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醬菜的,我要買醋大蒜。」
湛離把手從辣豆醬壇子里抽出來,怒意在眼中漸漸聚集。
「我可不叫「賣醬菜的」。」她站起身,沒好氣地朝說話的少婦瞪過去。
少婦鬢邊插著一朵小辦花,斜眼睨著她,撇了撇嘴。
「我又不知道-的名字,不叫-賣醬菜的要叫什麼?」
湛離冷冷哼笑著。很好,在這條「水月街」上敢對她湛離說這種話,分明就是新來的。
「就算-不知道我的名字,難道就不能客客氣氣地喊一聲「姑娘」嗎?」湛離拿著濕布慢慢擦干手上的辣豆醬。
「真是笑話!明明賣的就是醬菜,還怕人家說呀?要嫌賣醬菜的難听,-不會去改賣花兒嗎?」少婦上上下下打量著湛離,嘖嘖搖頭。「還有啊,-穿成這副模樣,我還真沒認出-是個姑娘呢!」
穿著粗舊棉衣,上頭還沾了不少各色醬菜汁的湛離,咬牙看了少婦一眼,臉上勉強堆起笑意。
「-是誰?沒見過-,是哪一家的新媳婦兒呀?」她笑得既純真又和善,雙手卻已經忍不住握成了拳頭狀。
少婦盈盈一笑。「宋家的。」
「噢,宋家的?-是宋良喬新娶的媳婦兒嗎?」湛離點點頭,笑容迅速收起。「-走吧,醋大蒜我不賣了。」
「什麼?!」少婦傻住。
湛離轉身再度把右手伸進辣豆醬里抓出一根根腌蘿卜來,心里暗罵著宋良喬,居然會娶進這麼一房既不上道又招人討厭的媳婦兒!
「-為什麼不賣?」少婦不悅地站前一步。
「這還用得著問嗎?」嬌滴滴、懶洋洋的嗓音從隔壁「雲容糕餅鋪」飄了過來。「-只要好聲好氣地叫聲「離姑娘」,她又怎麼會不肯賣呢?」
少婦轉過頭去,看見一個描眉畫鬢、衣飾光鮮的美麗女子,扭著縴腰晃過來,隨手拈起甕里的一塊咸梅送進口中。
「還得好聲好氣稱「姑娘」才肯賣,有人這麼做生意的嗎?架子可真大啊!」少婦不甘示弱地回嘴。
「-剛嫁過來這兒,不太明白我們「水月街」的規矩,我就來教教。」那嬌滴滴的姑娘在少婦身邊慢慢轉過一圈,笑咪咪地說道︰「宋家小媳婦兒,下回到「雲容糕餅鋪」買糕餅時,麻煩也得客客氣氣喊我一聲「妍姑娘」,否則,我家的糕餅-也是買不到的喲!」
少婦的臉色難看極了。「-們明擺著是欺負人嘛!」
「呵,紫妍,惡人先告狀了!」湛離抬起左手掩嘴,笑得好不燦爛。「看來有人還不知道宋老太爺最愛吃我家的醋大蒜了,一天沒吃,飯也不香-!」她甩甩沾滿辣豆醬的右手,甩飛出去的幾滴辣豆醬濺到了少婦的新衣裙上。
「-──」少婦氣得脹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啊!不好意思,弄髒了-的新衣裳。」湛離一臉無辜地掩口低呼。
「-好樣兒的!我去告訴我家相公!」少婦忿忿地跺腳,氣呼呼地轉身離去。
「勞駕腳步快一些,-家相公從小被我打到大的,我現在拳頭癢著呢,快叫他過來讓我揍兩拳!」湛離對著少婦的背影喊道。
「哈哈哈──」韓紫妍笑得前俯後仰。「干得好啊!阿離,真不知道宋家是怎麼幫宋良喬弄來這麼個俗貨當媳婦兒,宋良喬要是知道自己的媳婦兒沖著-叫「賣醬菜的」,怕不嚇得兩腿打顫吧!」
「人家說的也沒錯,我討厭被人叫「賣醬菜的」,干麼不去改賣別的東西?賣花兒的、賣胭脂的、賣玉的,這些喊起來也好听多了。」湛離一邊舀水沖洗右手上沾滿的辣豆醬,一邊嘀咕著。
「那-得去怪-的先祖了,怎麼什麼都不會,就只會腌醬菜這門絕活。」
「噓,小聲點兒!」湛離慌張地打手勢急嚷。「別提我家的先祖行嗎?當心被我娘听見了,她心里又要不舒服了!她一不舒服,我就倒楣!」
