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鳳城
夜色,籠罩著這座城。
雖說處于戰時,但南國的首都,仍嗅不出一絲煙硝味兒。百姓們汲汲營營,只為糊口,高官們耽于逸樂,夜夜笙歌。
鳳城之內,各行各業都繁榮鼎盛,南方運來的絲綢、茶葉、瓷器,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味珍鎮、奇珍異寶,都集聚在鳳城。
這座城不論白晝或黑夜,都顯得熱鬧非凡,處處人聲鼎沸。
唯獨城北,某座官宅,白晝清幽,入夜後更顯寂靜,奴僕們不論行事或是言語,都是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量,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這座官邸外有黑瓦紅牆,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官邸佔地極廣,氣勢恢弘,厚且高的紅牆,龐大且嚴實。
這座官宅,是除了皇宮之外,南國的權勢頂峰。
長年把持朝廷的關家父子,正是這座宅邸的主人。每日,前廳總有高官川流不息,等著要獻策或是巴結,而寬闊的庭院後方,如人間仙境般的宅邸深處,卻總是靜謐無聲。
必家的掌上明珠,就住在這兒。
她正病著。
必家小姐生來就病弱,幾年之前那場病,更是來勢洶洶,驚得關家父子忙將她從別院接回,請來御醫救命。
爆里的御醫,雖將她救了回來,她卻從此纏綿病楊,別說是離開官邸、離開鳳城,她甚至連家門都踏不出去。
無數的名醫,用了無數的十好藥材,卻治愈不了她的病,只能勉強保住她的一口氣,甚至有個大夫還直言不諱,說她的命不長了。奴僕們照料著她,看著她愈來愈孱弱,個個都擔憂不已。
入秋之後,幽蘭病得更重了。
奴僕們愁眉不展,個個都心里有數,卻誰都沒有說出口。他們心里有數,美麗病弱的蘭姑娘,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老爺與少爺心急如焚,奴僕們也擔憂不已,日夜小心伺候著,有的甚至還暗地里,為美麗卻多病的蘭姑娘偷偷掉過淚。
這天夜里,丫鬟杏兒穿過庭院,踏進宅邸深處,一座雅致的院落。院落小而雅,花木扶疏,處處精雕細琢。
天邊高懸著已缺的月,月色穿過團花門扉,滿地的月光都顯得瑰麗。
「蘭姑娘。」杏兒輕喚著,走進屋里頭,來到花廳。
屋里沒點燈,只見花廳角落,有著一張鋪了綾羅軟褥的湘妃楊。牆上有著形如滿月、比湘妃?更寬的圓窗,窗上有卷起的竹簾,窗下有如意美人靠,而從窗里望去,可以窺見天邊的月。
湘妃榻上,是一身絹衣的幽蘭。
她蒼白如紙,孱弱得彷佛就要消失,仿佛連月光都能穿透她白皙得接近透明的肌膚。纏身的病,讓她虛弱,卻讓她更美,如同凋落前的花,有種不屬于塵世的美。
「蘭姑娘。」杏兒又喚了一聲。「我替您把燈火點上。」
「嗯。」
杏兒忙了一會兒,把院落里的燈火全部都點亮,讓內室燈火通明。燈火大亮後,她才瞧見桌上,半個時辰前擺放的清粥,都還擱在桌上,像是從未被動過似的。
「蘭姑娘,我再去添碗熱粥,您多喝幾口吧!」她勸著。
幽蘭搖頭。
「我吃不下了。」
杏兒無可奈何,幾度想勸,卻又知道,勸也無用。這陣子以來,蘭姑娘的胃口愈來愈差了,就連清淡的粥品,一日也喝不完一碗。
倒是那些苦口的湯藥,蘭姑娘從不反抗,不論有多苦、多難入口,她都會乖馴的喝盡。
曾經,有個丫鬟,順著蘭姑娘的意,讓湯藥剩了。當天夜里,少爺震怒不已,是那丫鬟機靈,立刻向蘭姑娘求情,才撿回一條小命。從此之後,蘭姑娘每日每餐,都按時進藥,就算是苦得嘔了出來,僕人再送上新熬的湯藥,她仍會接過喝下,從未再中斷過。
看著那孱弱的背影,杏兒又嘆了一口氣。
「蘭姑娘,您要賞月的話,可得再添件衣裳。這會兒都過了中秋了,夜里轉涼,風可冷了。」一邊說著,她一邊拿著白色的狐裘,仔細的替幽蘭蓋上。
「中秋……」幽蘭喃喃自語著。「已經過中秋了?」
