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店的小院,靠里牆矗立著一座玲瓏的假山,隨著假山的形勢與結構,點綴一些精雕巧飾,有亭台樓閣,山水幽徑,人物翎毛,飛瀑懸棧組合成一幅立體的巨構,具體而細微的名山,顯示出設計者的匠心獨運。
假山之前三個花台並列,中間是牡丹,兩旁是不同顏色品種的芍藥,都已盛開,給這寂寞的小院平添了幾許芳華。
迸二少爺兀立在花台前。
他在賞花,有形的花幻化成三朵無形的花。
牡丹,國色天香,氣質高貴,然而已橫遭摧殘,它代表妙香君。芍藥,各代表花靈和丁一嬋,美而艷麗,美得灼人,艷得奔放。三朵花各有其無法超月兌造物者的安排。牡丹,業已被無情的風雨迫向溷落邊緣,而兩朵芍藥的未來又是什麼?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而現在,他無法不聯想,因為兩朵艷艷的芍藥之中,有一朵已經接觸到他的指尖,是否有天他會摘下它?而另一朵也表示了願被攀摘的意向,然而他是武士中的君子,不拘小節但守分寸。
「二少爺!」來的是丁一嬋丁大小姐。
「哦?是你。」古二少爺轉面。
「你喜歡花?」丁大小姐人比花艷。
「好花誰都喜歡。」
「唔,」丁大小姐眸光波動。「你喜歡牡丹還是芍藥?」聲音無比地柔媚,似乎她的芳心深處別有所思。
「都喜歡,不同的花有不同的美。」
「有人說女人像花,花像女人,你以為呢?」
「表面上是如此。」
「那實際上呢?」
「也有人說女人善變,表里常常不一,而花不會變。」
「如果有個女人表里一致,是一朵不變的花,你喜歡她麼?」眸光似火,仿佛花瓣間怒散出來的濃艷。
迸二少爺的心弦震顫了一下,他明知她所說的是什麼,但他不能正面答復這問題,要是她打蛇隨棍上,場面便很難收拾,他微一莞爾,悠閑地道︰「人像花,但絕不是花,人有靈性而花沒有,所以再美的花只止于欣賞。」頓了頓,立即轉變了話題。「你來有事麼?」
丁大小姐的笑靨收斂了,心里略感失望,她的心思是銳敏的,她知道古二少爺不願答復這問題。聰慧的女人懂得如何收放,所以不再進逼,操之過急便會得到反效果,她有耐心等待有利的出擊機會。
「是有事。」
「什麼事?」
氣氛一下子便轉變了。
「上次那位輸了四馬車金銀的豪客再度光臨。」
「噢!」古二少爺心中一動。「這次是幾車?」
「一車!」
「反而少了?」
「不,至少多了一倍,是一車金珠,沒有銀子。」
「進場了麼?」
「進了!」
「在等我?」
「原先他是指名要找你,但後來卻被別人接了招。」
「怎麼說?」古二少爺興味盎然,他直覺地感到這當中有文章,但在沒實際接觸情況之前無從去想象揣測。
「那豪客剛剛進場指名要請你之時,另一個豪客不期而至,他自稱是听到傳說土城破天荒豪賭的故事,便迫不及待地趕了來,要跟上次那豪客一較長短,可巧就踫上了,現在不在原場,另換了一間密室,不帶從人,只兩人相對,分別當寶官,各顯神通。」
「這一定相當精彩,結果呢?」
「還沒結果,雙方剛進密室。」
「可惜沒法子親眼……」
「可以,我就是來帶你去觀戰。」
「我們能進密室?」
「密室中還有密室,我們馬上去,以免錯過。」
「好!」古二少爺拍了下手掌。
密室。
名符其實的密室,沒門沒窗,甚至不見一絲壁縫,室不大,約莫兩丈見方,但卻布置得極其豪華,幾桌椅榻清一色是紫檀木制作,杯具用物全是純銀打造,而且鏤刻精細別致,市面上極少見到,壁上懸的也都是古今書畫名家的真跡。室中央一張雕花長案,兩端各設了一張太師椅,兩人對坐,一個是上次來過的豪客,另一個是中年的美髯客,風度氣質絕佳。旁邊侍立著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女,眉目如畫,相當秀麗。
