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也有無語問蒼天的時候。
平常身體健壯的像條牛,她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有意識不明的時候。在救護車專有的刺耳聲中醒來,望著和她臉色一樣慘白的救護車車頂,朱利葉突然想起和死黨們一起走過世界各地的旅行,不由得有深深感觸。
出門在外還是要有伴,有旅伴是美好且讓人安心的。
以往都能乘興出外、乘興而歸,不正因為不管出了什麼狀況,大家都能互相照料、想辦法把狀況處理掉嗎?雖然她絕對相信,只要打幾通電話,身在各國的五個姐妹淘,絕對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巴黎來。
可是,她還不到快要死掉的程度。
只是一時撐不住辮倒而已,就把她們幾個從世界各地叫來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想想挺丟臉的,還是作罷吧。巴黎好歹也是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爸媽現在也在巴黎,她的處境還不算太可憐。
「你醒了……咦,你在哭啊?」
抱她上救護車,並一路相陪的梵尼西,很高興地發現她終于清醒過來,總算有機會問她名字,看她在巴黎是不是有什麼親人朋友,可以先行聯絡趕來;隨後又看見她滑落兩頰的淚水,感到十分詫異。
一醒來就哭,不會是哪里很不舒服吧?他有些擔心她又會昏過去。
一時軟弱,被無助的心情影響、朱利葉的確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掉了兩滴來不及阻攔的淚水;然而,從沒在人前掉過眼淚的她,竟然在一個可說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前掉淚,自然讓她更覺得別扭。
「不要你管。」她硬生生回道。
想抬手擦去淚痕,可恨她的手一點力氣也沒有,完全抬不起來。
下一秒朱利葉才發現,梵尼西竟握著她的手,而且似乎一直都握著。
卑說回來,她可是因為沒力氣甩開他的手,也沒力氣罵他要他放開,所以才任他佔便宜的喔。總之,她絕對不是因為莫名其妙從內心深處涌出的感動,才一時傻住的……
絕對不是啦!
「你別哭啦!我沒學過怎麼哄女人耶。」梵尼西局促不安的模樣,的確像是沒哄過女人的樣子。
「我沒哭,也沒有要你哄我。」死人頭,不會哄人,也不會識相點當作沒看見!朱利葉軟趴趴的語氣少了分力道,難以表達不悅,眼神倒是瞪得夠用力,索性否認自己。
「好,你沒哭,是我看錯總行了吧。」察覺她的別扭,梵尼西不想在救護車上和病人爭吵,繼而讓救護人員用不以為然的眼神批判,所以並不堅持拆穿她睜眼說的瞎話;甚至他干脆伸手把她臉上的淚痕都抹掉,好心地替她粉飾太平。
不會哄女人,可是他听得懂「人話」。病人最大,她高興就好。
然而,他這過于明顯的舉動,卻讓她蒼白的臉龐涌上淡淡血色。難堪不已地躺在救護車上,連轉身不去看他的力氣都沒有,朱利葉從未覺得如此尷尬。
可惡,他擺明在消遣她嘛!
包可恨的是,她只能像是待宰的雞鴨任人消遣!連大吼大叫的力氣都沒有,她哪來的精力跟消遣自己的人對戰,好好的反將對方一軍。她可是「朱利葉」耶,竟然因為身體不中用,讓男人佔便宜佔到她頭上來了!
真是窩囊吶!
「希望是因為種族不同,我們才會如此溝通不良。」梵尼西似笑非笑地將他始終握在手心的左手放下,突然覺得她這人還滿好懂的。
不是嗎?她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
連純粹的好心,都能被她誤解成惡意的消遣,他已無話可說了。
無所謂了,反正萍水相逢一場,緣分僅止于今天。
朱利葉擠出力氣,有些用力的看著一個人在那兒感慨不已的梵尼西。最好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里頭,沒有任何關于種族歧視的涵義存在。
否則,兩人就別狹路相逢。
「你在巴黎有親人在嗎?」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敵意,梵尼西兀自問道。
拔必在意?眼神殺不了人,她再用力瞪也沒有用。在他看來,白費力氣的人恐怕比較辛苦,對方肯定是不痛不癢。
朱利葉輕輕點了頭。
「聯絡得上嗎?」他又問。
朱利葉又點點頭,開始有點明白他問這些話的意思,繼而莫名地生起氣來。縱使是不相干的人,可是他現在丟下她,不會太過分了嗎?說起來,在親人出現以前,她唯一熟悉、比較可以依靠的人,也只有他了啊。
結果,他卻打算丟下她一個人不管。一點人類該有的同情心都沒有!
