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譽心神不寧的情況,越到下午越嚴重。
巴周董約會結束後,他要杜絹先回窒,自己則飛車回家,當然還是看不到跳跳,因為正值「下午茶時間」,問管理員,才知道跳跳早上就出門。
但這趟並沒有白跑,起碼他在她的房間里找到手機。
手機不出門放在家里做什麼,又不能切菜還是當遙祝控器?他不爽。
可再不爽,他還是回辦公室,六點,她打電話回家,沒人接。
她跟陳白痴聊得很愉快嗎?從下午茶吃到晚餐,依依不舍?
有可能,要當律師的,肯定是舌燦蓮花、口蜜月復劍的家伙。跳跳頭腦不怎樣,肯定會被拐跑。
真是,怎麼忘記問她要到哪里喝下午茶?不然,他就直接殺過去,劈哩啪啦把那個男的恐嚇一頓。
想交男朋友,至少先問過他嘛,晴天把她的幸福交到他手上,以前沒有照顧到她,現在,他會認真補回來。
杜絹待在門口雞窩他很久,他明顯心緒不寧,坐立不安。
是為公事還是私事?可是沒有任何公事會讓他表現得這麼反常,那麼……是私事?
她往前走幾步,打算和他好好談談,可她未開口,蔣譽的手機先響起來。
「你跑到哪里?我找你一整天。」听見跳跳的聲音,他語調高昂,好象剛中第一特獎。
「有什麼事嗎?」她無辜問。
「沒事不能打你?」悶了,他這麼著急,她卻象無事人。
「可以,阿譽說什麼都可以。」口氣不善哦,阿譽脾氣不好的時候,千萬別踩他的尾巴,惹臭臉譽爆炸,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在哪里?」
「我剛逛完超市,就要回去了。」
她忙得咧,早上去看房子……怎能不去看,不然要讓阿譽看不起嗎?
下午她和陳奕承去喝下午茶。小時候說話結巴,只會搞小動作的男孩長大了,夠高、夠帥、夠聰明,整個下午,她听他說話,笑聲不斷,光陰真是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你不是去喝下午茶?」
「下午茶要喝多久啊,何況陳奕承還要去圖書館。」
「你跟他去?」
「我跟去干什麼?」
「那你去逛超市做什麼?」
「就無聊啊。阿譽,我有買泡面和丸子、花枝、蝦子、金針菇……你煮泡面給我吃好不好?」她的聲音軟軟,軟掉他臉的上臭硬塊。
「那麼多材料不只煮泡面,煮火鍋都可以了。」他緊緊的聲音松開,一點點愉快從語調里面跳出來。
「真的嗎?那我們煮泡面火鍋。」
「你不要吐出來,浪費我的心血就好。」
他灌蟋蟀的功力越見純熟,她的進食量也變多了,嘔吐機率下降到零,腰圍似乎還真的多了兩寸——不客氣,是他的功勞。
「我胃口變好了,下午茶我喝掉半杯果汁和很多手工餅干。」但中餐沒吃,這點她拒說,講出來讓阿譽念啊?她又不是欠人罵。
「為什麼胃口變好?」
「大概是對面坐著一個帥哥吧。」
「那個陳白痴長的很帥?」他的表情又沉回去。
「不只帥,是帥到爆,我猜,他至少減肥三十公斤。」
「他本來是個胖子?」
「是啊,他說維持身材很辛苦,誰像阿譽那麼好命,一生下來就是人人羨慕的大帥哥,身材好、臉蛋佳,走到哪里都有女生流口水,要是把口水收集起來,說不定可以淹出一個日月潭。」
她的夸獎讓蔣譽很開心,沉下的臉又恢復原狀。
「你先回家把材料洗一洗,等我回去煮。」
「好啊,我馬上回去,啊,沒有零錢了,我一直講、講到電話……篤篤篤篤……」才啊完沒多久,電話就斷掉。
「笨蛋。」
蔣譽的聲音變得輕松,連笑容也偷偷出門見客,讓待在一旁的杜絹看呆。誰那麼厲害,可以讓他的臭臉不時轉換?
他抬眼,看見杜絹,不自覺地拉出好看笑臉,笑得她更加心驚。
「干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你在笑?」她指指他的臉,這號表情算不算異常狀態,需不需要打119掛急癥?
