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你那被抓住的同伴了!」
從密道探完地牢狀況後,荻蓮便盡快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穎兒和靖堯無恙後,才松口氣。
靖堯露出急切的神情。「他在哪?人現在怎樣了?」
荻蓮搖搖頭。「很慘,人現在在地牢,快不成人樣了,最狠的是,他們沒打算讓他死!」她把听聞說了出來。
聞言,靖堯痛苦的閉上眼楮。「他……是為了讓我逃跑,所以才被抓的。」
荻蓮定定望著他。「那人可是楊少華?」
「是的!」
荻蓮定定望向他。「現在你可以把所有的事情說個明白了吧,為何兩個堂堂翰林大學士會跑到邢州城刺殺信王爺呢?」
靖堯沒有說話,正當她以為他不會講時,他開口了。
「我跟少華是奉皇上旨意來邢州城調查信王爺,因為自從皇上登基後,信王爺和遼人之間來往太密切了,雖然表面上是宋遼交好,但是因信王擁有重兵,而皇上也從前侍衛長居軒口中得知,信王和遼國王室來往密切。」
居軒?一听到這個名字,荻蓮差點沒跳了起來。就是他,讓她大姊付出了所有一切的男人!
「因此皇上才會派我和少華前來搜證……」
「皇上為何會派你們兩個?」這是她不解的地方。「我一直以為翰林大學士專司文職。」
他看了她一眼。「皇上非常信任我,所以派我擔任他的密使,大學士這個職位只是為了避人耳目。」
荻蓮聞言低下頭,「這麼說來……過去一年來,你之所以不常回家,是因為你得代替皇上來這調查事情?」
「可以這麼說,皇上讓我代他到各地微服出巡,探訪民情。」
荻蓮抬起頭,滿眼不信和受傷。「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
「這事得保密的,何況這是我的工作,你又何必知道這麼多?」
「可我是你的妻子呀!我並不像你想像中那樣的無知呀!事情的重要性我當然會衡量,你起碼可以透露一點,讓我明白你為何不能常回家的原因,至少可以讓我不會那麼恐慌、不安……」她咬住下唇,難過的不願再講下去。
靖堯心情復雜地看著她,而穎兒方才之言,在他腦中響起。
──小姐非常自責,總覺得是因為她做得不夠好,還不夠努力,所以你才不願回家,不想看到她,她所有的自信全被你給毀了。
他以前從來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娶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妻子,一個無法用「常理」對待的妻子,不過,他無法說出任何道歉的話,他的自尊不容許。
荻蓮吸吸鼻子,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那你們已經找到證據了?」
「信王爺府守衛森嚴,想要潛進來並不容易,尤其近半年來,信王爺網羅了不少江湖好手到他的掌下,實力無法小覷;前天,我們得到密報,知道遼國大使耶律文過府來訪,于是便潛進來想知道他們的交談內容,孰料被他們的人發現,少華和我都受了傷,可是少華……他犧牲了自己讓我逃開,我在受了箭傷後,無法攀牆離開,而守兵又已追來,匆忙間,便躲進了這間房,很幸運的,並沒有被發現,直到你們的到來……」
荻蓮深思望著他。「這麼說,你還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協議了什麼?」
「只知道他們有協議,但還不清楚內容。」一想到這,靖堯就扼腕不已,他和少華都受了傷,雙雙被困在這個府邸中,卻什麼都沒找到!
「若是我听到的沒錯的話,耶律文和信王爺會互相合作,幫助彼此取得王位。」荻蓮輕敲下巴說道。
靖堯吃驚地瞪著她。「你怎麼知道?」
「我是從耶律萍和耶律琴口中得知的。」
「她們怎麼會告訴你?」
說到這,荻蓮臉上出現忸怩不安的神情。「噯!她們……問我要不要……做她們的駙馬?」
靖堯露出震驚的神情,而穎兒則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你……沒答應吧?」靖堯聲音听來怪怪的。
「當然,這種事怎麼能同意!」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女的耶!」
穎兒搖搖頭。「小姐,我真是愈來愈佩服您了,幾乎咱們離京以來,只要是被您救過的女子,不管三十幾歲的婦人,還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全都想要以身相許,以報答您的救命之恩。一路下來,不曉得傷了多少顆純情的心,現在又要添上兩顆了!」穎兒有意鬧荻蓮。
荻蓮臉紅了。「又不能怪我,這個社會又不容女子如此拋頭露面,只能改男裝行走呀!」
「我看您干脆一輩子都穿男裝算了!」
「不行!」靖堯斷然地說道。
憊來不及開口的荻蓮眨眨眼楮,吃驚地瞪著他,他的反應為何會如此激烈?
