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是天下十大美男子之一,大名鼎鼎的玉面郎君夏玉郎,失敬失敬。」灰影說話的口氣,其實一點也沒有敬的意思,「有關閣下替三個浪女撐腰,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
最後一句話,是模彷玉面郎君的口氣和腔調說的,居然十分酷肖,咬字的腔調幾乎一模一樣。
「我玉面郎君的確喜歡漂亮的女人,名士風流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心中男盜女娼的混蛋要像個人樣。閣下大概是很講究仁義道德的守正君子了,但不知閣下尊姓大名?」玉面郎君當然听得出對方的諷刺意味,話說得愈來愈刻薄。
「閣下不必盆根究底……」
「你說了一大堆仁義道德的話,到頭來連你是何方神聖也不敢透露,實在可憐,我玉面郎君就不屑藏頭露尾,不認為喜歡女人是見不得人的事。你老兄滿口仁義,為何見不得人?
可憐!」
兩個狂傲的人打交道,必然會走上武力解決的唯一道路。每一句活都會傷害對方的自尊,而每一個學了幾天武的人,十之九都會出口傷人,卻又受不了對方一言半句的傷害,結果不問可知。
灰影本來就以為自己是強者,所以現身逼黑影現身打交道,黑影連說了兩個可憐,狂傲的人那受得了可憐?怒火上沖,踏進一步,一記現龍掌隔空吐出。
相距丈五六,踏出一步再加上手臂的距離,便拉近了六尺,這一掌顯然可傷人于丈外,必定苦練了半甲子的氣功,才能勁發于體外傷人,遠及丈外威力千鈞,已可名列超等高手之林了,修養卻如此差勁。
玉面郎君是名號響亮的高手,並不認為這一掌是唬人的虛招,斜身閃開正面,順勢切入,也一掌拍出,掌出風雷乍起,內勁也可以傷人于八尺左右,剛猛的掌勁勢若雷霆,也志在還以顏色,內家對內家誰怕誰呀?
黑夜中交手非常凶險,貼身相搏更是險象橫生,全憑經驗以神意攻招接招,留些後勁保護要害,只要守住五官胸月復不受打擊,其他部位挨了幾下無所謂。貼身相搏,想完全不被擊中勢不可能。
灰影口中狂傲,其實不敢大意,盛名之下無虛士,玉面郎君可不是虛有其表的人物。
一掌落空,便知道急襲無功浪費了精力,料定反擊必定極為猛烈,大喝一聲,沉掌急封,左掌扭身攻出一記手揮五弦攻右脅,連消帶打急如星火。
「噗啪」兩聲爆響,雙方的掌都擊實,勁氣四散,各向左斜沖出八尺外,都沒擊中要害,都禁受得起重擊,勁道半斤八兩,棋逢敵手。
灰影怒火更熾,一聲長嘯,拔劍出鞘,星光下劍身冷電森森,隱發龍吟,身劍合一撲上了。
玉面郎君是劍術名家,看劍勢便知道踫上了勁敵,對方搶制機先的卑劣行徑激怒了他,哼了一聲拔劍揮出,硬接來招顯示實力。
「錚」一聲暴震,兩人分向左側暴退八尺,劍上的勁道仍然勢均力敵。
雙方皆試出對方的內勁修為,不敢再大意硬拼了。
玉面郎君膽氣一壯,一聲冷叱,發起虛實難測的試探性搶攻,避免硬拼,要仗神奧的劍術,制造雷霆一擊的好機。
灰影的傲氣也收斂了,總算知道玉面郎君名不虛傳,定下心劍走輕靈,也避免硬接硬拼。
兩人各展所學,小心翼翼各攻了百十劍,把小徑兩旁的草木砍得零零落落。
不知何時,小徑西面站著一個深灰色的人影。
「喂!你們這樣纏下去,天亮也分不清勝負來。」灰色的人影用怪怪的嗓音叫嚷,「你們把路堵住了,妨礙交通,放手一拼吧!在下等不及啦!」
灰影被玉面郎君的巧斗逗得心中焦躁,狂傲的人受不了軟綿綿詭異莫測的游斗死纏,正感不耐,怎受得了旁觀的人嘲弄?一聲怒吼,舍了玉面郎君,沖上就是一劍,招發靈蛇吐信,出其不意突下殺手,捷逾電閃,勁道十足。
