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冰雪所租賃的宿舍內,她縴弱的軀體側躺在床上蜷縮著。
嘴邊不時露出申吟,她咬緊牙關,緊抱著月復部翻轉過身。
睡不著。
自然也就無法入睡來忘記月復疼了。
伸出手在床頭櫃上模索,拿到遙控器後,對著電視按下開關。
電視螢幕亮起,浪潮拍岸聲隨即充斥在整間房內。
矮冰雪睜開眼。看著電視上新出廣告片中的一幕——背景是一片蔚藍的海岸,音效是大自然的風聲、潮聲。畫面中間,有一行直字——
埃是女人的淚滴成的
矮冰雪蒼白的面容,有一絲絲表情變化。電視畫面轉變為其他聲景,加了其他不同的詞句。
潮聲,卻仍持續徘徊在她耳邊。
是那一夜詭異變幻的潮聲。
必想起當時一個人被留在海灘上那恐懼無依的感覺,猶會令她顫抖得發出冷汗。但是,懼駭中,依稀地夾雜著微弱的幸福感。
那是她和丁雨凡在一起的時光里,唯一真正感受到幸福的一回。
所謂的幸福感,當然不是在黑暗中被鬼魅環伺而狼狽哭泣,茫然而喑啞地頻喚丁雨凡的名字如此的回憶;而是在驚俱過後的擁抱、承諾和親吻。只有那一刻,她和丁雨凡的心,靠得最近。
痛——她皺眉、咬牙、胃部的疼痛卻未因此而有所減緩。
兩個多禮拜沒有和丁雨凡見面了。他不找她,她也沒有了去他那兒的勇氣。
去照顧貓,這樣的藉口,她說不出來了。那只貓兒,比她還獨立。
嘴里嘗了血水味,不知不覺,已將牙齦咬出了血。
胃痛是從吃過晚飯不久後開始的,服過兩次胃藥了,卻疼痛更劇。
看看表,半夜兩點。若想要上醫院,得掛急診了。
電視上潮聲又起。丁雨凡說過的那句︰「我就是要你離不開我。」跟著在她的耳畔響起。
淚,順著那句——海,是女人的淚滴成的——而滑下。
便告結束,節目繼續播放。是一出以醫院為背景的日劇,一群穿著粉紅色護士服的女演員聚在一起談論事情。
節目未經配音.听得見女演員真正的聲音。奇怪的是,大多數的日本女孩講起話來的樣子,都十分甜美,且帶著可愛的余韻。
雙眼盯著螢幕,卻未把心思放在劇情上,韓冰雪拿起電話筒,撥的是丁雨凡住處的號碼。
隨著電話接通的響聲,心跳加倍鼓動,擊疼她胸口,那疼,可以和不斷加劇的胃痛相比。
十五-十六……數著電話響的次數,一邊在猜測,在這樣的深夜里,他會為了什麼而不在家。是去度假,或是去听海呢?不論做什麼,他的身邊一定會有個女伴吧?!
電話響至二十四、二十五……
看來,他真的不在。韓冰雪準備掛下電話。
對方電話線路所連接的另一端,卻在此時被接起。
對方先是一陣嬌細的喘息聲,然後才慢吞吞地將話筒附耳,「喂?」
矮冰雪得到答案了。今夜此時,他在他的房內,擁抱著一尊溫香艷玉般的軀體。
「喂?找誰?」接起電話的女子得不到回應,遂同身旁的-人講︰「不吭聲啊!」女子的音色及講話的腔調,和日劇里清純可愛的女演員如出一轍。
「掛掉。」丁雨凡的聲音隱隱傳來。聲調也和他平日講話有些不一樣,比較低沉、性感,透露著男性的與激情。
「啊!不要踫人家的那里啦!嘻,好癢……」
听至此.她已經想象得出他們此刻大致的情景了。舉起手,欲按斷與他們之間的連接。
「喂,你是不是要找丁雨凡?」女子卻又出聲問。同時罵旁邊的人︰「討厭!!」
听得見丁雨凡低低的婬笑聲。
「喂!你再不說話,我就掛掉電話了哦!」
矮冰雪閉上眼,豆大的淚珠硬生生掉落在床單上,「恩……」
原以為對方會就此讓電話斷線,孰知對方听見她細微的同意聲後,興奮的大喊︰「有人答聲了!是個女的!啊你不要搶人家電話啦!不可以,不可以掛斷!唉呀!人家不要跟她講啦……」
那邊似乎變成一陣揮諳的場面。一會兒,女子搶回了電話。
她說道︰「喂,丁雨凡他現在很忙,你要不要說出你的名字讓我問看看他接不接。」
矮冰雪遮住卑筒,哽咽了兩聲,眼淚流個不停。
「喂喂!」
「韓……」盡量不讓聲音表露出泣然,「丁雨凡……」
「她叫丁雨凡。你听不听?不听?你好壞哦!人家在哭喔!听啦!」
僵持了許久,本來怎麼也不肯接電話的丁雨凡,又在韓冰雪主動要放下電話時,對話筒說︰「是你?」
「咽……」
「你發什麼神經啊?三更半夜不睡覺做什麼?」
正要抹淚的手僵在半空中,話筒里只剩被對方斷了線的嘟嘟聲。
矮冰雪躺在床上,顫抖的唇似笑似哭。對啊!自己發什麼神經啊?月復疼得受不了,應該上醫院,而不是找他呀!
