還常常有種身在夢里的錯覺,不敢相信瑀兒真的沒有死。
自從她來到他身邊,天逃詡能看見她在他身旁打轉後,他更是覺得自己還在作著夢。
他需要緊緊地抱住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她還活著的事實……
但是,現在他是主子,她是小婢,如果他像以前那樣突然抱住她的話,只怕會被當成企圖下流的急色鬼、登徒子。
他身為堂堂的逍遙王,怎麼能做出如此低下的事?
況且,這里人多嘴雜,萬一被村民們誤會了,只怕他一世英名也將盡闢于一旦。
鮑孫凜望著在他房里擦桌子的嬌裊背影,眼神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絲茫然與脆弱。
他真的沒主張了,不知該拿已經不記得他的瑀兒怎麼辦。
那日的無情決裂,與她的傷心眼淚,仿佛都已經是上輩子那樣遙遠的事。
只不過,她像是在經歷生死之界時,偷偷喝下了孟婆湯,拋棄所有的愛恨嗔痴,宛如重生。
獨留他,還沉陷在輪回之中,獨自一個人保留著他與她之間所有的一切,苦苦掙扎,解月兌不了……
壩詮一直察覺身後有道視線,從她進房開始忙碌打掃,就不斷地追逐著她。
她走到東,視線就跟到東;走到西,視線也跟到西,像是甩不開的蟲子。
終于,她覺得忍不住的時候,不耐煩地突然轉過身來,卻沒想到會瞧見他眼里近乎無助的神色。
她愣了一下。
他也愣住了。
那抹奇異的目光瞬間消失無蹤,換上的是另一股譏誚無禮到令人生氣的眼神。
「怎麼?想偷懶了?」
鮑孫凜一手支著下巴,嘲弄地說道。
他一開口,就惹得她更想生氣。
「我怎麼不知道,婢僕工作得認不認真,還是輪到孫老爺親自監督?原來孫老爺是這樣事必躬親、大小事都攬上身管的大忙人呀?失敬了,請老爺檢查檢查,看還有哪里不干淨,需要加強的?」
壩詮的態度萬分恭敬,還福了福身。
這丫頭……他以前雖然知道她思緒敏捷靈活,但從來不知道她的嘴巴也能這樣削人。
「哪里不干淨?有啊,很多呢!」
他不怒反笑,站起來慢慢走向她。
她警戒地看著他走近,心里怦怦跳著。
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明顯的是被他激怒了。
他走近她時,驀地伸腳將她身旁的水桶踢翻。
「你!」
壩詮握緊小拳頭,美目怒瞪著他。
「還不快擦?不然等會兒管事過來,看到你把我的屋子弄得這麼狼狽,小心得到一頓好罰啊!」
他手環胸,把地痞流氓的角色扮得十足十。
壩詮咬著唇,低頭不語。
她的委屈模樣,讓他的心里一陣陣的刺疼,突然為自己的幼稚行為感到十分的後悔。
正當他想開口道歉時,河詮卻緩緩蹲跪到地板上,抓著抹布開始擦拭地上的大片水漬。
他氣息一窒,胸口疼到近乎要炸開。
他的瑀兒向來都是被他嬌養著的,何時做過這些事?
