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汝兒興奮地蹦蹦跳跳,完全靜不下來。
當她們來到皇別面前時,汝兒搬出不知打哪兒學來的禮儀,朗聲道︰‘小民女汝兒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突然冒出的小苞屁蟲,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禮問安,皇別先是挑眉看向沃靈,接著才似笑非笑道︰‘平身。’
‘謝皇上。’汝兒用力磕個大響頭,起身後得意問道︰‘阿姊,我這樣對不對?’上回她也是這樣拜見太後娘娘的。
沃靈點頭,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皇別笑著。‘對不起。汝兒最近作了噩夢,執意跟著我,所以……’
‘我夢到阿姊被大水沖走了,好可怕的!’汝兒聰明地連忙補充解釋,深怕皇上一個不高興便把她趕走。
筆別擰起眉,示意屋公公先退下,才道︰‘被大水沖走?!’
‘對,好多好多的水,會淹死人那麼多!’
見皇別臉色沉了下來,沃靈趕緊轉移話題道︰‘呃,突然找我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專注盯了她半晌,皇別緩聲說道︰‘沒事,只是想看你而已。’
他的話讓沃靈既感動又不好意思,尤其是在汝兒張著好奇的大眼盯著他們的情況下……
‘皇上喜歡阿姊?’小沃汝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直截了當地問道。
‘非常喜歡。’皇別毫不掩飾道,甚至還大剌剌地當面牽過沃靈的手。
小沃汝繞著他們走了一圈,看看篤定的皇別,又看看臉紅的沃靈。‘那阿姊會不會變成皇後娘娘?’她又問。
‘你說呢?’皇別轉問沃靈,熾熱的眼神充滿佔有。
沃靈垂下頭,突然想起皇別可能在位不長的事實,頓時陷入無邊的困惑與擔憂。
‘越天河氾濫的事……現在處理得怎樣了?’她憂心地問道,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怎麼了?’皇別握緊她的手。‘不舒服?’
她搖頭。‘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們進去說,汝兒會乖乖在這兒坐著等。’小沃汝識時務地跳上一張椅子,表現乖巧。
‘別亂動任何東西,阿姊一會兒就出來。’模模小沃汝的頭,沃靈隨即被皇別牽著走進另一間寢房。
一進房,沃靈立刻又問︰‘淹水的事……嚴不嚴重?’
雖不明白她為何執意關心越天河氾濫之事,但見她一臉急切,皇別只好簡單說明道︰‘越天河上游大雨,所以造成下游氾濫,目前已想到法子疏通洪水了,只是……’
‘只是什麼?’
筆別沉默看著她,不想增加她的憂慮。
‘是不是怕水退了之後,會有瘧疾?’她曾在書上看到類似這樣的記載。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皇別覺得她的驚惶毫無道理。
沃靈深吸口氣,慎重其事地從懷里抽出她的手札時,一把匕首突然跟著掉了出來。
‘你平常身上都帶這個?!’皇別訝異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匕首。
‘不是的。’她也嚇了一跳,不知汝兒何時又把匕首塞進她懷里。‘汝兒老是怕我遇上壞人,所以一趁我不注意,就會把這個放在我身上。’
‘看來她真是無時無刻不擔心你的安危。’
‘嗯,她是個好妹妹。’她點頭道,發現話題有些遠了,又連忙搖頭拉回。‘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這麼嚴肅?’他拉著她坐在榻上。
‘雖然你才剛登基不久,我這麼說是有些晦氣,但是──’沃靈又做了次深呼吸,終于鼓起勇氣說道︰‘我發現你的「帝王命」並不長。’
‘哦?’他似乎並不特別驚訝。
她用力點頭。‘我看了很多書,有了一些結論。’她攤開寫得密密麻麻的手札,謹慎而認真地為皇別分析道︰‘根據歷史經驗看來,一個皇帝之所以在位不能長久,不外乎「天災人禍」。關于天災,因為之前發生過天徽山大火,現在又有越天河大水,我記得爹爹曾經說過,凡天災之年,流民必定遽增,到時就會有暴民反抗朝廷的危險……’
‘你擔心天徽王朝因此被推翻?’
‘我听說書人說過,前一個王朝就是這樣被推翻的,不是嗎?’
