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兒!」雲濤跳了起來,全身的傷口發痛著,卻比不上心里的痛。
「小子,醒啦?」謝狷臉色慘澹的坐在他身邊,欣慰的點點頭,「我還怕自己熬不到你醒呢……」他咳了起來,嘴角冒著血。
「我要去救藥兒!」他支著劍,掙扎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居然冷得不住發抖。
「小子,那娃兒是沒救了。」謝狷狂咳起來,鮮艷的血噴灑了一地,喘息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她也實在太亂來……你……你這條命可是她給的,別隨便就浪費了……」
雲濤從來沒感到這麼無力過,他扶著謝狷,心痛隨著傷口的血不斷洶涌而出,像是有人把他從正中劈成兩塊,怎麼也無法復原。
「你……你倒是想想怎麼替她報仇才是正經。」謝狷慘笑兩聲,「原本冤冤相報何時了,但是放任一個瘋子在江湖亂竄……天下大亂哪。唉,種什麼因就有什麼果,我那胞弟謝猛……無惡不作,為了個女人血洗唐門,殺得干干淨淨。雖然我親手清理門戶,但是到頭來,還是帶累了許多無辜……」
他眼神漸漸昏蒙,「孩子,我不阻止你報仇,可記得一件事,冤有頭,債有主,說什麼也不能濫殺無辜。俠與非俠,就這麼……就這麼一線之隔……」伸手一指,「看到那個孔沒有?把你的劍插在上頭。」
雲濤一抹眼淚,依著他的話做了,劍像鑰匙般密密實實的插在鎖孔中。
「轉……轉動,順著右方轉動……」
雲濤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得以轉動,眼前的牆壁居然緩緩上升,出現一道石階。「是秘道?」他失聲叫了起來。
「小點聲。」謝狷搖搖蔽晃的站起來,「小子,你先走,幫老頭兒探探路。」
雲濤不疑有他,率先走下石階。
謝狷見他走得夠遠了,猛然將劍拔出,用最後的力氣將劍震成五、六塊碎片。
牆壁緩緩的下降,雲濤大驚,快步跑上石階,卻已是來不及了,讓謝狷關在里頭。
「謝大爺!謝大爺!」他不斷的敲著堅實的牆壁。
「什麼謝大爺?叫師父。」謝狷覺得很疲倦了,靠著牆壁坐下,「地窖里有我畢生的武學心得,還有內功心法,是要傳給你的……你去吧……地窖另有出路……我已經將劍給毀了……誰也……進不去……」他的聲音漸漸變得低微。
「師父!師父!」雲濤拚命敲著牆壁,眼中蓄滿淚,聲音嘶啞得像鬼號。
「嘿,我謝某人一生沒收過徒弟,沒……沒想到……原來滋味這麼好……你家藥兒……我會好生照顧……你早晚也會來的……不變成老頭……不替我們報仇……我們是……是不想見你的……」
這回,不管雲濤如何呼喚,謝狷再也無法回答了。
彬在地上,雲濤的額頭都磕出血來,哀哀痛哭。
繡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制作
等適應了黑暗,雲濤模索著,在牆上找到了火把,點了火折子,茫茫然的往前走。
罷剛他在牆邊痛哭到昏過去,萬念俱灰之余,他心底熊熊燃燒的只有「復仇」兩個字。
找到了謝狷的內功心法秘笈,他塞進衣襟內,又順著秘道繼續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他全身漸漸發燙,胸月復一陣翻涌,忍不住嘔了起來。
一模懷里的紙包,映著微弱的火光,發現上頭是唐藥娟秀的字跡,除了寫有碧蠱的藥方和醫治方法外,還有幾丸解藥,他趕緊咽了下去。
她……熬夜在燈下振筆疾書,不只是錄劍譜而已,連這個都細心的想到了。
斑燒漸退,雲濤心里的煎熬卻慢慢升高,脖子上掛著的藥師令重甸甸的壓在心口。就是為了這鬼玩意兒,害得他和藥兒天人永隔!