矮紫妍連忙-住嘴。她和湛離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街坊鄰居,自然听說過關于湛氏被閻氏詛咒的傳說,而且這個傳說不只「水月街」每個人都知道,應該說整個「翠微鎮」上無人不知。
「阿離,其實宋良喬是喜歡-的對嗎?」紫妍瞅著她,輕聲說。
「他成天被我揍,會喜歡我?」她失聲一笑。
「他要是不喜歡-,干麼-揍他的時候他從來都不躲不閃呢?一個大男人會怕了-的粉拳繡腿?別說笑了!」
「現在說這個做什麼,人家都娶媳婦兒了。」湛離默默地擦干手。
紫妍嘆口氣。「要不是因為那個詛咒,-早就嫁人了。」
「說到嫁人,青田鎮的杜家不是去-家提親了嗎?怎麼樣,成了沒有?」湛離輕巧地把話題從自己身上轉開。
「應該是成了,我爹娘正在看良辰吉日。」紫妍低下頭,從另一個甕中拈起一塊醬冬瓜吃。
「真的!」湛離真心地為她高興。「-可好了,杜保業我們都見過的,人品還不差。」
「還行吧,我對他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嫁人不就是這麼回事嗎?」紫妍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醬冬瓜。
「這是配飯吃的,-老愛這麼吃,不覺得咸嗎?」湛離倒了杯茶給她。
紫妍接過茶喝了幾口。「等我嫁了,要想吃到這味道可不容易了,趁我還沒出嫁以前,-就隨我吃吧。」她說著,突然有些哽咽。
湛離抿著唇,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沉沉地壓著,很不好受。
「人長大了真不好,宋良喬娶妻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跟我們打打鬧鬧。再過一陣子,-也要嫁到青田鎮了,以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杜保業還有個弟弟,不如-嫁給他,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紫妍異想天開地笑說。
湛離白了她一眼。「很不錯的笑話,明知道正常人家不會想娶我,-又何必開我玩笑?」
因為那一個陰魂不散的詛咒,讓她已經年過二十歲了還不見半個男人上門提親。娘曾經對她說過,不管對方斷手或是瘸腿,只要肯上門提親的男人,她都一定點頭同意。
「阿離,對不起!-知道我不是有意的。」紫妍扯著她的衣袖道歉。
「我當然知道。」她好笑地揮揮手。
「妍姑娘,我要買如意糕!」一個老太太從隔壁探頭過來喚道。
「好,我來了!」紫妍趕忙回去招呼老太太。
湛離深深吸口氣,嗅到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醬菜氣味,忍不住幽幽一嘆。也許,她會和娘一樣,這一輩子都離不開醬菜了。
湛大娘從地窖里抱出一壇醬菜,湛離立刻伸手去接過醬菜,然後再把圓圓胖胖的身軀扶出來。
「-剛剛跟誰斗嘴了?」湛大娘拍了拍衣上的塵土。
「是宋良喬的新媳婦兒,她好沒教養,喊我「賣醬菜的」,還說沒看出我是個姑娘。下回看到宋良喬,非臭罵他一頓不可,讓他好好管教一下他的媳婦兒!」湛離沒好氣地低聲咕噥。
湛大娘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接著重重一嘆。「阿離呀,-這個樣子,遲早有一天會把全鎮的人都給得罪光的。」
「是人家先得罪我的,怎麼說我得罪他們呢?」湛離不悅至極。