「都過了好幾天了。」杏兒回答,細心將狐裘的細繩打了個結。「記得嗎?那晚廚娘煮了桂花湯圓,蘭姑娘您還喝了一口甜湯呢!」
她想起來了。
濃濃的桂花香、暖暖的甜湯。
「原來,那天是中秋。」她輕聲說著,而後抬起頭,看著窗外的月。
中秋過後,月兒漸缺,但看起來仍是那麼耀眼、碩大。她半臥在湘妃楊上,看著天邊的月,重復著她這段日子以來,最常做的一件事——
等待。
自從那個夏季結束後,日子對她來說,已失去了意義。
那個夏季,小珠患了急病,被送回鄉,而後病死。
那個夏季,她救了一個男人,甚至還愛上他,與他私定終身。
那個夏季,她愛的那個男人,在某一個午後失去蹤影,再也不曾出現。
從那一天開始,幽蘭就開始在等。她拖著病體,熬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病痛,強撐著一口氣,就是在等著,與她私定終身的那個男人會再度出現,實現他的所有承諾。
那枚刻著鷹眼的戒指,還垂掛在她胸口,從來不曾離身。她留著這枚戒指,無數次的握著它、暖著它,告訴自己,戒指的主人總有一天,會出現在她眼前。
她相信他的許諾,從未懷疑。
只是,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過去了。
女敕如水蔥的指,握緊胸前的戒指。
這陣子以來,她的身子愈來愈虛弱,爹爹與哥哥眼里的擔心,以及奴僕們的憂慮,她全看在眼里。其實,她自己的身子,她最是明白,這孱弱的身子,或許已無法支撐,不容許她再等下去了——
手腳靈活的杏兒,收妥了未曾動過的晚膳,又伺候著蘭姑娘,喝了夜里的湯藥,才開口說道︰「蘭姑娘,夜里風寒,您還是早點歇息吧,要是染了風寒,老爺跟少爺只怕也會擔心得吃不下飯呢!」
「我知道了。」
幽蘭答道,听見丫鬟的腳步聲,走進臥室。接著是布料摩擦的聲音,杏兒正熟練的為她鋪妥床鋪,準備伺候著她歇息。
一天又過去了。
她的等待,再度落空。
一聲輕輕的嘆息,融入夜色之中。幽蘭撐著孱弱的身子,緩慢而勉強的,低頭踏下湘妃楊,而後轉過身——
瞬間,燈火滅了。
院落中的每一盞燈火,在同一時間熄滅,室內陷入黑暗,只剩月光依然。
幽蘭有些詫異,停下腳步,下再移動。雖然有月光,但是她適應燈火的雙眼,
一時還看不清四周。
「杏兒?」她喚著。「杏兒,你在哪里?」
寂靜。
屋里安靜無聲,她只听得見自己的呼吸。
「杏兒?」她又喚了一聲,因為這突然、且從未發生過的狀況,而有些兒心慌。「杏兒,你還在屋里嗎?」她的眼楮,漸漸適應了黑暗。
丫鬟沒有答話,屋里仍是靜悄悄的。幽蘭藉著月光,模索前進,走進了臥房。柔和的月光,照拂著她所熟悉的景物,桌椅、床楊、垂簾,垂簾的角落,躺著昏迷不醒的杏兒。
幽蘭錯愕極丁,正要上前察看,眼角卻又瞥見,熟悉的景物之中,有著某種陌生的東西——
那是一雙靴子。
一雙沾滿了泥的靴子。
男人的靴子。
月光之下,沾泥的腳印,看來格外清晰。
她驚疑下定,本能的抬起頭,視線往上挪移。那人的身子,全都隱蔽在黑暗中,唯一露出的,只有那雙靴子。但是,即使在黑暗之中,她仍舊看得見,那人黑亮異常的眼里,閃爍著駭人的惡意,以及嗜血的殘暴。
那雙眼楮,比刀劍更銳利、更冰冷。
幽蘭悚然一驚,嚇得幾乎要軟倒。
她本能的張嘴,想要呼救。倏地,男人如狩獵的野獸,無聲上前,伸手搗住她的嘴,不讓她有機會發出聲音。
月光之下,只見那只手,蒼白且傷痕累累,布滿了無數的舊傷與新傷,手腕處
還有著潰爛的痕跡。生肉腐敗的味道、藥味,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惡心欲嘔,下一瞬,便因驚嚇而昏了過去。
男人動作俐落,將她扛在肩頭,轉身就走。
月色下,沾泥的靴子,踏過庭院,一個巡視的護衛,提著燈籠迎面走來。男人卻不動聲色,沒有顯出任何異狀,腳步穩定而規律,連呼吸也未亂。
直到走得極近,護衛才赫然驚覺,匆忙丟下燈籠,抽出配刀,高聲呼喝︰「喂,站住!你是——」
銀光劃過,聲音停了。
咚!
