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起案子還在檢方的調查中,沈佩璇無從聞問,她也不想多管──為了要不要羈押唐榮,她跟士揚幾乎反目,雖然她心中毫無歉疚,但還是祈禱……
如果要起訴,這案子不要給她審,給哪個庭審都好,放過她吧……可她沒這麼好運。
檢方經過一周後,還是以加重強制罪將唐榮起訴;案子送到地院,計算機一抽簽,還是由沈佩璇來負責。
接到卷宗那天,她嘆息再三,認命的花了許久時間閱卷,將檢方搜集的資料一遍又一遍讀過,這里面包括小君的說詞,包扦檢方訊問唐榮的筆錄。
學姊李嘉蓉站在一旁幫忙整理卷宗,「小璇,怎麼樣?」
搖頭,「很麻煩。」
「怎麼說?」實在令人好奇。
尤其這個局面更令人好奇──阿揚跟小君在大學時代是情侶,那些一直在關注此事的八卦媒體都知道這件事了;而媒體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或許是透過地院某個看過小璇和阿揚密切往來的人透露的,竟然八九不離十的猜到了小璇、阿揚與小君之間的關系。
現在,小璇要負責審這個案子,到底結果會如何,大家都在猜。
可想而知,小璇會有多為難、多掙扎──她是個法官,她一定得公正的審判,就算嚴士揚一直在叫囂說唐榮一定有罪,依照小璇的個性,她也不會這麼快就先入為主。
所有人都在猜,有人認為小璇為了怕嚴士揚跟小君復合,一定會判唐榮無罪;也有人說沈法官才不是這種人,有罪就是有罪、沒罪就是沒罪……
「不要問,很恐布。」
她努力一笑,李嘉蓉也笑了。
就在此時,外面有人敲門,開門進來,「法官,開庭了。」
「我知道了。」同樣的,她站起身,穿上了法官袍,抱起卷宗,一個人走出辦公室,走向法庭。
到庭後,她一如往常就坐;與往常不同的是,此次案件由三人合議審判,只是由沈佩璇擔任審判長的職務。
嚴士揚就坐在檢察官席間,他的眼神看著沈佩璇,兩人四目相交;沈佩璇立刻移開眼神,與一旁的受命法官交談。
自從那天吵過一架後,他們好久沒見面了──嚴士揚在心里嘆息,學姊說的話在他心里發酵。
也許他話說得真的太重了……
小君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又是這樣受盡傷害的出現,讓他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只想著要透過法律幫小君討回公道。
也許他太沖動,傷了小璇……
「起訴狀已經收到,我會女排受命法官進行證據調查庭,被告針對檢方提出的證據與自白,如果有任何質疑,都可以提出,受命法官會一一做出裁定……」
「審判長!辯方有話要說。」
沈佩璇看著,還是唐榮那個律師,而唐榮就坐在一旁,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你說。」
被告律師站起來,顯然已經做好準備,他手里拿張紙,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審判長,辯方請求判長裁定不受理檢方的起訴,因為檢方就此案件的起訴不合法。」
嚴士揚瞪著律師,簡直像是要把對方拆解入月復。
沈佩璇看著,心里直嘆息,這男人怎麼還是這樣?平常脾氣已經夠不好了……扯到小君的事,他更難控制脾氣……
唉……「怎麼說?」
「檢方以加重強制罪將我的當事人起訴,但正如辯方上次在羈押庭上說的話,第一,汪映君小姐與我的當事人是未婚夫妻,幾乎如同配偶,配偶間如果涉及強制罪,必須由身為配偶之人提出告訴後,檢方才能追訴,這是告訴乃論罪的基本常識。」
「第二,檢方以刑法第兩百二十二條第一項第五款之加重事由起訴,也是誤會。」
「放屁,被告在被害人身上拿刀刻字,然後強制,這就是加重強制。」嚴士揚說著。
沈佩璇點頭,「就法條上的文字來看,檢方並沒有說錯。」
「但是我方上次也說過了,汪映君小姐身上受的傷是他們未婚夫妻間性行為之一部分,主觀上難以認為是凌虐,頂多稱得上是刑法第兩百八十二條的加工自傷,而加工自傷必須要達重傷程度才可起訴,而汪小姐並未受到重傷,顯而易見。」
「退一步來說,就算要用第兩百七十七條傷害罪來追訴,重點還是在于這是告訴乃論罪。所以一切的重點都在于,檢方徑行提起公訴,根本違法,汪映君小姐並沒有提告的意思,因此請審判長裁定不受理起訴。」
嚴士揚怒斥著,「根本就是詭辯,本案就是要審理加重強制罪,而這條罪就是公訴罪,檢方起訴並沒有違法。」
沈佩璇听著,看著嚴士揚,「被害人有沒有提出告訴的意思?」
嚴士揚也看著她,毫無退縮,「被害人身心受到重創,那天在醫院驗傷過後,甚至住院了好幾天,檢方也是等到她稍微清醒才進行訊問。
「被害人連心情都沒辦法平復,怎麼可能決定要不要告?況且重點根本不在被害人要不要告,因為被告犯的是加重強制罪,媽的!這個畜生!」
「抗議!」
