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會?」坐在病床邊的朱利葉頓了一下,削隻果皮的手愣住,眸光中閃爍著警戒心問道︰「為什麼要我去參加?」
有些事雖然過去很久,對她而言仍是記憶猶新。
削到一半的隻果往盤里一擱,朱利葉不解的望著病床上的外婆。就算外婆生病了,也不需要她代理參加這場慈善晚會吧。
拔況,生病是很正大光明婉拒參加的理由。
「外婆不是曾帶你參加過不少次嗎?」老人家理所當然地回憶,過去曾和外孫女出席類似的宴會,成為全場注目焦點的風光畫面。那是多美好的回憶啊!
「外婆記憶真好,最後一次都是我十八歲時候的事了。」朱利葉苦笑。
「怎麼,嫌外婆還不老年痴呆?」老人家感慨地嘆息。
是呀,都是外孫女十八歲時候的事了,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哪!她當年操之過急,想拐外孫女留在巴黎,于是偷偷在宴會上安排了當地門當戶對的華僑為她相親,誰知相親過程狀況且出,朱利葉從此拒絕跟她這外婆出席巴黎的宴會。
失策啊失策,都怪那相親的呆子不好。
「哪有啊,外婆腦子精明是好事,老爸可是非常仰仗外婆的精明呢。」朱利葉陪起笑臉,沒因為外婆病了,就忘記外婆原是怎麼樣干練的女強人。
每天要動那麼多腦子,老年痴呆癥離外婆還遠著呢!若不精明點,怎麼能將數十家國際連鎖的婚紗店掌管得如此出色。
「你爸爸就是不讓人閑。」老人家笑了,倒不是真的埋怨女婿,老伴在壯年過世以後,要不是女婿以強勢作風請求她負責法國方面的業務,恐怕她早就無聊死了,更難從喪夫的傷痛中走出來面對外界。
「罵他呀,都怪爸爸讓外婆累病了,不罵罵他怎麼行。」朱利葉幫腔,也明白外婆其實以工作為樂,一點也不怨爸爸丟了一堆工作讓她忙。
「好啦,你這女娃別故意把話題扯遠了。」老人家笑嘆地拉回正題。
「外婆,我人還病懨懨的,哪有精神去社交場跋跟人交際?」眸子一轉,朱利葉不管病是不是幾乎全好了,都立即裝出虛軟的口氣撒嬌,一手煞有其事的支著太陽穴,對老人家緊皺起眉頭。
「別擔心,我會讓杰佛理陪你去的。」不管朱利葉怎麼說,老人家展現強勢作風,剛柔。並濟地道︰「老實說,主持這場慈善晚會的人是外婆的一個老朋友,家里不派個人去捧場實在過意不去;當然,原本叫你媽代我去也行,偏偏你爸說台灣的上游廠商好像有點問題,你媽她過兩天得回台灣跟你爸爸會合,所以……」
☆☆☆
總之,她得出席那場慈善晚會。
在外婆用中氣十足的聲音把想說的話都說完,卻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之後,朱利葉忍不住背疑外婆的病是否已經完全好了。她認為外婆不但不必霸佔病床當病人,就算自己出席慈善晚會也不成問題才對。
面對穿衣鏡中的自己,朱利葉深深嘆了口氣。
「小姐,你穿這套衣服好美啊。」一旁的杰佛理由衷稱贊著。
「那就這套好了。」朱利葉毫不考慮地決定。
在外婆的要求下,她只好答應買件能出席慈善晚會、不會丟外婆臉的晚禮服;偏偏個性大而化之的她,向來對逛街買衣沒啥興趣,而一掛會對穿著有意見的死黨,此刻一個也不在身邊替她出主意,她買起衣服自然相當隨便。
反正她平常喜歡穿輕便的衣服,晚禮服大概穿一次就沒用了。
「小姐,才試了一件,你不多試幾套嗎?」杰佛理顯得相當意外。
「杰佛理,你不是說我穿這套衣服很美嗎?」朱利葉用奇怪的眼神望著跟外婆多年的老管家,兩手叉在玲瓏的腰身上,故意刁難他︰「難道你剛剛只是敷衍我,隨便哄我兩句罷了?」
「當然不是了,只是……」
「只是什麼?擺明了隨口說說的?」她的口氣有些尖銳了。
「小姐……」
「是就是了,何必不承認呢?」朱利葉挑起高高的眉,活像逮到現行犯。
在巴黎閑著也是閑著,欺負一個年紀半百的老人家,她不但不覺得良心過意不去,還突然玩上了癮,自然讓杰佛理招架不住。瞧杰佛理節節敗退的為難臉色,朱利葉嘴角浮起了笑容。
「沒想到你對老人家也是這麼不客氣。」
听見有些耳熟的聲音,朱利葉懊惱地閉上眼楮暗自咕噥,一點也沒有回頭確定對方是何方人物的興致,簡直不願意相信巴黎真只有這麼丁點大。
從穿衣鏡里,她看見了梵尼西。陰魂不散的家伙啊!
