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一條人影急竄人聚賢山莊。不多時,黑衣人來到西苑,進入胡雪生房內。
「什麼人?」胡雪生驚恐地睜大眼。
擺衣人走近她,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我來帶你走!」
「你……」話未出口,他出手點了她啞穴,旋即離開。
「忍著點!」
她耳畔傳來他低醇的嗓音。就著月光,她的眼眸與他有短暫的交會。
瞧出她眼里的責備之意,黑閻傲什麼也沒說,帶著她離開聚賢山莊。
要知道,山莊內戒備森嚴,莫說帶人,連獨闖也很困難,不過這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
輕巧巧地幾次躥起、翻落,都沒有讓人發現。終于,他成功地帶她逃出了山莊。
擺閻傲一口氣直往山下的落腳處而去。
那是一間破落的木屋,為獵戶所棄,連日以來,黑閻傲就住在這里。
「你可回來了,我到處找—」季長春迎了過來,看到胡雪生,猛地住了口。
他懷中那個姑娘怎麼長得和十六年前那狐妖一個樣?莫非那妖孽沒死?可這姑娘身上沒有妖氣啊!奇怪!
「請你另尋他處,這里不再適合你留下。」黑閻傲面無表情地開口。
「你……」也罷!季長春撇了撇嘴。
「走吧!」
「趕明兒個我再過來找你。」季長春越過木門,又停下腳步。「你還會在吧?」他挑起眉問。
擺閻傲瞥他一眼,沒有回答。
「喂,我在問你話—」
「滾!」綠眸猛地一沉,閃著薄怒。
「好,好,馬上走,馬上走!」哼!反正無論他到何處,他都有辦法找到他。
這麼多年來,每一年他們都在華山比劍,每一回輸的都是他。
但這卻不是一件壞事,每回他比劍之後都會苦思良久,思尋破解之法。雖然破解不得其法,但無形間武學修為漸有了進步,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待季長春走遠之後,黑閻傲放下胡雪生,解開她身上的穴道。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里?」黑白分明的明眸不再有恐懼,只有怒氣與不解。
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我不能讓你嫁給宮百賢。」波瀾不生的眸在月色照映下掠過一絲霸氣。
「你沒有資格阻止我嫁給宮大哥!」
綠眸閃了閃。「無論我有沒有資格,我都不許你嫁給他!」
苞雪生撩起裙擺,快步奔向大門。
「不許走!」他長臂倏地疾伸,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由現在起,你哪兒也不許去!」
「你要把我囚禁在這兒?」
「不是囚禁!」他眸光緊鎖住她。
「那麼就放我走!」
「不行!」他斷然拒絕。
「我……我求求你。」她忽而軟下聲。
「你當真這麼愛他?」他眯起眼,咬牙問道。
愛?她沒想過這一點。她只知道自己十分敬仰宮大哥。
見她默不作聲,黑閻傲怒由心起。等了十六個年頭,他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
「你死心吧!我不會讓你回他身邊。」妒火焚心的滋味,他是頭一遭嘗,想不到嫉妒的感覺如此蝕刻人心!
「回不回去,不是由你決定!」一道白色身影躥進木屋來。
「宮大哥!」胡雪生又驚又喜。
「你放心,我一定帶你回去。」
「哼,話別說得太滿。」想不到這些年來宮百賢武功精進若斯,他幾乎是在他躥進屋來的前一刻才察覺。
「沒有人可以帶走我的女人!」
綠眸倏地升起暴烈的怒氣,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殺人的了。
下一瞬,宮百賢抽出長劍,挑釁道︰「你可以試試。」
綠眸怒眯起來,白光乍閃,長劍倏忽擊向宮百賢。
這一劍來勢絕快,宮百賢向後一躍,在半空中轉了個身,一劍刺向黑閻傲。
擺閻傲心頭微驚……好熟悉的招式!
苞雪生在一旁瞧得心驚,一時間竟不知自己希望誰勝?
數招之後,黑閻傲心頭疑惑更深。宮百賢所使之劍招分明是由修羅劍譜中的招數衍生而來,為什麼?