他暴怒的想一把摔爛藥師令,卻又縮了手。這可是藥兒留給他唯一的東西啊……他大聲的號哭起來,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最心愛的人死了,什麼都不要緊了……
他的眼淚滴下來,糊了紙包上的字跡。慌忙將紙包擦干,他萬分珍惜的擁在懷里。
他的命,是藥兒拚死換來的,他說什麼也不能浪費。他拖著越來越虛弱的身子繼續前行,走不動,就用爬的,待他找到出路,從河道旁布滿枯草的洞穴中爬出來時,天已下起初雪。
這雪……如此瑩白,像藥兒溫柔帶悲的容顏。沐浴在初雪下,他覺得自己像是讓藥兒輕輕的擁著。
可是,這懷抱卻是這樣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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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蛇寨附近的山崖發出了慘絕痛苦的吶喊聲。
小女孩害怕的依在母親身邊,「娘,怕怕。」她把臉埋在母親的裙間,「是大胡子叔叔嗎?」
母親安慰的拍拍她,「不要怕,大胡子叔叔很傷心……非常傷心……」易感的心靈忍不住為之落淚。
「娘,藥兒姊姊呢?她怎麼沒跟大胡子叔叔一起回來?」小女孩還記得一年前那場盛大的婚禮,還有美麗的藥兒姊姊和俊俏的叔叔。
但是,那天當叔叔回到寨里時,臉上長了好多胡子,眼神像要吃人一樣,把她嚇哭了。
母親沒有回答她,神色哀戚。
長老抬頭望向山崖,也不禁搖了搖頭。
當初雲濤回到金蛇寨時,瘦得不成人形,全身骯髒得跟乞丐一樣。一踏入寨里,他便倒了下來,虛弱得像生了一場大病。
等他醒來,從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長老得知了一切,為唐藥悲痛,也為失去愛人的雲濤感傷。
待傷勢稍有起色,雲濤便沉默的跟著寨里的男人去打獵。他開始穿苗服,學習苗語,還是一樣熱心助人,可卻沒再笑過。
每天每天,不打獵的時候,他就不要命似的練功。
拒絕長老幫他看森羅掌的傷勢,他靠謝狷留下的內功心法秘笈,一點一滴的以日漸深厚的內力化解寒毒。
看他這樣拚,長老不忍心說什麼,但是當他要求過五蠱陣時,長老可就激烈反對了。
「你懂得什麼叫五蠱陣?!」來寨里半年,雲濤的苗語已經非常流暢了,長老哇哇大叫,「你這漢人也太不知死活了!五蠱陣不是隨便讓人當消遣的,這是養蠱人一定要歷經的修煉,每年多少年輕人熬不過而死掉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要過五蠱陣。要打敗唐劍,非得過五蠱陣不可!」他神情堅毅無比,「我要百毒不侵,才能和唐劍正面周旋。我要過,也一定會過!」
「我不會讓藥兒的夫婿死在金蛇寨!」長老吼道。
「我也不會輕易的死在金蛇寨!」雲濤吼了回去,「我的命是藥兒給的,在沒殺唐劍之前,我說什麼也不會死!」
長老讓他煩了好幾天,終于點頭答應了。
如今,獨居在山上的雲濤,正忍受著蠍毒的發作。每天一點一點的增加毒性,他不服解藥,只靠自己的身體化解。
說起來,五蠱陣並非真的是布滿毒蟲的陣式,而是以身抗毒,赤果著身體讓五種毒蟲噬咬。初級的五蠱陣一次抵抗一種毒蟲的毒,每化解適應一種,就換另一種毒蟲。隨著級數加深,便會混合兩種以上的毒蟲,每一次都是煉獄般的煎熬。
這種足以逼人瘋狂的痛,曾讓寨里的養蠱師一夕白頭,而那些養蠱師從小與毒蟲為伍,都已經有了抗毒力,雲濤卻連一點底子也沒。
但是,他仍堅持要過五蠱陣。
那慘絕的叫聲,並不是為了蠍毒……苗人的心,不禁為這個痴情漢子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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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該說雲濤的意志太堅定,還是謝狷的內功心法助了一臂之力,抑或是……唐藥在天之靈的護佑,不到半年,雲濤居然過了初步的五蠱陣。
在不斷運功抗毒的過程中,他的內力也一日千里。
一年後,當謝天終于找到他時,幾乎認不得這個滿臉滄桑的二師兄。
「二、二哥……」他緊緊握著雲濤粗礪得幾乎磨傷人的手。
「老三,你怎麼來了?」雲濤不復以往的熱情,顯得沉穩而蒼老。「師父還好嗎?兄弟們怎麼樣?」
他在簡陋的屋里點起蠟燭,熟練的煮食。
謝天瞧見他翻天覆地的大變化,眼中不禁涌出淚,「我們……都還好,唐門沒有為難我們……」
听到「唐門」二字,雲濤眼中射出噬人的精光,像野獸一般,連謝天看了都不禁膽寒。
他轉過身,繼續攪著鍋里的湯,「唐門怎麼樣?」
謝天有些結巴的說起唐門控制各門派的事,「玄火教也是他們一路的!之前他們派玄火教徒到處傷人,就是要削減各門派的戰力……」