她的擔憂讓他心疼,皇別嘆口氣,摟她入懷道︰‘別擔心,我不會被推翻,也不會被兄弟謀殺篡位。所以,天災不足懼,就更不會有「人禍」了。’
‘可是……’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他親吻她的發絲,輕撫她的背脊。
‘什麼?’她可不想听到最糟的那種可能。
筆別微扯嘴角,莫測高深道︰‘如果是我自己不當皇帝了呢?’
‘嘎?’她迎望向他,怎麼都沒料到他會冒出這樣的一種說法。
‘人生總是有許多可能性,單看你如何去選擇。’皇別真摯道︰‘而你,就是我的「選擇」。’
‘我……不懂。’她該是感動的,但卻又覺得心慌,為什麼?
‘別急,總有懂的一天。’他深深吻上她,熾熱的情愫透過唇舌的交纏,源源不絕地傳達給她,他在安撫她的憂慮,同時也是表白他的決心。
逐漸升高的體溫宣告著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情,沃靈緩緩環住筆別的頸項,正欲回應他的索求時,霍地,一聲重物落地的巨大聲響打斷了他們。
‘汝兒?!’她听見汝兒的一聲悶哼,和皇別對看一眼後,立刻掙月兌他的懷抱跑了出去。
‘對不起,阿姊……’一看見沃靈出來,正跌坐在地的汝兒馬上先行認錯。
‘你亂動了什麼東西?’沃靈先是看見地上躺著一把閃著奇詭銀光的匕首,隨即發現匕首上沾著血跡。‘你是不是劃傷了?’她拿起匕首。
‘別踫它!’見狀,皇別一個箭步上前,搶過沃靈手上的匕首,重新封入落在一旁的檜木盒里。
‘阿姊對不起,汝兒一直看見那面牆在發光,所以才會掀開掛畫來看的。’
順著汝兒所指,沃靈看向牆面上的暗格,猜想汝兒必定是好奇貪玩才會拉出暗格里的木盒。可是……發光?她來時並沒有看見牆面會發光啊?!
筆別也注意到汝兒不尋常的說詞,他警覺地上前拉出汝兒始終藏于身後的小手。‘讓我看看。’
丙然,她的手腕上赫然出現一道血口。
‘你真的受傷了?!’沃靈大驚失色,忙用手絹按住她的傷口。
‘汝兒剛才沒站好,從椅子上摔下來時不小心──’忍著疼,汝兒反過來安慰沃靈。‘阿姊別哭,汝兒一點都不疼──’
‘啊,血變成黑色的了?!’沃靈驚呼,不可置信地瞪著汝兒手腕上的變化。‘怎麼會這樣?’她轉向皇別求救,慌亂的淚水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該死!’皇別低咒一聲,道︰‘她啟動禍水咒了!’福寧宮
‘听說最近皇上時常進出金徽別苑,是否真有此事?’
豫皇太後以指甲輕敲桌面,高貴冷凝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只是稍稍為近來的一些傳聞所惱。
‘確有此事。’巫公公細長的雙眼閃露一道邪光。‘此外,先前曾有人親眼目睹屋公公領著護國天女秘密進出東殿……’
‘哦?’豫皇太後美眸一凜,勾起唇角說道︰‘這麼說來,他們走得很近?’
為什麼她從未听皇兒提過?
一股不悅的情緒籠罩上來,豫皇太後冷下臉,想著護國天女私下‘勾引’皇別的可能性……雖說她也曾盤算讓皇別娶護國天女,以拉攏天下民心、提高聲望,但她可不喜歡事情月兌離她的掌控。
沒有任何人可以瞞著她做任何事,她好不容易才替自己和皇別掙得今天的地位和榮耀,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難道,皇兒想立後了?’
‘有可能,但──目前不妥。’巫公公說道。‘因為皇上近日之內必有一劫。’
‘什麼?’豫皇太後大驚。‘什麼樣的劫?別吞吞吐吐的,快說!’
‘依臣所見,應是水禍,也是人禍。’
‘水禍?人禍?’豫皇太後擰起眉。‘什麼意思?和越天河水患有關?還是和皇泓這次回宮有關?’
‘恐怕是和護國天女一家有關。’
‘哦?’豫皇太後眼神銳利地掃過巫公公,道︰‘當心點,此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巫公公彎身,戒慎道︰‘太後可還記得當年外調大皇子的原因?’
‘當然記得。’除了‘皇泓’大皇子的身分最足以威脅皇別的繼承權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名字‘帶水’。
‘臣認為護國天女一家恐怕才是真正的「水禍」。’巫公公拿起案上的毛筆寫下四個名字。‘這是他們一家的名字,不知太後是否發現了什麼?’