「說!為什麼你會修羅劍法?」疾斗間,黑閻傲仍問出口。
「誰說這是修羅劍法?」宮百賢眸光微閃,使了一招落英劍法中的招數。
擺閻傲見他劍法雖變,卻依然有修羅劍法的形跡可尋,儼然另成一路劍法。
「你所使的分明是修羅劍法,還不承認?」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驀然間,黑閻傲憶起十六年前雪生死的那一夜,宮百賢也在那林子里。
莫非,那遺落的劍譜為他所據?
兩人愈斗愈烈,由木屋來到了屋外的空地……
「是你找到我遺落的劍譜,對不對?」黑閻傲向後躍出數丈,隔開兩人間的距離。劍譜乃師父所傳,他必須尋回。
「我宮百賢向來光明磊落,絕不做偷雞模狗的勾當。」他的眸底潛藏著不為人知的狡獪。
兩人對峙片刻,黑閻傲決定開殺戒,十六年未破的殺戒!
這一刻,他全身充滿了肅殺之氣,長劍似有生命一般,蓄勢待發。
劍意屬無形!這十六年來,他在極寒的雪地之中悟出了無劍亦是有劍的道理,進人了劍法之中最不可能的境界—人劍合一!
爆百賢可以強烈地感覺到他與方才有所不同,一股極強的氣由他身上直逼自己來……竟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
「哪里去!」黑閻傲大喝一聲,身形在電閃間已來到他身前。
爆百賢挺臂格開這一劍,但黑閻傲的力道卻出乎意料的強大,直刺向他胸口。
爆百賢自知不敵,在勁風撲面之際向旁躥開。好深厚的內力!
他目光微轉,心道︰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死在黑閻傲手中。
電光石火間,他瞥見胡雪生,心中有了對策。
擺閻傲一個箭步追上宮百賢,長劍在他胸前劃下一道血痕。
「啊—」宮百賢在千鈞一發之際向後退,並順勢倒下。
「宮大哥—」胡雪生立即撲至他身邊。「你……你沒事兒吧?」她扶起他的肩,讓他靠住她。
「我……沒事兒……」宮百賢掙扎地給了她一抹淺笑。
「當然不會有事兒,只不過是皮肉之傷,想死還很難!」黑閻傲冷聲嘲諷。他下手有多重,自己十分明白,宮百賢分明只有些微皮肉之傷,沒理由倒下。
苞雪生抬起頭,對上他的眼。「黑大哥,我求你放過他。」
擺閻傲眯起眼。「你當真要我放過他?」他的心是痛的,卻只能強抑在起伏不定的胸口下。任何事,只要她開口,他都會辦到,即使犧牲性命也會做到!
苞雪生點點頭。「求求你!」宮大哥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她都要回報他。
她的心里終究沒有他!
他想要她,十六年來日日夜夜,幾乎要逼得他發狂。為什麼她的心里卻容不他,一心只有別人?持劍的手微微發顫,蟄伏了多年的魔性使他瀕臨瘋狂,一股莫名的狂暴由他心中爆裂出來,「我要殺了你!」長劍倏然刺向宮百賢。
苞雪生執意護在宮百賢身前。「不要!」
劍尖到了她面前猛然止住,「你走開!」黑閻傲毗目怒道。
「我不走,你連我也一塊殺吧!」她的心是那麼痛,卻不知是為誰多些?
她的容顏清美依舊,卻沒有往日的深情。瞧她那堅決的神情,黑閻傲忍不住狂吼︰「走!賓得遠遠的,永遠別再教我遇上!」話驟起,白芒微閃,長劍轉而砍向周遭的林木,一劍劍的,每一條樹痕皆深刻明顯,就像是他心上再難愈合的傷口。
苞雪生淚盈于睫,在深深凝望他之後,隨著宮百賢離開。
在她心底竟無端起了惆悵。是為了黑閻傲嗎?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jjwxcjjwxcjjwxc
十日之後
聚賢山莊張燈結彩,人人忙得不可開交。
因為三日之後不但要在此召開武林大會,更是莊主宮百賢大婚的日子。
爆百賢出身名門,年近五十尚未娶妻生子,因此全莊莫不將此事視為天大的喜事。
「其實我認為雪生姑娘配不上咱們莊主。」
「嗯!她長得雖然很美,可惜有點跛,美中不足。」
門外的耳語雖漸行漸遠,卻盡數落人胡雪生耳里。
漆黑的明眸隱隱泛起淚光,緊蹙的眉心鎖住一臉的愁悵……
丫環們說得一點也不錯,她是配不上宮大哥。也許,她根本不該答應這樁親事。
是夜,胡雪生沉睡之際,一個黑色身影來到她床前。
擺閻傲告訴自己,這將是他最後一次來看她。
十天以來,他已由最初的暴怒中掙月兌出來。既然這一世她不愛他,他也不會再強求,但求她一世幸福便心滿意足。
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相守一世,緣分是強求不來的,他願將濃情化作記憶,永遠深鎖在心底。
知道她一向淺眠,因此他只敢靜靜地注視她,以眼神取代撫觸,將她的容顏深深刻在心上,好教他生生世世不忘她。
今生無緣,但求來世!這是她臨死前的心願,如今竟成了他的奢望。
是的,奢望!來世是那麼渺不可及,在芸芸眾生中,他要如何找尋真愛?