「別哭……」她哽咽地出聲命令自己——
我是個生來注定要讓女人哭慘了的男人!
「別哭呀!」
在餐廳里和他的第一次見面,她就開始為他哭泣了。
翻身趴在床上,將臉埋向枕頭,很快地喘不過氣,卻止不住淚。
「發什麼神經啊……」重復丁雨凡的話,出聲自諷。他自己說過的話,不管是甜蜜的、傷人的,或是承諾只要掉個頭,他就很快的遺忘了吧!
但是那一字一句,卻都深深地刻進了她的心里!
「老鼠究競躲不躲得過貓!」她蜷起肢體,「躲不過……躲不過啊……」
「好痛……」
她捧著胸坎,痛苦地皺眉,「心這里……痛……痛……」
翻身又拿起電話,將按鍵胡亂按了好幾下。
那頭一有人應聲,她立刻求救道︰「救救我……我的……好痛……救……」
「老姊,心髒在胸腔,胃髒在肚皮里面,OK?」
病房里,韓冰雪的二妹韓靚柔,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喀滋喀滋地咬著隻果。
「就算你搞不清哪里是心、哪里是胃,也該知道哪里是胸部、哪里是肚皮呀!」
躺在病床上的韓冰雪,目光在左上方的點滴滴,心思不在妹妹的話題上。
雖然如此,她的二妹臉自顧自地口沫橫飛說著︰「還有‘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句話你沒听過嗎?哪有人三更半夜肚子痛,打電活回家哭訴?你哭也就算了,居然說了兩句‘我心好痛、救我’就昏倒了。嚇得老爸老媽差點心髒病發作。」
矮靚柔以門牙大口大口地咬起汁多味美的果肉,在咀嚼的同時,講話的速度絲毫不減︰「叫救護車到你那救你,人家也不知道你是什麼病。老媽在鄉下,對著電話筒一邊哭一邊說︰「救救我女兒、我女兒心在痛哪!」韓靚柔手背一抹,抹去嘴邊的口水及果渣,繼續說道︰「好在現在醫學技術發達;要不然你就成了全台灣唯一一個患胃炎,卻被動開心手術的病人了。」
矮冰雪轉頭看著她,「爸媽回去了?」
矮靚柔點點頭,「老爸公司只準一天假;老媽自然也回家當煮飯婆了。」
「醫生有沒有說我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後天吧!」看看手上的果核,已找不到可食的果肉了。「出院後一個禮拜回來復診。」床下明明有垃圾筒,她卻寧願對準門旁的那一個練準投。很慎重其事的丟出果核,結果是筒外大空心。她吐吐舌,轉而對韓冰雪道︰「姊,那醫生挺帥的!多住幾天吧!搞不好會有好事。」
矮冰雪未理會她的提議,反問︰「聯考成績單出來了吧!」
矮靚柔翻翻眼,手一揮,「甭提了。郵差上門的那天,我已經自動在樓梯口跪了一天一夜了。
「有什麼打算?」
她站起身,從桌上水果籃里又拿出個隻果,把它隨意在衣服上擦了一下,隨即咬了一口。」這次上來,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這里,先打工半年,明年二月再去補習班上春季課程。」轉身走到窗戶邊。
「跟爸媽說了?」
她跳起身坐在窗台上,晃著兩腳啃隻果。「等你幫我去說。」
「想在這里找補習班是可以,但為什麼要先打工半年?」
「你別管我這麼多嘛!你只要幫我說服他,讓我留在這里,好不好?」
「你想他們會同意你的決定嗎?」
「你可以不要說我想去打工,讓他們以為我馬上就會進補習班,OK?」
「不可以。」韓冰雪搖頭。
「唉!」韓靚柔嘟著嘴跳下窗台,「我就搞不懂人為什麼要念那麼多書。就算你再怎麼博學多聞,幾十年後辮子一翹,不就又什麼都不知道了?」
