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里升起一堆火。
別光映著兩張沉睡的容顏。
「嗯……」一聲輕吟自黑閻傲唇畔逸出。
苞雪生立即睜開眼,「大哥!」
這一聲叫喚將黑閻傲由半醒邊緣中喚醒,他睜開眼,對上一張略顯蒼白的清秀容顏,所有回憶在剎那間涌進腦海。
「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胡雪生小心翼翼地問。方才她以元丹為他療傷,已耗去不少精氣,相信他應該無恙才是。
下一刻,黑閻傲一把抄起她皓腕,沉聲道︰「你為什麼要騙我?」
苞雪生心頭一震,無言以對。他果然看見了她與無霜斗法。
見她沉默不語,他眯起眼,再度冷聲道︰「從一開始就是你計劃好的,是不?」綠眸升起兩簇怒焰。「說,接近我是為了什麼?」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幾乎要捏碎她手骨。
苞雪生直覺地露出魔性,在一瞬間掙月兌他的鉗制。
「終于露出本性了。」他臉上淨是嘲諷神色。
苞雪生怔怔地瞧著他,心頭有說不出的難受。「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只因為我是狐妖嗎?」她的神情是平靜的,但語氣卻透著苦澀。
姥姥一向告誡她們不可以愛上人,因為他們總是無知並且無情,根本不會真心對待她們。
可是在遇上黑閻傲之後,她卻對這一番話有了質疑,總以為他一定可以接受她是狐妖的事實,難道她錯了?
那一聲聲「我愛你」猶在耳畔回響……
苞雪生不禁暗暗嘆息。
「這一生我最痛恨兩件事,一件是被人欺騙,另一件則是自己不人不妖的身世。」他頓了一下,綠眸掠過一閃而逝的痛苦。「而你竟兩樣都犯上了!」
「對不起,我……我該早點告訴你。」只是她一直提不起勇氣,她怕失去他!
如今看來,她一樣會失去他!
「現下知道也還不遲,畢竟我還活著,沒有被你一口給吃了。」
「不,我不會這麼做,你應該知道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你。」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只有無悔的深情。
擺閻傲目不轉楮盯視著她,野氣的俊顏陰晴不定。
這是他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可是她卻是山里害人的精怪……他可以再相信她嗎?
「我不知道。」他面無表情地回答,隱在眸底的是深切的迷惘。「這些年來,想必你害過不少人。」
「不,你……你不一樣,我喜歡你,不會害你。」在綠眸的逼視下,她的心瑟縮了下,她確實害過不少人。
以往她從未感覺害人有何不對之處,但現下,在他魔魅的綠眸凝注下,她開始有一絲絲不安。
「為何接近我?」
「這一切都是姥姥的命令,姥姥說你是純陽與純陰的合體,吃了你的心可以增加三百年以上的道行。」她幽幽回道。
原來如此!
鱉著的這二十個年頭來,他一向是孤獨的,本以為她的出現是老逃讜他的憐憫,讓他孤寂的人生有了相依的伴侶,想不到卻是空歡喜一場。
「你準備何時下手?」綠眸微一轉變,凌厲地梭巡在她臉上。
苞雪生咬著唇,沒有回答。他根本不相信她!
「你說啊!」他再一次攫住她的小手。
「大哥……」這一次她不再閃躲,眸底全是悲傷。
「不許你再這麼叫我!」他狂怒地道。
「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
「妖孽所說,怎可相信!」
苞雪生心如刀割。「你說過你會愛我一輩子的,難道你忘了?」
綠眸透著陰冷。「沒有人會愛上妖怪。」
「你……」她掙開他的手,一步步向後退。人一但無情起來,竟能到達這樣的地步,教她心寒。她雖是狐妖卻也懂得愛人,為什麼他不能同心待她,為什麼?