靖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激烈了一點,板起臉來以掩飾尷尬。「女孩子家著男裝到處行走,有悖常理不成體統。」
荻蓮眨眨眼楮,有些驚嘆地,在這種時候他還可以滿腦子的禮法、體統。
穎兒則暗笑在心中。
荻蓮輕嘆口氣。「算了,先不說這些,現在該想的是如何離開這里。」
「這件事你別再插手了!」靖堯冷厲地說道。「我自會想辦法救出少華,你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才不要,」荻蓮抱著胸,怒目瞪著他。「你都已自身難保,還談什麼救人呀!沒有我,你動都別想動,總之,這事沒有你出主意的分。」她明白他為什麼不讓她插手,因為──他看不起她。
「什麼?你──」他憤怒地瞪著她,這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嚴肅地看著他。「這事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事關全天下百姓,你若是暫時忘掉我是女子這件事,我將會非常感激你的。」
靶激?他睜大眼楮,仔細看著眼前這名女子,她全身所散發的活力和英氣,是一般女子所無法比擬的,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是將她視為普通女子?
普通女子不會做出「休夫」這種事情。
普通女子不會扮成男人到處行走。
普通女子不會武功。
普通女子不會關心國家社稷大事、不會關心黎民百姓的死活。
但是──戚荻蓮會——
原本那個生氣勃勃、天真坦率的小姐,在過去的一年里差點被你給扼殺了。穎兒如此說。
駱靖堯呀!你不是自詡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之人,為什麼這點還看不出來?為什麼還要拿自己對女子固有的看法模式硬套在荻蓮的身上?
他閉了閉眼楮,當他再度睜開時,里面有著一股迫人的冷靜和嚴肅。「你覺得我們目前該如何做呢?」
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荻蓮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可是已把她當成對等的同伴,而不再是一個無用的弱女子了?
真是的,才剛下定決心要相信她時,她怎麼立刻就露出這一臉呆樣,靖堯心想要不要收回剛剛的問話。
穎兒推了荻蓮一把。「小姐,您現在有什麼計劃?」
荻蓮立刻回過神。「現在,我們一定要先把楊少華救出來。」
他對天翻個白眼。「沒錯!但該如何救?信王府的守衛個個都是武林高手。」
荻蓮不以為意的笑笑。「穎兒,把我們的百寶盒拿過來。」
「是!」
百寶盒里裝的盡是一些瓶瓶罐罐的東西,靖堯看了之後不禁好奇地間道︰「那是什麼?」
「這里有香料、金創藥、治肚子痛、瀉藥、毒藥、解藥……以及最重要的。」荻蓮從中拿出一個紅色瓶子。「迷藥!只要燒上一點點,管他什麼武林高手,全都得乖乖睡上三四個時辰以上。」
靖堯瞪著那個瓶子。「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唔!出來走江湖,本來就要將東西準備周全,以備不時之需呀!」
「那些迷香……」
「夠讓全府的人睡死了!」
「有那麼厲害?」靖堯相當懷疑。
穎兒冷哼一聲。「小姐曾經用那些迷藥將一整個山寨的盜賊全迷昏了,把十來個被擄去的姑娘全救了出來,之後再將那些盜賊交給官府處理。」說到這,她就一肚子火,快被荻蓮那種莽撞的作風給氣壞了。
靖堯深深吸了口氣,這兩個女人在這兩個月中到底都做了什麼事?——
離開京城以後,小姐就像不要命似的到處亂管閑事,無論有多危險,她都不在乎,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穎兒如是說。
想到荻蓮曾經那麼不愛惜自己,他的心竟會涌起莫名的刺痛,若是他在她身旁,他絕對不會讓她再胡作非為,這次絕對是最後一次!