矮冰雪看著妹妹。她很聰明,但因為太愛胡思亂想,一直沒能將學校課業學好。也難怪她今年聯考落述,沒有人會感到意外。
「你不念書要做什麼?」
「念了書又能做什麼?」韓靚柔瞪大眼楮回問。她走回病床邊,「你不要怪我嘴巴壞。你想想,你也是拿到大學文憑的人,結果卻在公司里當個辦雜事的行政助理。我听說那工作性質連-個高中生也能勝任;只是因為你們公司是間大公司,錄取的標準才會比較高,對不對?」
「所以念了書,拿了文憑,為了就是符合那個標準。」
眼看說不過心平氣靜的老姊,她揮揮手,揮開這個話題。「算了算了,我的事過一陣子再說吧!」
「你不用陪我。出去走走看看吧!」她知道她很會喊悶的,今天在病房里待了一上午卻還沒開始發牢騷,已屬難得。
但韓靚柔搖頭拒絕了姊姊的好意。「我哪敢走呀!老媽一定會打電話來查勤。」又解決了一個隻果,這回老實地將果核丟入床下的垃圾筒。
「對了,老姊,你到底為了什麼‘心痛’?」
矮冰雪被揪出心事而面露驚慌,「沒有呀……我只是……」
「你只是沒分清楚胸腔和月復腔的所在?少來!」將椅子反轉,跨坐在上頭,下巴擱在椅背上,「是怎樣的一個男的?」
「是……」該怎麼形容丁雨凡呢?
「居然有能力讓你崩潰到那種程度——那男的肯定沒良心!」韓靚柔推測道。
沒良心?韓冰雪唇角微揚,側了側頭。這三個字應該很適合他吧。
矮靚柔亦迷眼對著姊姊笑了笑。「你知道嗎?一、兩個月前有媒婆上門提親了!爸媽說你還年輕、還不急,就拒絕了。可是經過你生病這件事,他們或許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矮冰雪愣住。她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太好了。我們家有相親記可看了。」韓靚柔伸手又拿了一個隻果,這是她今天吃的第五個隻果。
向公司請了兩個小時假來醫院復診。
在候診廳的電視螢幕又看到那片海、听到潮聲;也遇到了帶她去听海的那個人。
原以為他的點點滴滴,已成模糊不清的過往情事;沒想到當他的身影又清晰的出現在眼前,所有發生過的事情,瞬間又一古腦地撞擊她的心坎!
這使得那夜的心痛,最是顯明。
丁雨凡看見她時,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展現了驚喜的笑容。
「怎麼會來這里?」他問。
矮冰雪回他一個淺笑,「你呢?」
「等人。你生病了?」
矮冰雪搖搖頭,「公司要我們健檢,今天來拿檢查出來的資料……」聲音到了話尾因心虛而有些走調。
丁雨凡看著她的眼光突然轉變為認真的審視,韓冰雪以為被他看出她說謊了。
結果他說︰「你瘦了。」
「有……有嗎?」韓冰雪反射性地模模自己的臉頰。
「別搞減肥那一套,白白折騰自己。」
電視上潮聲又起。最近那支廣告上映得極頻繁。
「海是女人的淚滴成的?」看到畫面上那行話,丁雨凡搖搖頭,嫌這文案老套,且不屑地輕哼︰「怪不得這麼咸。」
他這種瞧不起人的高傲姿態實屬平常,不料這次卻引起韓冰雪的反感。韓冰雪以鮮有的、不友善的目光盯著他。
「怎麼這樣看我?我說錯了嗎?海水不是咸的?」丁雨凡吊兒郎當,自以為很幽默。「等一下,保持這樣子別動。啊——不見了。你知道嗎?你的眼神偶爾會發亮、甚至會閃爍凌厲的光芒。隱約感覺你有一股潛藏的爆發力量……」
矮冰雪一臉冷淡,瞄一眼牆上的大鐘後,向他道︰「你黑了一點。」
「喔,」丁雨凡看看自己黑了一圈的手臂,「前幾天去南部玩翻天了。」
