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照在小今的頭發上,劉海間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光暈,一不仔細,就會以為那是小天使的光環。
她睡得很熟,整整二十七個小時沒睜開眼,手臂上還吊著一瓶點滴,護士說里面加了消炎藥,醫生說,她的肺發炎,傷口發炎,所以才睡這麼久,蔣擎苦笑,他知道她的心也發炎了,而那個傷口,是他親手割開的。
均頏、均和均楷陸陸續續飛到紐約,听完他交代事情始末,很不紳士地三對一,痛扁他一頓。
可這頓拳頭,他受得心平氣和。
病房外,均頏告訴他,姑姑和姑丈的故事。
在他嘴里,茉莉花的愛情生動精彩,他的故事說得比小今好,因為他親身參與那場遍禮,親眼見證賀巧眉和喬宣的愛情。
均頏說那年他才七歲,七歲的小男孩不懂愛情,但是他知道,這樣的一對夫妻不應該分離。他說,他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這樣專心愛著一個女人,對姑丈,他從小就很崇拜。
听均頏說著那些陳年舊事,他才理解自己犯下多麼離譜的錯誤,他剝奪了賀巧眉的幸福,讓她的愛情正式走入悲劇。
但是,他心知肚明,即使從頭來過,自己仍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人類是經驗的動物,母親的經驗教會他,維護婚姻,必須無所不用其極,手段不夠卑劣,便會淪為婚姻市場里的失敗者。
所以,他卑劣了。
嘆氣,他起身調高冷氣溫度,拉拉棉被,把床上的小女生緊緊包裹。
坐回病床邊,他踫踫她冰涼的雙頰。很冷吧,在炎熱的台灣長大,她是寧願睡在夜空下,也不肯在人工溫度中長大的小小茉莉花。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醫生說她得了肺炎,也只有蔣那個白痴才會認為她的提問是疲勞過度所致。難道她恍神,難道她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也難道她答非所問。
牽起她的手,紗布還包著,他想象粗釘子扎進她手掌里的畫面,心一陣刺痛。他翻翻她的手腳,有大大小小的擦傷,是跌倒嗎?不知道,但他心疼她離家出走那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蔣說她一直以來都堅持不哭,一面說自己可以撐下去,一面掐著大腿,逼自己撐下去。
把委屈往肚子里吞是不符合人性的行為,就算她不聰明,也應該學會,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以後,不準你發傻了。」蔣擎輕撫她干涸的嘴唇輕聲說。
蔣說他的感覺叫情,那麼,她對她也有愛情嗎?那天,她說︰「我要你,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這些話,是真心還是發燒後的胡言亂語?他不確定,但他有自信,有把握讓她愛上自己,不管她心底對他有多少氣恨。
握住小今的手貼在自己頰邊,蔣擎慢慢說話,像個十六歲的青少年,訴說著積壓在胸口的多年委屈。
「我錯得很過分對不?我把你母親當成我的繼母,相信她一旦出現,姐姐的婚姻就和我母親的一樣岌岌可危。一個男人一顆心,姐夫哪來的愛情分贈給別的女人?
「我知道我的角度不客觀,對你而言,姐姐才是‘別的女人’,可是姐姐付出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姐夫的感情,他們的關系正漸入佳境,怎麼能夠姐夫恢復記憶,就讓姐姐所有努力全成了泡影?我很抱歉……」
接著,他說了父母親離異,說了青少年時期,他的恨、他的不平,提到母親和妹妹的死,仍然滿月復辛酸與怨懟。
這些他從來不曾說出口的話,听得病房外的男男女女好傷心。
蔣看著蔣欣,輕輕擁抱她。
原來蔣擎是這樣想的,難怪他恨他的母親和兄弟,難道他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藩籬,不準他們這些「外人」越雷池一步。
「對不起。」他輕聲對蔣欣說。
蔣欣頻頻搖頭試淚。她知道阿擎的委屈,但大人之間的難解習題,誰都無能為力……那個時候她夠大了,大得能理解父母親的婚姻是一場嚴重錯誤,就算沒有阿的母親,父親和母親要天長地久……談何容易?