「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真的這麼容不下我?」
擺閻傲狠一咬牙,別過頭,不再多瞧她一眼。
苞雪生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怔怔落下珠淚。「你多保重!」話甫落,她足尖輕點,飄身消失在岩洞外。
許久之後,黑閻傲回過頭……
這是他這輩子頭一遭有心痛的感覺。
往後,又該是獨自一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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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雪生打從離開黑閻傲之後,便決定不再回姥姥身邊。
這一日,她獨自來到東山村外的茶棚。
「姑娘喝點什麼?」店家殷切地招呼她。好個標致的小泵娘,雖是一身尋常的白衣布裙,但穿在她身上就是顯得她清美靈秀。
「來一壺清茶就好。」她淡然地回答,清秀的小臉顯得郁郁寡歡。
一旁兩個喝茶的男人見她容貌秀麗,卻又獨自一人,心中不免起了輕薄之意。
「小泵娘,一個人喝茶多沒意思,咱們哥倆來陪陪你。」兩人徑自在胡雪生身邊坐下來。
苞雪生明眸淡掃兩人一眼,沒有開口說話。
兩人見她如此,更加放肆起來。
「小泵娘,你叫什麼名字呀?」其中一人忍不住捉起她蔥白小手。
「放手!」她瞧著男人色迷迷的雙眼,冷冷地開了口。
「哎喲,你可終于說話啦!咱們哥倆還以為你是聾子呢!」兩人互瞧一眼,又續道︰「小泵娘若不告訴咱們你的閨名兒,咱們可不會放手。」
這兩人真是找死!苞雪生魔性大起,蛾眉輕蹙。
正欲下手取他們性命,她忽然想起黑閻傲,一時間胸中柔情牽動,魔性淡了下來。
他一定不喜歡她害人!
「小泵娘,你別吊咱們哥倆胃口,快說啊!」
苞雪生秀眉重鎖,朱唇勾起一抹詭笑。「我叫狐狸精!」
兩人怔了下,互望一眼,隨即大笑了起來。
「真是好名字!」兩人大笑不止。
「難道你們不怕?」
「怕?你不知道男人最愛狐狸精嗎?」
「連死也不怕?」胡雪生輕問,黑眸閃過一抹戾氣。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說是不是啊?」說話的男人輕押地問著同伴。
「那當然!」兩人擠眉弄眼。
店家在此時送上一壺茶。「你們盡避喝茶,可別欺侮這位小泵娘。」他在一旁看了會兒,忍不住別上心頭。
「你忙你的去,別管咱哥倆的事,否則有你瞧的。」兩人是村里的無賴,一向惡慣了,根本不在乎一個小小的茶棚老板。
「你們別太囂張。」店家早看不慣這兩人。
「你想怎麼著?」兩人站了起來,惡聲惡氣地喝道。
「我—」
「店家。」胡雪生輕喚了聲。「我沒事兒的,你別擔心。」
「可是——」
「我真的沒事,你忙你的吧!」這世上仍是有好人存在。胡雪生對店家露出一抹極淡的笑。
店家見她如此堅持,只好訕訕地退了開去。
苞雪生徑自喝茶,不再理會旁人。
兩個無賴互望一眼,其中一人又開口問︰「姑娘獨自一人在外,難道不怕遇上壞人?」
苞雪生冷冷地瞥了兩人一眼。「此刻不正遇上了?」
兩人干笑幾聲。「怎麼會呢?咱們可是大好人哪!如果姑娘允許,咱們哥倆可以送姑娘回家。」
「回你們家還是我家?」
兩人征了下,隨即不懷好意地笑道︰「當然是回姑娘家羅!」
此時暮色將盡,胡雪生忽地感覺心頭莫名的難受,腦海中淨是黑閻傲那揮之不去的野氣俊顏。
兩天不見了,不知道他過得好嗎?
驀然間,一抹恐懼襲上心頭,姥姥會不會親自找上他?
不行!她得回去看他!
心隨意動,她說走就走,徑自走出茶棚。
蚌地,她又折了回來。「店家,這是三文錢。」她將手中銀兩交到店家手里。她尚記得這位好心的店家。
「姑娘一路小心。」店家關懷地道。
苞雪生不帶感情的瞳眸淡掃了不遠處的兩個男人,輕輕地回道︰「我不會有事兒的。」說完,她轉身就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奇怪,我明明瞧著她往這兒走的,怎麼一會兒便不見人影?」
「再找找!」另一人回道。
兩人正是茶棚中的男子,自胡雪生離開茶棚之後便尾隨而來。
「二位在找我是嗎?」胡雪生由一株大樹之後走出來。
兩人抬頭一見,不禁笑彎了眼,見四下無人,兩人互使個眼色,朝她靠近……
苞雪生勾起笑,倏地飄身上了樹頭。
兩人一見,心頭開始有些不自在。瞧她這樣子,似乎與常人有異,但異在何處卻又說不出來,只覺心頭茫茫然一片,如墜夢中。
「想捉我嗎?」她笑問。
兩人拼命點頭。
「倘若捉得著我,我就任你們處置。」話甫落,她飄身下了樹,足不著地,凌空緩緩來到兩人面前。
直到此刻,兩人這才害怕起來,「你……你是……是……」恐懼排山倒海而來,竟無法成言。
苞雪生冷笑一聲。「是狐狸精。」她替兩人開了口。
「救……救命哪……」兩人轉身便跑,卻發現一步也動不了!