他將‘沃靈、沃求湛、沃求涯、沃汝’四行大字攤呈開來,太後驚愕不語。
‘很驚人吧!’巫公公冷笑,指著四行姓名的第一個字。‘瞧!他們的姓名拆開來,不僅每個人都「帶水」,而且都帶邪氣。先看這「沃」字,分開來看是「水夭」二字,太後您怎麼看?’
‘水夭……’豫皇太後臉色刷白。難不成是暗指皇別有早夭之意?
‘再來是兩位神君的名字,「湛、涯」本身就是指水深和水邊的意思,現又加上個「求」字,豈不是有求水來的意思?’
‘那……這個小女娃的名字……’豫皇太後驚恐地伸出顫抖的玉手,指向沃汝的那個‘汝’字。
巫公公冷笑。‘沒錯,這個小女娃就更不得了了,她根本就是「水女」的化身。’‘汝’字拆開就是‘水女’二字。
豫皇太後恍若見鬼般的恐懼表情盯著那四個名字,然後,她將目光緩緩定在和皇別最親近的‘護國天女’沃靈的名字上頭。
‘她的名字……沒有水……’她指出,但心里毫無高興的感覺。
巫公公猛搖頭。‘「靈」這個字學問更大,它是一家「三口」皆「雨巫」啊!’
‘雨巫!’豫皇太後倒抽口氣,想起天徽山大火時,他們一家祈雨成功的事跡。
‘雨亦是水,能夠輕易喚雨之人,豈不是等于擁有操控水的能力?它的嚴重性──太後可要仔細想想啊!’
巫公公聳動的話語,字字皆像針刺一般直入豫皇太後心中。
‘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處理?’
巫公公眼中閃過一抹殘酷冷光,答︰‘很簡單,除掉她!’
‘這……’豫皇太後略微猶豫了下。‘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畢竟,護國天女是萬民擁戴的,若引起民心恐慌或暴亂,對皇別反而不是件好事。
‘「不簡單」並不代表「不可能」。’巫公公在心中冷笑。
自從天徽山成功祈雨之後,人們對‘降世天女’的傳頌和景仰就如瘧疾一般迅速在王朝內各角落散布,當初他建議引天女、神君入宮,無非是想以這股‘氣’替皇太後母子排除異己、鞏固權力地位,但……一旦這位‘護國天女’威脅到他在宮中的神官地位,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關于這件事,臣倒是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既然天徽山大火只有她滅得了,那麼越天河大水當然也只有靠她才能退了。’
‘你的意思是……’
‘祭、河、神!’
‘祭?!’豫皇太後露出一抹會意的微笑。‘這倒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要安撫河神之怒,自然非‘水女’莫屬了。
‘解救天下蒼生,這才是她該背負的宿命。’巫公公點頭道。
‘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越快越好。’她可不想再讓這‘帶水’的一家人,繼續留在宮中‘威脅’皇別。
巫公公勾起滿意的唇角,露出算計的笑容道︰‘臣遵命。’
烏黑厚重的黑雲,層層疊疊密布天際,空氣中盡是水的氣息。
看來,是要下大雨了。
沃靈憂心忡忡地望著天空,一顆心始終無法平靜──
賓水咒!由皇別口中冒出的這三個字,一直魔魅般地糾纏著她的心,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許久以前,她曾經在爹爹遺留下來的古籍中看過這種咒術的記載,可她從沒想過這種殘忍邪惡的咒法會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
‘阿姊,我想喝水。’
身後,汝兒稚女敕的嗓音傳來,沃靈收回心神,倒了杯水輕喂她喝下後,才輕聲對正在幫汝兒包扎換藥的皇別說道︰‘汝兒到底要不要緊?’
‘傷口並無大礙,就是……’
筆別望著汝兒已微微發黑的稚臉,不禁緊蹙眉頭。
‘禍水咒的關系?’她心里已有譜。
筆別頷首默認,自從汝兒被匕首劃傷之後,他便堅持親自替她療傷診治,為的就是避免太醫將事情傳了出去,讓南宮魁乘機得知他的咒法已由他人代受的事實。
‘對不起,這原是我該受的罪禍。’握著沃靈冰冷的小手,皇別自責惱道。
‘別這麼說,我想……這一切或許都是定數。’沃靈忍淚說道。
看著汝兒的小擺臉,她真的心疼啊!