「對不起,我不該怪阿擎。」喬宣握住妻子的手。
一個驕傲男人刻骨銘心的疼痛,誰舍得怪罪?
懊友的懺悔均頏也听見了,他只能喟嘆,愛情是多麼簡單又復雜的東西,身為現代人,除非有足夠的抵御能力和勇氣,否則別輕易嘗試。
泵姑的苦、阿擎母親的慟,是誰讓她們的人生苦頭吃盡?
病房里面,蔣擎落下清淚,那是青春期時他不準自己掉下的淚水。
他畢竟是對的。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小今的肩膀無法出借,但她的手貼著他的臉,給足了安慰。
「芒果青我快吃光了。我特地把它們冰在冷凍庫里,結成硬硬的冰塊,怕自己一次吃太多,一下子就沒有了。
「我只肯在想你想得無法入眠的深夜里,才舍得讓自己品嘗一小口,可是,它還是在迅速消失當中,我不禁想問,是我想你的次數太頻繁,還是你太小氣,給了我過多的思念卻又給太少的芒果青?」
這些話,他連對自己都不肯承認,卻對意識不清的小今說盡。誰說,愛情不能改變一個人?
「茉莉花茶我動都不敢動,把它放在辦公室的抽屜里面,偶爾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你說,你母親河我姐夫之間的感情是茉莉花,我們之間的,又何嘗不是?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折下幾朵嬌女敕純潔的茉莉花送給我?我在茉莉花香里入睡,在茉莉花香里清醒,在我眼底,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小小茉莉。」
沉默的他變得多話,斷斷續續說著他們的過去,一段一段敘說的同時,猛然發現他們的相處只有短短兩個月,卻有那麼多說不完、回味不盡的故事,而且,每一段都甜得泌出蜜汁。
「我根本不敢相信,刨鱗片、挖肚子,你三兩下就把魚架到火堆上面烤,這是原始人才辦得到的功夫,你是從哪里學來的?你總說吃飯皇帝大,我不同意,對我來說,賺錢才是皇帝大,但是在你身上,我學會享受吃的樂趣……」
小今听見他的話,淚濕枕畔。
她在他說到母親的故事時醒來,可是不敢睜開眼楮,她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她怎能拿他受過的傷來狠他?何況他說了呀,他說在他眼底,她是小小茉莉,他說她給了太多思念卻又給了太少的芒果青……
他對她,有一點點心動、一點點心悸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千萬別想太多。她立即提醒自己別忘記,有個女孩叫做芬蒂,那個人是他的未婚妻。
他出現,是因為蔣告訴了他事情始末,他知道她沒有非分想法,知道他頓失親人,無依無靠,知道他的指控純粹是子虛烏有,他有濃濃的罪惡感,急著得到她的原諒,只是這樣而已。
「我該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不,你一輩子都別原諒我,一輩子待在我身邊,讓我一天補償你一點,直到你從我身上得到的幸福,能夠彌平我在你身上造成的不幸為止,好不好?」
看見她的淚水,蔣擎伸出食指,輕輕為她試去,卻不勉強她睜開眼楮。
「我把你給的倒地鈴種起來了,它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種,我以為你給的愛情很難,哪知道給它一點泥土、一點陽光、一點水和肥料,它們就快速長大,爬滿我的陽台。」
對啊,她給的愛情很容易養,一點土、一點水、一點點陽光和肥料就會迅速茁壯。她不是要求很多的女生,不企盼男人一百分的心情,只要小小的空間合一點點的全心全意。
可是,這麼容易養的愛情,他懶得要,他對她,只有愧疚。
「我們能不能重新來過?回到那個下午,你再問我一次,‘嗨,你要找人嗎?’,這次,我會回答你,‘對,我要找一個叫做賀惜今的女生,她有點笨、有點矬,坐不住,成天像一只小幫子,東跳西跳找東西吃。’接著,你可以繼續問我,‘你找她做什麼?’那麼,我會回答你,‘我想要跟她重新建立邦交、恢復友誼。’」
所以,他要她當朋友?一起瘋、一起鬧、一起搶食物、一起跳丑到爆、肢體不協調的韻律舞?