灰色的人影在劍將及體的剎那間,向下一挫像是幻沒了。
「哎……」灰影一劍走空,還來不及止步收招,握劍的右手已被扣住脈門,接著肋部挨了一記霸王肘,痛得渾身一軟,還弄不清怎麼回事,印堂便挨了一掌,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覺。
「咦!」玉面郎君駭然驚呼,僵在一旁打一冷戰,只感到毛發森立,像是見了鬼。
惡斗的對象被灰色的人影扛在肩上,一兩閃便形影俱消,像是平空幻滅了。
他的內功比灰影的火候稍次,劍不敢與對方硬踫,因此采用游斗術和對方死纏,憑劍術的詭奇招式周旋,已感到相當吃力,勝算有限。
而剛出現的灰色人影,在灰影的出其不意奇襲下,一照面便把灰影扛在肩上,幽靈似的帶走了,他怎能不驚?真以為踫上了妖魅,渾身發冷,毛骨悚然。
「我踫上鬼……了……」他駭然自語,劍也忘了歸鞘,撒腿便跑。
青城三女妖的住處,天垣宮入侵的同一期間,先後到了幾個不速之客,三女妖似已成風暴的中心,來人皆以她們為目標。
天垣宮二宮主五個人,是直接出面脅迫三女妖的人。
表手柯永福是不速之客之一。
向二官主提出警告,阻止她另生事故的灰影,也是不速客之一,被玉面郎君跟蹤而雙方大打出手,可知玉面郎君也是不速之客之一。
警告二宮主不許再找三仙姑與張三的黑影,當然也是不速之客之一。
擒走灰影的灰色人影,也是不速之客之一。
正所謂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彼此之間糊糊涂涂,你跟你,他跟他,誰也弄不清對方的底細。
灰影從昏沉沉中醒來,發覺處身在荒野的草叢中,手腳失去活動能力,身旁一左一右站著兩上暗灰色的人影,俯視著他不言不動。黑夜中,這情景顯得陰森恐怖,似乎有兩個鬼魂在守候著他。
他終于清醒了,右面那個人,正是一照面便將他打昏的灰色人影。
「你……你們……」他躺在草中動彈不得,只能任人宰割,知道處境險惡,大事不妙。
「你該知道我,張三。」擒他的灰色人影說,「你是監視天垣宮的眼線,跟蹤那個二宮主前往察看究竟,發覺青城三女妖附近,有飄忽如鬼魅的人活動,因此怕橫生枝節,誤了你們委托的事,所以跟回去向天垣宮的人提出警告。你這眼線並不稱職,並不知道三女妖的活動底細,僅知道一些風聲,所以對我張三也所知有限。」
「尚義小築的人正……正在找你……」
「不錯。」
「可知閣下必定來頭不小,亮你的真……名號……」他硬著頭皮套口風。
「我本來就是張三,如假包換。」
「你閣下……」
「你已經沒有問的資格了,我卻有權問你。閣下,龍騰鷹翔這句切口,代表什麼意思?」
「這……」
「我要口供,說謊必定嚴懲。」張文季指指站在對面的人,「他是上刑的專家,他的手有鬼,鐵打銅澆的好漢落在他手中,也會熔化成廢鐵爛銅。」
「對,在下的手真的有鬼。」站在左面的人蹲下陰陰一笑,「所以在下的綽號叫鬼手。
你可以胡說八道,但後果自負。現在,報你的名號。」
「鬼……鬼手柯……永福?」他駭然問。
「猜對了,有獎。」鬼手柯永福的右手食拇兩指,隔著衣衫挾住了他的右,作勢拉撕,「答非所問,所以小小的懲罰是捏掉你的右乳……」
「不!我說……」他狂叫,「在下是……是……夜……夜游鷹洪……洪昭亮……」
「夜游鷹?」鬼手柯永福一驚,向張文季說,「兄弟,中了大獎。黑龍幫的得力爪牙,竟然派作眼線,似乎真被你料中了,有嚴家牽涉在內。」
「哦!那麼,龍騰鷹翔就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那……那是本幫與……與天垣宮所訂的切口。」夜游鷹加以解釋,顯然怕鬼手動刑。