「既然這樣,你介不介意我下車先走一步?」梵尼西證實了她的猜想。
本來,他下飛機就還有事要去忙,為了她昏倒才拖延至今。
憊沒通知早約好的幾個人,得快點跟他們聯絡,否則他們說不定以為他一下飛機就被歹徒給擄走了,恐怕會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這女人都有力氣瞪他了,應該不會再昏過去一次吧。
「不介意,多謝你的照顧了。」朱利葉冷冷地回答,意思意思道了謝。
在父母趕到之前,得一個人孤伶伶等待,讓她有點害怕。
不能把所有的情緒都推在生病上頭,可是她真的認為是因為病了,自己才會變得如此不中用,一點也不像原來勇敢自信的自己。
梵尼西對她的冷漠不予置評,也沒傻得以為她真的心存感激。
那點言不由衷的感激不要也罷。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沒找到你的家人,就打電話給我吧,到時看看我能幫上你什麼忙。」雖然她一直不友善,一點也不懂得感激他的幫助,梵尼西還是掏出名片塞在她不怎麼情願拿的手中,省得她要是沒找到家人,連求助的人都沒有。
這可能是他對她僅存的好心。
對一個陌生女子,他已經付出過多的同情心。
梵尼西不由得自嘲,也許是他在事業上汲汲營營,漠視女人的存在也不近太久,所以老天爺才故意用這種惡劣的玩笑方式,讓他不得不正視地球上,還有女人這種難以搞定的生物。
要救護車在路旁稍停,梵尼西就在自我懷疑中下了車。
在他下了救護車之後,朱利葉相信自己不會找不到父母,隨手便想把他的名片扔在車上,念頭一轉又暫時收下,使力握在手中。
這張名片,極可能是她的救命符。
最近的運氣頗差,又是感冒、又是史無前例地昏倒,連還不該報到的月經都選在她難過不已的時候,提早十幾天報到;萬一真的找不到爸媽,連外婆家的管家都聯絡不上怎麼辦?還是等警報解除再丟吧。
反正那家伙早走遠了,哪知道她名片是丟還是不丟。
賭一時之氣,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何況,笨人才做對自己不利的事,她可是比較喜歡當聰明人,從沒有當笨蛋的意願呢。
留著名片,保險為上。
☆☆☆
休養了幾天,朱利葉的精神也好了許多。
本來是來探外婆的病,卻跟外婆住在同家醫院,感覺是有點窩囊;不過,她覺得大家都太大驚小敝了,明明不過是小靶冒加上過度疲累,才會導致她被送上救護車,誰知爸媽替她轉到外婆住的醫院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她跟著住院做檢查。簡直把她當成弱不禁風的重病奔者。
憊有,住院檢查也就算了,干嘛連路都不準她多走?
她是來探病,不是想來被人當小豬飼養,整天喂她吃這吃那的;再繼續整天照三餐、點心、宵夜被灌下大小兵的補品,過不了幾天,她美好的身材恐怕難以維持,整個人真要圓得像只豬了。
天曉得那些炖的、熬的、褒的雞鴨魚肉熱量有多高?
不過,得知外婆的病情趨穩,暫時沒啥大礙,總算讓她放下心中大石;乖乖躺在病床上讓人擺布也就認了,就當自己在醫院里休息陪外婆好了。
「妹妹吶,來吃點點心。」朱母走進病房。
「媽,告訴你幾次了,你女兒我已經是二十好幾的女人,別再喊我妹妹了啦!被人听見要被笑死了。」對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朱利葉望著又端補品進病房的母親,不由得嘆道︰「還有,我現在一點都不餓,身體也沒虛到需要不斷進補,不要再拿東西來喂我了。」
點心?她一頓正餐,還不見得吃得下那一鍋東西呢。
就算她很能吃,多少也得為身材著想。
一般食物吃多了還無所謂,可是補品吃多可就大大有所謂了。縱使她本來是不容易吃胖的人,任由她媽媽這樣定時喂補品,恐怕想不胖都困難。
誰來救救她的身材吧!
