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你真的喜歡上江燕姬了?」
位于商業辦公大樓某層的健身房里,兩個男人相對而坐,一面用舉重機器練臂力,一面交談。
其中一個,正是楊恩典,另一個,是他從大學時代就交好的朋友,袁星朗,現在已是一家電子商務公司的總經理。
「我以為你對那種千金大小姐沒興趣。沒想到你居然跟她約會!」袁星朗嘖嘖搖頭,好驚訝。「你真的對她心動啦?」
楊恩典默不作聲地上上下下練肌力,幾秒後,才冷冷一哂。「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那你為什麼要跟人家約會?」
「我說過了,她是我復仇計劃中一顆不可或缺的棋子。」楊恩典嗓音如冰。
袁星朗不禁呼吸一顫,仔細打量他。
總是這樣,提起復仇,楊恩典的神態總是變得冰冷,眼色比平時不知陰沈幾倍。
他曾說過,仇恨,是喂養他長大的糧,他活在這世上的最大目標,便是為父母報仇雪恨。
「江燕姬是江成峰唯一的女兒,他愛她如命。」楊恩典淡淡地說,仿佛這樣就解釋了一切。
「所以你為了報復江成峰,打算利用他女兒?」袁星朗不笨,自然明白好友的用心。看著好友那淡漠的神情,他心頭隱隱掠過一陣悵惘。
大學時代,恩典總是獨來獨往,班上同學戲謔地送給他一個獨行俠的外號,其中也含著些不滿的成分,總在暗地里批他不合群、愛耍酷,恩典卻理都不理,依然我行我素。
若不是有一回,教授誤會他和好友宋日飛作弊,班上同學沒人伸出援手,只有恩典主動替他們澄清,或許四年下來,他們還是毫無交集。
恩典雖然懷抱仇恨,卻還不至于因此泯滅人性,站在一個好朋友的立場,他不希望恩典為了復仇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星朗。」仿佛看透了他內心思緒,楊恩典微微扯唇。「我要對付的人是江成峰,我會盡量不去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只是——」他垂下眼,藏去眼底銳利的光芒。「江成峰這人太猜忌了,我如果不從江燕姬身上下手,恐怕他永遠不會對我完全放心。」
「不會吧?你這幾年跟在他身邊做牛做馬,唯唯諾諾,他到現在還不信任你?」
「他的確很看重我,但他為人謹慎,關于資金調度的事,從不假手他人,你相信嗎?我到現在連他的印章收在哪里都不知道,虧我還是他的特別助理!」楊恩典冷冷自嘲。
「這老狐狸!丙然夠奸巧。」袁星朗不屑地撇撇嘴。撇開楊恩典個人與江成峰的恩怨不提,那位房地產大老在商界的名聲本來就不好,重利輕義,陰狠狡詐,很難讓人尊敬。
「要他全然信任我,恐怕只有成為他的女婿才比較可能。」楊恩典幽幽地說。
「可是你如果真利用了江燕姬的感情,她一定會受傷的,這樣……好嗎?」雖然袁星朗並不反對在商場上用些手段,但以欺騙女人的感情來達到目的——他無法認同。
楊恩典很清楚好友的憂慮。「放心吧,江燕姬喜歡的,另有其人。」
「什麼?」袁星朗一愣。「你的意思是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嗯。」
「那你還怎麼追她啊?」
「只要江成峰活在這世上一天,她跟那男人,不會有結果的。」
「怎麼?江成峰反對女兒跟那人來往?」
「江成峰嫌他是個不成器的畫家,不相信他能給自己女兒幸福。」
「哦?」袁星朗挑眉,迎向好友意味深沉的眼眸。「就算江成峰反對自己女兒的男友又怎樣?不代表江燕姬就會因此接受你的追求。」
「她會的。」楊恩典很有把握。
「你憑什麼這麼篤定?」
因為一個女人感情最脆弱的時候,最容易失去心防,而他,將會緊緊抓住這唯一的大好機會。
楊恩典諷刺地想,一面持續地做運動,上舉、拉下,上舉、拉下……他藉著規律的動作平復心海洶涌的波濤。
江燕姬不是個壞女孩,他知道。