「我看事不宜遲,今夜就行動吧!要不,再過一兩天,耶律文父女就會離開信王府回遼國去了。」荻蓮說道。
「嗯!」
他們接著商議,決定入夜後立刻行動,只要一得手便迅速離開邢州城,到荒野暫避風頭,由于會帶著一個傷重之人,所以沒辦法跑太遠,而他們的目的是相鄰最近的冀州,只要一到那邊便會月兌離信王爺掌握,最重要的是那兒的駐軍是威鎮軍!
+++++
救人的過程比想像中還順利,迷香的威力完全符合他們的期望,幾乎一點燃,事先未吃解藥的人全都昏睡了過去,使他們如入無人之境般的容易。
在順利救出楊少華之後,靖堯潛進信王爺的書房,找到了些許他與遼國往來之書信,信中提及到一旦遼國助他為王,必須給遼國多少歲出,數目是目前的三倍,大宋原本就已經相當吃力的在負擔這筆歲出,若是再增加,大宋將會民不聊生。
在得到這些有利的證據後,一行四人騎著偷自信王府的三匹良駒,飛快離開邢州城,不過由于少華傷重,不宜長途顛簸,所以一找到隱密藏身處便停了下來。
少華的情況簡直只能用「慘」字形容,被傷成那樣,讓人很懷疑他能活下去。
為了爭取時間,他們決定共分兩路,穎兒留下來照顧楊少華,而荻蓮和靖堯則快馬加鞭的趕到冀州城求助。
從半夜便馬不停蹄到隔日中午,靖堯和荻蓮總算離開了信王爺的勢力範圍,但距他們的目的地冀州還有四天的馬程,此時他們的馬都已經疲累不堪,所以便在河邊的陰涼處停下來歇息。
在用水將臉上的塵土洗淨後,他們兩人坐到樹下,吃著荻蓮前一天在市集買到的干糧。
「希望穎兒他們能平安無事。」荻蓮輕嘆口氣。
「放心!他們要找的是四個‘男人’,而不是兩男兩女,讓穎兒恢復女裝扮成少華的妻子照顧,應該不會啟人疑竇。」
「嗯。」荻蓮咬了一口饅頭,由于已放了一天,饅頭都已經硬掉,所以得咀嚼好久才能吞進去,她看了一眼靖堯,發現他面無表情,靜靜地吃下那難咽的饅頭,一句抱怨也沒有。
雖然現在不像以前在京城家中吃的山珍海味,但是她卻覺得此刻吃的無比美味,因為這是她頭一次如此放松心情和他一道用餐,而不用擔心自己的吃相或禮節不合他的標準,倘若在這種情況他還敢挑剔的話,她絕不會退讓的!
原本這段旅程是相當嚴肅正經,可是她卻無法壓抑心底的欣喜之情,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他了,沒想到現在卻能靠得如此近,而且這兩天他們所說的話,遠比過去一年都還多,這樣的變化令她又驚又喜,她是抱著極貪婪的心情,好好汲取這段難得的時光。
「我問你,在我們離開信王府之前,你將什麼東西塞進信王爺的口中?」靖堯突然開口問道,將她從沉思中喚回。
「你看到了?」
「對!」
荻蓮吞下口中饞頭後才開口。「是毒藥!」
什麼?靖堯睜大眼楮。「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沉聲問道。
「放心!那毒起碼要一個月後才會發作。」荻蓮若有所思的望向前方。「我們雖然已經找到他欲謀反的證據,但是等到皇上下令制裁的時候,也要個把月的時間,若是在這段時間,他卻興兵作亂,黎民百姓不就遭殃?」
他望著她半晌。「既知道這場仗免不了,為何不讓他立刻死,反而還要拖至一個月呢?」他很清楚,一旦信王爺死的話,邢州軍就不可能會妄動。
荻蓮搖搖頭。「我不是沒想過,只是他畢竟是皇上的親叔叔,在還未定罪前,我們下手殺了他,可是犯了滔天大罪──雖然他死有余辜;此外,我也是想給他機會,看他會不會在知道事跡敗露後,恍然悔悟,一個月內向皇上負荊請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給他解藥,讓他活下去。」
「他知道解藥的事嗎?」
「等我平安到了冀州後,我會寫信告訴他的,先讓他過幾天太平日吧!」她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道。
靖堯瞪著她半晌,然後他忍不住笑出來。
荻達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有什麼好笑呀?」可是他笑起來時,他的面容是如此溫柔,看起來不再那麼難以親近,也更教她怦然心動。
一個女子居然能定出這種不輸給男子的計策,實在太教人刮目相看,他笑著搖搖頭。「我這下覺得孔夫子說的話真是至理名言。」
她皺著眉頭。「他說什麼?」
「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他眼楮閃呀閃的。
她臉微微一紅,這話可真侮辱人,她不服地抬起頭。「是呀,多虧你們這些‘先聖先賢’把咱們這些女人跟‘小人’並提,既然小人與君子相對,那女人自然不能當君子,所以只有當小人嘍,你說是嗎?」
這話挑明了,既然女子只能當小人,那又何必管什麼聖者王道,遵守一切禮法、常理來行事呢?