「笑?每個人都會笑啊。」
「是,可……你是蔣譽吧?還是被外星人或阿飄附身的靈體?」她小心翼翼的問。
「我從不笑?」他低聲自問。
也許吧,也許心底大洞太深太冷,讓他的顏面神經失調。幸好跳跳出現,她說她是補破網高手。
杜絹挑眉,不語。
蔣譽渾然不覺自己的異常,低頭看手表,六點四十五,家宴快要開始了。「走吧,我家老爸痛恨等人。」
「還是讓他等等好了。」走到他面前,杜絹沒有出發的打算。
「為什麼?」他皺眉頭,不想讓任何人等,不管是老爸老媽,哥哥姐姐還是家里面那個想吃泡面的笨女生。
「我們先花幾分鐘談清楚好嗎?」
「談什麼?」
「我始終覺得那天晚上決定得太倉促,你不後悔嗎?」她就事論事,口氣平和,不帶任何情緒。
「我沒有,你後悔了?」
「我不會為這種小事後悔,如果你後悔,我能接受也能理解。」
他奇怪。「我沒有什麼需要你接受或理解的決定。」
「可是你這幾天,很不對勁。」
「有嗎?還好吧、」
「你請假,心不在焉,對工作失去沖勁。」她隨便指指,就指出三點。
「沒有那麼嚴重,我只是剛接到一份意外驚喜。」想起跳跳,她那個平日不愛見客的笑臉,有出門招搖。
「意外驚喜?」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們邊走邊聊。」他拉著她的手肘,推開辦公室大門。
「記不記得讓你佩服的小女生,你把我的住址給她?」
「對,我很心軟。」她忙著撇清責任,知道他很注重隱私。
「她是晴天的妹妹,商天雨,她是芭蕾舞者,在美國頗有名氣,最近和爸爸鬧脾氣,蹺家道台灣。」
「你喜歡她?」杜絹問。
他肯定喜歡,不喜歡的話,不會一提到她,臭臉就瞬間轉變,寵溺全寫在臉上。
「當然,她是晴天的妹妹,也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妹妹……他真喜歡這個妹妹,最好每天清晨醒來,都能看到她的笑臉。
「你的笑容源自她?」如果是的話,那麼這個妹妹的威力太大,據她所知,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可以這樣影響他。
「她是個很逗趣的人物,下次介紹你們認識。」
「她長的很像晴天?」
「不像,晴天漂亮多了,喂,這句話千萬別讓跳跳听見,她超有個性,一個搞不好就要離家出走,要是我把她弄丟了,晴天肯定不饒我。」
杜絹輕輕笑開。一個死去那麼久的女生,怎麼能不饒過他?但他濃濃的情意在簡短的幾句話里面流瀉,他真的很愛晴天。
一路上,蔣譽不斷說著跳跳的故事,而她听得很認真。
原來世界上還有他在意的女人,跳跳,她能替他解除遺憾,讓他堅硬的心再度柔軟?
席上,大家都對杜絹表示歡迎,歡迎她加入大家庭,蔣媽媽甚至拉起她的手她說︰「好孩子,我果然沒看錯人,你有本事解開阿譽的心結,注定要當我們蔣家人。」
這番話,說得她汗顏。
如果蔣譽的心結真的解除了,那麼,恭喜恭喜,大功臣應該是那個叫做跳跳的有個性小女生。
可是他們不曉得,依舊開開心心討論婚紗,討論婚禮,把一個小小的公證結婚弄成世紀婚禮。
蔣的提議最大手筆,他建議婚禮到希臘舉行,包兩架飛機,把親朋好友通通送過去,再來個實況轉播,把婚事炒進國際媒體,順便替公司正要上路的旅游事業做宣傳,一兼二顧,模蛤仔兼洗褲。
他的建議獲得全面性支持,蔣爸很開心,因為全家人很久沒有聚在一起,能借這個機會鍍鉻浪漫假期又替公司增加知名度,何樂而不為?