「不管幾歲,你還是媽心中的妹妹,管別人怎麼想。」朱母不以然反駁著,邊用小碗裝著煲湯,邊認真地對女兒道︰「如果身體不虛,你怎麼會昏倒?你不好好補補怎麼行,要是再讓你出個差錯,你爸又要怪到我頭上來了。」
女兒昏倒的事,老公就責怪她平常沒注意女兒的健康狀況。
湯既不是她親自褒的,總得親自監督女兒喝下去。
雖然他們夫妻倆一年到頭都在忙,事業、交際應酬總是令他們分身乏術,卻不代表他們不疼愛極少時間培養感情的寶貝女兒。還好女兒有幾個交心的死黨,似乎也不覺得寂寞,對他們從無抱怨就是了。
他們夫妻倆一直很慶幸,有個獨立又沒因而變壞的女兒。
「爸呢?」听母親提起父親,朱利葉不由得問道。
其實她心里明白,除非想斷絕關系,否則跟母親爭論是無意義的事。
既然如此,抗議過也就算了,多說無益。
「公司老丟著不行,確定外婆沒事,你爸先回台灣忙了,過兩天再回來。」把裝好的湯送到女兒手中,朱母開始整理有些凌亂的桌面。
「喔。」朱利葉應了聲,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湯。
一張紙從桌邊掉下來.朱母彎撿起,望著名片上的法文,奇怪地問道︰「咦,這是誰的名片?」
朱利葉愣了一下,看著母親手中的名片。
其實,她早就想把那張名片丟了,不知為何沒做而已。
「怎麼了,不是你認識的人給的嗎?」女兒遲疑的神色。讓朱母覺得更加奇怪。
頓口氣,朱利葉平靜地轉開視線,繼續喝著碗里的熱湯,不甚在乎地道︰「沒什麼,不重要的人給的,幫我丟了吧!」
反正不會再見面了。
☆☆☆
望著陌生的建築物,朱利葉幽幽嘆了口氣。
雖然她覺得巴黎市區的房子都很漂亮,不一定要住在外婆家才會覺得舒適,可是要她寄住在別人家里,她可就一點都不覺得舒適了。
實在沒任何道理啊!
就算外婆要趁著住院,把家里大大整修一頓,說什麼要重新裝潢改變風水,也不一定非要她寄住在別人家不可。偏偏,爸媽和外婆都不允許她住飯店,說什麼一個女孩子住飯太危險,真不知把她當成了幾歲的小阿。
她一天到晚出外旅行,到現在才擔心她的安危也太多余了點吧!
老媽可以住飯店,為啥她不行?
朱利葉對母親和外婆的雙重標準確實頗有微辭。
要不是對飛行還有嚴重的恐懼後遺癥,加上母親也勸她身體養好一些再回台灣,她干脆打包行李回台灣也就罷了。巴黎是很浪漫的城市,可她這回已經沒心情享受這城市的浪漫風情,只盼倦鳥歸巢,能夠早日回到熟悉的台灣。
只不過她也想再住一陣子,等外婆的病情更穩定才離開法國。
「小姐,你就暫時住在右邊的第三間房,你的行李我已經送進去了,這是屋主給的備分鑰匙。」領著朱利葉進屋的杰佛理,盡責地稍作介紹之後,便把開門的鑰匙交到她的手中,「如果小姐沒事的話,我得先回醫院服侍夫人了。」
「沒事,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你回醫院陪外婆吧。」隨意掃視了屋內一遍,她便回頭對服侍外婆多年的老管家微笑。
憊沒見到屋主,可她也不是怕生的人。不過,既然管家說屋主很少回這個家,說不定也不會見面。
「那請小姐小心門戶,若有事可別忘了馬上和我聯絡。」杰佛理邊說邊往門外走,對從小看到大的朱利葉,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要叮嚀。
要不是東方的風水師說,改變裝潢能讓夫人健康些,他實在不願意讓朱利葉住到別人家。
他是道道地地土身土長的法國人,對中國人的迷信及所謂的風水,其實是一點概念也沒有,可是也不想拿夫人的健康做賭注。
夫人這兩年的身體不好,要是多少能改善就再好也不過了。
「知道了,不用擔心我啦!」
朱利葉送他到門口,對似乎還有些不放心頻頻回頭的老管家,有些好笑又無奈地揮揮手。搞不懂大家干嘛因為她昏倒過一次,就全把她當成了小Baby看待,好像她連怎麼照顧自己、保護自己都不知道似的。
真是傷腦筋!