「咱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賣醬菜的,人家這麼喊有什麼打緊?這樣就讓-上火了,還不肯把醬菜賣給人家,怎麼,-是嫌咱們家還不夠窮是嗎?」湛大娘的熊掌朝她頭上敲了一記。
湛離咬牙撫著痛處。「話不是這麼說,人窮也要窮得有骨氣呀!」
「-這歌唱得好,可-老娘不愛听!我這輩子可是窮怕了,少跟我說什麼骨氣不骨氣的!」湛大娘忙碌地把存在地窖兩年的醬菜壇子揭開。
湛離清了清喉嚨。「娘,鋪子-先照看著,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呀?」
「紫妍要嫁人了,我去挑件禮送她。」她低聲說。
「去吧。」湛大娘唉聲嘆氣。「老是-送禮給人家,什麼時候才輪得到人家送賀禮給咱們呀!」
湛離感覺心口被捅了一刀。
別指望了,我這輩子嫁給醬菜是嫁定了。她把想說的話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悶聲不響地回房換上她最好的一件衣裳,然後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荷包來,那荷包里有她存了很久的銀子。
最好的朋友要出嫁了,就算花光所有的積蓄,她也要買件好東西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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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鎮」有兩條大街,一條是「水月街」,一條是「風泊街」。
「水月街」是專賣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雜貨大街,而「風泊街」則是雅游文化之所,賣的都是些字畫、古玩和金銀玉器等等。
去這兩條街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水月街」是女人和豪府僕婢們采買雜貨的地方,而男人、文人、富家子弟則喜歡逛「風泊街」。
湛離只身來到女人很少出現的「風泊街」閑逛,一走到「風泊街」,她立刻就感覺到不同于「水月街」的氣氛。「水月街」漫是人聲-聲,吵雜喧囂,是凡俗的紛擾世界;「風泊街」則是靜悄悄的,儒雅溫文的男人們悠閑地欣賞字畫,身穿華服的公子千金看錦鍛、買金玉,一派繁華富麗景象。
湛離低頭看了看陳舊的繡花鞋,後悔沒有把新做好的那雙鞋穿出來。
經過一間專賣白玉的店鋪時,她佇足看了半晌,最後相中了幾件玉佩。
「這雕的是什麼?」她走進鋪里,興沖沖地問掌櫃。
「這是荔枝玉,上品的白玉。」掌櫃-著眼打量湛離。
「我問你雕的是什麼?」她可不懂什麼上品、什麼荔枝玉的,她只對玉上面雕刻的孩童感興趣,也沒听出掌櫃語氣中的傲慢和敷衍。
「這上頭雕的是把玩蓮花的孩童,有「連生貴子」的意思。」掌櫃一只手夸張地捏著鼻子,好像難以忍受什麼怪味似的。
「是嗎?連生貴子!」湛離欣喜地眨了眨眼,沒注意到掌櫃嫌惡的舉止。「這意思不錯,要多少銀子?」
「一百兩。」
湛離倏然瞪大眼楮,一口氣沒喘好,猛咳了好幾聲。這個沒有她手掌大的玉佩居然要一百兩?!她荷包里的碎銀子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十兩呢!