可惜的是,她有個壞到骨子里的父親,而他,不會對那個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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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峰的壽宴。
五十五歲生日,對一個男人而言,正值壯年,尤其是江成峰這麼一個功成名就的男人,簡直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他捧著酒杯,整個晚上沒停過舉杯的動作,政商名流雲集,他忙著招呼客人,忙著炫耀自己寬廣的人脈。
要撂倒他,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楊恩典站在角落,遠遠地看著自己的老板。
他的事業王國經過幾十年的堆砌,已經太穩固了,就算偶爾有些小小風暴,也無法動搖一分。
要推倒江氏王國,絕非一朝一夕可成,需要極大的耐性,一點一點地在各處鑿縫,挖洞,待地基在不知不覺中松動了,才能集合天時地利人和,一舉將之毀滅。
絕不能留下任何苟延殘喘的機會。
要做就干淨俐落,否則寧可靜待時機。
從第一次與江成峰面對面的那天起,楊恩典已經等了五年了。
五年來,他小心翼翼,不敢在那心機狡猾的男人面前露出一絲破綻,他隱忍住恨,隱忍住所有的悲痛與仇怨,若無其事地接受江成峰每一個命令,完成每一項任務。
他真的,快失去耐性了……
「恩典!」隔著重重人潮,江成峰朝他招手,像喚條狗似的將他招到自己面前。「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凌飛創投的錢董事長。」
「錢董事長,很榮幸認識你。」楊恩典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禮貌地與錢董事長握了握手。
自信且堅定的手勁令錢董事長眼楮一亮,迅速打量過他全身上下。
「听說楊先生以前在金融界工作,還拿到了美國財務分析師的執照?」
「是。」
「CFA不好考呢!」錢董事長感嘆。「我手下幾個愛將連續考了幾年,前兩關都過了,就是過不了最後一關。你厲害,腦筋一定很好。」他贊道。
「哪里,我只是多花了點時間看書。」楊恩典客氣地應。
「在外商證券公司工作那麼忙,還能抽出時間來準備考試,光這份毅力別人就比不上了。」錢董事長還是很贊許他,轉過頭,朝老朋友一笑。「我說成峰啊,你可是挖到寶了。」
「恩典確實是個人才。」江成峰也很得意。「這幾年多虧有他幫著我,才熬過了房地產上一波的不景氣。」
「是啊,你們不但挺過來了,案子還接得比以前多,連政府的BOT案都標下來了。」
「還得仰賴凌飛幫忙呢!BOT很費錢的,到時可別忘了撥些資金給我們。」
「一定—定!難得有賺大錢的機會,我哪里會放過呢?」
說著,兩個男人交換默契—瞥,呵呵直笑。
楊恩典也在一旁陪笑,心中卻自有盤算。
江成峰好大喜功,再加上他暗中推波助瀾,這兩年公司連續接了幾個超大案子,資金全卡住了,這時,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很容易周轉不過來。
麻煩的是,這老頭人脈太廣,認識不少金主,只怕這些人被他甜言蜜語一哄,都會乖乖掏出錢來資助。
得想個辦法讓這些金主避他唯恐不及……
「燕姬這丫頭終于下來了!恩典,你先去陪陪她。」
意識到江成峰正對著自己說話,楊恩典忙一整思緒,目光朝大廳中央華麗的大理石旋轉梯瞧去。
江燕姬正踩著優雅的步伐,盈盈下樓。她穿一襲迪奧的白色小禮服,費洛加蒙瓖鑽晚宴鞋,頸上一串成色圓潤的粉紅珍珠項鏈,長發半綰髻,整個人俏麗清新得像住在城堡里的公主。
真的很美。
楊恩典心弦一動。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矜貴的千金的確擁有足以撩撥任何男人的姿色。
瞧這滿大廳老老少少的男人,哪個眼光不黏在她身上?