小今睜開眼,靜靜地凝視他。
他對她笑,她卻沒笑,只是專心仔細地望住他。
只當朋友,好嗎?
不好吧,她的控制力超爛,萬一哪天要的比友誼多更多,多到他負擔不起,到時候,她會不會變成第三者,傷害一個像媽媽的無辜女人?
她知道,事情該停在最美麗的定點,往後十年二十年,他們回想的都是最純粹的那個夏天,沒有糾纏,沒有痛苦,沒有逼迫,沒有過份要求。
她決定了,不當朋友,也不當情人。那麼,他們要當什麼呢?就當……彼此的過眼雲煙好了。
「在想什麼?」被她看得心慌,蔣擎輕聲問。
「想……這里弄不弄得到未成熟的土芒果?」小今開口說話,干渴的喉嚨帶著沙啞。
「做什麼?」他把床搖上來,替她把枕頭擺好,遞給她一杯溫開水。
她喝兩口,潤潤喉嚨。「給你做一大甕情人果,從秋天吃到冬天、春天,你才不會嫌我太小氣。」
「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他又喂她兩口開水,然後拿掉水杯,坐到她背後,讓自己取代枕頭。
他的體溫傳到她身上,手圈住她的腰,下巴貼在她頭頂,他的小小茉莉花啊,終于回到他的胸膛。
「什麼方法?」他的體溫太迷人,要是她在壞一點,她很想利用他的罪惡感,把他的體溫佔為己有。
「留在我身邊,解除我的思念。」
沒有思念苦人,他不必靠情人果解決失眠。
是解除思念還是解除罪惡?是爸爸和蔣欣聯手逼他留下她對嗎?小今苦笑,但蔣擎在她背後,他看不到。
見她不說話,他緊張的加重雙臂力道。
「你不願意嗎?還氣我?」
「有一點。」她在心底嘆氣。
「哪一點?」
「你說我沒本事念哈佛,沒有上億身價,也沒辦法精通五國語言。」小今隨口敷衍。
蔣擎哈哈大笑。她都躺在病床上了,還有本事逗他開始,真的是他的開心果。
「你的老爸叫做喬宣,我保證你有上億身價,雖然不精通五國語言,但是你會說國語、台語和很少人會的原住民語言,至于哈佛……」
「找不到話掰了?」她轉頭瞪他。
「好吧,我要怎麼彌補過錯?」
「你可以選擇捐一座圖書館給哈佛,讓他們請我進去念書,也可以選擇送我一盒拼圖。」他比出兩根手指頭,讓他選擇。
蔣擎又笑彎腰,他懷疑,那些不見她,發不出笑聲的日子,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送圖書館沒問題,但他怕為難到她,念哈佛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容易,那里面全是很嚇人的鬼才和精英。
「我選擇送你一幅拼圖。」他用大手包住她縴細的小指頭。
在他臭氣里,有一份他以為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
「那,伸手不打送禮人,我原諒你了。」
「謝謝你的寬宏大量。」說著,蔣擎圈住她,把她裹在自己的身體里,緊緊抱住,把頭埋進她肩窩處。
太好了,不要分離,再也不要。
他們會重新開始,他保證。
他們會一直走下去,他發誓。
他們會繞過所有的不幸直奔幸福,他用生命立誓。
是的,從今開始,他們之間只有快樂幸福……
在病房外面偷听的人笑了,難解的習題讓愛情輕易解開,苦難結束,他們之間大風大浪過去,緊接而來的是……今天天氣晴。
小今出院,全家出動,接她回「家」。
她的房間在蔣擎隔壁,打開陽台的落地窗走出去,兩個房間可以互通。
陽台上,蔣擎種在盆栽里面的倒地鈴長得郁郁青青,打算撈過界的藤蔓正向她的欄桿迫近。
他沒說謊,他把她的愛情種在泥土里。
「笨小今,你說會把自己照顧好的。」剛和爸媽通過電話的均和均楷走到陽台上,習慣性地一巴掌啪上她的後腦。
「噢,我會變笨都是你們害的!」
小今撫撫後腦,噘嘴,瞪著兩個表哥。
