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在客棧附近的食館一角剛喝了一口酒,高彥回來了,神色有點沮喪。
燕飛為他斟滿一杯酒,道︰「如果沒有頭緒,最好及早放棄,你只得一晚的時間。」
斑彥踫也不踫酒杯,不滿道︰「現在尚未過第四天,我們已經來到洞庭湖旁的巴陵,尚有六天時間,回去更是順流,怎都比來程快一點吧!你女乃女乃的!我最少還有三天三夜的充裕時間尋我的小白雁。」
燕飛糾正道︰「頂多是三日兩夜,因為有-夜須留給你和小白雁卿卿我我。」
斑彥立即心情轉佳,臉上陰霾一掃而空,道︰「還是你知情識趣,善解人意。」
燕飛無奈道︰「難道看著你空手而回嗎?你的情報搜集有何進展?」
斑彥道︰「今次很頭痛,聶天還根本沒有固定的賊巢,或許今晚仍在巴陵,明晚已到了洞庭湖一個無人荒島去,又或洞庭湖另一邊的武陵。他女乃女乃的娘!洞庭湖北通大江,東接鄱陽湖,貫通南北所有水道,四通八達。除非像你具有神通,否則鬼才曉得他今晚在什麼地方落腳?嘿!懊由你出馬了。」
听了他的話,燕飛便知這位邊荒集的首席風媒在施盡渾身解數後,仍一無所得。笑道︰「你在這里的情報網沒發揮作用嗎?」
斑彥道︰「試過那趟在建康被人出賣,我還會蠢得以身犯險嗎?我只是找沒關系的人查探,扮作是個想來和兩湖幫做買賣的富有呆子。哈!幸好這里人人對聶天還耳熟能詳,還視他為保護者,說起他來個個口若懸河,稱贊的多批評的少。聶天還很懂收買人心,令自己成為保衛兩湖區本土利益的大英雄,確有他娘的一套。」
燕飛心忖又是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沖突累事,令聶天還可贏得群眾的支持,情況有點像孫恩。只不過孫恩打的是宗教的幌子,聶天還則是幫會的龍頭和黑道霸主。
斑彥道︰「難怪以老屠的本事,又有桓家在後面撐腰,仍沒法奈何老聶。洞庭湖這麼大,兼且四通八達,只要見局勢不對,兩湖幫隨時可化整為零,各自登船四散開溜。而聶天還的帥艦‘雲龍’,不論戰力和性能,均勝過‘隱龍’,皆因無須偽裝。可是當敵人無功而退之際,老聶卻可以發動反擊,如此進攻退守,方便自如,所以老聶可以稱霸兩湖,視官府如無物。」
接著嘆道︰「老聶如此神出鬼沒,我們如何尋他?」
燕飛道︰「老聶如何賺錢呢?」
斑彥如數家珍道︰「這里所有賺大錢的行業,多多少少和他有點關系,包括青樓和賭館,貨運和捕魚業。大小幫會想在這區域立足,都要定期向他老人家進貢。最妙是兩湖幫並沒有直接經營生意,卻又可說他的生意已與全區結合起來。像我們現處的巴陵,名義上仍由晉室打理,但實質的統治者卻是老聶。桓家要對付老聶,亦要間接通過老屠去辦,由此便可知其中的微妙。」
燕飛沉吟道︰「兩湖幫在此區應有一個完善的通風報訊系統,遇有重大事情,例如我燕飛來了,消息怎樣傳人老聶耳中呢?你清楚這方面的情況嗎?」
斑彥嚇了一跳,道︰「你在說笑嗎?這是老聶的地頭,他老人家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只屈居孫恩之下,比老屠還要高一級。據聞他的‘天地明環’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奇門兵器,與孫恩相比亦不遜色。兼之兩湖幫高手如雲,人強馬壯,你老哥雖然了得,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是想找死嗎?記住我們並不是來打硬仗的。」
燕飛並沒有理會他的憂慮,道︰「此城最大的賭場是哪一家?」
斑彥頹然道︰「不要一意孤行好嗎?我快給你嚇破膽哩!唉!你女乃女乃的!你那次偷入滎陽也是這麼敲鑼打鼓的嗎?」
燕飛微笑道︰「附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勝呢?」
斑彥愕然瞪著他道︰「你還有閑情去游山玩水?」
燕飛道︰「先答我的問題,然後我再告訴你我的大計如何?」
斑彥道︰「我要再去打听才成。唉!你老哥做做好心告訴我,究竟你有什麼大計呢?」
燕飛道︰「我要向他下戰書,例如三天後在什麼峰或什麼島決一死戰,以教訓他竟敢來惹我們荒人。」
斑彥擔心的道︰「你不是真要和他大打出手吧?」
燕飛沒好氣道︰「老聶會像你這般愚蠢嗎?我只是要看挑戰書被送到哪里去,從而查出老聶目下藏身處,明白嗎?」
斑彥皺眉道︰「假如對方是以飛鴿傳書的方式,把你的挑戰書送去給老聶,我們除了干瞪眼還有什麼方法?」