‘是汝兒不听阿姊的話,自己貪玩,所以要被處罰……’汝兒仰著一張黑得發紫的臉,反過來安慰他們。
‘汝兒別怕,阿姊一定有辦法救你的。’沃靈保證道,其實根本毫無頭緒。眼看汝兒的臉越來越黑,她的心也跟著越來越亂。
‘別擔心,這事交給我來解決。’皇別跟著保證。殺了南宮魁,是他唯一僅知的可能解咒方法!而且,他勢在必行!
‘可是這禍水咒是如此古怪少見而又極端殘忍的咒術,要如何……’
‘就算要賠上我的命,我也會力保汝兒不死。’
沃靈捂上皇別的嘴,拚命搖頭。‘絕對不會有人賠命的,你別亂說!’嘴里說著,憂心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筆別以指輕拭去她的淚。‘我不允許有人傷害你們,就算是我也一樣,原該是我受的,就該由我來擔。’
摟摟沃靈微顫的身軀,他口氣極其溫柔地說道︰‘好好照顧汝兒,等我消息。’
語畢,皇別即和屋公公在細雨中離開金徽別苑,在確定已離開沃靈的視線之後,皇別才停下腳步,附耳低聲對屋公公交代道︰‘暗地里守著她們,有任何狀況隨時通傳。’
‘是。’屋公公接領指示,同時也看穿皇別的心思。‘皇上,您該不會是要再私下出宮吧?!’
‘天一黑我就動身。’皇別道。‘老規矩,宮里的事就交由你替我擋著。’
‘可距離初七之期,現在似乎稍早了些,萬一其他三個人還沒有接到您的指示……’
‘救人要緊,我怕汝兒撐不住。’
筆別的憂心,屋公公當然明白,只是原本安排好的計劃臨時生變,總難免令人有不祥之感。
‘警覺點,隨時保持聯系。’
看著從小伺候到大的皇別,屋公公只能在心里偷偷嘆口氣,最後仍然忠心允道
‘皇上放心,奴才會拚老命守著他們一家的。’
細雨中,君臣二人就此達成協議。
在目送皇別離去之後,沃靈惶惶不安地踅回房里,就听到沃求涯心疼不舍的嚷嚷。
‘汝兒,你別嚇小扮啊!怎麼臉會黑成這樣?!’
搖蔽著小腦袋瓜,汝兒撒嬌地抱著沃求涯道︰‘小扮,我頭暈──’
‘頭暈就別再晃了!’沃求涯扶住她的頭,急得六神無主。
‘可是汝兒沒有辦法……’汝兒繼續晃著小腦袋,病懨懨的。
‘汝兒,你不可以死啊!’沃求涯急叫道,拚命拍著她的小擺臉。‘別丟下小扮一個人……’
‘我看她只是想睡了,你就別在這兒發瘋了。’沃求湛冷靜說道,順便提醒他病人需要安靜的事實。
‘小妹都病得這樣嚴重了,你還說風涼話!’沃求涯生氣道。
‘難道你是要我替她作法驅魔才叫關心?’
‘有什麼不可以。’這話倒給了沃求涯新的靈感。‘反正那什麼鬼禍水咒,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它!’
‘你真以為你是天仙降世?會降妖除魔嗎?’沃求湛不以為然,他們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是最清楚不過了,哪還容許跟著發瘋?
‘那怎麼辦?難道等死?’
‘你別「死、死、死」的老掛在嘴邊,是想嚇自己、還是嚇汝兒?’