不過是在飛機上受了他一點幫助,就非得一天到晚見到這張臉嗎?該不會在她回報他的「恩情」之前,根本擺月兌不了這份孽緣吧!
一想到這家伙見過她最悲慘的模樣,她只想跟他一刀兩斷、從此永不聯絡,最好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
老天爺存心開她玩笑是不?
凝望著她在禮服襯托下更窈窕優美的背影,梵尼西的心不由得怦動了一下,更從鏡子的反射里看見她穿這件禮服有多美;如果她不是緊皺眉頭,破壞了臉部誘人的美感,整體女人味就更令人動心了吧!
若不是剎那的悸動,他恐怕也不會再上前跟她說話。
意外看見她的那一秒,他本來是有扭頭就走的沖動,卻被她不同的樣貌所吸引,甚至管不住向她走去的雙腿。
在咖啡館拿熱臉貼人冷的羞辱還記憶猶新,其實梵尼西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賤骨頭,干嘛還主動跟她說話。
然而,在落地長鏡里的人是真的很美!
「有何指教?」吸了口氣,朱利葉重新張開了眼問道。
冷淡的眼神在鏡中和他四目相交,她沒有半點打算跟他面對面說話的意思,口氣也完全像個陌生人。她根本不想承認能再見到他起伏的另一種情緒,甚至刻意忽略了見到他時有過的一絲驚喜。本以為緣分已盡,誰知一再巧合偶遇,豈不讓人驚喜?
縱使是冤家,也會為緣分嘖嘖稱奇。
杰佛理望著兩人欲言又止,終究是謹守本分並未插嘴,甚至退到一旁去。
「怎敢?」梵尼西略帶自嘲一笑。
明明很陌生,他對眼前的女子已有幾分了解。
現在的她就像刺蝟,對他有著莫名的敵意,不可能給他任何好臉色看。然而,除了大發善心不,斷對她伸出援手,他可不記得自己得罪過她分毫。
總不會他的幫助,對她來說其實是種侮辱吧?
不會如此大女人主義吧!
「是嗎,還有呢?」朱利葉在鏡中對他撇嘴一諷。
「還有,衣服很適合你。」
梵尼西在她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沒說再見即轉身離去;總覺得和她的緣分不會到此結束,兩個人絕對還會再見面。
他開始好奇下一次見到她,會是在什麼樣的場跋。
客套話倒不必了,反正她不需要他的客套。
愣愣望著他的背影走遠,朱利葉在他消失後旋即把頭一甩,縱使有些莫名的情緒在胸口翻攪,仍決定再次把短暫的交集拋諸腦後,當作從來不曾發生過。
反正,這次一定不會再見面了。
☆☆☆
遠遠地,梵尼西在身穿華服的眾人里,找到一顆發亮的東方星星。他看見了正在跟慈善晚會主持人說話的朱利葉。
一如他猜測,他們又踫面了。
嘴角泛起淺淺一笑,這回他並沒有上前跟她說話的打算,只是遠遠看著她在其他陌生人面前,展現他無福消受的一顰一笑。一身窈窕身段包裹在銀白色的禮服下,她就像高貴美麗的銀魚,自在穿梭于晚會上,實在教人很難忽略。
本來,她的東方臉孔就夠引人注意了,何況她還有出色的外表。其實他很訝異,她沒因賭氣而改選,還是穿了那天他所贊美的晚禮服。
在慈善晚會的主持人走開後,有個約莫三十歲的男人走近朱利葉,突然擋住了她的去路。縱使有段距離,梵尼西仍幾乎能清楚看見她黑眸里一閃而過的厭惡和驚慌。只稍猶豫,他便悄悄朝他們靠了過去,又打破了自己不主動接近她的決心。
連這一點決心都貫徹不了,不用別人說,他也覺得自己真沒骨氣。
踫見她之後,他的骨氣簡直不知跑哪兒去了。
突然被擋住去路,朱利葉訝然望著自己面前的男子,隨即認出了對方。
縱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也忘不了眼前這家伙有多煩人,如何惹人厭而不自知。
老天爺果然跟她過不去!
可不是嗎?明明重逢的機率小到不行,她還是一一中獎了,命運之神分明是和她過不去。梵尼西的事是,這家伙更是!
誰能告訴她,她今年還要倒霉多久?
「朱利葉親親,好久不見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不等對方說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朱利葉,立即賞他一記白眼,沒好口氣地道︰「布朗先生,我跟你一點也不熟,請你不要制造別人的誤會。」
都幾年沒見了,虧他還能惡心巴拉地亂喊一通,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這家伙便是她十八歲那年,外婆替她安排的相親對象。一見到哈威•布朗,像噩夢一樣的回憶又一一在她腦海浮現。十八歲之後,之所以很少來巴黎找外婆,就是因為她不想再見到這個纏人的家伙。
不是沒想過,以他的身份,很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場跋。她只是希望著自己的運氣不會那麼背。
豈知她近來天殺的運氣背,霉運走個不停;她真不該賭自己的運氣,硬著頭皮答應外婆出席這場慈善晚會。
「哪來的誤會呢?我是真的很想你啊!我美麗的小親親,要不是你太狠心,我早就飛到台灣去一解相思之苦了。」
炳威曖昧地反駁,猝不及防地執起她的手,趁其不備地在她手背偷了個吻。
因為她太狠心,害他這幾年想她想得多辛苦哪!