如果在四年前,鬼手柯永福這種二流高手還不配與夜游鷹平起平坐呢!見面就低了一級。
「你們志在大乾坤手,為何無垣宮的二宮主說你們重要的人員不來,所以天垣宮不得不另行找高手協助。閣下,黑龍幫、黑鷹會為何不派重要人員前來?」張文季正式問口供。
嚴府的斂財組織,稱為黑龍幫和黑鷹會;前者扮強盜與冒充大小闢吏又搶又騙,後者負責暗殺行刺陷害忠良。
二十余年來,護送金銀珍寶至江西袁州嚴府,皆由一幫一會負責,所以江湖朋友都知道這兩個號稱秘密而又盡人皆知的罪惡組織。
「我……我們……」夜游鷹欲言又止。
「你在考驗我的鬼手。」鬼手柯永福冷冷地說,鷹爪似的大手伸出了。
「我們另有要……要事,重要人員無法趕來……」夜游鷹急急招供。
「有何要事?」張文季追問。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只……只听說要……要在黃山聚……聚會。」
「不在袁州嚴家聚會,卻遠來黃山,你要我相信嗎?」張文季冷笑,「黃山到這里不到兩百里,腳程快半天就可趕到。」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逼死我也是枉然。」夜游鷹沮喪地說,「要殺就給我個痛快,不要用慘毒的手段折磨我。」
「我對殺你這種人非常有興趣,但時機不對。」張文季說,「在九華地藏菩薩道場敖近殺人,張某不想玷污佛門聖地。最後問你一件事。」
「我……我知無所不言。」
「天垣宮二宮主要求青城三女妖合作,對付大乾坤手,說一定要捉活的,也是貴幫所授意嗎?」
「是的,敝幫主再三交代,一定要捉活的。」
「為何?」
「活的才能追出被劫的金銀珍寶。」
「真的?」
「半點不假,的確下令要活的。」
「金銀珍寶已經被劫兩個年頭,還能追得回來嗎?大乾坤手實力雄厚,爪牙眾多,兩年就算劫了一座金山,也該挖光分光了。你們唯一可做的事,是殺了他泄憤示威,只須派黑鷹會的幾個高手刺客宰了他,一了百了。而大乾坤手這次擺出的陣勢,根本就沒有防範刺客的措施,我再三接近他身側,他那些手下弟兄毫無提防刺客的準備,這里面藏了些什麼陰謀?」
「天啊!我……我怎麼知道?」夜游鷹焦急地分辯,「這次黑鷹會根本沒派人前來,只有本幫派了幾個人做眼線,我是月初從袁州來的,其他的事我一點也不清楚。」
「但你知道一幫一會的人聚會黃山。」
「這……只是听說……」
「好,我也听說你知道內情,先折了你的翅膀……」鬼手柯永福一把扣住夜游鷹的右手,作勢扭斷。
「我說我說……」夜游鷹尖叫。
「我在听。」張文季搖手示意暫且不扭斷手腳。
「大統領金龍羅龍文,與大海賊汪直是徽州同鄉近鄰,汪直答應招引倭寇,幫助小相國進兵沿海策應。一幫一會參與,很可能派副幫主金角黑龍洪副幫主,率幫眾北上,策應班頭牛信。牛班頭已潛出山海關,向韃子借兵攻打京師。南方則由海賊與倭寇攻南京,兩路進兵打江山。黑鷹會很可能也前往京師,刺殺大學士徐階泄憤。徐大學士出身嚴老相國門下,卻聯合御史鄒應龍傾陷嚴家,小相國恨之刺骨,派黑鷹會前往行刺必欲得之而甘心。所以,一幫一會的人都無法派人前來對付大乾坤手。」
「哦!嚴家要造反打江山。」張文季苦笑,「不論任何人,權勢達到某種程度,會自然而然走上打江山這條路的,並不足怪。真可惜,我要等的人恐怕不會來了。」
「你們要等的人是……」
「你們的副幫主金角黑龍洪斗,他是弄沉我張家七艘船的元凶。而且,我對大乾坤手的根底存疑,不弄清心中耿耿,所以希望一舉兩得。看來,還有許多疑團難解,必須多費些心機,查個水落石出。柯兄,把他處理掉,留下他的命,佛誕之前咱們不殺人。」