「你的腦漿糊在一起,是甜食吃太多的癥狀,我幫你多巴幾下,你才會清醒一點。」均把毛毯往她頭上一拋,當頭罩下,紐約的秋天帶著些須寒意。
吸吸鼻子,小今兩手抓住毛毯,把自己包起來。
「均……」
「怎樣?」
「我真想念外婆的麥芽糖。」她說著,頭靠到他肩膀上。
均、均楷互視一眼,兩人同時環過她的肩背。「我想,外公外婆和姑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夢見他們,他們都在笑。」均低頭對她笑笑,伸手,揉亂她的長頭發。
她的頭發該剪了,坐下時頭發老是被壓到,哀哀叫幾聲,下次坐下還是一樣被壓到,小今是個沒長腦袋的家伙,不應該讓頭發吸去太多養分,導致腦袋下的東西越來越混沌。
「真的嗎?」小今問得很認真。
「是真的,好人會上天堂,你沒听過嗎?」
「真的有天堂、上帝或天使嗎?」
「當然有。」均楷說。
「你憑什麼確定?」小今轉頭看小表哥。
「如果沒有上帝、沒有天使,我們就不會擁有你。」三個人靠在一起,額頭貼著額頭,無比親昵。
小今是獨生女,卻從沒有缺乏手足的悲哀。
「怎麼說?」
「小時候,我、二哥和幾個鄰居在打彈珠,打著打著就吵起來了。」
「為什麼吵?」
「不記得了,不過吵到最後,我們就開始比起來。你媽媽給的零用錢比較多,我爸爸開的車比較大,我有爺爺女乃女乃,你有外公外婆,結果比來比去,我們居然輸了。」
「輸了?」小今瞠大眼。不會吧,他們家均頏、均、均楷只會贏不會輸,從小念書拿第一,比賽拿第一,第二名是他們不屑做的事。
「我們輸在一個妹妹身上。」
均楷一面說一面笑,小時候的蠢事,不管幾歲回想,都很好玩。
均接話,「我們氣得跑回家找媽媽,逼她生一個妹妹給我們。」
「舅媽怎麼說?」
「生不出女兒是她人生重大污點,我們居然敢踩在她的痛處上面,氣得她把我們趕出房門,無辜的我們只好去求助姑姑和姑丈。」
小今很壞心眼的大笑,又興沖沖的問︰「我爸媽同意了嗎?」
「對啊,姑姑和姑丈說,一定會生一個聰明可愛又漂亮的小鮑主送給我們,那天晚上睡前禱告的時候,我們還求上帝動作快一點,把我們要的小鮑主用限時掛號寄過來,然後,很快,我們就有了你啊。」均楷捏捏她的鼻子。
「所以,我就是你們求來,聰明可愛漂亮的小鮑主?」小今笑彎眉毛。
「呃,聰明可愛又漂亮……我想,在運送過程中可能出了一點差錯,不過……你還可以啦。」均楷的支支吾吾讓人很火大。
但是均接的話更讓人生氣。「至少及格。」
小今氣得掄起拳頭就要扁人,但均楷均哪會乖乖站著等人家來扁,當然是一面跑一面叫,吵吵鬧鬧像……像在老家。
當均頏和蔣擎打開房門時,恰巧看到這一幕——一個女生追這兩個大男生跑,枕頭、棉被滿天飛。
敗好,她又恢復笑容,恢復她的夏天。
蔣擎進屋,大步走到小今身後,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小今尖叫一聲,回頭看,嬌斥道︰「好痛,你拉到我的頭發了啦!」
蔣擎趕緊把她抱到床上放下,三兩下離落地把她的頭發扎出兩根辮子,對折、綁好。
他無奈地點點她的額頭。「體力還沒恢復,就追著人滿屋子跑。」
「是均楷均惹我的!」她手一指,指向兩個罪魁禍首。
「你們不知道小今的病憊沒全好嗎?」均頏皺眉。
「放心啦,叫一叫跳一跳,明天又是一尾活龍。」均跳到床上,對均楷施一個暗示眼神,接著大手一抓,就要將小今抓來後空翻。
「最好是!」均頏和蔣擎異口同聲,加上動作整齊一致,很快就把小今救下來。
「本來就是,你看過哪家的孫悟空不是多跳兩下,就什麼病都沒有?」均楷讓出身邊的位置給蔣擎。
「你們不要再欺負小今,先下去吃飯,飯後壓小今睡午覺,別跟她吵吵鬧鬧,我和阿擎有事要出去。」
「哥,你要去哪里?」小今拉住均頏的袖子問。