凝眸良久,他在心底暗暗嘆息,舉步離開。終究是要走的!
正當他要走出西苑,四面突地涌人十來名綠衫僕從,個個手中握住擺網之一角。
「捉住他!」宮百賢由拱門之後走出。
僕從們立即擺開黑網陣。
擺閻傲冷笑一聲,身子忽地拔高躥向屋檐,但僕從們卻似早料到他有此一招,黑網立即兜住他去路,將他困在網間。
他暗咒一聲,抽出長劍,斬向黑網,豈料那黑網由玄鐵所制,非一般刀劍能損毀。
「收網!」宮百賢勾起詭笑下令。
擺網在僕從們熟練的操作之下將黑閻傲罩在網內。
以他的武功原可以內力將十來名僕從震倒在地,但宮百賢卻在此時道︰「別想掙月兌,否則我會要雪生生不如死!」
暴怒由心頭躥起,黑閻傲營目怒道︰「你敢!」
「你不妨試試!」宮百賢露出狡猾的笑。
「虧你是名門正派,行事竟極端卑鄙。」
「隨你怎麼說。」宮百賢臉色一沉,冷然道︰「押人地牢。」
「是!」一行人將黑閻傲押離西苑。
jjwxcjjwxcjjwxc
「說吧!你到底要什麼?」隔著木欄,黑閻傲冷冷地開口。
他不笨,知道宮百賢不殺他一定另有目的。
「嘿嘿,你很聰明。」宮百賢佞笑道。
綠眸精光迸射,直盯住他,黑閻傲滿臉鄙夷。這種人便是師父說過的偽君子吧!他終年居于人煙罕至之地,雖少與人打交道,卻可以明白,雪生若跟了宮百賢,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在他的注視下、宮百賢內心起了一絲絲躁怒。「不許你這麼看我!」他的目光充滿輕視,自己何嘗受過?
擺閻傲冷哼一聲,唇角掀起嘲諷的冷笑。「有什麼目的就直說吧!」
爆百賢眸光微閃,陰冷地開口︰「修羅劍譜確實在我身邊。」
「拿來!」黑閻傲怒由心起,沖到了木欄邊。
「除非你將修羅劍譜的內功心法告訴我。」
「你休想!」他咬牙回絕。
「好,好得很,你不要雪生的命了嗎?」宮百賢詭笑威脅。
打從十六年前他得到修羅劍譜之後便開始修習此劍法,但無論他如何練,總是徒見招式,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因此他才把此劍法融人自己的落英劍法之中,以增強自己的劍術,但這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倘若能得到黑閻傲所修習的內功心法,再配合劍譜,定能縱橫天下,武林盟主的寶座就永遠非他莫屬。
「宮百賢,你這無恥的小人—」黑閻傲狂吼。
爆百賢卻絲毫不以為意。「雪生的命掌握在你手中。」他甚至笑了起來。看著黑閻傲痛苦,令他有種莫名的快意。
擺閻傲握緊雙拳,關節喀喀作響。
「不答應嗎?我立即要人殺了她。反正眾人都認定她已投江而亡,根本算不了什麼。」他早將雪生的身世打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她的衣冠冢還在楊柳村外呢!