重物落地,然後一陣溫熱的液體,濺濕了幽蘭的頰,卻未驚醒她。
男人繼續往前走。
騷動引來了更多護衛。
「停!」
「報上名來!」
「擅闖關府,你可知罪?」
「快放下小姐!」
護衛們呼喊著,腳步聲雜沓,在最短的時間,關府內外數十名衛護,已經趕到了庭院,包圍住他。男人卻停也不停,對那些喝問,完全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
「該死的賊徒,竟敢冒犯小姐!」一個護衛厲聲喊道,舉起鋒利的刀刀,一刀直取男人心口。
又是一道銀光。
護衛停住,嘴巴大張,頸間多了一條細細的紅線。接著,紅線慢慢的、慢慢的變寬,就听得咚的一聲,護衛的頭顱已經落地。
庭院被無數的燈籠,照得有如白晝。
護衛們前僕後繼,冒死上前,卻還是擋不住男人的腳步。每一道銀光劃過,就響起一聲慘叫,溫熱的液體,不斷濺濕她的衣裳、她的肌膚。
男人扛著她,只用一只手、一把刀,就從容解決了所有護衛,從容的走向關府的大門。
幽蘭因劇烈的震動而醒轉過來,她才睜眼,勉強抬起頭來,卻看見眼前盡是煉獄一般的景況。
血。到處都是血。
每一塊磚都被鮮血抹紅,落地的燈籠,被滿地的鮮血染濕,一盞一盞的熄滅了,火光在血泊中閃耀,照亮了血泊中的人們。
那些,其實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斷手、殘肢、不知名的部位、固體、液體,以及一顆顆的頭顱,滿布在他走過的血路上。
一雙又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空洞的、無神的,望著她。
幽蘭心口一窒,再次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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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震動。
雜亂急切的聲音,一聲有一聲響著。
許久之後,聲音陡然沈寂,震動也停止了。驚駭過度的幽蘭,悠悠醒轉過來,身子的每一寸,都在劇烈疼痛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爺,不能再靠近了。」有人說道,有著奇異的口音。
低沈男性嗓音,在她上方響起,語音冷寒,不帶絲毫的情緒。
「船什麼時候到?」
「今夜浪大,可能會耽擱一會兒。」
「兩個人去掩蔽行跡,另外兩個去方圓半里內,確定有沒有崗哨。剩下的,就在林子里守備,一刻鐘之後,再回到這里。」男人迅速下令,口吻冷絕,有著讓人臣服的嚴厲。
細微的腳步聲散開,而後逐漸听不見了。被放在馬背上的幽蘭,戰戰兢兢的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赫然就是一雙男人穿的靴子。
她認得那雙靴子。
先前,那雙靴子沾滿了泥。現在,那雙靴子上頭,除了泥之外,還有未乾涸的
鮮血,跟已乾的血漬。
穿著這雙靴子的男人,不但綁架了她,還血洗了屋邸。那些人的死狀,就像是烙印一般,盤桓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還能聞得到,那可怕的血腥味。濃重的血腥味,讓她難受得喘息,幾乎就要嘔出來,她撫著胸口,卻發現手上、衣裳上,沾滿了黏稠的液體。
血。
那些人的血,沾濕了她的手、她的臉、她的全身,甚至浸濕了她的衣裳。
幽蘭驚恐得無法呼吸,臉色慘白,嬌小的身子瑟瑟顫抖著。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滿手的鮮血,無法動彈。