「抗議有理,檢方,注意言詞。」
「媽的!這個畜生!」再罵一次。
「抗議!嚴正抗議!檢方……」
敲下槌子,「好了!好了!注意法庭秩序,靠著吵吵鬧鬧拖延審判,檢方跟被告都想一直被困在這種芝麻蒜皮的吵嘴上嗎?」
沈佩璇跟身旁兩位法官交換意見,心里有譜了──雖然這個決定一定會讓士揚更憤怒,甚至可能傷到小君,但除此之外,似乎別無他法,否則被告一直循程序問題不願進入實質審判,終究無法發現真相。
「所以被告承認在發生性行為時,有『拿刀割人』的事實,而被害人不會因此提起告訴是嗎?」
「審判長,我的當事人認為這只是未婚夫妻間的性行為,就算因此受傷,也算是加工自傷,法律根本無權置喙,不然我方提議,請傳喚汪映君小姐前來對質,我方相信汪小姐會親口告訴審判長她的決定。」
「審判長,檢方堅決反對讓被害人前來對質;被害人身心俱創,現在正受到檢方與警方嚴密保護,如果再讓她前來接受對質,會受到二度傷害。」嚴士揚有點著急了,害怕沈佩璇會準。
當然,他那副急于要保護汪映君的樣子,沈佩璇全都看在眼里。
「審判長,檢方一再回避問題,單憑表象就將我的當事人起訴,造成我的當事人名譽受到極大損害,我方要求應該傳喚汪映君小姐前來對質,況且就連性侵害犯罪防制法都沒有禁止出庭對質,請審判長準許我方的要求。」
「千萬不可以!審判長……」
「好了!我都听到了。」沈佩璇看著卷宗,與身旁的法官交換意見,她看著嚴士揚,「被害人目前的狀況可以清醒的與人交談嗎?」
「是可以,可是……」
沒听他的話,「被害人目前還在接受藥物治療嗎?」
「已經不用了。」
沈佩璇決定了,「好!那就讓被害人過來接受對質。」
「審判長!」嚴士揚站了起來,語氣里滿是焦急。
他真不敢相信,小璇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做出這麼殘忍的決定?
「我知道你的疑慮,法院這邊會做好萬全準備,一定會保護被害人。我會吩咐院方找安全的法庭,將被害人與被告完全隔開;你放心,被告和被害人絕對無法見面,如果你不放心,我準許檢方親自參與法庭安全隔離設施的設置,直到檢方滿意我們再開庭。」
嚴士揚听著沈佩璇一字一句清楚的保證,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或許下意識他還是相信她,相信她比他更周全、更聰明,更能夠衡平行事。
「那就這樣決定了,下一次開庭的日期等法院通知。現在,退庭。」她站起身,抱起卷宗離開法庭,其他法官也跟進離去。
嚴士揚坐在檢察官席的位置上看著她離去,心里嘆息──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懂她,懂得她的堅持、知道她的理想,更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不懂她,不懂她為何要這樣做,為何要給自己找麻煩,不懂她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
沈佩璇吩咐在法院里找一個地點開庭,嚴士揚為了確保汪映君不會受到傷害,親自帶人將法庭布置一番。
這個法庭本來就是供有秘密證人的案保進行審判用──在這類案件中,證人通常不能露面,以免被被告發現。
證人雖然出庭,但待在法庭後方的小房間里,證人看得到法庭,小房間與法院隔了一道牆,牆上只有一片小玻璃。
透過玻璃,秘密證人看得到法庭,但法庭上的任何人都看不到證人;證人說話透過特制麥克風,聲音會變音,也分辨不出來。
但是嚴士揚還是擔心──因為小君不是什麼秘密證人,唐榮認得她,就算躲起來,用變聲麥克風說話,唐榮還是認識她。
所以他對那片可以看向法庭的小玻璃還是很不滿意,派人再來貼上一層又一層的隔熱紙,只為了避免唐榮在庭上有機會去恫嚇小君。
雖然他心里知道,給被告對質權力是很重要的,而小璇這樣決定也沒錯,但他是真的替小君擔心,擔心到不知該如何是好。
終于開庭的日子又來了,距離上次上庭轉眼過了十天,這十天,小君的精神狀況恢復不少。
可是當嚴士揚親口告訴她,必須出庭與唐榮「當面」對質時,她還是嚇得臉都白了──雖然這次開庭並不公開,謝絕閑雜人等旁听。
其實小君有很大一部分內情似乎一直不願跟他說──他為了調查此事,問過許多人,包括當年那對不給他好臉色看的小君的父母。
可是小君的父母也說,他們是真的弄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一直以為唐榮跟小君就是未婚夫妻……
當年也是唐榮帶著小君回家說要跟小君在一起、要娶小君,要小君別再念書,嫁給他吧……他們也不知怎會發生這種事……
可如果真是這樣,小君為何會傷痕累累……小君什麼都不肯說……像是不能說似的,她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