她繞到兩人面前。「不是不怕的嗎?」她露出森冷的笑,面目刻意扭曲猙獰。
「大……大仙饒命哪……」兩人咚的一聲跪下,身子仍簌簌地發抖七
「像你們這樣的惡人,少一個算一個。」她魔性的一面又起。
「大仙饒命……咱們再也不敢作惡了!」
苞雪生眯起眼,欲下手之際,心中卻有了一絲猶豫……
也許……她不該再殺生造孽!
「哼,你們就在這野林里待上一晚吧!倘若到天亮沒遇上山里的野獸,就算你們撿回一命!」她要讓天來決定這兩人的生死。
「多謝大仙、多謝大仙!」兩人被胡雪生施法定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哼!」胡雪生冷哼一聲,雲袖一甩,衣袂飄動,剎那間已在千丈之外。
這是她頭一遭動了善念,可是心頭卻無半分喜意。只願她的向善,能讓心中最在乎的人多活得一刻,她便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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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閻傲猛地睜開眼,他感覺到周遭似乎起了莫名的變化。
林子里陰風乍起,帶著一股殘戾的血腥味直逼向他。
他凝神細听,忽聞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俊顏泛起一抹冷笑,猛地回身提劍刺了過去—
劍尖在觸及來人胸口前及時收住,「該死!」
「大哥!」胡雪生清秀的容顏未有一絲懼色,她知道他不會傷了她。
「你來做什麼?」乍見她的那一瞬間,心頭涌起的是超乎他想象的狂喜。但僅僅一瞬間,他馬上用冷漠來掩蓋這股喜悅,漠視她的存在。
見他態度依舊冰冷,胡雪生一顆心倏地揪痛起來。
「我是來警告你的。」她幽幽地回答。明眸深處有藏不住的優傷。
擺閻傲狠一咬牙,薄怒斥道︰「我不會再相信你,你走吧!」
「不,你不明白,姥姥她絕不會放過你的。」
「你以為我會怕嗎?」他嗤笑一聲。
「不是—」
「死丫頭,人家根本不領你情,你又何須多費唇舌?」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
苞雪生聞聲,心頭大震,「姥姥……」她可以感覺到姥姥已經來到身旁。
擺閻傲眯起眼,極目四望,卻一無所獲。
「你給我听著,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倘若此刻你不動手,休怪我打散你的道行,將你打回原形,暴尸荒野。」
苞雪生蛾眉深鎖,雙眸凝在黑閻傲野氣的俊顏上。
擺閻傲綠眸一黯,口唇輕輕掀動,露出一抹嘲諷的笑。「你動手吧!不必留情。」
明眸輕輕流轉,胡雪生回道︰「對不起,為了活命,我只有下手殺你。」她面無表情地望著地。
下一刻,她足尖輕蹬,以絕快的速度飄身來到他身前,朱唇微啟,對他吐了一口氣。
擺閻傲霎時不能動彈。
「你對我施妖法!」他咬牙道,暗沉的綠眸燃起狂怒。
「對不起,這是為了你好。」她雙手環在他身上,附在他耳畔輕輕地說。
月色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充滿了濃烈感情。
擺閻傲眯起眼,張口欲斥—
苞雪生卻抬手捂住他的嘴。「噓!別開口、我求你。」
「丫頭,還等什麼?坑詔手殺了他!」冷戾的聲音再度催促。
「是!姥姥。」話驟起的同時,胡雪生一手環住擺閻傲,一手向旁翻出—
頒地一聲巨響,十來株大樹應聲而倒,她趁此機會蹬身一飄,剎那間已在千丈之外。
「死丫頭,竟敢暗算我!」
「姥姥,咱們不能放過她!」無霜恨恨地道。
「那還用你說!走!」兩團黑影疾向前追了上去。
兩旁呼呼的風聲不停掠過,胡雪生心底無比焦急。怎麼辦?姥姥很快就會追上來,她該逃往何處?
眼下似乎沒有藏身之所……慢著!