男人跳下馬,然後抱起她,根本不在乎她是清醒,抑或昏迷,就像是擱置貨物般,隨意把她丟在沙地上。
「啊!」她驚呼一聲,下一瞬間,銀光閃起。冰冷的刀刃,抵在她的喉問,因為她的顫抖,一次又一次的劃疼了她的肌膚。
「再出聲,我就割了你的舌頭。」男人冷聲說道。
幽蘭倒抽一口氣,雙手後撐,笨拙的往後退,急著要遠離刀尖。沙地柔軟,卻有不少堅硬的石頭,那些石頭劃傷她、弄疼她,她卻咬著唇,一聲也不敢吭。
這個男人,連殺人都下眨眼,若真要割掉她的舌頭,可能也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他就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的膽怯。
黑不見底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情緒,冰冷得像是黑色的寶石,堅硬,黝暗,且沒有一絲的溫度。
瑟瑟發抖的幽蘭,逐漸適應了黑暗。這才發覺,自個兒已經被帶到郊外,如今正身處在一處樹林中。樹林的那一頭,在不遠的地方,有著規律的聲音,一聲又一聲。
那是她許久不曾听見的聲音。
海?!
這個男人將她綁架到海邊來了?
幽蘭心思紊亂,一時之間,也理不出什麼頭緒。她膽怯的看著四周,直到最後,才敢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可怕的殺人凶手。
月光,讓她看清了那個男人的面目。
他的眉。
他的眼。
他的唇。
他的輪廓……
她的呼吸停了,只覺得像是跌進一個夢里。
一個酷似美夢的噩夢。
「金——」那個名字,已經到了唇邊,卻又被她硬生生咽下。她劇烈顫抖著,無法栘開視線。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眼前這個男人,有著一張她曾回憶過無數次的臉龐。只是,他們明明是那麼的相似,卻又是那麼的不同。
金凜沒有這種表情;金凜也沒有這麼多傷痕;金凜更沒有這種深惡痛絕、冰冷殘酷的眼神。那雙黑暗的眸子里,彷佛收容了整個煉獄,任何被他望見的人,就能看見煉獄的可怕。
身處險境的幽蘭,罔顧刀刃的威脅,迫不及待的追問。
「你是金凜的什麼人?」這麼相似的臉龐,極可能是血統上的相關。這個男人,很可能是金凜的兄弟或是親戚。
男人並不回答,只是眯眼舉起刀,來到她唇邊,用冷冷的刀刃,緩慢的劃過她的嘴角。
期待讓她忘了該要恐懼。
「金凜呢?他人呢?他在哪里?」她追問著,急切的張望,心在胸口劇烈跳動著。
她的等待,終于有結果了嗎?
金凜來了嗎?
如果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金凜的兄弟,那麼金凜人又在哪里?
為什麼來接她的人,不是金凜,而是這個殺手?
無數的問題,在她腦海中閃過,她想也不想的握住刀尖,急切的走到那男人面前,身子因為緊張與期待,輕輕顫抖著,甚至沒有察覺,銳利的刀刀已劃破她柔軟的手心。
鮮紅的血,滑下刀尖,落在沙地上。
她渾然不覺,雙眸如星,充滿了希望,像是一朵被澆灌了清水的花,終于再度活了過來。「求求你,請你告訴我,金凜人呢?」她迫不及待,追問著心愛男人的下落。
持刀的男人,一動也不動,冷冷看著她。
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有著難以形容的猙獰、可怕,以及惡意。
「死了。」他說。
幽蘭有一瞬間,下能明白他說了什麼。
男人低頭,靠近那張絕美的臉兒,笑意更深。「金凜死了。他三年前就已經死了。」他冷笑出聲。「忘了嗎?他被你哥哥,跟你,一起殺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金凜死了?