靖堯啞口無言的瞪著她,再次被她的思維給震住,沒想到賢者之語居然也可以用這種角度來解說,而且讓人無從反駁,若是所有女人都這樣想的話,那天下豈不大亂,而最可怕的是,她們背後可都有天下人最尊崇的孔夫子之言做後盾。
向來冷靜的他,不禁動搖了,不光是原有的信念,還有他的心。
為了掩人耳目,荻蓮已經換回女裝了,雖然十足女子模樣,有著說不出的嬌美和秀麗,但那股散發在眉字間的英氣,卻牢牢吸引了他的視線,令他的心不斷涌起陣陣的微顫。
「我在想……」她在此時轉過頭,和他的視線相交,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突然之間忘了自己想要講什麼。
他們從來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好好看過彼此,一個是對其深深愛慕,所以總是帶著敬畏之情,另一個則是對其不以為意,總未正眼看過。
而今他們以完全嶄新的眼光注視對方,彷佛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為什麼從來都沒發現她竟是如此美麗動人?在她體內所燃燒的火焰,似乎可以將他冰封的感情融化。
他還是如此俊美迫人,她的心仍會因為他而急速鼓動,讓她忘了自己。
他們誰也無法移開視線。
「你想什麼?」他喃喃地問道。
「我……」她口干舌燥,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伸出舌頭微微潤濕一下雙唇,試著從空白的腦袋瓜中擠出些許字句出來。「我在想……我們這一路上要怎麼稱呼?」
這小小的動作,帶給了他極大的反應,她的唇有若紅莓般,引人想一口吃進去,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鑽進他的腦袋中,讓他回歸現實,擰起眉頭。「我們是夫妻,這有什麼好問的?」
他不以為然的語氣迅速讓她從天上回到人間。
接下來,兩人皆靜默不語,各自陷入思緒中。
荻蓮站了起來走向馬匹,在地上拔了一把已干掉的芒草,不怕鞋子濕,涉進淺水中,開始為馬匹擦拭,藉著這個動作,來撫平紊亂的思緒。
現在……該怎麼辦?
他們仍是夫妻?他仍是她的丈夫?
即使是又怎樣?
現在他們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才不得不相處在一起,合作處理事情,但事情處理完之後呢?
雖然現在明白了過去一年中,他之所以沒有常回家是因為一直四處奔波,為皇上效命,但──
她很害怕,她不想再過以前的生活,而且再經過了這一回,他應當已經明白,她完全不是他心中理想妻子的模樣,她的所作所為于世難容,這點她心中很清楚。
可是、可是,她是那麼想要跟他在一起,只有在見到他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喜悅、快樂,而這種感覺……是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只有在他身邊才會有的。
靖堯則一瞬也不瞬盯著荻蓮。
他是怎麼啦?他居然對一個女子產生了一種連自己都會駭異的情感,而那種情感到底是什麼?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嗎?