不想再看她一眼,他急忙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看到那個李宛燕剛好經過院子,他立即開口叫住她。
「李姑娘,請你過來一下。」
由于她與李大夫是瑀兒的救命恩人,照顧瑀兒不短的時間,他心存萬分的感激,因此與她說話時,總是十分有禮,完全不是以下人的態度對她。
「孫老爺,請問有什麼事嗎?」李宛燕低垂著頭問。
「你進去幫一下瑀……幫河詮的忙,我剛打翻一桶水。」
「好的,我馬上進去。」李宛燕馬上答應。
鮑孫凜點點頭後,臉色難看地快步離去。
李宛燕踏進房間時,驚訝地看見河詮正跪在一片水漬間掉眼淚。
她慌得趕緊奔到河詮的身邊,也蹲了下來。
「河詮姊,發生什麼事了?」李宛燕緊張地問道。
「沒事……你怎麼進來了?」河詮搖搖頭,吸了吸鼻子。
「剛才在門口遇到孫老爺,他要我進來幫你。」
「哼,假好心!」
壩詮掏出帕子擦干眼淚,氣嘟嘟地說。
「他說他打翻了水桶。」宛燕對她說道。
「他……對你承認說水是他踢翻的?」
壩詮訝異地抬起頭來,眸中有不可思議的神色。
「是啊,他剛剛的確是這麼跟我說的。怎麼了嗎?」
「我以為……他會將這事誣賴到我頭上,讓我受罰。」
「他是不是欺負你呀?」宛燕皺眉,拉住她的手,不放心地問道。
壩詮沒說話,只是眨著紅紅的眼眶,看起來楚楚可憐。
「真是太可惡了!我跟管事問說你身子較弱,能不能分一些較不粗重的活兒,他說老爺房里的活兒最輕松,我本來很放心的,沒想到你竟然被孫老爺欺負了!」
「其實……是我激怒他的……」河詮有些不好意思地坦承。
「什麼?你竟然敢惹火孫老爺?你沒听大伙兒說,他的脾氣很壞的,沒事惹他做什麼啊?」
「我忍不住呀……」
壩詮嘆了一口氣,認分地擦著地板上的髒水,擰進水桶里去,再重復擦拭、擰吧。
宛燕見狀,也趕緊找來一塊布一起幫忙。
「你呀,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沒有顧慮惹火主子的下場。搞不好我爹說得沒錯,你肯定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才會完全沒有身分差別的自覺,常常挺著身子直視主子就算了,竟然還敢與像孫老爺那樣可怕的主子針鋒相對。」
宛燕手里忙著,嘴里也不忘叩念她。
「我覺得他只是嘴壞了一些,沒什麼嚇人之處啊!」
「他那高高在上的尊貴模樣,跟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簡直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沒發覺,村子里的人都不敢跟孫老爺說話嗎?就算非得要開口,也都結結巴巴的,渾身發抖,更別說抬頭看他了。」
壩詮想了一想,還是不覺得孫老爺是什麼不尋常的人物。他還不是跟他們一模一樣,也是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的?
不過,她很聰明地沒有說出來,免得又被宛燕嘮叨個沒完。
兩人把地上的水漬擦了一半時,管事突然出現在房門口。
「呃……這是……」
看到她們兩人都跪在地上,管事的表情顯得有些吃驚。
「管事,是孫老爺踢翻了水桶,叫我跟河詮一起收拾。」
李宛燕搶在河詮之前開口,先把責任推到孫老爺身上,免得冤枉地得到一頓責罰。
避事一听,表情更加驚訝了。
「是老爺叫你們收拾的?」
「是啊!」
李宛燕用力點頭,深怕他不相信她說的話。
避事沉吟了一下,看了河詮好幾眼。
「那麼……你們繼續把這里處理干淨吧。宛燕姑娘,河詮姑娘身子骨還不太健朗,這里做完後,就沒什麼事了,你可以陪河詮姑娘暫時下去休息一下。」
「好的!」
得到半日休息,兩人當然高興,趕緊點點頭。
避事又看了河詮一眼後,欲言又止,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等管事離開後,李宛燕拉了拉河詮的袖子。
「河詮姊、河詮姊……」她低聲叫道。
「怎麼了?」
壩詮看到她神秘兮兮的模樣,好奇地問道。
李宛燕瞧了瞧門口,確認沒人後,才小小聲地對她說道︰「我覺得除了孫老爺之外,這個管事看你的眼神也怪怪的耶!」
「你想太多了。我感覺他們對我都沒有什麼惡意呀!」河詮聞言失笑。
就算是說話譏諷、不客氣的孫老爺,她也感覺不出他有什麼可怕。
「我說的是真的啦!難道你沒看到管事離去時,他看你的樣子,好像在猶豫著要說什麼似的?」李宛燕對她不關痛癢的態度感到著急。
壩詮姊實在是太天真、太沒有危機感了!
「好了,別疑神疑鬼的,趕快把地擦好,我們就可以下去休息了。」河詮笑著催促她道。
「可是我——」李宛燕還想再說。
「你如果不擦的話,就先到一邊去待著。我現在覺得很累,想早一點休息呢。」
壩詮打斷她的話,無奈地說道。
「我的手腳比你爽利,應該是你到一旁待著吧!既然你累了,那就我來做吧!」
見她不願再听,李宛燕只好作罷,然後不服輸地挽起袖子,加快手上的動作,搶著與她擦拭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