她的世界,因為這個人的一句話,幾乎徹底崩潰。這四個字,在她腦子里轟轟作響,一次又一次,擊碎她心中某種脆弱的東西。她顫抖得更厲害,緩緩搖頭,無法接受這可怕的答案。
「不,我不相信!」她搗著唇,卻止不住眼淚,淚珠一顆又一顆,從眼角滑落。她抬起頭,透過蒙朧淚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你騙我!我不相信!」
那人走近一步。
「金凜死了。」
他說著,觀察著、欣賞著她的反應。
「不……」
「金凜死了。」
「他死了。三年前就死了。」他重復。
一句又一句話,比刀刃更鋒利,句句都刺入她心中。她疼得不能呼吸,雙手搗著心口,駭然的後退,急著要遠離這個男人、這個答案。
「不!」
她狂亂的大喊,接著轉過身,顛顛倒倒的就往林子里沖。她不知能逃去哪里,就只是一心一意的,想用逃離來否定這個可怕的答案。她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鐵一般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輕易將滿臉淚痕的她扯回來。他低下頭,像是欣賞好戲一樣,看著她哭泣顫抖。
「放開我!」幽蘭掙扎著,雙手胡亂推拒,卻怎麼也掙月兌不開,這個男人的箝制。
「放開你?」男人冷笑著,握住她的下顎,讓她無法動彈。然後,才一個字一個字,輕聲告訴她︰「你死都別想。」
深深的寒意,像是要滲進她的骨子里。她劇烈顫抖著,在心痛的同時,又清晰的感覺到,這個男人對她的恨意。
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要恨她。她甚至不想去明白,他恨她的理由。金凜的死訊,已經重重打擊了她,讓她再也支撐不下去。
縴細的身子,軟倒在他的掌握中。他輕易扛起她,擱在肩頭上,感覺到她滴落的淚,濡濕了他的衣領。
他再度冷冷一笑。
黑暗之中,數道陰影無聲的接近。
「爺。」
先前被派出去的人們,全都回來了,每一個都謹慎小心、武功卓絕,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行跡都滅了?」
「是。」
「崗哨呢?」
「沒人。雷澤在兩天前查過,那兒的崗哨,是前頭不遠的大宅所設置的,但宅子主人入了京,目前只留了兩位老人家看守。」
男人的視線,轉向角落那個全身無數刀劍傷疤的巨漢。巨漢沈默不語,只是點了點頭,確認了其他人回報無誤。
「很好。」他一頷首,交代道︰「在船來之前,我們先找個地方藏身。」他說道,扛著肩上的幽蘭,率先穿過樹林。
「屬下勘查過,出了樹林,就是沙灘,只怕沒有藏身之處。」
男人淡淡的回答︰「有。」
沒人敢再開口,只是沈默著,跟隨著男人的腳步,走上沙灘。柔和的月光,灑落沙灘,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掩去了他們的足跡。
臨海之處,有亙岩聳立著。翻過那塊巨岩,沙灘更是潔白柔細,兩端有巨岩阻隔,而巨岩之中,還有處天然岩洞。
這是最好的藏身之處。
男人扛著幽蘭,筆直的走進岩洞之中。他仿佛熟悉著這岩洞的每一個地方,逕自模索出燭火,然後點上,才把她放下。
她跌落在厚毯上。
仍有淚光的眸子里,有著詫異、茫然。她轉頭四望,看著那一件件由她親手布置,卻因為久無人來,而蒙上灰塵的一切。
地上的厚毯、牆上的繡品,以及乾燥的花束,還有被風吹拂、飄落入岩洞的紫棠花。這是她記憶中,最美好、最依戀的地方——也是最隱密的地方。
她不明白,這個可怕的男人,怎麼會知道,這兒有個岩洞?
他轉過頭來,看出她的不解,那雙發亮得駭人的眸子,牢豐盯住她。他蹲來,捻起一朵紫棠花,然後微笑。
那笑,讓她遍體發寒。
「真令人懷念,是吧?」
男人冷笑著,然後,揚起了手,捏碎了那朵花。
柔弱的紫色花辦在他手中毀壞,紫色的汁液,沿著他手腕上,半腐的傷蜿蜒而下,似血一般。
一陣風,從洞口竄進,揚起地上的殘花,圍著兩人打轉,她臉色蒼白,瞪視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得世界再次開始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