「快去吧!」仿佛也注意到自己的女兒已成為全場焦點,江成峰得意又緊張地催促。「你今晚可是燕姬的男伴呢,給我好好護著她。」
「我知道。」楊恩典點頭,朝那雅致的倩影走去。
江成峰和錢董目送他。
「你老實說,成峰,你該不會想把自己女兒嫁給那年輕人吧?」錢董忽問。
「你說恩典?」江成峰瞥向老友。
「嗯。」錢董點頭,半揶揄地笑。「該不會是怕這頂尖人才從你身邊溜走了,所以想拿自己女兒拴住人家?」
「我拿女兒拴住他?笑話!他要是能娶到我們家燕姬才是三生有幸呢!」看得出江成峰對好友的說法很不悅。「我不會拿自己女兒的幸福交換人才,除非他們彼此有意思……」他頓了頓,沉吟半晌。「不過就算那樣,我也不會讓恩典娶燕姬的。」
「怎麼?你瞧不起他是平凡人家出身?」
「那倒不是。這小子不是池中物,就算出身不好,將來一定也大有可為。」
「那你為什麼反對他們交往?」
「不是反對,只是我不想讓燕姬嫁出去。」江成峰意味深長地微笑。「我想招贅。」
「你想招贅?」錢董一驚,幾秒後,哈哈大笑。「你啊!人家說你疼女兒疼得跟命一樣,我還不信呢!原來果真如此。這麼舍不得女兒嫁出去受苦啊?」
「那當然。」對老友的嘲弄,江成峰不以為意。「否則這麼多世家子弟想追求燕姬,我干麼不早早挑一個?就是怕她嫁到別人家做媳婦,白白吃苦。」
「所以你寧願自己挑一個能干的女婿入贅?」錢董點頭。「這倒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恩典這小子人品才干都沒話說,接下來,就看他有沒有能耐去贏得燕姬的心了。」說著,江成峰再次將視線轉往旋轉樓梯附近,正低聲交談著的一對年輕男女。
「對了,我記得上回跟你打球的時候,你不是還說,燕姬看上了個窮畫家,還堅持要嫁給他,把你氣得要死嗎?」錢董忽然想起來。
「沒錯。」提起許文彥,江成峰臉色一沉。「燕姬這丫頭太天真了,根本不懂得怎麼評斷一個男人的好壞,我瞧她是讓那小子給騙了!」
「她一心一意都念著那個窮畫家,還有可能看上別的男人嗎?」
「沒問題,我會打發那渾小子的,這輩子,他都別想染指我女兒!」江成峰磨著牙,清冷無情的嗓音一字字從齒縫間跳出來。
遠處的江燕姬,心有所感似的,微微打了個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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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嗎?」
注意到燕姬撫模自己手臂的動作,楊恩典關懷地問。
「嗯,好像有一點。」她垂下眼,驚訝地凝視著臂上浮起一粒粒雞皮疙瘩。
「大概是冷氣太強了吧?我看你上樓加件披肩好了。」
「不用了。我這麼晚才下來,還沒跟爸說聲生日快樂呢,我想還是跟他打個招呼吧。」
「既然如此——」楊恩典側身向她,弓起一邊臂膀。
「干麼?」
「忘了嗎?你今晚可是我的女伴,我應該挽著你。」
他這是要她勾住他臂彎?領悟了楊恩典的用意,燕姬倏地感到一陣不自在,眼睫悄悄上揚,迅速瞥過那張端正俊朗的臉孔。
今夜的他,穿一襲黑色禮服,合身的剪裁完美地托出了他剛挺的骨架,也襯得他一雙深邃的眼更加墨黑如子夜,教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純男性的、神秘的魅力。
燕姬不由自主地發現,幾乎滿場女性目光都仰慕地追隨著他,而自己,似乎也無法對他驚人的帥氣免疫。
她臉一熱,忽然想起那天攀岩不小心跌下來時,他對她說的話。
你真夠倔的,江燕姬,我喜歡。
可惡的男人呵!竟能如此輕率地將「喜歡」掛在嘴邊,而她也夠傻,到現在還忘不了他戲謔的胡言。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人熱烈地對她求愛,除了文彥,她誰也沒放在眼底,她以為自己不可能再為任何男人心動了,但,她卻無法當楊恩典不存在。
這個男人,存在感太強了,讓人實在很難忽視他……
「走吧。」他以眼神示意她將藕臂擱入他臂彎。
她猶豫。
「怎麼?你怕?」又是那種挑釁的語氣。「放心吧,我不會吃了你。」
真討厭!她暗罵,倔脾氣被他激起來,也不管自己心跳還亂著,不顧一切地把手臂交給他。
他挽住她,透過衣袖傳來的體溫灼燙著她的雪膚。
「放松,別緊張。」仿佛察覺了她肌肉的僵硬,他低聲說道。
「我哪有緊張啊?」她嘴硬地否認,狠狠白他一眼。「倒是你別勾我勾這麼緊,很不舒服耶。」
「遵命,大小姐。」他輕輕地笑。
她咬唇。
這人……真的很討厭!