燕飛道︰「賭場的人該沒有直接聯絡老聶的資格,亦不知老聶在什麼地方,所以只好找個夠資格的人,等此人通報老聶,那時我們只要抓起這個人,來個嚴刑逼供,不是可曉得老聶在何處嗎?而我們亦可從此人知會老聶的方法,大概推知老聶所在地是遠是近。」
斑彥搖頭道︰「我仍不明白。」
燕飛解釋道︰「近者徒步或快馬便成,如用的是信鴿,你大可以死了這條心,試問鴿子直飛往湖心去,我們除了眼睜睜看著還可以做什麼?何況,鴿子前往的目的地,可能只是另一個傳遞信息的分站。」
斑彥道︰「可是我們如何追蹤只一張紙薄的挑戰書呢?任何人都可輕易藏在身上。」
燕飛道︰「更不成問題,在書函上加些材料便成,這方面你該比我在行。」
斑彥又開始興奮,道︰「還是你有辦法,我立即去張羅。」
說罷跳起來。
燕飛叫道︰「你還未吃東西呵!」
斑彥手一揮,頭也不回的去了。
燕飛為之啞然失笑,舉起酒壺,正要斟酒,心中忽現警兆。
屠奉三默默立在櫃內藏身的空間,行氣運功,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療治傷勢,對外面沸騰的人聲和奔跑聲置若罔聞,全心全意調息靜修。
萬光的反擊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強大,令他差點倒地不起,所以不得不行險賭一鋪,賭的是敵人慣性的行為。
當桓玄一方,長期埋伏在府內等候他的高手趕到退思樓,看到萬光伏尸樓外,想到的當然是他屠奉三因看破是個陷阱,故出手取萬光之命,然後逃逸而去。怎麼也想不到屠奉三仍藏身樓內。
以萬光深沉的性格,該不會告訴桓玄有這麼一個藏身之所。
屠奉三終于打通最後一道因受傷而瘀塞的經脈,功力立即恢復個七八成,只要再有幾個時辰的工夫,便可以完全復元。
登木楷的聲音傳入耳內。
屠奉三屏息靜氣,提聚功力。如果有人拉開櫃門,他會毫不猶豫迎面痛擊,然後殺出重圍。希望情況不至那麼惡劣吧!
七個人陸續來到樓上。
有人道︰「他們在二樓動手,屠奉三也受了點傷。嘿!丙然是‘外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能在數招之內殺死萬光,且把他轟出窗台外,當場死亡。‘屠奉三認得這是桓玄從兄桓修的聲音,心忖桓玄去了攻打建康,江陵便該由此人打理。
另一把聲音道︰「萬光是因點燈惹起屠奉三的疑心,屠奉三行事老辣,故意試探萬光,而萬光一向對屠奉三心存畏懼,一時沉不住氣下露出馬腳,更在一個照面下喪命,真教人想不到。」
屠奉三心中暗嘆,說話者只看現場情況,便有如目睹當時的情況,顯出過人的才智識見,且深悉人的心理。桓玄的謀臣里,只侯亮生一人有此才情。他一向和侯亮生關系不錯,還曾在很多事上和侯亮生合作無間,可是他必須殺死侯亮生,去此大患,將來對付桓玄,才會容易些。
族人被殺戮令他心中充滿恨火,他要干一些能嚴重傷害桓玄的事,方可稍泄心中憤恨。殺萬光對桓玄根本不算一回事,可是殺死侯亮生,卻可對桓玄造成沉重的打擊。
桓修道︰「屠奉三大有可能已不在城內。」
侯亮生道︰「不論他是否在城內,追捕工夫仍不可以不做,否則南郡公會不高興的。」
桓修喝道︰「干歸!」
以屠奉三的冷靜功夫,聞此人之名亦心中一懍。干歸是巴蜀最有名的劍客,新近才崛起,可是已被譽為巴蜀第一高手,想不到他竟投靠桓玄,成為桓玄的手下。
一把陰柔的男子聲音平靜地應道︰「大人請吩咐!」
屠奉三打醒精神用心竊听,只要明白了敵人的布置和搜索他的方法後,他便可以避重就輕,設法潛進侯府,刺殺侯亮生。
桓玄非殺他不可的心態他是理解的,因為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桓玄和他身邊的人事,對江陵城他更是了如指掌。所以桓修現在只是在虛應故事,不會期待搜捕有任何結果。
「小姐!你在看什麼呢?看了一整天哩!」
帳內燈光掩映下,紀千千把慕容垂著風娘送來的地理圖,攤開在厚軟的地氈上,興致盎然的研究著。她俯臥地氈上,雙手支著下頰,兩腳後曲交叉,說不出放任寫意。
小詩跪坐另一邊,不明所以。
紀千千指著圖內一個紅點,道︰「這是鄴城。」又把手指移下,道︰「我們現在于這里扎營,任何人從西面來增援,會被我們攔腰截擊。」
小詩擔心的道︰「听小姐的語氣,好像已站在皇上的一邊呢!」