現在,寶盒擺在豪客面前。他先當寶官。
斑吊的琉璃燈放射出明亮但十失柔和的清光。
頂上是通氣孔,面盆大,洞徑是橫向的,不虞有人從上面偷看。門開在腳下,不啟開時是地板的一部分。
絕對不會有人偷看麼?答案是否定的,現在就有人在貼鄰的另一間密室里悠閑地等著觀賞這一出精彩好戲,透過通氣孔暗藏的鏡子反射到牆上的另一面鏡子,隔室的一切巨細無遺地呈現眼前。
「這裝設很巧妙!」古二少爺贊賞。
「是請專家設計的。」丁大小姐微笑回答。
「可以听到聲音麼?」
「當然,壁上方有許多米粒大的小孔可以傳聲,但肉眼看不出來,這叫有聲有色。看,他們開始了。」
鏡子里的靜畫變成動畫——
豪客搖動寶盒,清脆的三響。
「賭多少?」
「一盒!」美髯客把一個六寸大的鏤花銀盒打開,推向單邊,耀眼的珠光令人目眩,是滿滿一盒子珍珠,粒粒都有龍眼大。
「值多少?」豪客問。
「估計市價大概是五十萬兩。」
「很好,可以開了麼?」
「開吧!」美髯客意態從容,仿佛五十萬兩只是一個數字,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寶開了,一五一紅九點,是單。
「你贏了!」豪客淡淡地說,從身邊取出一對高約四寸的玉獅鎮紙放在桌面,「這是當年高麗李氏王朝進貢天朝的貢品。論價值應該不止五十萬兩,足可抵你閣下下的注,沒意見吧?」說完附加一個微笑。
侍立的少女把玉獅鎮紙連同寶盒送到美髯客面前。
美髯客檢視了一下骰子,放回碟中,扣上。
豪客彎腰伸手,從腳邊的提籃里取出一個長方錦盒,放在桌上,打開,精光燦然奪目,是一盒子寶石。
「值多少?」現在輪到美髯客問了。
「一百萬兩!」
「太好,贏了便本利全歸。」
豪客把寶石盒推向雙邊。
美髯客搖寶,手按蓋盅。
雙方互望。
在隔室窺看的古二少爺和丁大小姐也情不自禁地有些緊張,並非因為賭注大,而是觀看有輸贏行為時的本能反應。
「閣下不是真的為賭而來?」美髯客帶笑問。
「為什麼?」豪客反問。
「因為這種賭法已逾常情。」
「何以見得?」
「除非閣下得到了取之不盡的寶藏。」
「這是題外之言,你閣下不也是如此下注麼?可是本人並不過問,反正是賭,而我們正在賭,賭多賭少各憑實力。」話鋒一頓又道︰「本人此來是要找古二少爺扳本,你閣下半途接了招,現在膽怯了麼?」
「笑話,既敢接招,自然奉陪到底。」
「那又何必出此言?」
「因為听說閣下在上次揚言要贏走賭城,基于好奇,故而有此一問。」美髯客笑態不減,但目光卻銳利逼人。
「很好,本人不否認說過這句話,但也要請教,你閣下中途接招,是否真的是為了賭?」豪客正色問。
「區區的回答是有志一同。」
「那豈非找錯對象?」
「不是找錯對象,而是你我之間只能有一個人單獨向土城挑戰,必須有一人退出,故而中途接招,輸的一方退出。」
「那好辦,就賭到分出輸贏吧。」
「閣下穩輸。」
「有意思,怎麼說?」
「一對一的賭局,閣下押對了會贏,押錯了是輸,卻未見得每寶都押對,而區區下注是必中,所以賭下去的最後結果是閣下穩輸。」美髯客不疾不徐地說,但語氣卻是肯定的,像在宣示一個既成的事實。
「骰子是假的?」豪客不由動容。
「不,骰子絕對不假,閣下不是檢視過了麼?」
「那你閣下何以會有此把握?」
「嗨!」美髯客笑出了聲。「區區精研賭道數十年,無妨奉告,已練成了听音辨點的功夫,這功夫是憑心靈感應,無法言傳,如果不信,可以當場考驗,現在這一寶是單,雙紅夾麼,九點,閣下輸了。」
豪客滿面狐疑之色,他實在不能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怪事,簡直地就是神話,有了這手功夫豈非吃遍天下?