擺閻傲怒眯起眼。「好,我答應將內功心法傳授予你。」他頓了下,接口又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你不得娶她為妻!」
爆百賢眸光微微一閃。「可以。」這傻小子!
「還有,我要見她一面。」
「這……好吧!明兒個一早,我會要她來見你。」
擺閻傲索性坐在地上,靜待黎明。
爆百豎挑起眉,臉上泛起一閃而逝的惡佞。這小子懲地天真,他宮百賢非但要心法,更要胡雪生!
jjwxcjjwxcjjwxc
苞雪生在得知黑閻傲被關在地牢之後,立即來到地牢。
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撲鼻的霉味,地牢中不但潮濕,而且陰暗,僅有石壁上的火炬微微照亮這個堪稱可怕的地方。而他,就坐在陰暗的角落里。
綠眸與她接觸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瞧見他眼中燃起的光彩,胡雪生的心竟忍不住揪痛了起來。
「雪生……」他低喚著她的名字,語氣是不盡的醇柔。
「黑大哥,你……你……」話未完,淚水便落了下來,濡濕她面頰。
「這淚,是為我而流的嗎?」他大手伸出木欄,輕輕地勾起她的小臉。
她的淚是這麼地令他心疼,一如從前。
苞雪生哭得益發厲害。
「噓!別哭。」他替她抹著淚,啞聲說道。
對他,她終究不是全然地無動于衷,他的心既痛苦又歡喜。
「為什麼還要來看我?」宮大哥告訴她,昨夜黑閻傲闖人西苑,為了聚賢山莊的安全,他不得不將他關進地牢。
「我只想再見你最後一面。」
「你要走了嗎?」
「我想回華山。」
豹山?好遠!「我去求宮大哥放你走。」她轉身欲走。
「不,別去!」他拉住她的手。
「為什麼?難道把你一輩子關在地牢嗎?」見他被關在這里,她心頭無限酸楚。
「你在乎嗎?」綠眸赤果果地寫滿熾愛,不再有一點隱藏。
「我……我……」話到了舌尖,卻不知如何開口。
下一瞬,他放開了手。「別說了,我不要你有半分勉強。」心,是萬般苦澀。
「黑大哥,你該知道,我很關心你。」她急切表明。
綠眸幽幽,深深地凝在她淡白的小臉上。
「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就離開聚賢山莊。」
苞雪生垂下頭,輕輕回道︰「我明白自己配不上像宮大哥一樣的男人。」
「你在胡說些什麼?是他配不上你!」他薄怒地道。
「不,我生來就是個跛子,根本高攀不上宮大哥,他肯娶我,實在是我意想不到的事。」
擺閻傲深吸口氣,沉緩地道︰「倘若我是他,一樣也會要你的。」
「黑大哥……」他的情,她感受得出,卻不能接受,否則就是對不起宮大哥。
「答應我,離開他!」他懇求著。
「我不能走,他對我有恩。」
「你愛不愛他?」
「我……我尊敬他!」
「宮百賢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你毋須尊敬他!」
「不許你這麼說宮大哥!」胡雪生微溫。
「別被他的外在給騙了,他不如你想象中那般正派。」
「畢竟他救過我兩次。」
「你真以為救你的人是他?」綠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難道不是?
「雪生,他不值得你托付終生。」
「這世上又有誰能讓我托付終生?有誰能愛我,疼惜我呢?」這一切都是她極度渴望而得不到的,如今宮大哥願給她一切,教她如何舍卻?
我可以!擺閻傲在心中狂喊,卻無法說出口。
他無法再次承受她的拒絕,那會令他無望的心再一次受到烈火焚燒!
「一定會有人能好好待你的,相信我!」他這麼回答。
「你不必再安慰我。」她心底有很深的失落。驀地,她心中一凜!莫非她有所期待?
望著眼前那張野氣的俊顏……難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對他有了感情?
「雪生,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他心疼她的自卑。
「黑大哥,謝謝你。」她頓了一頓,又道︰「我想,我該回去了。」她要去求宮大哥放他走。
「雪生……雪生……」
木欄之後傳來黑閻傲一聲急過一聲的呼喚,胡雪生的腳步卻絲毫未曾慢下。
此時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件事—希望黑大哥能離開地牢,平安地離開。
也許,宮大哥會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他一條生路。
一定會的,她這麼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