「和幾個研究所的同學見面。」最好能夠帶一兩個回台灣,老爸的公司越開越大,他需要更多的助手。
「阿擎也去嗎?」
「不,我要赴另一個約會。」蔣擎揉揉她的頭發,送給她一個溫柔微笑。
「約會?和芬蒂嗎?」
「對。」他不說謊話。
小今的眼神閃過黯然,但是……憑什麼啊,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她得喊芬蒂舅媽呢。
迅速地,她掛上笑臉,假裝自己不傷心,像以前一樣,演戲滿分。「好啊,回來的時候別忘記繞到Starbucks幫我別一杯咖啡。」
均說,這附近的Starbucks,咖啡好喝到不行。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人家喝咖啡?」蔣擎問。咖啡是他的權利,他只喝牛女乃或桑椹汁,標準的吃甜不吃苦。
她瞪他。「不行嗎?」
「不行,你只能喝牛女乃。」他隨口一說便打橫抱起她,下樓吃飯。
「喂,我可以自己走。」小今抗議,心髒開始撲通撲通跳。
「不行,你的體力還沒有恢復。」從現在起,賀惜今的事,由他作主。
「我又不是殘障同胞!」
「你是,你的身高達到中殘標準。」均站到蔣擎,誰叫他是他崇拜的狠角色。
「不要啦,人家會笑。」好別扭哦,她在阿擎手臂上東扭西扭。
「誰敢笑,我馬上叫他Getout。」
「有人肉輪椅坐還不好?」均楷想也不想,又巴了她的後腦勺。
「不要打她。」蔣擎的臉色立即沉下來。都說了,賀惜今從現在起歸他管!
小今立刻倒戈,甜滋滋的投向敵營。「他每逃詡打我。」
「我在幫你整理大腦細胞……」
「你沒听過愛的教育……」
就這樣,一行人說說笑笑,從樓上到樓下,從房間到餐廳,說話說不停,小今忘記自己在人肉輪椅上,而蔣擎,樂意化身為她的人肉輪椅。
蔣擎的確在喝咖啡,他對面坐著打扮入時的芬蒂,她一邊品啜著香醇咖啡,一邊輕輕撫模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
蔣擎想起出門前還不忘記叮嚀他買咖啡的小今,忍不住笑開。她這種人,連半點苦都吃不得,學喝咖啡?早得很!
「阿擎,你今天很開心哦?發生什麼事?」
他發自真心的笑容讓芬蒂升起危機意識。不是勉強、不是應酬,那樣的笑容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見過。
「沒事。」他端回臉,正經而嚴肅。
是了,這才是他看慣的表情,芬蒂輕嘆。明明都訂婚了,她卻總覺得自己和未婚夫隔著遙遠距離。
「好吧,你沒忘記我們明天約好要去看婚禮場地吧?我爸媽不太喜歡那個宴會廳,覺得它的裝璜不夠華麗,不過你堅持的話,我覺得……」
「對不起,不會有婚禮了。」蔣擎阻止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畢竟不懂愛情,更不懂女人心,一出口就是開門見山,像談合約一樣,企圖用最精簡、最直接的字眼表達想法。
芬蒂手邊的音色小湯匙倏地滑落,掉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她捏緊拳頭,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咖啡,兀自鎮定。
「你在開玩笑嗎?今天不是魚餌節,更不是開玩笑的好時機,況且,對將要走進禮堂的女人還這種玩笑,會下地獄。」
她輕笑兩聲,想把他的話輕松略過。
「不是開玩笑,我不想結婚了,很抱歉,我已經和令尊令堂約了見面時間,屆時,我會親自向他們道歉。」該賠償的損失他會賠。
「為、為什麼?」
強抑淚水,芬蒂倔強地仰高下巴。
她明白自己愛他但他不愛她,可是,又如何?