「順便賺點錢?」雲濤冷笑,「我早猜著了。」
謝天望著他冷笑的峻顏,覺得自己像是不認識二師兄了。他解開包袱,「這是……你們到洛陽時,唐姑娘差人送來的。」
雲濤愣了一下,抖著手接過那些絹冊,上面娟秀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了。他翻了翻,有劍譜,有刀法,有掌譜,還有一冊冊唐門毒藥、解藥的配方。
她……在燈下勞心勞力,不只是錄劍譜而已。
「你們在洛陽發生的事,我們都听說了。」謝天難過極了,「二哥你……」他呆住了。
原本顯得冷漠陰狠的雲濤,眼中漸漸蓄滿了淚,冷然的面具破裂,顯出底下的濃烈情感,「你……你這樣萬般為我,我又為你做了什麼?你一個人在燈下,日日夜夜勞心煎熬,我卻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他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
謝天遲疑的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又忍不住抱住他,也跟著哭了。
二哥……還是二哥啊!有些事是永遠都不會變的。他還是那個熱心腸、純真得像小阿一樣的二哥啊。
只是,老逃つ麼不公平,怎能這樣對待他?難道當真好人沒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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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離去後,雲濤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大變化。
春花冬雪,苗寨的天光不知人間疾苦,依舊明媚過了十年。
「大哥∼∼」柔媚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妝點俏麗的苗家姑娘跑了過來,粉臉紅撲撲的,「我不依!你怎麼要走了?」她一頓足,十足嬌憨的女兒態。
「山藥,我剛過了五蠱陣。」他用看妹妹的眼光看著她。
她這樣嬌俏可人,任誰都會愛上她,但絕不會是他。他的心……在十年前就死了。
真的已經十年了嗎?他重回金蛇寨的時候,小山藥才六歲,轉眼間,她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和唐藥當年的歲數一樣。
唐藥。
一想到她,他心里竄過一陣雷殛般的痛楚和微微的甜蜜,本以為自己會忘記她的容顏,可這十年來,卻是越來越鮮明。在每晚痛苦的夢里,一次又一次回蕩著她那淒厲的叫聲,和她赤紅著眼,揚起摻著悲感和溫柔的笑容要他逃命的模樣。
不,他忘不掉。天幸他忘不掉,可詛咒的也是忘不掉——讓唐藥一遍又一遍的在夢里受苦,他卻無能為力。
如今,這惡夢終于也可以畫下句點了。
「我不管,我不管!」山藥任性的大叫,她搖著雲濤的手,「那個女人都死好久了……」
教人措手不及的,雲濤掐著她脖子壓在牆上,神情恐怖得像要吃人一般,「閉嘴!」
山藥嚇得眨巴眼楮,眼淚無聲的落下來。
雲濤疲倦的松開她,「山藥,對不起。」他將當年老五差人送來的劍系在腰上。
這劍,老五也打了十年了。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那住了十年的住所,下山與長老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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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藥是真心喜歡你的。」相處十年,越是認識他,越敬佩他是個勇士,長老說什麼也不忍心見他去送死,「藥兒在天之靈也會諒解的……」
「我心里……永遠只有藥兒一人。」他沉默了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長老,您的大恩大德,雲濤來世再報。」
堅心若此,夫復何言。長老長嘆一聲,「金蛇寨永遠是你的家。」
一旁,不舍的寨民圍繞四周。這些人,有的跟他一起打獵,曾把他從沼澤里救起來,他也曾從猛虎嘴里救出幾人;女人幾乎都幫他織過布、裁過衣服;家家戶戶有好吃的東西,也不忘多送他一份;有些孩子,甚至還是他看著長大的……
藥兒,你說過,我這個性總要吃虧的。你說對了,若不是我這個性,你說不定還活得好好的。他在心里默默的跟唐藥對話。
但是,我怎麼也改不了,看到誰受苦,總覺得感同身受……不過,我雖然吃虧,也總有人願意吃虧來幫我……