「放開我!」一時失察被他抓住手,朱利葉不由得惱怒低吼。
不要臉的死家伙,還是跟以前一樣欠扁!
場跋不對,否則她肯定踹他一腳。
「小親親,多年不見,你卻愈來愈美麗動人了。」很清楚她顧及家族顏面,不太可能在公共場跋太「粗暴」,用眼神從頭到腳溜了她一圈,哈威不但沒放開她的手,還把她的身體往自己一拉,萬分感慨錯過太多機會似的嘆息著。
「我叫你放開我,你是听見了沒有?」朱利葉有些氣急敗壞。
听不懂人話叫作畜生,這不要臉的家伙是搞清楚沒有。
虧他還自詡為風度翩翩的法國紳士!
「不放你又如何?」哈威挑起眉,故意挑釁地笑著。
「你別太過分了!」朱利葉惱怒極了,偏又不願讓旁人看笑話,只能壓低聲量警告近在咫尺的男人,渴望能用目光將他碎尸萬段。
「比起你的冷漠,我能有多過分?」哈威似乎鐵了心不放開她的手。
相思數年之久,難得有機會一親芳澤,哪有輕易說放就放的道理。
「你——」
「這位小姐叫你放開她。」
在哈威和朱利葉的錯愕之中,梵尼西突然出現,一把拉住朱利葉的另一只手,以保護之姿將她拉向自己,毫不畏懼地回視著哈威的怒眼。
「你是什麼人?」哈威警戒地問,並沒放開她的另一只手。
「梵尼西•楚烈•羅。」梵尼西冷靜地報著自己的姓名。
「哈威•布朗。」你來我往地介紹完,哈威隨即擺出愛人的姿態申明︰「我的寶貝只是在鬧別扭,跟我斗斗氣罷了,能不能請你不要打擾我們。」
「誰是——」
「布朗先生,我想這位小姐並不如此認為。」在朱利葉發飆之前,梵尼西搶先說道,甚至朝發愣的朱利葉笑問︰「是吧?」
朱利葉不發一言地望著梵尼西,懷疑他又是從哪個黑洞冒出來的。
比起哈威,她當然是對梵尼西的好感多了些;然而,她還是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啥狀況?為什麼眼前這兩個男人,會像為她爭風吃醋一樣杠上。
見鬼了,就算他們自詡為騎士,她也不會為此感到光榮感動的。
夾在兩人中間,被他們各拉住一只手,未免太可笑了。
時間仿佛逆轉到了她十八歲那年,簡直是惡夢重現!
天曉得,旁觀者會以為現在是什麼情況。
「女人心里想的和嘴上說的總不一樣,怎麼可能隨便讓人看得透,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我們之間的閑事了吧。」還不確定對
方和朱利葉的關系,卻多少能猜出他們並非男女朋友,哈威刺探的口氣也暗藏敵意,把朱利葉再往自己一拉。
「對于女人的想法,有時候我們不該太自以為是。」梵尼西又將她一把拉回。
兩人還算溫和的對話中,其實是暗藏玄機的角力戰,只苦了在虛假和平下被暗暗扯痛雙手,非常想給兩人各一巴掌的朱利葉。
但,她是招誰惹誰,非得像玩偶一樣被他們扯來扯去不可︰雖然她比較贊同梵尼西的說法,極樂意借他擺月兌哈威的糾纏,卻也因為他說是一套、做是一套的行為,不但不想且更不情願站在他那方說話。
如果在意她的感覺,順便也考慮一下她的痛覺吧!
兩個莫名其妙的臭男人!
「不是每個標準都能用在每個女人身上,我的小親親就愛跟我鬧別扭,好讓我更在乎她的感覺這套。」
笑里藏刀下,哈威又暗中使勁把朱利葉拉回來。
「是嗎?可惜我從她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是如此希望,倒覺得她對你有些避之唯恐不及,想跟我一起走開呢!」
梵尼西再度把她拉向自己,同樣皮笑肉不笑地扯著虛偽的嘴角。
兩個大男人就像斗牛一樣對視,誰也不肯稍退一步。
「夠了,都放開我!」吵些什麼鬼話,簡直可笑透了!
一瞬間,朱利葉用力抽回自己的兩只手,隨即從服務生的托盤上拿了兩杯雞尾酒,怒氣沖沖的一人給他潑了一杯。在眾人訝異的注目中,發泄一口怒氣的她終于冷靜些,拉起裙擺便一臉漠然平靜地離開。
這是最後一次,她再也不要見到這兩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了!
避他們怎麼想,反正是不會再見面了。
唉,最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