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心寶才匆匆忙忙的趕回明翠宮,她自己很緊張,她很少這樣在外面拖這麼久不回去,實在是這一次,她與向群聊天相處得太開心了。
向群……醒之……唉!她的心怎麼變成這樣……
她可以嗎……
進了明翠宮,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立刻朝她跑來。她是英平公主,是當今皇上的麼妹,小了心寶三、四歲。「心寶姐姐,我跟母後剛剛有看到喔……」
英平公主與心寶感情不錯,或許是因為在宮里只有心寶與她年齡最接近,所以英平最愛纏著心寶。
在英平年紀大到可以分宮出去獨立一戶前,這段時間她還是跟心寶與太後一起住在明翠宮。
心寶听著,心不禁漏跳一拍,「公主跟娘娘……看到什麼呢?」
「看到你跟向群大哥在一起啊……」
臉瞬間紅透,心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太後從一旁的門走了進來,一旁跟著許多宮女。「英平,趙師傅交代的習作你做完了沒?明幾個御書房再傳來你交不出習作的消息,母後可不會就這麼算了!」
英平嘟著嘴,福了福身子,趕緊離開,臨走前還給心寶一個眼神,讓心寶知道太後也已經看到她跟向群在一起的畫面。
太後坐在主位上,「你們也都下去吧!心寶留下來,哀家有話跟心寶說。」
頓時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心寶與太後。
心寶深呼吸,上前在太後跟前也是一福,請安問好。「心寶給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干歲千千歲。」
太後和顏悅色的看著心寶,「其實……這麼多年來,哀家好像也從來都沒問過你是怎麼想的?」
「娘娘是指什麼昵?」
太後看著她,眼神里有著說不出的復雜情緒,「心寶,你知道嗎?母後當年帶你進宮的時候,哀家其實是對你心存懷疑的,但是經過這些年,看著你這樣不離不棄的照顧著母後,直到她老人家駕崩,現在又陪在哀家身邊……哀家現在終于可以體會當年母後為什麼會這麼疼你了。」
因為這個女孩擁有最成熟的性情與最深沉的心機,可是卻從來沒有害人之心——你可以跟她說一切的心底話,卻不用害怕她泄漏出去來害自己。
「娘娘也是辛苦,相較之下,心寶不算什麼。」
事實上,這個太後比太皇太後的疑心更重、更難伺候,她心寶並不是一開始就被太後接受。
想想太後也是可憐,她年紀比太皇太後更輕,如何能夠抵抗一班權臣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為幼主保住一線生機,就為了這點,她必須強硬。
太後揮揮手,「那都過去了,皇帝已經二十二歲,睿王結束攝政,哀家的心願已了,再也不用擔心了。」
心寶點點頭。
太後這時拉過她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旁,趁著四周無人,與太後一同坐在主位上。
「娘娘,心寶不敢。」
「沒有旁人,你就坐著,這樣好說體己話。」
心寶只好坐著,看著太後握著她的手;太後也看著她,「心寶,你十七了吧?有沒有想過未來昵?」
搖搖頭,「當年太皇太後帶回心寶,心寶就是宮里的人了,未來……心寶沒有想過。」
話說如此,但講到未來時,腦中不免想起了某個男人的臉孔。
「你就是這樣,難怪當年哀家很難相信你!哪有人願意做牛做馬的奉獻,不求回報呢?」
「娘娘,心寶進宮前被親生爹娘拋棄,流浪了兩個月,才有機會喝到一碗救命粥,更因此才有機會蒙太皇太後娘娘伸出援手,與其說心寶在奉獻,不如說心寶是在回報。」
她這一番說詞,讓太後好生欣慰,可就因為如此,她更不能什麼都不做。「母後駕崩前,留了一道懿旨,要哀家好生照料你,所以哀家必須為你設想往後的路。」
聲音一轉,轉趨嘆息,「哀家也已經五十好幾了,這些年身體更差,早晚會追隨母後而去,在這之前,哀家必須完成母後的遺願。」
「娘娘身體健康……」
「好了!別說哀家的事,哀家想了又想,又問過皇帝,想說……給你封個郡主之位,然後讓某個親王收養你……皇上也提議干脆由哀家來收養你,這樣就是公主,兩條路都好,你可以選一個,看你想不想離宮……」
心寶急忙搖頭,「娘娘,千萬不要。」
「為什麼不要?」
這麼天大的好事,不管是封為郡主,被親王所收養;甚至是被她這個太後收養,成為公主,都是一等一的榮耀,將來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諸臣所見皆須跪地朝拜,她竟然說不要?