「交給我啦!兄弟。」鬼手柯永福大笑,「呵呵!這種貨色,殺了未免便宜他了,他死不了。」
「你們……」夜游鷹知道不妙,大聲狂叫。
表手柯永福一掌將人劈昏,拖了便走。
大國賊嚴嵩的兒子嚴世蕃,豢養的爪牙有三種︰一是捍衛江西老家的甲士衛隊;一是派至天下各地斂財的黑龍幫;一是鋤除異己的刺客集團黑鷹會。
江湖朋友都知道有這麼兩個幫會,但弄不清底細,所知有限。尤其是黑鷹會,連該會的自己人也不知道會中的組織情形,甚至會主是誰也茫然不知。
殺手如果曝光,就失去作用了,所以極端神秘,該會的山門也不在江西袁州嚴家。
黑龍幫則是半公開性的,因為他們是強盜集團,派了不少行走天下的偽官,殺人勒贖無所不為。強盜講求聲威,所以是半公開性的,幫主叫郭寧三,是名震天下的超等高手。
夜游鷹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高手,但在黑龍幫的地位很低,只能充任眼線,可知該幫中的實力是如何驚人了。
玉面郎君是名動江湖的一流高手,是江湖的風雲人物,但在夜游鷹面前,只能用游斗術周旋。
江湖朋友盡避一個比一個驕傲,人人都認為自己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天老爺第一他第二,但一踫上嚴府的人,一個個便縮頭而走,只有少數的真正亡命,敢向嚴家的權勢挑戰。
大乾坤手就是敢向嚴家挑戰的亡命之一,他曾經在這十余年嚴家權勢傾國期間,多次搶劫嚴家的運金船,而且得手了好幾次。
保護運金船的人,以一幫一會為主,所以等于是直接向一幫一會挑戰,可知大乾坤手的實力的確令人刮目相看,難怪他能威震江湖,受到江湖人士的尊敬,連白道人士也沒把他看成強盜頭頭。
而這一二十年中,因搶劫嚴家運金船或陸上運輸隊而死在嚴府爪牙下的人,不知到底有多少,大多數人都失敗送了命。
大乾坤手卻是最成功、最幸運的一個。當然,他也失敗了許多次,但每次的損失皆微乎其微。而其他的人,不失敗也所獲有限,失敗了很可能全軍覆沒,傷亡慘重。
做同樣的事,有幸與不幸只能說是命定了的,這就是人生。
山上,化城寺前的小街,所有的客店擠滿了香客,寺院、小店、民宅、皆是人滿為患,各處臨時搭蓋的涼棚與茅篷(簡單的臨時茅棚式住宿處),也住滿了人。
也有人在山坡角落搭起帳篷暫住。總之,到處都是人。
出山虎與出洞蛟所保護的香客,事先已訂了客店,因此不需張羅食宿,這是花錢的好處。
巧的是大乾坤手三十余位男女,也住在同一家客房。這家化城老店規模最大。店伙也有百余名之多,五六棟大瓦房,大院子就有七座,不算大統鋪,簡潔的客房就有一二百間。
大乾坤手包了一座客院,原先已有二十余名親朋居住,後來的三十余位男女住進這座客院也顯不出擁擠,人一住進,就禁止其他閑人進出,只允許店中的男女店伙出入,派有人把守院子的出入通道。
有權勢的人就享有這種特權。
出山虎與出洞蛟以為找到了靠山。
其實,與凶險攀上了親。
有權勢落腳的地方,少不了經常有客人拜會。
客院有專屬的客廳,大乾坤手偕同手下四位弟兄,接待化城寺首座維那釋法慈大師,他們是有半甲子交情的方外朋友。
釋法慈綽號稱伏魔尊者,一听便知是好武是尚,重視武力的大和尚,伏魔就是暴力的代名詞。
大乾坤手已半百出頭,身材修偉,紅光滿面,平時笑容可掬,易于親近,像一位慈和的長者。但發起威來,卻像一頭饑餓的,被猛獸侵入地盤的金錢大豹,或者像爭母老虎的雄虎,凶猛、矯捷、驃悍、殘忍……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也會退避三舍,望而卻步。