他想找到她的原因,不就是要她將那張休書給撕了,然後……他再休了她?
休妻原因?
扁是她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笑柄,就足以休她個十次、八次,更別提她有多離經叛道、行為怪異,完全不能以常理衡量之,可以讓他休、休、休不完。
但是天下又有哪個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如此關心天下蒼生之事,見義勇為,會施迷香、下毒藥對付欲對朝廷不利之人?
而她也曾很符合他心目中的賢妻形象,雖然他從不承認;她曾將家理得井井有條,讓他無後顧之憂,而他從未珍惜過。
──小姐在戚家從不下廚的,可是為了你,她拜師學藝,硬是讓自己學會煮一手好菜,不過當那些心血擺在你眼前時,你看也不看,問也不問,就埋頭吃了,小姐忍不住問你好吃否,你卻嚴厲說道,飯桌上不可多言,有悖家法。
──小姐在後花園闢了個蓮池,是因為她曾听人說,你喜愛蓮花,最擅畫荷,所以她不辭辛勞,硬是托人從娘家的蓮池中移花過來,蓮花是非常難種的,連土都要從原處移來,結果戚家蓮池毀了一大半,駱家後花園里則蓮花簇簇,小姐不知邀了你多少次到後花園來看,結果來了嗎?沒有!你還是待在你的「覺夢書院」。
──小姐一向最討厭拿針刺繡,若她喜歡的話,宮家繡坊早就讓她繼承了,但她卻動手為你縫鞋子、縫披風,甚至為了趕在中秋節前給你,不惜熬了好幾個夜晚沒睡,弄的滿手是傷趕了出來,誰知你收也沒收,便叫人退了回來,你可知小姐有多傷心嗎?
──小姐為了一解對你的相思之苦!甚至繡了你的畫像,早晚看著,你可知她對你的深情?
從穎兒口中,听到荻蓮為他做的每件事,就如他當時在繡坊中看到自己的繡畫像時一樣受到震動,心上隱隱發酸刺痛。
突然之間,他不再怪她為何會離他而去,是他傷得她太深,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但現在……
他原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她,對這個妻子的存在也總是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可是如今一想到她會離他遠去的念頭,卻讓他覺得非常難以忍受,連想都無法想。
在察覺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時,他莫名地覺得恐慌起來。該死!他駱靖堯何時變得如此懦弱?居然跟女人一樣婆婆媽媽起來,甚至被一個女人影響如此深。
懊死!他迅速抹了一把臉,別再胡思亂想了!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主宰。
稍後,他們繼續騎馬往前奔馳,除了偶爾停下辨識路徑,途中他們並未交談。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盡量避開大城鎮,好不容易他們見到了一個村莊,此時天色已晚,所以他們便決定在那住下。
可是當他們到了莊里,才發現莊內只住了一戶人家。
屋子里住了一位大月復便便的女人,她身後有兩個小阿子及一個又瞎又聾的老男人,那婦人見到他倆很是驚訝,尤其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女,霎時她還以為他倆是天仙下凡咧!只差沒跪下磕頭膜拜。
那位婦人自稱王氏,她夫婿上山去打獵,明天才會回來。
王氏很殷勤的招待他倆,還為他們收拾了一間干淨房間,讓他們住下,並準備了熱水供他們淨身。
靖堯用沒受傷的手將熱水抬進來,將木桶注滿。「你先用吧!」說完後,他便走出房間。
她吃驚地愣在原地,他怎麼會如此體貼,會讓她先洗?她輕撫胸口,心跳得好快,她覺得好感動,這是他頭一次對她如此溫柔。
她飛快將身子洗淨,從頭到腳徹底洗了干淨後才起身,衣服著好後,打開房門,意外地發現他居然正在幫那兩個小阿子修理玩具,雖然臉上並沒有帶著笑容,但那兩個小阿似乎一點都不怕他的冷臉,反而一臉崇拜望著他。
看到這一幕,她的胸口悶悶的好似被什麼堵住。
懊奇怪,她以前總認為他是高高在上,冷傲孤絕,不易親近,但現在,她怎樣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有如此親和的一面,而且可以跟小阿子如此泰然的相處。
突然間,她發現自己根本從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她只一味兒把他當神只般的崇拜,而當他對她一屑不顧時,她才會憤而離去!