蔣擎的小未婚妻賀惜今也感動到不行。「好棒哦,希臘、愛琴海,你們的愛情一定可以天長地久。」
杜絹苦笑,听說蔣擎的未婚妻是寫小說的,浪漫得不得了,也只有這樣的女生會相信,每一段婚姻的建立都有愛情做背景。
蔣家最小的蔣在當電影導演,他說「我們把婚禮拍成紀錄片,再從當中選出幾幕,替公司產品做廣告。」
討論的氣氛很熱烈,人人都搶著說話,只有蔣昊,從頭到尾安靜吃飯。
八點,蔣譽打電話回家,沒人接,他跟著安靜,和二哥蔣昊變成同一掛听眾。
八點半,他又打電話加簡訊,一樣沒人接,早上的坐立不安重新回到他身上。
九點,再打電話,電話那頭的鈴聲還是響不停,始終無人接听。
他忍不住了。「對不起,我還有事沒處理,杜絹就麻煩二哥還是阿送了。」
卑丟下,他匆匆離去,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覷。
「別理他,跟一個工作狂計較會氣死。」蔣昊總算講出整個晚上的第一句話。
接著,大家恢復剛剛的熱鬧。
「對啊,阿譽最夸張,哪有事畢結婚更重要。」賀惜今說。
「幸好他是我兒子,要是我女婿,哼,別想入我家大門……」蔣媽媽幫腔。
慢慢地,話題從蔣譽身上重新拉回希臘婚禮,眼見他們一人一句,把婚禮越搞越大,杜絹心底的隱憂也越來越大。
車速大概超過一百二十,蔣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安全回到家的。
打開門,屋內一片黑暗。
跳跳沒回來?怎麼可能,她在電話里告訴他已經買完東西,馬上回家。
咱,他打開電燈,光線充滿屋內。
走進跳跳的房間,里面沒人,書房沒人,最後他進廚房,廚房的燈是亮的,他看見流理台上堆滿滿的食物,水槽里還有洗到一半的蝦子……她回來過了,又到哪里?
在他準備沖出廚房時,眼光一轉,發現蜷縮在廚房牆角的小人。
她的背靠在牆壁上,頭縮在膝間,頭發垂下來,掩蓋她的手臂。怎麼了?睡覺嗎?怎麼會睡在這里?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來,輕輕喚她。
「跳跳。」
她沒有反應。他心慌,動手推她。「跳跳,你怎麼了?」
半晌,她慢慢抬頭,茫然的雙瞳對著他。
她的額頭被壓得紅通通,雙眼有著嚴重紅腫,茫然的眼神里有著驚恐和憂郁。
「發生什麼事?」他凝聲問。
又看得見了!商天雨狂喜。
蚌略頭痛,忽略仍然模糊的視線,她迅速拉起嘴角,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撲進他懷里。「阿譽回來了。」
阿譽回來,阿譽回來就好了,她不怕……
「為什麼坐在這邊?我一直打電話,你都沒接。」他一開口就是擔心,擔心她的反常不對勁。
「我……」她停電三秒,然後過度快樂,連聲嚷嚷,「我睡著啦!阿譽知道,跳跳睡著就跟睡美人一樣,叫都叫不醒,阿譽回來,我就醒啦!」
「不對,你哭過。」他勾起她的下巴,靜靜審視。
他一說,她的笑容還在,但眼淚一束束從眼角滑下來。
這號表情讓他想起多年以前,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一張臉,讓他氣得不想和她說話,甚至發出薄薄的怨恨。
晴天去世,送她到火葬場綁,商媽媽崩潰了,商爸爸緊急送她到醫院,只留下幾個朋友親戚陪伴跳跳,送晴天進入火煉般的地獄。
大家都待在外面等,只有跳跳和他像被釘子釘住般,站在臨時的靈堂前。
跳跳看著姐姐的照片,不哭反笑,笑得來來回回的人們奇怪地多瞧她幾眼。
她的笑惹毛他,他故意不理她,假裝沒看到她顫抖的身軀。
輪到晴天了,幾個工作人員過來,把靈柩放到平台上。
他們就要失去晴天,但跳跳還是笑著,礙眼得連工作人員都不解她的快樂。
他們把晴天送進去,關上爐門,熱烈的火焰一下子吞噬晴天。