他那雙虎目如果發起威來,眼中放射的無邊殺氣,膽氣不夠的人一接觸他的目光,就會心膽俱寒,怕得要死。
今天,他笑吟吟一團和氣,一壺好茶款待老友,小敘一番,談笑風生。
伏魔尊者應該是東道主,但在客店仍是客人。
「曾施主可知道有不少人跟來嗎?」大和尚終于話上正題,「你們來進香,顯然走漏了風聲。」
「九華進香是轟動天下的盛事,各方英雄豪杰都來進香,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用不著瞞人呀!」大乾坤手泰然自若,一點也不擔心有人跟來,「我也發現了不少仇家,但無權干涉他們禮佛進香的行動哪!」
「老衲的意思,是指有意計算你的人。」
「呵呵!讓他們來吧!我不相信有人敢在這佛門聖地撒野,我會小心防範意外的。」
「你來了不少人。」
「是的,防人之心不可無。」
「硬的可以防,軟的卻防不勝防,施主千萬不可大意,小心陰溝里翻船。」
「硬的軟的我都有萬全準備,嚴防意外。哦!大師發現了什麼人?」
「青城三女妖。」伏魔尊者把得自張文季的消息說出,「老衲知道這三個女妖難纏,她們的迷魂藥物可在大街上計算對頭,施主必須有所防範。」
「哦!青城三女妖。」大乾坤手不笑了,粗眉深鎖,「我沒見過她們,也沒與她們結怨,她做她們的江湖浪女,井水不犯河水,她們為何計算我?」
「那一定與名利有關。」伏魔尊者嘆了一口氣,「名枷利鎖,害人不淺。」
「大師說得對,一定與名利有關。」大乾坤手淡淡一笑,眼中有異樣的光芒,「任何人如果能擺平大乾坤手,或者公然挑戰沖突,不論勝負,都可以提高他的地位。大乾坤手也是江湖富豪,他們當然希望從我身上榨出一筆財富。來吧!我希望我所期望的人來。」
「施主期望誰來?」
「妄求名利的人。」大乾坤手支吾以對,「佛誕期間,萬頭攢動,人如潮涌,情勢愈亂愈難控制,乖亂行刺成功機會增加,這是貪心鬼跟來的主要原因。好吧!我會給他們機會的。」
「施主想必已有打算,老衲也將為老友盡力。」伏魔大師自告奮勇協助,「老衲在山上還有一些人可用,還可以應付一些牛鬼蛇神。」
再談了一些江湖情勢見聞,大和尚才告辭走了。
「來吧!」送走了大和尚,大乾坤手向四名雄偉的弟兄冷冷一笑說,「安排窩弓擒猛虎,放下金鉤釣蛟龍;但願咱們要等的人趕上了這場熱鬧。」
「他們來了,大哥。」那位特別雄壯的人說,「但小心為上,咱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對,不可掉以輕心,咱們的人這期間決不可落單,準備不完善,必須避免在外走動。
哦!那邊的人聯絡上沒有?」
「今晚前來會晤,信使已打過照會。」
「很好,很好。」
爾虞我詐,各有打算。
張文季等要等的人,大乾坤手也等要等的人。
張文季要等的人,是嚴家的黑龍幫幫主,或者金角黑龍副幫主洪斗,嚴家斂財的第一二號盜匪頭頭。
大乾手要等的人,只有自己的親信才知道。
每個人都有目標,朝山進香也是目標之一。
毫無疑問,嚴家的爪牙也將大乾坤手當目標,大乾坤手搶劫了嚴家金銀珍寶,成功了幾次,兩年前安慶江面那一次收獲最大,據說僅金銀就有三二十萬兩,這是江湖朋友眾所周知的事。
當然,其中內情,局外人是無法了解真相的,雙方都不願透露內情。
張文季從夜游鷹口中獲得有關嚴家一幫一會的消息,頗感失望,一幫一會的首腦不會來了,他已經失去追求的目標。
但他不死心,反正已經來了,情勢混亂,留下來看看結果有何不可?