她瞧見不遠處有個湖,也許,那里是她與他惟一的機會。當下,她不再思索,抱著黑閻傲躍人湖底——
膘沌間,兩人只覺一陣冰寒直透體內,在這性命交關的一刻,兩人緊緊抱住對方。
「奇怪,怎麼追到這里就沒了氣味?」無霜忿忿地道。
「哼!再仔細找找!」
只是任憑她倆四處搜尋,就是找不到雪生與黑閻傲的蹤影。
「該死!被那丫頭給逃了!」
「姥姥,您瞧那賤丫頭會不會自己吃了他?」
「不會,那蠢丫頭對那男人動了心,絕不會這麼做。」對這一點她很有把握。
「那咱們現下該怎麼辦?」
「往前追,我就不信那丫頭能逃多遠!」
無霜勾起陰寒的笑,尾隨姥姥而去。這一次若逮著那賤丫頭,她非剝了她一層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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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緊閉的氣息已到極限。胡雪生正想浮出湖面,卻被黑閻傲緊緊封住口,將口中的氣息傳到她嘴里。
又待了些時候,兩人這才浮出湖面。
「謝謝你。」
「我不是救你,只是自保。」黑閻傲表情森冷。
苞雪生悄然不語,心口有說不出的難受。
「為什麼不下手殺了我?」綠眸直凝住她蒼白的小臉,瞧不出是喜是怒。
她怎麼能告訴他,她愛上了他?
雖是妖,卻也有自尊,倘若得不到他的愛,她寧可將自己的深情藏在心底。
她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之後,轉身離開。
下一刻,她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扯了回去。「你還沒有回答我,不許走!」如鐵的雙臂緊緊將她禁錮在胸前。
「你……你放開我……」她本可掙月兌,卻不願以妖法加害他。
「我偏不放!」說不出為什麼,但他直覺地不願放她離去。
「你……你這個人怎地如此野蠻?」
「對付妖怪,不野蠻怎行?」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苞雪生聞言,一顆心像是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原來,他一直當她是妖怪……
事實上她也的確是一個狐妖,怎能奢望得到人的真愛呢?她愛上人,注定是場悲劇!
想到此,她笑了,笑得苦澀而飄忽。她不再掙扎。「是,我是個狐妖,你殺了我吧!」她直視他的眼眸。
「你……」他眯起眼,雙臂圈得更緊。
「活了這三百年,從來沒有人真心愛我,我雖為妖,卻和你一樣,渴望得到感情。」
「我並不期望得到別人的感情!」黑閻傲怒喝,野氣的俊顏上是一片狂暴的執拗。
他不需要旁人的憐憫,感情不是施舍。
蚌然,他想起一事,「告訴我,不下手殺我的原因是因為可憐我嗎?」他眉心糾結,皆目怒道。
苞雪生黑瞳倏地瞪大,流露出無以名之的悲傷「不是。」她輕聲地答。
「那你為何救我?你說啊!你有什麼目的?」他怒。道。這一刻,他恨起世上所有的一切!
苞雪生凝視他含恨的野氣臉龐,一顆心無限酸楚豆大的淚珠滑下面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擺閻傲聞言,心頭一震,「你!」
「你多保重!」語驟起,她如一縷輕煙般,慢慢淡出他的鉗制。
「不準走,回來。」他猛地撲向前,卻觸不著她。
眼見她身影逐漸趨淡,他忍不住梆道︰「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听見沒?你回來!」
天邊露出第一道曙光,終于,他再也看不到她!
「不—」他怒而揮劍,砍盡身旁的枝葉。
許久之後,他終于停下手,頹然地跪了下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句話再一次浮上心頭。
天!這話如一道響雷敲進他的心!
原以為自己身上流的是妖孽的血……但回憶起自己加諸在雪生身上的種種,不也是一直以來旁人對待他的方式嗎?
原來,在他身上不僅僅流著狐妖的血,同樣的,也存著人的劣根性。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恨的不是雪生,而是他自己!他深深恐懼自己有朝一日會徹底地成為一個狐妖。
「雪生—」他陡地站起來,大聲叫喊。
林子里只有枝葉沙沙作響,沒有人回答他。
然後,他開始滿山遍野地尋找。
「雪生—雪生—」他不停地呼喊,往日的種種一一浮上心頭。
他還是愛她!他意識到這一點。
現在,無論如何,黑閻傲都要找到她!
時間很快地過去,轉眼間又到了日暮時分。
他已經找了她一整天。
「雪生……我一定會找到你……一定會—」他對著滿天霞光狂喊。
林間深處白影微閃,發出幽幽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