☆☆☆
稍微整理行李之後,朱利葉興起出門走走的念頭。
第一次來到巴黎十幾天,除了機場巴醫院哪里都沒晃過,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實在太浪費時間了。既然還要在巴黎待上一陣子,一直感嘆自己頻出狀況、光想回台灣又回不去也不是辦法,太浪費青春。
來到巴黎就該當個巴黎人,過法國人慣有的生活。否則,又何必特地從地小人稠的台灣,大老遠折騰自己千里迢迢飛來法國呢!
一點也沒錯,喝咖啡去。
對法國人來說,一天中上咖啡館喝個幾次咖啡是家常便飯的事情。法國人若是沒事,便能在咖啡館耗上一下午。
老實說,她的確喜歡法國咖啡館里特別迷人的悠閑時光。
叭杯好咖啡,吃塊精致蛋糕,看看喜歡的閱讀物,偶爾望著形形色色來往的行人,心情很自然地放松下來好幾分;她喜歡這份閑情,覺得在法國的咖啡館喝咖啡,真的是一種享受。
巴黎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咖啡館,她隨意挑了間走進去。
找了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朱利葉點了咖啡,也替自己點了塊蛋糕不用住院,最好的事莫過于她不用繼續吃進各類補品,縱使吃點喜歡吃的點心、高熱量食物,也不用老是擔心身材會因此走樣、如果同樣要變胖,比起那些湯湯水水的炖雞、煲湯,她寧可自己是吃蛋糕、點心、巧克力變胖的。
至少,是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嘛!
罷想享用侍者送上的香醇咖啡和黑森林蛋糕,朱利葉卻意外地看見,梵尼西跟個穿著時髦的女人正從外頭走進咖啡館,似乎是點了兩杯外帶的咖啡。她下意識側過身體,希望他不會有發現自己的機會。
沒預料過會重逢,所以也沒必要打招呼。
偏偏,命運之神總是不怎麼喜歡讓人如願。
「嗨,真巧,竟然會在這遇見你。」不知何時,梵尼西不只發現了她的存在,甚至已經來到她的桌旁,用相當意外的口氣跟她打招呼。其實他一直有點擔心她之後的狀況怎麼樣,只不過她始終沒和他聯絡。
沒聯絡,代表她不需要他的救援吧。
他只能如此告訴自己,現在見到她健健康康才真的放了心。
「是呀,好巧。」用湯匙攪拌著杯里的熱咖啡,朱利葉敷衍地回應,意興闌珊的口氣顯然沒有跟他多聊的意思。
運氣差就是了,有什麼好巧的。
巴黎也不算太小,怎麼出門喝個咖啡也能踫到不想踫到的人。
名片丟了不夠,還得畫符驅邪嗎?真是見鬼。
「看你現在的樣子,身體應該是好了不少?」一張熱臉貼上了冷,梵尼西不由得苦笑,仍是多問了一句。其實,若是以往的他早扭頭走了,現在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才會繼續杵在這兒自討沒趣。
「謝謝你的關心,我現在很好。」朱利葉仰臉回他一抹假笑。
言下之意,他可以滾了。
斑,既然說丟就把她丟下,現在假惺惺關心不顯多余?
明知他幫了自己不少忙,她不回報人家也應該對他客氣點;然而對他薄情寡義丟下自己一走了之的行為,她無論如何就是無法釋懷。那是她這輩子最窩囊、也是最無助的時候,他卻是那個狠心丟下她的人。
避他是否應該感激人家,她仍一想到就會生氣。
「你在氣我什麼?」梵尼西不解。
她的眼神和表情,的的確確是在生他的氣沒錯。
「我跟你又不熟,有什麼好氣的?」朱利葉有些諷刺地道。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梵尼西被她說得火氣上升,神情顯得有些懊惱。
「沒什麼意思,你想太多可不關我的事。」瞥了一眼在不遠處神情嚴肅的望著他們的法國美女,朱利葉懶洋洋地提醒︰「你那腿長長的女朋友在瞪我了,你還不回去跟她解釋我們沒啥奸情?」
「她不是……算了,我得走了。」梵尼西嘆口氣,懶得多說。
什麼奸情?她是不是用錯了形容詞都不曉得。雖然她的法文說得還不錯,梵尼西還是很懷疑,她是不是根本不明白所謂「奸情」的意思。不過很顯然,奧蒂莉亞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對朱利葉來說並不是很重要的事。
在他頎長的背影走遠之後,朱利葉很快就把心思放回咖啡和蛋糕上。
小插曲,一下子就被她干脆地丟到腦後。
反正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