掌櫃顯然早料到湛離會有這樣的反應,自顧自地-著櫃上的灰塵。
「那……這個呢?」湛離指向另一件小玉佩,一手-住口鼻,怕吸進揚起的灰會打噴嚏。
掌櫃垂眸看了一眼。
「龍鳳佩,便宜多了,五十兩。」他一邊-灰,一邊還在喃喃自語著。「奇怪了,今兒個沒吃醬菜,哪來這麼重的醬菜味兒呀?」
湛離就是再遲鈍也能听出掌櫃語氣中的輕視和嘲弄了。
「別拐彎抹角的說話,我就是「春不老醬菜鋪」的,可那又怎麼樣?朝廷有規定賣醬菜的不能來買玉嗎?」
「沒有、沒有,-隨便看。」掌櫃皮笑肉不笑。
「我再看看別的。」湛離咬緊下唇,轉頭看向小小的白玉耳環。
「耳環-應該就買得起了吧?沒多貴,十兩就能買到一對了。」掌櫃什麼場面、什麼人沒見過,早看出她的荷包有幾斤幾兩重了。
湛離窘得耳根發紅。要從她的荷包里湊出十兩,怕還有些困難,但是她身體里的那一根傲骨偏不容許讓人輕視。
「我要看那塊龍鳳佩。」她微揚起下巴,傲然一笑。
掌櫃沒動,那眼里分明在對她說︰-買得起嗎?
「我、要、看、那、塊、龍、鳳、佩。」她豁出去了,一字一字地強調。
掌櫃原本是帶著睥睨的態度,不太搭理湛離,但是突然間鼠眼一亮,馬上換了一張臉,笑容可掬地朝門口的來人打招呼。
「閻公子,您來啦!快請坐、快請坐!」
態度還差真多呀,簡直太勢利了!湛離正大感不爽,但是耳中接收到的那個「閻」字,瞬間將她的不爽踢飛到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恐慌。
不會那麼倒楣吧?整個「翠微鎮」只有一家人姓「閻」,她不會就這麼倒楣,偏偏在這里遇上宿世仇敵吧?
「劉掌櫃,近來生意可好?」
湛離听見低沈且醇厚的嗓音,背脊猛然竄起一陣寒意,像獨自一人在林中行走,忽然間听見草叢中發出異樣聲響,懷疑很可能遇上了毒蛇襲擊那般恐怖。
「托閻公子的福,還行、還行!」
再听見「閻」這個字,遇上毒蛇的可能性增高,湛離覺得背上寒意更甚了。
「這位姑娘先來的,您請先招呼她吧!」
「沒關系,這姑娘只是隨意看看,並沒有要買的。」
湛離被劉掌櫃露骨的輕蔑刺激到了,禁不住別氣上揚。
「誰說我沒有要買的?我剛剛不是叫你拿那塊龍鳳佩給我瞧的嗎?」她以篤定的雙眼狠掃過去,這一掃,不經意掃過那位「閻公子」的臉,猛地怔住。
他就是「閻公子」?
曾听人提起過,閻府大公子名叫閻天痕,是閻府一脈單傳的第四代男丁,還听說這位閻大公子品貌絕佳,自幼聰穎過人,將閻府的木材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是「翠微鎮」未出嫁閨女們一心想嫁的金龜婿,他的婚姻大事始終被街頭巷尾高度關注著。
不愧是富家公子啊!湛離心中低嘆。富家公子的長相看起來就是比一般男人端正好看得多,渾身自然散放著矜貴之氣,眉宇間那份優雅的氣韻,也與她平日接觸的粗魯男子截然不同。
雖然同住在一個鎮上,但是兩家身分地位懸殊,她鎮守的「水月街」地盤,這位高高在上的閻家貴公子自然不會涉足,而幾代前的那一個詛咒,也讓兩家存有默契,兩家人能避就避,能閃就閃,所以湛離長到了二十歲,連閻家的僕婢都沒多大機會看見,更不用說閻家大公子閻天痕了。
突然在這里遇見既陌生卻又感到熟悉的仇家,想起兩家之間的那一個詛咒,湛離不禁心跳加快,就盼他千萬別認出自己來。
那「閻公子」掀起濃密長睫,剔透的瞳眸定定看向她。
湛離的心口忽然出現奇怪的騷動,她飛快掉開目光,不敢直視他。
「姑娘,既然買不起就不必勉強,犯得著打腫臉充胖子嗎?」掌櫃那張嘴仍在出招傷她。
「誰說我買不起了!不買東西我進你這家店鋪干麼?快把龍鳳佩取來我看!」湛離力圖扳回顏面。都是開店做買賣的,憑什麼賣玉的就可以瞧不起賣醬菜的?說什麼她也要捍衛尊嚴到底!