‘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讓汝兒休息一下吧!’沃靈出聲阻止道,上前幫汝兒蓋上被。
沃求湛聳聳肩,轉身要退出內寢時,突然發現門邊有顆鬼鬼祟祟的小腦袋。
‘喂!你是誰?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沃求湛喝道,不知道剛才他們的談話被對方听到了多少。
‘小喜子?’汝兒也瞄到了探頭探腦的小太監。
‘我……是來還小標的……’
‘你進來沒關系。’沃靈對小太監招手。
小喜子縮縮脖子,誠惶誠恐地瞟向不僅凶惡、且還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哥哥,慢慢走向床邊。‘汝兒,你怎麼了?臉好黑……’
‘我病了。’汝兒哀嘆。‘看來要好一陣子不能找你玩了……’
‘沒關系,等你臉變白以後,再出來玩。’
沃兒搖頭。‘不行,臉不能太白,會像鬼。’
‘說得也是,那就白白又紅紅的,看起來就沒問題了。’
‘不行,那看起來會像是得了熱病……’汝兒又有意見。
一旁的沃求涯再也听不下去,粗聲打斷。‘好了,笨龜還了,話也聊了,汝兒該要休息了。’他不想再听兩個小表進行愚蠢的對話。
‘等一下,還有──’小喜子從懷里取出一個布袋,交給汝兒。‘這是這些日子小標替我贏來的錢,分一半給你。’
‘行了、行了,錢也給了,現在可以走了?’沃求涯又趕人。
‘涯,別這麼凶。’沃靈出聲制止,不想弟弟嚇著人。‘小喜子也是好意來探望汝兒的。’
她走上前,拍拍小喜子的肩,輕聲道︰‘天也快黑了,今天你就留在這兒用膳,順便陪汝兒聊聊天,好嗎?’
‘這……’
小喜子害怕地看了沃求涯一眼,正左右為難時,小雨忽然從外頭急沖沖地跑了進來。
‘靈姊姊,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這麼緊張?’沃求湛問。
‘那個……那個……太後她……她……’她又急又喘。
‘別急,慢慢說。’沃靈輕拍小雨的背,幫助她順口氣。
‘急,當然急……’小雨深呼吸,吞了吞口水,勉強鎮定下來後,才道︰‘剛才有一個姊姊告訴我,她說太後娘娘打算將靈姊姊獻祭給越天河的河神──’
‘獻祭?你是說要讓阿姊去「喂河」?!’沃求湛難以置信。‘怎麼可能?’
‘是真的!’小雨急道。‘她親耳偷听到的,而且听說巫公公正打算采取行動呢!’
‘屋公公剛剛才從這里離開。’小沃汝說道。
‘不是那個屋公公,是巫公公!巫師的巫。’
沃求涯補充說明,小沃汝听了之後忍不住皺皺鼻頭,道︰‘我不喜歡巫公公。’
‘那個姊姊還說,太後娘娘打算明天昭告天下這項決定,並且盡快完成祭神儀式,以平息河神之怒。’
‘不行,汝兒不要阿姊被水沖走……不要……’
小沃汝突然害怕起來,忍不住抱著哥哥姊姊哭了起來。
沃求涯則不平大喊。‘平息河神之怒?!有沒有搞錯?大不了叫咱們再去作法一番便是,為什麼要生人活祭?’最近他們是犯到什麼凶神惡煞?倒楣事一樁接一樁。
‘現在不是嚷嚷咆哮的時候,先想想法子吧!咱們該怎麼辦?’沃求湛企圖穩住大伙的陣腳。
房里,除了汝兒的抽泣聲之外,一片靜默。
良久,沃求湛終于冷冷丟出一句。‘逃吧!離開這里。’
大伙一驚,全看向他。
‘反正大家原本就是決定要離開的,不是嗎?只是當時被老皇帝的死給耽擱了,現在不過是走的「方式」有些不同而已……’
‘什麼「有些不同」?是「大大不同」吧!’沃求涯道,感覺像個被通緝的逃犯!不過,似乎是個不錯的方法……
‘你們先冷靜一下,這件事……咱們是不是可以先和皇……皇上問個清楚?’沃靈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他會去和太後娘娘說情的……’
‘如果皇上根本就知道這件事呢?’沃氏兩兄弟不約而同地質疑道。
‘不會的,皇別不會這麼對待咱們的,絕對不會!’沃靈死命搖頭,堅持不相信這種可能。
‘越天河水患一日不除,人民一日不安寧,咱們也就要跟著每天提心吊膽。’沃求湛激動地說道。‘咱們只求安穩過日子,為何要負起救贖蒼生的使命?!’
見大弟慷慨激昂的模樣,沃靈頓時沉默下來。她不是怕死,只是不願相信皇別真會這樣待她……
‘這樣吧!走與不走,老方法決定。’沃求涯提議道,立刻獲得沃求湛和小沃汝的附議。‘贊成咱們私逃出宮的,請舉手!’
沃靈低垂螓首,沒有表示意見。結果很明顯──三對一!
哦,不!是五對一!