朦朧間,他似乎看到唐藥無奈又寵溺的笑了。
「是呀,大哥,我早知道你是這樣的。」
她,不曾怨過他一絲一毫,總是寬容的、溫柔的對著他笑。
他深深的一躬身,向這十年來溫和包容他這外人的善良寨民行禮,又和狩獵的頭人緊緊相擁。
「雲爺,你只要說一聲,我也跟你去。」
雲濤搖搖頭,「你有妻有女……勇士要保衛自己的妻子、兒女。」
他一甩披風,上了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策馬狂奔,他腦子也不停的運轉。十年……他足足準備了十年。這十年,金蛇寨的長老和唐藥留下的絹冊,讓他精通醫理,同時,他戰勝了毒,也戰勝了過去輕率的自己。
他冷冷的望著西方,烈日沉沒在群山之中,天空像染了血一般。
「就從那兒開始吧。神劍山莊是個好的起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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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雲惴惴不安的趕到鎮上的飄仙館。這兒是鎮上最大的青樓,自從十年前集義莊之變後,他父親殉死,他也被迫扛起所有的責任,再也不是那個流連青樓的狂狷少年了。
接到書函,他猶疑許久,終究沒有將書函交給監視神劍山莊的唐門弟子。他已經沒有當年的狂妄,出賣故人這種事,他也做不出來。
憊是悄悄前往,勸他趕緊離開吧。
雖然信函上只畫了一個簡單的招數,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當年龍雲濤逼他棄劍的那一刺。
宋青雲強自鎮定的走進飄仙館,找到了雲濤,他正听著姑娘彈著琵琶唱小曲兒。
「這個時刻還听小曲兒……」焦急的在他對面坐下,宋青雲一對上那雙眼,不由得呆了呆。雖然雲濤一臉大胡子,卻依稀可以認得出輪廓,那眼神……蒼老得令人欷吁,雖仍是壯年,烏絲卻已夾白了。
「這姑娘唱得好,頗像藥兒的聲音。」他賞了一貫錢給那姑娘,「姑娘,歇歇嗓子,先下去喝茶吧。」轉頭面對宋青雲,「你听過唐藥唱小曲兒吧?還記得那時你總色迷迷的瞧她。」
宋青雲面露尷尬之色,「……我記得。你是來算這舊帳的?」
雲濤笑了起來,眼角已經有魚尾紋了,「誰跟你算這個?我娘子美若天仙,哪個男人不愛?我該覺得驕傲的……」有個人可以談談唐藥,讓他眼神柔和了起來,「不提這個。我問你,唐門每年都送來解藥?有沒有例外?」
「違了號令就遲送。」宋青雲自嘲的笑了笑,「我得去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的發誓絕對不會有下次,才能求到解藥。等解藥來了,功力差些的只能等著辦喪事了。」
雲濤一把攢住他衣襟,眼楮閃閃發光,「我若替你一門解了毒,你可要報這仇,听我號令?」
宋青雲驚疑不定的看著他,「你這十年到了什麼地方?該不會得失心瘋了吧?你別瘋言瘋語,趁唐門沒發現前,趕緊離開吧!」
「你沒把我出賣給唐門?」雲濤眼中出現笑意。
「我是那種人嗎?」宋青雲被激怒了,「沒錯,我是曾迷戀唐藥,但不代表我是小人,我還沒卑劣到這等地步!」
「你信我一次。」他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唐門送藥應該是在十日後吧?莊里功力弱的人,這幾天想必已開始臥床高燒了,你讓他們服下。我在這里等你,若是無效,你把我交給唐門便是。」
宋青雲驚疑的接過丹藥,「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報仇。」他喝了一口茶,眼神冰冷,「我要唐劍失去一切,痛苦的死去,就像他對我和藥兒所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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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未亮,宋青雲就急著來敲門,也不顧吵醒了鴇兒,他直沖進雲濤的房里。
「這藥……可以永遠解毒?要一年一服嗎?」他聲音發顫。
「你們中毒已久,需要多服幾帖,我也得親自把脈。」雲濤自信的抿抿嘴,「但是,我保你神劍山莊再也不用什麼勞什子解藥。」
宋青雲強自穩下粗重的呼息,「你要什麼?我能幫你什麼?」
「幫我發信給各大門派,說唐門毒,龍雲濤可解。」他負手在身後,望著窗外微亮的天色。
唐劍,等著瞧,唐門就要土崩瓦解了。他的復仇,將會非常徹底。
奔波了將近半年,各大門派的毒,在唐劍無所覺的情況下,盡數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