「好好好,-要看就給-看,我就不信-能看出什麼名堂!」掌櫃把龍鳳佩放在絲絨布面上,小心翼翼地放到她面前。
湛離這輩子沒見過幾塊玉,玉的好壞她也不懂,只覺得玉佩上的龍鳳雕得極好看,但是要她拿出五十兩來買是斷不可能的事。五十兩,得賣掉幾十壇醬菜才賺得到呀?要是被娘知道,不狠狠剝下她一層皮才怪!
「這玉佩……」她把龍鳳佩放回絲絨布,輕輕推回去,剛想說幾個不喜歡這塊玉佩的理由好月兌身不買,誰知那閻公子長手一伸,把玉佩拿了過去,放在掌心里翻來覆去地瞧半天。
「這玉質地瑩潤,雕工精致。」閻天痕長指摩挲著玉面,微笑說道︰「劉掌櫃,這龍鳳佩你要賣多少?」
掌櫃雙眼大亮。「五十兩,閻公子若看中意了,價錢方面咱們還可商量!」
聞言,湛離不悅地沈下臉來。
「劉掌櫃,我剛剛問你的時候,你怎麼沒跟我說價錢可以再商量?做生意豈能這樣大小眼!」
「姑娘,閻公子是敝店的老主顧了,可-不是啊!」劉掌櫃滿臉厭煩和不耐之色。「再說了,就算我跟-商量出個什麼價錢來,-這賣醬菜的也一樣買不起呀!我何必白白浪費我的功夫。」
完完全全把人看扁的語氣。湛離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是賣醬菜的?」一旁的閻天痕微訝地打量著湛離。
「是又怎麼樣!」她咬牙切齒地回答。
「-家開的醬菜鋪是不是叫「春不老」?」濃眉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來。
湛離斜睨著閻天痕。
「閻公子這樣尊貴的身分,居然也會知道「春不老」?」
閻天痕的唇角隱隱泛起了笑意。
「對于仇家的身世背景,當然要了若指掌才行。我想湛姑娘對于我的了解,應該不亞于我對-的了解吧?」
湛離渾身一凜。呵,這麼快就相認了?不知怎地,她隱約覺得他臉上的笑容不懷好意。可惡,遇上了仇家,只有硬著頭皮沈著應戰了!
劉掌櫃的表情突然間恍然大悟。
「唉呀!你們……你們莫非就是傳說中詛咒和被詛咒的那兩家……」
湛離和閻天痕同時轉頭朝掌櫃的瞪去一眼。
這兩人從小就被自家長輩耳提面命著那一個幾代前的詛咒,因此兩個不曾相見過的人竟莫名其妙有了深仇大恨。
那個詛咒,是閻府眾多生活乏味的女眷最愛拿來閑話家常的,閻天痕的母親更是三天兩頭就提醒他千萬要遠離「水月街」的「春不老醬菜鋪」。在他們閻府里,醬菜都由廚子自己腌制,「春不老」的醬菜絕對不會出現在閻府的飯桌上。
閻天痕以為這輩子大概老死了也不會見到湛家的人,沒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在這間玉鋪里遇見了。
听說湛家幾代生活都很貧困,男主人總是年紀輕輕就猝死,全靠寡婦賣醬菜維生,這一代也是同樣的命運,寡母帶著獨生女兒經營著百來年的醬菜鋪。他曾听人說起,湛家獨生女芳名湛離,已經二十歲了卻無人上門提親,婚事一年一年耽誤下來。不願上門提親的理由,恐怕也是因為那個糾纏了兩家多年的詛咒吧?