因為一旁的小雨和小喜子竟然也不約而同地跟著舉手表示贊成。
沃求湛滿意地對兩人說道︰‘喏,你們現在也是共犯了,就不準將這事兒給泄漏出去。’
小雨和小喜子點頭如搗蒜。
‘天快黑了,干脆今晚你們就立刻動身。’雖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小雨還是如此建議道,因為她不想看見他們一家人同她一樣面對生離死別。
‘問題是──咱們該如何出去?’
這確實是個難題!因為這里是皇宮,可不是一般客棧說來就來、說走就可以走的,他們要如何通過守衛那一關呢?
‘或許可以走小西門。’當眾人毫無主意的當兒,小喜子驀地開口說道。‘我知道在二、三更交接時,那里的侍衛大哥會偷懶跑到咱們那兒賭個兩把……’
‘你確定?’
‘小喜子不會騙咱們的。’汝兒挺身代答。
沃求涯挺不是滋味地看著半途殺出的小喜子。‘你真抓得準時間,可以帶路?’雖然很不想依賴這個小毛頭,但畢竟皇宮的規矩和習慣他是比較熟悉的。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小喜子人小,口氣倒不小。‘我現在先去準備馬車。’
‘那就麻煩你了。’沃求湛拍著小喜子的肩說道。
沃求涯搖頭,抱持懷疑。‘他到底靠不靠得住呀?’
‘沒問題,小喜子很聰明。’汝兒對好朋友充滿信任。
沃求湛望了眼飄雨的天空,拉回正題。‘快!簡單收拾一下,天要黑了。’
‘我幫你們。’
小雨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沃求湛,跟著加入幫忙逃命的行列。
有風有雨的夜晚,六條高矮不一的身影在花園小徑中模黑前進。
他們在逃命!而且是很吵的在逃命!
‘你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路啊?繞這麼久!’
‘小雨,你走好,別跟丟了。’
‘阿姊,我的小標好像沒綁好……’
‘噓──有人!’
六條嘈雜的身影同時蹲下,見兩名侍衛從假山前經過走遠,才又有所行動。
‘快,馬車就在前面了。’小喜子率先來到小西門,確定無人守門,才低聲催促眾人行動。
‘大家快上車。’
沃靈背著小沃汝第一個上馬車,沃求湛和沃求涯提著大包小包家當墊後。
‘你們小心點……’小雨嚅聲道,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忍不住心里一陣難過,應聲哭了出來。
‘小雨姊姊……’見小雨落淚,汝兒也跟著哭了。
‘你們兩個,別哭了!’坐上駕駛座,沃求湛粗聲粗氣道,他可不想看見小雨淚眼汪汪的。
‘門已經開了,快走吧!’小喜子開好邊門跑回來。
‘湛哥哥──’小雨踮起腳尖,鼓起勇氣將一條手絹塞給沃求湛,哽咽道。‘你……別忘了小雨……’
擺暗中,雖看不清小雨仰望的小臉,沃求湛心里仍是一陣絞痛。‘你……快回去吧!’他甩甩頭,啞聲說道︰‘別被人發現了……’
‘什麼人?!’
倏地,一聲粗喝傳來,驚嚇了離情依依的眾人。
‘快走!’沃求涯朝沃求湛催促喊道。
情急之下,沃求湛一個咬牙,在策馬逃命的剎那竟然反射性將小雨給一把拉上了馬車。而幾乎同時,小喜子亦跟著馬車後頭邊跑邊從懷里掏出一只布袋,丟上馬車。
‘汝兒,這半袋錢給你們路上用。’他挺有義氣道。
‘小喜子──’汝兒大喊,瞥見多名侍衛出現在小喜子身後,正欲追阻他們。
膘亂之中,沃求涯咕噥一聲,突然傾把小喜子也給拉上了馬車──就這樣──該走的、不該走的,全上了車!
在飄雨的夜晚,策馬狂奔。
‘怎會變成這樣?’小雨按著胸口,驚魂未定,怎麼都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展。她竟然──也跟著私逃出宮了!