他滿肚子的怨,滿眼的恨,說不出來的無能為力讓他全身疲憊。然後,小小的手握住他,手是冰的,微微滲著汗水,他賭氣,不想看她,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必頭望她一眼。
她在笑,但眼淚一束一束從眼角滑下來。
「阿譽知不知道,命運是個落井下石的壞蛋,你不可以哭出聲音,不可以對它示弱,不然它會更囂張。」她的臉好倔強。
「不哭,難道要笑?」
「對啊,要笑著跟它嗆聲,說我們一點都不怕,那麼,情況就不會再繼續壞下去。」說完,又是一串眼淚滾下,晶瑩剔透的水珠子掛上眼睫,但她在笑,還笑出聲響,她說,她要當最勇敢的女超人。
沒錯,她勇敢,比崩潰的商媽媽,選擇逃避的商爸爸和任自己沉溺往事的他都勇敢。
蔣譽把她抱進客廳,「跳跳,告訴我,為什麼哭?」
她仰頭看他,不說話。
「你不講話,晚上就沒有泡面火鍋吃。」
「我沒事,只是……」她扁嘴,伸出食指。「阿譽看,我被蝦子刺到了。」
「只是被蝦子刺到,就窩在廚房角落哭到睡著?不合邏輯,你在說謊。」他搖頭,不信她。
「是真的,我睡著是因為太累,陳奕承是個讓人很累的家伙,至于哭是因為想起姐姐……」她大大的眼楮閃過一抹哀傷。
他把她的頭壓進胸口,讓她听著他篤篤篤的穩定心跳聲。
小時候,她常听著這樣的聲音入睡,現在,舊事重溫,溫得她全身暖暖、甜甜。
「晴天不在,不能幫你貼OK繃了。」他嘆氣,很輕很輕的一口氣。
「阿譽。」
「怎樣?」
「手上的傷一下子就不痛,心底的傷口,貼再多的OK繃都沒用,對不對?」
「對。」
「但它終究要好的,一年、五年、十年,傷口一定要愈合,對不對?」
這次,他不回答。
「不愈合的話,阿譽怎麼和新娘子過著美滿的生活?阿譽想得到幸福,一定要讓晴天變成回憶里面最甜美的橋段,而不是最悲傷的橋段,對不對?」
「我沒辦法選擇性遺忘,只記得甜美,忘記悲傷。」他底下頭,額頭靠上她的。
「生死離別不是悲傷,它是開啟下一次見面的契機。阿譽就當作送晴天回家,晴天關上門,阿譽還在我家每口徘徊,有惆悵、有不舍,但轉過身,用力邁開腳步時,阿譽就會想起,明天再見面,要給晴天制造什麼樣的驚喜。」
「因為計劃再見面而快樂?」
「對,阿譽要把生活過得精彩絕倫,等到上天堂遇見晴天時,把有趣的故事一個一個講給她听,不要忘記哦,晴天喜歡熱鬧的喜劇,不要哀傷的悲情劇。」
蔣譽望著她,再次緊摟住她,轉移話題,「告訴我,為什麼那個陳奕承是個讓人很累的家伙?」
「要先討論他嗎?我很餓了耶。」
商天雨模模肚子。餓是假的,她只是懷念帳篷里,熱騰騰的泡面香。
「都忘記你還沒吃東西了。」說著,他放開她,進廚房里。
跳跳追在他身後。「決定了嗎?什麼時候結婚,用什麼方式舉辦婚禮?」
「你那麼關心啊?」
「當然關心,阿譽未來的幸福耶!」
雖然她的關心他很受用,可心里卻莫名的又有些抗拒。
抗拒什麼呢?他也不曉得,大概是因為方才找不到她太慌張,看見她只是睡著才有些生氣吧?
「時間太多、嘴巴太閑,你不會告訴我那個叫陳奕承的男生如何?」弄不清自己,他只好隨便丟個話題。
「他啊,他講一堆刑事案件給我听,好恐怖哦,听他說話,好像全世界都是壞人……」她胡扯。
「那下次還跟不跟他出去?」
「不去不去,說什麼都不跟他出去。」
原本奇怪的心在听見她的回答後又不奇怪了。「還覺得他很帥?」他甚至有了挖苦人的心情。
「不帥,他比不上阿譽的百分之一。」她從背後抱住他,貼住他寬寬的背。
「在她面前,胃口還會變好?」
「不會,當然是在阿譽面前,胃口才會變好。」
他笑了,這天晚上,他們享受一頓溫暖的泡面火鍋,這個火鍋的味道和若干年前那鍋,一樣美味。
酒足飯飽之余,商天雨又懷住他的腰。「阿譽,跳跳真的好愛你。」
雖然她的愛很廉價,但听進耳里,蔣譽無限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