靖堯將做好的童玩遞給那兩個叫阿大、阿二的小兒,見他們開心地蹦蹦跳跳跑進屋中獻給母親看,他不禁微微笑,轉頭一看,發現荻蓮正站在門口注視他,他立刻收起笑容並站起身子。
荻蓮看到他又恢復那個冷冰冰的模樣,暗暗苦笑,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還是很遙遠的。「我洗好了,我這就去幫你換新水,」
他定定看著她。「不用了!水還是熱的,」他越過她走進房間站在浴桶旁。
「可是……我用過了,已經……髒了。」她有些結巴的說道。怎麼可能?他居然會用她洗過的水?
他沒有說話,只是開始月兌衣服,月兌到一半,轉過頭,發現她兩眼睜大,張口結舌,滿臉酡紅瞪著他。
他被她的表情逗得想笑,不過他仍維持面無表情。「怎麼了?你還害羞呀?前晚你不早已看過、模過了?」這時他將手放到腰帶,緩緩解開,
她驚呼一聲,飛快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那又不一樣,那天……你發著高燒,我、我是不得已才把你的衣服給月兌了。」
一陣聲音後,接下來便是浸入水中的聲音,她吞口口水。「我、我先出去了,你自個兒慢慢洗。」
「你不過來幫我嗎?」在她拉開門要落荒而逃的時候,他出聲了。
幫?從他口中居然可以听到這個字眼,還真是奇跡,她深吸口氣後,慢慢轉過身,試圖抑住臉上的紅暈,可是徒勞無功。「你要我幫你什麼?」
看到她臉紅局促不安的模樣讓他覺得有趣極了,還以為她真大膽得天不怕地不怕,看樣子他對她仍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想到這,一股男子的優越感緩緩升起。
他微揚起嘴角。「我的肩膀受了傷,還不能抬起,所以還得麻煩你幫我洗一下背。」
對喔!她都忘了他受傷這件事。「我知道了。」想到要踫他,她全身泛起一股熱流。
她慢慢走近浴盆,眼楮不敢瞄向他隱沒在水面下的身體,雖說兩人是夫妻,可是她從沒見過他全果的模樣,即使在行房時,亦穿著衣服……
走到他身後,吞口口水後才開口。「待會兒,我再幫你換藥。」
「嗯!」他將毛巾丟給她,她接了起來,緩緩地放到他的背上,然後輕輕的刷,小心不踫到他的傷處。
前夜,她是在他昏迷的情況下,所以能夠任意擦刷,但現在他卻是清醒著,而使她感到莫名的羞窘,動作一點也不俐落,而也不知怎地,她全身好像要燃燒起來,整個房間也出奇得悶,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在干什麼?為什麼一直刷同個地方?」冷不防,他出聲說道。
她嚇了一跳,咬一咬牙,連忙刷向其他的地方,不過有些氣他這樣嚇她,所以刻意加了力道,直到見到紅痕出現,才又減輕了,為了打破此刻怪異的靜謐,她開始找話閑聊。「你很喜歡小阿子嗎?」
「為什麼這樣問?」
「剛看到你在幫那兩個小男孩修理竹蜻蜓……」
他沒有馬上回答,正當她以為他不會說時,他開口了。「那竹蜻蜓散了開來,我只是將它們重新再綁好。」他淡淡地說道。
「是嗎?我還以為你小時候常玩呢,所以才會一下子就做好。」他的背部已經刷了一遍,可是在一邊說話時,她已經忘了原先的窘迫,相反地,她開始喜歡這個工作,因為她是可以如此親密靠近他,她拿著毛巾,從他的頸子後頭繞到他的胸膛,輕柔洗拭著,他沒有出聲喝罵或反對,于是她就大著膽子繼續洗下去。
他眼楮閉上,有些陶醉地享受地那輕柔卻不失力道的洗刷,在熱水松弛下,使他漸漸放下一切的防衛。「我小時候根本沒有機會玩這些小玩意。」
她不信看了他一眼。「怎麼可能?你們男孩子常玩的東西可多著呢!什麼斗蟋蟀、踢鍵子、玩圈圈、放風箏,這些你都沒玩過?」
「沒有!」
「為什麼?」