‘剛才那情況你也看見了,你一定會被逮到砍頭的。’沃求湛駕著馬車,強捺住激動的情鍺,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剛才那股沖動和蠻勁究竟從何而來.他只是照著心里的直覺行動而已。
‘湛哥哥,你對小雨真好……’沃求湛的關心,小雨感受到了。
‘行了,這有什麼好哭的?’不用看也猜得到小雨又是淚眼汪汪。‘坐穩點,別摔下去了。’
暗夜中,小雨緊挨住沃求湛,也挨住她唯一的倚靠……
而同時,在馬車里的另外四人,也是既惶恐又驚愕;尤其是沃求涯,怎麼樣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把他覺得最礙眼的人給拉上了馬車。
‘剛才若不是汝兒泄漏了你的名字,我怕你被活逮,說什麼我都不會理你的。’沃求涯努力為自己的蠢行辯白,不想承認對這小毛頭確有一瞬間的擔心。
‘謝謝小扮,救小喜子一命。’小沃汝抱住沃求涯,小擺臉已經完全隱藏在暗夜之中。
再多不滿也全在這甜甜親近中化為烏有,沃求涯聳聳肩,決定不再執著小喜子的存在,反正多收留個‘小幫凶’車里也不會嫌太擠。
‘咱們現在要去哪里?’
擺暗中,沃靈開口問。對于自己不告而別,她感覺難受至極,想著皇別可能的反應,更是讓她心痛難耐。
‘走一步,算一步。’沃求涯答道。他們沒有目標,只要先遠離皇城。
‘糟,他們追來了。’指著馬車後方出現的點點光亮,小喜子大喊。
全車人一陣驚慌,但看著越來越接近的光點,他們除了繼續策馬狂奔外,別無他法。
‘汝兒,你抓好阿姊,別摔著了。’將汝兒交給沃靈保管,沃求涯開始在帶上車的家當中找尋可以防身的武器。只可惜,除了錢財之外,他們幾乎什麼都沒帶。
‘小扮,這個給你。’汝兒從懷里拿出她從不離身的匕首,交給沃求涯。
‘他們追上來了!’
疾風呼嘯中,眼見皇宮侍衛兵分兩路;一方從兩面包抄向前狙擊沃求湛,想攔下馬車,另一方則從後側企圖登上馬車抓人。
雨不斷下著,一路泥濘不堪,在劇烈反抗當中,馬車一度危險傾斜。沃求湛一邊穩住馬車,一邊緊緊護住身旁的小雨。
一劍刀光劃過兩人眼前,在對方蠻橫的追捕中,狂奔的馬兒竟成為最大的犧牲者。伴隨一陣淒慘嘶鳴,紅鬃雌馬應聲倒下,而沃求湛和小雨亦同時摔出馬車,滾向一旁的草叢。
‘啊──’
馬車里的四人,在車篷傾倒時,彼此踫撞堆疊,傷痕累累。
‘痛啊……’汝兒抱著沃靈,嚎哭出聲。
此時,沃求涯終于忍無可忍,發狂似地跳起來,沖向那群追兵。‘敢傷我的汝兒,我跟你們拚了!’
他手持匕首劃砍膽敢靠近之人。沃靈則乘機抱著汝兒,爬出破敗的車篷。
在一片混亂的抓人與反抗中,有人瞧見了沃靈意圖躲藏的身影,紛紛暗號集中,轉向圍捕。
‘阿姊,小心!’沃求涯大吼一聲,瞧見多名侍衛突然攻向沃靈,自己卻始終月兌不了身。
‘抓活的!’有人下令,聲音听來十分熟悉。
沃靈無暇多想,在反身護住汝兒的同時,瞥見一名身材圓胖的黑影,霍地加入戰局,攻向那群侍衛。
‘屋公公!’在兵刃交接的尖銳聲響中,汝兒稚女敕的嗓音顯得格外刺耳。
而先前下令之人,在听到小沃汝的喊叫之後,立刻像是要‘殺人滅口’似地揮劍攻擊汝兒。
‘汝兒──’
沃靈驚喊,在劍落向汝兒的同時,反射性探向自己懷中,果然模到那把汝兒老是往她懷里偷放的匕首。危急之間,她抽出匕首,直接往攻擊汝兒的人身上用力刺了下去──
在對方倒下的剎那,沃靈清楚看見那雙細長的眼楮。
是巫公公!
所有驚慌瞬間凍結,沃靈只能怔愣原地──太後果然派人追殺他們!
這項終于得到證明的事實深深震撼著她,也令她傷心至極。
無情的圍捕持續進行,沃靈只能不斷閃躲逃退,黑暗中,她早已失去方向、失去汝兒的蹤跡。
‘汝兒?汝兒?’她焦急的喚喊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行蹤。
所有侍衛全體集結圍困她。掙扎、攻擊!再掙扎、再攻擊!
在沃靈終于被擊中後腦,失去意識的剎那,她隱約听到了汝兒的泣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