兩人手挽著手,一路和賓客寒暄,參加壽宴的大多是燕姬從小就認識的叔伯阿姨,她自在地和他們打招呼,也接受這些長輩善意的調侃。
「這是你男朋友嗎?燕姬。」一個從小看她長大的阿姨笑問。
「才不是呢!這位楊恩典先生,是我爸爸的特別助理。」
「喔∼∼原來這位就是楊特助啊!」阿姨意會,臉上笑容更燦爛了。「楊先生,你就是那個推動瑞成不動產上市幕後的最大功臣吧!江董事長老在我老公面前夸你能干呢!」
「哪里,是董事長抬愛。」楊恩典得體地回應。
「江董事長不輕易贊美人的,可見你一定很得他的心。」阿姨上下打量他。「瞧你跟燕姬站在一起挺速配的,你們真的沒在交往嗎?」
「沒有啦,阿姨,你別誤會。」燕姬在一旁急著澄清。
「這麼優秀的年輕人,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阿姨逗問她。「我瞧他挺不錯的啊!」
「我們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啦。」
「是嗎?」阿姨笑得詭異。「楊先生也這麼想嗎?」
「他——」
燕姬還來不及說話,楊恩典已搶先一步開口。「目前我跟大小姐的確只是普通朋友。」特別強調「目前」二字。
「目前是,以後可能就不只這樣嘍?」阿姨完全明白他的暗示,呵呵笑了。
那帶著揶揄的笑聲听得燕姬臉直發燙。「不好意思,阿姨,等會兒再跟你聊吧,我先去跟爸說聲生日快樂。」禮貌地致歉過後,她硬拖著楊恩典閃到大廳一處稍微僻靜的角落。
「我拜托你,能不能別亂說話啊?」她氣呼呼地瞪他。「你不知道這樣會讓別人誤解嗎?」
「我不覺得他們會誤解。」楊恩典老神在在地說︰「我說的是事實。」
「去你的事實!」她不客氣咒道。
劍眉一揚。「這是一個大家閨秀說話的口氣嗎?」
「對你這種無賴的人說話,不用太客氣。」她抿抿紅唇,眯起眼。「總之我警告你,今天晚上爸爸強迫我接受你當我男伴,我已經夠委屈了,你千萬別再胡說八道,招人議論。」
「你很怕人背後八卦嗎?」
「不是怕,是不喜歡!」
「我明白了。」他點頭,深眸直直瞅著她。
「干麼這樣看我?」她心跳又亂了。
「你剛剛說,我們倆是『朋友』。」
「是『普通』朋友!」她不悅地加重語氣,彷佛很不高興他隨便將兩人的交情升級。
他只是微笑。「你真的當我是朋友嗎?」
「算是吧。」她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應。
他若有深意地凝視她,眼底閃著異光。
她驀地停止呼吸,腦袋先是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神,正想抗議時,晚宴包里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掙月兌他臂膀,掏出手機,一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眼神一亮。「文彥!你怎麼有空打電話來?」語聲愉悅。
電話那頭的男人不知說了什麼,她頰上的紅潤忽地褪去,一片蒼白。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今天是我爸生日,我不太方便走開……」
手機里傳來的吼叫聲連楊恩典都能隱隱約約听聞。
燕姬臉色更白了。「好,好,你別激動,我……好吧,我馬上過去。」一掛斷線,她轉身就要走。
楊恩典拉住她。「你去哪兒?」
「文彥有事,我必須過去一趟。」
「你不能走,今天是你爸壽宴。」
「我知道,可是——」燕姬回眸,眼神滿是不安與迷惑。「文彥不知道怎麼了,好激動,我得過去看他一下,我怕他……發生什麼事。」
「他是個大男人了,該懂得照顧自己。你不是說要跟董事長說生日快樂嗎?跟我來。」
「我不能!我一定得走。你幫我跟爸說一聲,你跟他說我很抱歉,我會盡快趕回來——」
「我陪你去。」他陡地打斷她。
她一愣。
「如果你非去看他不可的話,我送你去。」他堅定地說,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拉著她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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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淅瀝瀝地下著雨,銀色轎車在台北街頭穿梭,最後停在一棟公寓樓下。
燕姬打開車門,拒絕楊恩典的陪伴,一個人爬上五樓。
站定在男友家門前,她一時有些彷徨,竟不敢開門進去。
坦白說,方才許文彥在電話里幾近歇斯底里的口氣的確嚇著了她,跟他交往這三年來,她知道他在心情不好時脾氣會暴躁些,也曾掃到幾次台風尾,但沒有一次,像剛剛那通電話令她如此驚慌。
一想到等會兒開門後,自己很可能將面對一個瀕臨發狂邊緣的男人,她莫名地感到害怕。
她躑躅著站在門外,忽地,門內傳出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
她驚跳一下。
怎麼了?是文彥在里頭摔東西嗎?聲音這麼大,他該不會一怒之下弄傷自己吧?