紀千千笑道︰「因為我現在必須站在皇上的立場去思量嘛!要打贏一場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現在是在研究地理形勢呵!」
小詩垂首不語。
紀千千坐了起來,愛憐的道︰「詩詩仍在擔心嗎?」
小詩兩眼紅起來,微一頜首。
紀千千不解道︰「你還擔心什麼呢?」
小詩搖頭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我移情別戀,向慕容垂投降。」
小詩默然不語。
紀千千道︰「你放心好哩!我現在心中只有燕飛一個人,不論情況如何發展,我是永不會改變的。」
小詩焦急地抬頭往她瞧過來,道︰「可是小姐你一天比一天開心,容光煥發,整個人像會發亮的樣子。」
紀千千失笑道︰「原來你在擔心這個。讓我告訴你吧!因為我不像你那麼灰黯悲觀,又對未來充滿期待,所以人也精神起來。」
小詩又垂下頭去,輕輕道︰「真的嘛?」
紀千千苦惱的道︰「要怎麼說你才相信呢?唉!有些事真不知該不該讓你曉得。」
小詩嬌軀輕顫道︰「什麼事呵?」
紀千千沉吟片刻低語道︰「思念是會令人心疲意倦的,幸好還有數十天,我便不用受思念折磨。所以我對將來充滿期待和憧憬。」
小詩不解道︰「我不明白小姐在說什麼?」
紀千千道︰「你不用明白,可是必須相信我,要堅強的活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到邊荒集去,且這是在不久將來會發生的。」
小詩淚如泉涌,淒然道︰「小姐呵!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小詩。小姐離開建康,是為了追求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現在卻給人軟禁起來。」
紀千千移到她身旁,摟著她的肩頭,柔聲道︰「不要哭哩!不管我們遭到多大的屈辱和不幸,終有一天這一切會成為過去,我們絕不可讓失望和悲傷佔據我們的思緒,必須咬牙撐下去。現在燕郎正全力營救我們,我們須做好我們的本份,永不放棄,直至雲開見月的一刻。」
吧咳聲在帳門外響起。
紀千千道︰「是大娘嗎?有什麼事呢?」
小詩退往一角,慌忙抹淚。
風娘在帳外道︰「皇上有請小姐。」
紀千千淡淡道︰「夜哩!我很累,想早點休息。」
風娘沉默半晌,道︰「小姐令我很為難呢!我該怎樣向皇上說呢?」
紀千千道︰「大娘請為我傳幾句話便成,告訴他我猜到他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擺出攻打鄴城的姿態,制造出會從太行大道向長子進軍的假象,令慕容永把防守台壁的軍隊調往磧關,皇上便會麾軍攻打台壁,大娘請緊記提醒皇上不要賴賬,願賭要服輸呵!」
風娘听得默然無語。
好一會後,風娘道︰「我會如實轉告皇上。請問燕飛那孩子,是否真到過滎陽見過小姐呢?」
紀千千愕然道︰「听大娘的話,似是認識燕飛呢!」同時心忖為何沒听燕飛說及這方面的事。
風娘道︰「我最後見到這孩子,他仍未足三歲。唉!都是過去了的事哩!小姐仍未答我的問題。」
紀千千道︰「是否皇上囑大娘來問我呢?」
風娘揭帳而入,目光投往地上的圖卷,然後坐下來道︰「是我自己想知道!唉!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子的。」
紀千千柔聲道︰「大娘是否認識燕飛的親娘?」
風娘雙目似在追憶往事,蒙上一層水霧,茫然而迷失,道︰「不但認識,且曾是最好的姊妹,她是個堅強的好女子。可惜一切都過去了。」
接著雙目精芒一閃,道︰「燕飛若像他的娘,要去做一件事是絕不會半途而廢的。事實上我一直在懷疑,自從那晚後,小姐整個人開朗了,精神則一天好過-天。」
小詩「啊」的一聲失聲驚呼。
風娘瞥她一眼,現出疑惑的神色。
紀千千下逐客令道︰「夜哩!」
風娘緩緩站起來,出帳去了。
紀千千目光投往驚喜交集的小詩,喜孜孜的道︰「傻瓜!現在你該明白我沒有愛上慕容垂吧了!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嗎?不要把你小姐看扁了。」
小詩低呼道︰「竟是真的嗎?為何我不知道呢?這是沒有可能的呀!」
紀千千閉上美目,心迷神醉的道︰「我的燕郎會把一切沒可能的事變為可能,不論如何困難,終有一天他會來領我們回邊荒集去。啊!第四景會是如何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