他是個不需要愛情的男人,他要的是個有能力、有本事,不會帶給他麻煩的女人,而她,就是最佳人選。
他熱愛工作、事業與成就,而她聰明,有本事成為他的最佳助手,她可以幫助他更上一層樓,可以夫唱婦隨,過著別人羨慕的生活,他沒有理由變卦的!
「你想要听借口?」他問。
「我要听真正的理由。」
「重要嗎?」
「重要。」
她不能不明不白被刺一槍,必須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然後在下個回合大獲全勝。
「知道了,對你有什麼幫助。」
「那是我的事。說吧,和蔣的女朋友有關系嗎?」
蔣擎震驚于女人的第六感,她居然一猜就中。「她叫做賀惜今,不是阿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他說,她是他的。
難怪他的情緒會被影響、失控……
曾經,她自問自己有沒有本事讓她發怒,結論是,她連讓他為她開心都辦不到。
不管哪個女人在他跟前,他都像無波井水,掀不起半點漣漪,所以沒道理那個女孩能辦到,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在他身上做了什麼?
「你的女朋友?」她咬緊每個字。
直到現在,他向別人介紹她是未婚妻時,口氣仍然疏遠別扭,她還替他找借口,說他害怕和任何女人建立關系,沒想到一轉眼,他就承認賀惜今是女朋友,承認得直接而……甜蜜。
「對,我愛她。」
蔣擎說著,嘴角不自覺往上揚。
芬蒂只覺得自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明明白白地,他說愛她,不是「喜歡」,不是「有感覺」,而是「愛。」
她以為他沒有愛人的能力,以為他不需要愛情,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又要愛情了?
而且,她居然輸給一個樣樣不如自己的小女生,輸得徹底。
伸長脖子,挺直背脊,她的驕傲啊,被攻擊得體無完膚。「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成全你們?」
「因為你很驕傲,驕傲得不會強留一個心里愛著別人的男人。」蔣擎誠實地說出想法。
錯,她是驕傲,但她也夠自信,自信有本事把男人心底的另一個女人打垮,讓他乖乖回到自己身邊。
拔況就算蔣擎心里住著別人,他也不是普通男人,是早已經在她心底佔領位置的男生,她沒辦法割舍,沒辦法大方退讓,沒辦法眼睜睜看他投入另一個女人懷抱。
只是,他太擅長分析攻擊,幾菊花酒讓她沒有反擊余地。
芬蒂低下眉頭。就這樣認輸?不,她不會輕易認輸。
尖尖的指甲壓進她的大腿,疼痛提醒了她,和蔣擎周旋,她需要許多的智慧和耐心。
「我懂了,我會取消所有的事。」
再抬起眉頭時,她掛上成熟自信的笑,她是夏芬蒂,一個賀惜今無法匹敵的女性。
「謝謝你。」
蔣擎褪去嚴肅,對她和善點頭。芬蒂的表現令他欣賞,他很高興她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
「所以我們還是朋友?」她刻意讓態度輕松自若。
「對。」
「不會影響我們兩家接下來的合作計劃?」
「當然不會。」
「好吧,那麼下次見面時,我們就是工作拍檔,希望你不會讓私人情緒影響公事。」
「我保證不會。謝謝你,再見。」
事情談妥了,蔣擎連半秒鐘都不肯浪費,直接離開座位,滿腦子想著要給小今帶什麼樣的咖啡。
嗯……抹茶拿鐵好了,夠甜、夠香,那是一種沒有加咖啡的咖啡,均頏常說它是欺世盜名的飲料,那麼他就買回去欺欺小今好了。
芬蒂看他喜孜孜起身,看著他到櫃台買外帶咖啡,從頭到尾也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很是錯愕。
他至少應該感激她的大方退讓,感謝她不刻意刁難啊,真是個不懂得體貼女人的男人!
可是……是他不懂得體貼女人,還是不懂得體貼「他不愛的女人」?
稗恨地,他推開咖啡杯,杯子里面的褐色液體潑在桌面,她強抑憤怒。
不會的,她不會讓愛情結束在這張咖啡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