他對大乾坤手並無成見,雙方在這四年中也不曾照面,素不相識。大乾坤手處黑吃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須付出重大的代價,成功的機會不大,所以他從不在大乾坤手身上打主意,因此雙方沒有利害沖突。
嚴家父子垮台是去年的事。四大奸惡先後在這一年中倒台,最後一個大奸,管監政的鄢懋卿,也調升刑部尚書,不再巡視天下到處搜刮了。
朝廷派至各地搜尋奇珍、寶物、仙術符-、有道奇人神仙等等的三大欽差,今年初也陸續回京復命,停止天下貢物上京了。因此,自年初以來,搶劫四大奸惡與三大欽差的英雄好漢們已無搶劫目標,各自星散另謀生路了。
似乎仍能維持實力的盜群,為數不多,大乾坤手是其中之一,日後很可能轉入黑道,或者干脆在某地嘯聚,待機而動。
大乾坤手這群人如果轉入黑道,一部分人肯定會從事半公開的黑道行業。
比方說走私、收保護費、征常例錢,或者巧取豪奪,那就與尚義小築有了利害沖突,除非他把地盤移至大河兩岸,大江附近是尚義小築的勢力範圍,一山難容二虎。
大乾坤手在安慶江面劫了嚴家三艘船,是在尚義小築的地盤作案,但強盜與黑道有別,而且搶劫的對象是嚴大奸,因此尚義小築毫不介意,道不同不相為謀,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保持江湖道義,共存共榮,雙方不相往來,而且互相尊敬,保持風度。
但雙方的手下弟兄甚多,這些人能毫無芥蒂嗎?
黑道與匪盜(或綠林)之間,界限雖然不怎麼分明,但心態仍有相當大的距離,感情與理智也各有差距。
黑道人愈混愈狠,最後才把心一橫,干脆做盜匪走上真正的亡命不歸路。因此在心態上,盜匪就自認比黑道高一級。
所以,黑道人通常以亡命或混混自居,而綠林盜匪,卻以英雄好漢自命,不可一世,橫行無忌,洗村屠城甚至打天下,這才是用命來創建英雄事業。所以,盜匪可以不在乎江湖禁忌,可以任意在天下各地作祟。
黑道人士自然而然在運氣上差了一級,因為黑道人包羅太廣太復雜,雞鳴狗盜三教九流亂七八糟,哪能與用性命換取所得的匪盜相提並論?
但黑道人重視地盤,而且在勢力範圍內不會做得太絕,不像盜匪心狠手辣,打家劫舍,雞犬不留。他們要在地盤內生活,做得太絕豈不自絕生路。
有盜匪在地盤內屠門滅戶,心里當然不好受,在江湖道義上又不能干涉,心理上可就深痛惡絕不是滋味啦!不但影響權益,也影響威信,而且得分擔責任,官府要從他們身上追線索,麻煩得很。
所以,實力不足的小鄙匪盜被地方的黑道朋友暗中制裁消滅,甚至公然火並,是極為平常的事。
大乾坤手是匪盜,實力龐大雄厚,地方黑道豪霸惹不起他,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而且,有許多白道或俠義道的人與大乾坤手暗中有往來,把他當成敢向四大奸惡挑戰的英雄。
黑道人士中,更多同情大乾坤手的人。
盜匪們如果散伙,或者受到官府痛剿,散了之後,十之九會重返黑道做混混,無形中給黑道人士相當不輕的壓力,引發地盤之爭,引起可怕的江湖風暴。
目下的九華山,龍蛇混雜是非多,各方英雄豪杰前來趕廟會,其中難免有心懷鬼胎的人。
已經露面的人,幾乎全是黑道的龍蛇、盜匪的好漢,牛鬼蛇神大聚會。
街尾的九華客棧中,住著中州雙殘和一些爪牙。傍晚時分,來了不再穿道裝的天柱峰三魔和幾個高手名宿。
一位頗有名氣的香客,在店堂認出這三個魔頭。
九華佛誕期間,不適宜穿道裝,天柱峰三魔練的是玄功,佛道不相容,所以換俗裝。這一來,認識三魔的人就沒有幾個了,所以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當然,他也不希望暴露身份。