「娘娘,請三思,不管是郡主,還是公主,皆為皇室名位,國家神器,心寶承受不起,請娘娘三思。」
「這是理由嗎?」太後有點不悅,「你得給我一個說服得了哀豕的理由,否則哀家不接受你的拒絕。」
「娘娘……」
「母後懿旨說,要哀家好生照料你,這不只是哀家的意思,更是母後生前的懿旨,你要違抗旨意嗎?」
「心寶不敢。」
「那就接受,這不是壞事,也不是在害你。」
心寶起身,跪地向太後磕頭,「娘娘,心寶有沒有選擇的余地?能不能向以前一樣,給心寶選擇的余地?」
她的說話帶著泣音,太後一愣,很是訝異——怎敢相信要封為郡主、甚至是公主,這等大事、這般榮耀,竟讓她如此為難?
「當郡主、公主,有什麼不好?你……」想起那桃樹林的一幕,「是為了那個向群嗎?」
那個向群只是個天子衛隊軍官,難道心寶為了怕自己變成郡主,甚至是公主後,一夕問地位天差地遠,會無法跟向群在一起嗎?
「娘娘……」
太後好難相信,「封了郡主,公主後,你想跟誰在一起,皇上一道旨意就成。甚至連二皇子你也可以選,當個皇子妃,將來就是親王妃,還怕沒有那一個向群?」
「娘娘,心寶知道,宮闈不能動心,所以心寶罪該萬死。」
「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沒有說,或者說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只知道,每次見面她都期待,期待見他的人、听他的聲,望著他的容貌。
可是她不會說的,她什麼都不能說——她人在哪里自己心里最清楚,醒之的目標與雄心抱負更是讓她知道自己不該用這點兒女私情來煩他。
太後亂了,不知該怎麼辦,半晌不語,心寶這時又重重磕頭。
「心寶,有話就說。」
「娘娘,如果心寶能求,請給心寶八個字,此外心寶再不奢求,余願足矣。」
「你……你說說看。」
「請娘娘給心寶八個字,」生死由我、來去由我「。」
「什麼?」
「就這八個字,懇請娘娘恩準。」
太後訝異到了極點,看著眼前那跪地的縴瘦女孩竟有這麼大的決心,視富貴如浮雲,把名利看做草芥。
這樣的人讓太後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一個無法以富貴收買,用名利留下的人,是這個世上最勇敢、最無懼的人。
此刻,哪怕是在她面前搬出嚴刑峻罰、使出疾言厲色,也如同清風拂山、明月照江,難以動搖她的心志。
這樣的人,該拿她怎麼辦?太後嘆口氣,重重的嘆口氣。
就只有心寶能讓她屈服,只有心寶能讓她氣餒,仿佛再多的利誘威逼都沒用,心寶依舊不動如山。「哀家該拿你怎麼辦?是要……干脆幫你向向群提親嗎?」
心寶搖頭,「請娘娘不要替心寶擔心,更不要向向群提及此事;他背負著振興家業的使命,此刻不應為此事煩心。」
「你怎麼想,都是為了別人。」
「請娘娘恩準。」
「哀家要想想,哀家要好好想想。」
「謝娘娘。」心寶的意志堅決,完全不受動搖——富貴榮華本不屬她,無所謂可不可拋,更無所謂可不可惜。
只有醒之,讓她想望……敢想卻不敢望……
當然,太後與皇帝沒有讓心寶失望——畢竟當年跟在太皇太後身邊時,太皇太後總讓心寶可以決定許多事情,這攸關未來的幸福也應由心寶自己決定。
這一道太後的懿旨,連同皇帝的聖旨給了心寶,上頭寫著——準生死由之、來去由之……
此後,直到太後兩年後駕崩,都沒有人知道那兩道懿旨與聖旨的事,也沒有人知道那天在明翠宮,心寶坦言動心的事。
太後駕崩後,皇帝準英平公主自立一宮,搬進了明秀宮。心寶為了照顧如同妹妹一般的公主,跟著住進了明秀宮。
除孝這一年,心寶已經二十一歲了——進宮整整十四年,度過了女子如花般的少女時期,她毫無怨尤,留在宮中繼續消磨她的青春與人生。
她說過她的命是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所救,這一生她別無懸念、更無旁騖,她只有一心,就是報恩、盡忠。
宮里都知道心寶這號人物,知道她侍奉兩位太後直到百年,其間親侍湯藥、擦澡沐浴,兩老逝後服喪守孝,人盡皆知,連皇帝都對她敬佩三分、感念不已。
現在她的人生新目標就是英平——在英平下嫁之前,她都會守在公主身邊,沒有自己、沒有私心。
而那個男人,听說終于有機會出征——北方與異族之間打了幾次小仗,凱旋而歸、小有戰功,已是一名屬將,效力于某大將麾下。
她與他還是偶爾會在桃樹林相見,相見卻從未相約,每一次見面都是偶然;雖有期待,雖然有盼望,卻從未開口相約。
他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心是何反應,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隨著每次見面都不斷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