閻天痕垂眸暗暗打量著湛離,她穿著一身廉價的粗布衣裳,發髻隨便用支木釵綰住,眉未畫,臉上也沒有胭脂,模樣看起來比閻府的丫鬟還糟,不過她的皮膚白里透紅,五官秀麗,雙眸清澈湛亮,倘若仔細打扮起來,一定不差。
可惜呀……
當心中油然生起憐惜的情緒時,閻天痕微微一驚,立刻將這個念頭遠遠拋到腦後。
「劉掌櫃,這塊龍鳳佩我要了,替我包起來。」閻天痕此刻只想盡快離開此地,遠離眼前這個仇家。
「慢著!那是我先看上的!」在仇家面前,湛離豈肯示弱?被誰瞧不起都可以,就是不能被仇家看扁!
閻天痕斜睨她一眼,這仇家還真是死要面子啊!
「拿來!」閻天痕朝她攤開手,視線故意瞥向另一邊。
湛離蹙眉。「什麼?」
「銀子啊!」閻天痕冷笑兩聲。「-要買,就得拿銀子出來吧?有人用嘴買東西的嗎?」
一股強烈的羞辱感沖上她腦門,白淨的臉蛋脹得通紅。
「是啊是啊,閻公子說的不錯!」劉掌櫃連聲應和。「姑娘若能拿出五十兩銀子,我就先賣給-!」
「可是……」湛離尷尬得面河邡赤。「我現在手邊現銀不夠……別誤會啊,我可不是沒有銀子,等我回去取來。」
閻天痕冷哼。「有人出門買東西不帶銀子的嗎?」
「你──」湛離氣得握緊拳頭。
「姑娘,-就別逞強了,這龍鳳佩-買不起,還是看看另一對白玉耳環吧!」劉掌櫃好意相勸。
湛離覺得顏面盡掃,最可恨的還是在仇家面前尊嚴掃地!
「今天出門忘了看黃歷,結果遇到了黑煞星,真是倒了大楣了!」她惱怒至極,禁不住把一整天遭受的不愉快全都發泄出來。
「這話該由我說才對。」閻天痕冷瞟她一眼,然後掏出腰間的錢袋拋給劉掌櫃。「龍鳳佩我帶走了,今日被搞壞了好心情,改日再來。」說罷,拿起龍鳳佩轉身走出去。
「閻天痕,你欺人太甚!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可以壓死人!」她指著悠然遠去的背影怒聲咆哮。
閻天痕遠遠听見了她的罵聲。平素接觸過的女子都是恬靜恭婉、溫柔無害的,倒是第一次讓他遇見像湛離這樣脾氣暴烈的女子。
大概「水月街」那個階層的女人都是這樣粗俗暴躁吧?他蹙眉揉了揉鬢角,決定不再去理會她。
湛離順了順呼吸,愈想愈火大。她萬分確定「湛」、「閻」兩家是不共戴天的仇家,而她和閻天痕,說不定八輩子以前也是仇人!
劉掌櫃瞠目結舌地盯著發飆的湛離,大氣不敢一喘。
「姑娘……白玉耳環還看不看呢?我可以算-便宜點兒。」劉掌櫃小心翼翼地堆起了笑,侍候這樁「有可能」成交的生意。
「不用錢送給我,我倒是會考慮考慮!」她微-著眼,眸中射出凶光,粉拳緩緩抬起,重重捶在木櫃上。
砰!癟子里的白玉佩件全體彈跳起來,然後凌亂地跌回去。
劉掌櫃瞠目縮肩,看著七竅生煙的湛離氣沖沖地邁步離開。
討人厭的「風泊街」!
狽眼看人低的掌櫃!
可恨的閻天痕!
湛離一路怒罵著,風一般地卷出「風泊街」。
「閻天痕,下次就別讓我再遇到你!」她恨得牙癢癢的,握著拳頭對天發誓。「此仇不報非君子,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