這位香客匆匆出店,在人聲嘈雜的唯一大街走了一圈,最後在化城老店前踫踫一名大漢的手膀。
「咦!你怎麼啦!」正在觀看街景的大漢,警覺地扭頭沉聲問。
每一座店鋪皆掛了門燈,店堂也燈火通明,因此街上雖則行人擁擠,依然明亮可分辨相貌。
「呵呵!在下姓方。」香客笑吟吟地說,「浪子方正興。」
「哦!原來你閣下就是浪子方正興,久仰久仰。」大漢戒意全消,臉上也有了笑意,「在下三手財神……」
「我知道,三手財神馬英。」浪子方正興搶著說,「早年咱們是同行,勒索的專家。」
「你方兄比我得意,見聞比在下廣博。」
「馬兄在大乾坤手身邊得意,比在下風光多多,這幾年三手財神的名號愈來愈響,這兄弟仍然是浪子一個,哪能比呀!」
「還在干老本行?」三手財神不想多客套。
「不干行嗎?」浪子方正興苦笑,「愈來愈不好混啦!江湖朋友失業的人愈來愈多,豪霸們的地盤不接受外地的龍蛇,一些有名氣的人更是投奔無路,像我這種神魂無依的浪子,活得愈來愈艱難啦!」
「方老兄,你到底想說什麼?」三手財神粗眉一攢,顯得不對,「我可沒有閑工夫听人吐苦水。」
「這……」
「有話你就直截了當,開門見山說出來好不好?」
「也好。」浪子方正興笑笑,「請馬兄先容,兄弟想拜望貴長上。」
「哦!有事嗎?敝長上很忙……」
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隨便拜會大人物的,大人物豈能與每一個阿貓阿狗把臂言歡?大乾坤手就是大人物,投帖拜會的人必須具有相當名氣聲望。浪子方正興的身價還不夠投帖的價碼。
「兄弟有消息奉告。」
有消息奉告,就有資格拜望大豪大霸大人物了。
皇帝不可能讓百姓小民晉見,但東華門所掛的聞登鼓,就可以讓百姓擊鼓鳴冤,請求皇帝破例接受民情上達。
而聞登鼓最重要的功用,其實並不在于鳴冤,骨子里卻是接受百姓告變(告哪些人在準備或已在進行謀反)。告變,就是告所知的消息。
浪子方正興的意思十分直截了當,要向大乾坤手奉告重要的消息。
勒索專家當然不會無條件奉告消息,「奉告」是必須有代價的。
「那你得先求見大總管。」三手財神向店門內一指,「去櫃上留話。大總管是霸劍天王安海,你知道這個人的底細吧?」
「氣傲天蒼,蓋世之雄。」浪子方正興臉色一變,「他也來了?咱們這些江湖末流,休想按正常規矩,見到貴長上的金面了。」
「至少,你可以見到大總管呀!」
「算了,安大總管的嘴臉實在難看得很。」浪子方正興臉色又是一變,「我明白了,貴上並非專誠前來朝山進香的。霸劍天王出身金壇華陽之天,茅山真君門下,他來做什麼?向地藏菩薩叩拜?」
「你少在這里胡說八道。」三手財神也臉色一變,「小心禍從口出。」
「承教了。」浪子方正興行禮急急走了。
三手財神沖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打出只有自己人才明白的手式。
浪子方正興是勒索專家,這種人江湖上為數不多,有一張能說服人的嘴,銳敏的精明頭腦,見識與經驗是他們勒索訛詐的本錢。所以,他立即明白大乾坤手這次前來朝山進香是另有目的,朝山進香是幌子。
一時沖動,他甚感後悔,匆匆撲奔客店,要及早遷離險地。
禍從口出,他真不該說出他不該說的話。
僅走了百十步,兩名香客一左一右挾住了他。
「朋友,借一步說話。」左面挾住他的左臂的人笑吟吟地說,「你是聰明人,是嗎?」
他想掙扎,雙手已失去活動能力,對方的手勁並不猛烈,但五指所發的怪勁卻令他渾身發麻。
「你……你們……」他駭然變色——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