「原來如此。」禮貌性地說了這句話,她告別道︰「我和醫生約好的時間到了。
「再聯絡。」韓冰雪垂下眼睫淺淺一笑。柔美的淺笑中,似乎隱藏著某種涵意。未同他道再見,她轉身走離他身邊。
「對了!」丁雨凡猛然想起了什麼而出聲。
矮冰雪聞聲而回過眼眸。
丁雨凡上前,又到她身旁,問︰「你那天找我有什麼事?」
他記得那夜她打去的電話。
矮冰雪低著頭,將側邊的長發揚至耳後。「沒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神經……」
「生氣啦?」
他伸手欲撫觸她額前細發,被她側頭閃開。
她搖搖頭,表示不介意了。就想成他只是一時被沖昏了頭,才會月兌口而出那麼傷人的話。
「反應這麼冷淡?一般大早握緊刀來砍我了。」
又伸手想牽住她的手,她卻在同一時刻舉起手,輕搖了一下,向他發出無聲的再見。
「啊,」丁雨凡莫名地不想讓她就這麼走開,又找話題︰「過幾天是我……」
「丁、雨、凡!」有人站在走廊那端,圈著嘴喚他的名。
雖然只有三個字,韓冰雪卻已能認定,那就是那天晚上,在他懷中的溫香艷玉。
嬌柔得會酥人心扉的甜美嗓音,听過一次,就忘不了的。
矮冰雪同時想起了那出以醫院為背景的日劇,那些穿著護士服,有著相同細致聲音的女演員。
諷刺的是,對方真的是名護士。
巴他去南部玩翻了的人,大概也是她吧!
「你等的人來了。我走了。」
「等一下!我要說的還沒……」
前頭的韓冰雪走得俐落;後頭來的則迅速熱絡地環勾住他的手臂。
「那是誰呀?」她同他一起看著韓冰雪漸遠的背影,問︰「你朋友?」
丁雨凡拉開她黏在他身上的手臂後,針對她的問題點了下頭。
「我們去玩的照片洗出來了。虧你還是堂堂大設計師,把人家拍得好丑。」將手邊的相簿遞給他。
他翻也不翻,就把相簿退回她手上。「我只設計房子。你是房子嗎?」
小堡士將嘴噘得老高,「不要凶我嘛!有同事在看啊!」
丁雨凡看看他處,發現的確有幾位護士,不停地把視線向他們這方。
「你叫我來就為了照片的事?我走了。」
「不只照片啦!」忙抓住他衣衫不讓他走,「昨天我銷假回來上班,在上禮拜的住院資料里看到一個很有趣的名字哦!你要不要猜猜看?」
丁雨凡不耐煩地扯下嘴角,要她有話快說。
小堡士兩眼泛著調皮的笑意,道︰「韓冰雪!」
「什麼?」他激動得扳住她的肩。
小堡土墊腳偷吻了他鼻尖,「逮著了!果然跟你有關系!」
丁雨凡用力扣住她手腕,要她正經點。「她住院了?」
「沒錯。」小堡士扮了可愛的鬼臉,就是不怕他。「而且住院日期就是我們出發去玩之前,我住在你家的那天。你記得嗎?那天晚上我們正要好的時候來了一通電話。那女的怪里怪氣的,自動報了姓名希望你接听,結果被你罵——發什麼神經啊!」
丁雨凡松開握住她手腕的手,抬眼看著韓冰雪方才離去的方向。「她為什麼住院?」
小堡士沉下臉,道︰「自殺!」
丁雨凡果然如她所料的,臉色因駭然而大變。
她嗤嗤笑起,戳戳他胸臆,「騙你的啦!她只是胃有點小問題而已。不過你確定我說的這個韓冰雪,是和你有關系的那個韓冰雪嗎?」
丁雨凡仍看著他方,不理她。
她佯裝撒潑地重拍了他胸騰一下,「喂!干什麼不理我?听著,更有趣的還在後頭——這個禮拜院里最流行的笑話,就是這個韓冰雪啊,她病著的時候,居然是打電話回去家里,還說……」她叨叨絮絮地細述起她所知的韓冰雪住院的情況。
女人是水做的
埃是女人的淚滴成的
別讓我為你哭泣
別讓我別讓我沉溺淚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