他睜開眼楮,看了她一眼。「因為我從小就與眾不同。」
她眨眨眼楮,想起他從小被稱為「神童」一事。「我知道。」何止小時候,現在還是與眾不同。
「打從我二歲會識字開始,我爹就開始讓我念書習字,當別的孩子在外頭玩官兵捉強盜的時候,我得在書房里背四書五經給我爹听,當別的孩子開始進學堂念書時,我已經開始準備參加鄉試了。」他淡然地說道。
她听了,心無來由痛了一下,她小的時候,多快樂呀!姊姊拉著她和弟弟,快快樂樂的在戚府上上下下跑著玩,除了固定的練武、念書的時間外,她幾乎是無憂無慮在玩著,更別提當人坐在課堂上,只要一听到外頭有其他小阿玩的聲音,心更是隨之飛去,會開始想法子讓講課快點結束,于是各種整老師的花招都出籠了。
「沒想到公公居然如此嚴格。」在她嫁進駱家以前,駱銘大學士即已過世數年了。「你會覺得遺憾嗎?」
他露出冷笑。「有什麼好遺憾的,該可憐的是那些成天只知道把時間浪費在玩那些無聊游戲的家伙,他們不曉得自己錯過了多少?」他的聲音是如此尖銳不悅,令她皺起了眉頭。
說這什麼話呀?但這樣看不起人,將一般平凡人視為無知的俗物,不正是駱靖堯最拿手的,氣的有那麼一刻,真想將手中的毛巾砸到他臉上去,若非……見到他的眼光飄向遠方,眉宇間有股抹不去的陰郁時,使她不禁愣住了。
她沾了沾水,再度開始動作。「你當時有比較要好的玩伴嗎?」
他沒有回答。
突然間她明白了。「其實你很想跟他們一起玩,可是卻沒人肯跟你玩是嗎?」她輕聲說道。
他憤怒地轉向她。「才不是呢!是我不屑跟他們玩。」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瞅著他。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漸漸平息下來,他沒想到她的幾句話,竟會造成他的情緒這麼大起伏,他本來不想再說出更多的事情,可是他的嘴巴卻不听使喚。「當時,所有的小阿都把我當成怪物,也很畏懼我爹的權威,沒人敢靠近我,就只有少華,他敢過來和我說話,爹覺得他也是可造之才,所以便讓他做我的書伴,讓我同他一道念書、上課。」
一個自小就被全部的人視為「神童」的人,普通人是不可能願意主動親近,更何況是小阿子,她幾乎可以想見得到,所有小阿同在一起玩得很快樂的時候,而他卻只能從書房窗口遠遠看著,也難怪他同楊少華的情誼如此不同,她曾經為此感到很傷心,為什麼他的朋友可以如此與他談天說地,而她卻不行,但現在看來,恐怕也就只有楊少華一人可以做得到,其他人……也不行,在他那尖銳毫不留情的言語下,其實是想掩飾他被同伴排擠的受傷感覺,若不是拚命告訴自己才是最強、最棒的,他又怎能堅強的面對這一切?
她為他有這樣的童年感到難過,她的眼眶不禁濕了。
陡地,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濕毛巾。「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她退了開來。「水冷了,我再去幫你加些熱水。」聲音有些沙啞。
「不用了,我馬上就起來。」
她點點頭,然後走出房間外,看著她的背影,他不禁暗暗咒了自己,他竟不知不覺中說了那麼多從前的事,這下不曉得她會怎樣看他?
不過,剛剛在她離去前,她眼楮看起來濕濕的。她哭了嗎?為什麼?
去!若她是在同情他,他會告訴她省省吧。他從來就沒有覺得寂寞、難過、孤單過。從來沒有,他有先聖先賢的書陪著他度過童年時光,所以他過得很充實、很有意義的。
但不知怎地,他這番獨白,居然不若往日那樣的有力和大聲。
懊死!他不覺喃喃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