愈想愈著急,她顧不得自己的害怕,扭開門把。
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幅宛如世界末日的凌亂景象,室內所有的家具全都東倒西歪,連許文彥平日最寶貝的畫具都散落一地,畫架上未完成的畫讓利刀給劃了十七、八道。
燕姬驚懼。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沖向還繼續摔東西的許文彥。「文彥,文彥!你怎麼了?你冷靜點!」
听聞她焦急的呼喊,許文彥猛然停住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來。
陰沈如鬼魅的臉色駭得她心跳一停。「怎、怎麼了?」
「你干的好事!江燕姬!」他忽地用力攫住她縴細的肩膀,抓狂地搖晃。「都是你害的!」
她痛得眼眶泛淚。「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畫展被取消了!你懂嗎?他們不讓我去參展了!」暴風般的怒吼毫不留情地刮過她柔軟的耳膜。
「什麼?你說他們不讓你參展?!」燕姬焦急,忘了自己的疼痛。
「還不都是你!江燕姬,如果不是你,他們不會這樣找我麻煩!」瞪視她的眼,滿滿的是她承受不起的怨恨。
她胃一沉。「我不懂,文彥,為什麼你要這麼說?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你大小姐什麼都不知道。回去問問你老爸吧,他最清楚了!」
「我爸?」燕姬愕然,幾秒後,恍然大悟。「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爸在背後搞的鬼?」
「除了他還會有誰?!」許文彥紅著眼咆哮,他握拳,連續重槌牆面幾記。「該死!他到底還要怎麼羞辱我才覺得痛快?不錯,我是跟他女兒交往,可是我從來不貪他一毛錢,為什麼他要這樣斷我生路?你說啊!燕姬,你老爸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是父親從中作梗?
燕姬惶然,不願相信,卻又明白事實很可能就是如此。
爸爸之前一直警告她,不許她繼續跟文彥來往,他說她一定會後悔,她沒想到,他除了想用支票打發文彥,居然連文彥出頭的機會都要連根拔起。
「我很抱歉,文彥,真的很對不起!」她黯然道歉。「你放心,我會回去跟我爸說清楚的,我會想辦法說服那個經紀人答應讓你參展……」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我拜托你離我遠點!」許文彥口不擇言。「我高攀不起你這種千金大小姐,我早該知道,你跟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們不可能有未來的。你去跟你爸說,我不貪他一毛錢,也絕對不再踫他女兒,你讓他饒了我吧!我只是個平凡人,斗不過你們這種大人物!我請你們放過我吧!」
他要她……放過他?
燕姬全身發涼,寒意從腳底直逼頭頂。
「你這意思……是要跟我分手嗎?」她顫著嗓音問。
「沒錯,我就是要跟你分手!我早該跟你分手了!」凌厲的嘶吼是一把最殘酷的刀,剜割她的心。
她痛得說不出話來,哀傷地迷蒙著眼。
「你不用這麼看我!是他逼我的!是你爸逼我的!我如果再跟你在一起,他遲早會毀了我!」
文彥說得對,以爸爸的人脈和影響力,若想毀掉—個年輕人,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她明明愛他,卻反而害了他——
「對不起。」她好輕好輕地說,嗓音淒楚而沙啞。
然後,她轉過身,木然朝門外走去。門邊,楊恩典不知何時站在那里,意味深長地盯著她,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像縷不辨方向的游魂,飄下樓。
戶外依然下著雨,雨絲涼涼地飛上燕姬的臉,滑過肩頸,冰冷地滲入肌膚。
「江燕姬!你去哪兒?」楊恩典從後頭追上她。「你回來!」
她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往前走。
「江燕姬!」他扣住她手腕。
她總算停下來,緩緩轉身。
他胸口一震。
雪白的臉,雪白的衣衫,在蒙蒙雨霧下的她,像極一朵受了傷的小花,哀婉動人,可眼潭里流漾著的,偏又是不肯認輸的倔強。
「下著雨,你要走到哪里去?」他嗓子不知不覺啞了。「跟我回車上吧。」
她不說話,也不肯動,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嘆了口氣。「江燕姬……」
「我問你,」她忽然開口,嗓音低細卻清楚。「我爸阻撓文彥參展這件事你知道嗎?」
他默然兩秒,點頭。
「該不會又是你去替他辦的吧?」
他眼色一黯,仿佛早料到她會這麼問,又點了點頭——
啪!
清脆的巴掌聲,劃破細密的雨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