「閣下不信麼?」美髯客挑眉問。
「難以置信。」
「那就請看。」
寶盅揭開,果然是單、雙紅夾一點。
豪客目瞪口呆,他那份豪氣像是在突然間消失了,天底下居然真的有這種邪門事,但事實擺在眼前,能不信麼?
棒鄰密室,古二少爺目注明鏡。
「天下居然有這等怪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丁大小姐並不驚奇。
「你是土城的女少主,對賭道應該比一般人在行,對這種情形有什麼看法?」古二少爺轉臉問。
「對不起,這已經超出了我理解的範圍。」
迸二少爺輕點了下頭,轉回臉。
密室現場。
豪客愣愣地望著美髯客,許久才開口。
「再來一寶!」豪客似乎有些不信邪。
「可以,這回輪到閣下當官。」
「賭多少?」
「台面上全部。」
「這樣合計是二百萬兩?」
「不錯。」
「嗯!」豪客略作思索,沉聲道︰「本人此次帶來的賭本是一馬車,估計足值二百萬兩有余,如果輸了,馬車便是你閣下的,如何?」
「很好,閣下就搖吧!」美髯客做了個手勢。
昂責侍台的少女立即把寶盅移到了豪客面前。
豪客檢視了一下骰子,然後放入碟子,扣上寶盅,連搖了十幾下,放落,目注美髯客,似乎想要從對方的神色上尋找什麼蛛絲馬跡,但他失望了。美髯客相當自若,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像修行極深的老僧,沉靜得仿佛一尊古佛。
「下哪一邊?」
「雙!」一個字,毫不遲疑。
寶盅揭開,二四六,雙。
豪客真的是傻眼了,這簡直地就像在變戲法,能听骰音,連搖了十幾下還能听得出來?而骰子絕沒有假,事先他試擲了好幾次,的確沒有假。當然,他不能賴,他輸得起,寶是自己搖的,對方再高明也做不了手腳。
「承讓了!」美髯客撫了下長須。
「賭桌上用不到讓字,那輛馬車屬于你閣下了。」略頓,眉毛一揚又道︰「你閣下不久將成為土城之主……」
「目前言之過早。」
「以你閣下的獨門功夫,登上主位只是時間問題。」
「強中更有強中手,在沒成為事實之前絕不敢存僥幸,丁財神以賭起家,在此道中當然不是泛泛之輩。」
「他答應跟你閣下賭?」
「以他的立場能拒絕麼?」
「何時開局?」
「未定。」
「本人希望能旁觀。」豪客很鄭重地說。
「抱歉,區區無法做主,得看丁財神的意願。」
「那再說吧,我們散局。」
客房里,古二少爺和丁大小姐在品茗。
「說起來很好笑。」丁大小姐未言先笑。「那位不知名的豪客本是專程來找你的,卻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結果鎩羽而歸,先後拋下了近三百萬兩銀子,這應當是他始料所不及的,不知道他有沒有勇氣再賭?」
「一嬋,你不擔心?」
「擔心什麼?」
「那留長須的賭技高超,萬一他贏了土城……」
「那就認啦!」丁大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把這片基業拱手讓給別人?」
「那也未必。」
「令尊他願意接受挑戰?」
「行有行規,非接受不可,如果不幸輸了,就從此洗手還我本來面目,做個安份平民未始不是件好事。古話說廣廈千間夜眠七尺,粟有千廩日食三升,錢財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飽暖已足,何必計較。」
「好,說得好,是令尊的想法?」
「我也一樣。」
「令尊準備何時跟對手一搏?」
「不知道,他還沒回家。」笑笑又道︰「對了,上次二少爺出師大捷,贏了一百五十萬兩,莫非對此道……」
「你錯了,我只是一時興起,靠的是運氣。」
「可是你對那豪客說過隨時候教。」顯然丁大小姐對古二少爺的答復並不滿意,豪賭而只憑運氣太危險了。
「對,可是你忘了另一句‘不管賭什麼’。」
「哦!」丁大小姐恍然而悟的樣子。「二少爺,你這是高招,話里藏了玄機,為自己留了余地,太妙了。」
「這先後兩個大賭家是何來路?」
「照規矩我們不能過問。」
「唔,」古二少爺本想再說什麼,但一想又止住了。
「二少爺,我有句話想問你。」
「什麼?你說。」
「家父如今不在土城,如果有人提出挑戰,你是否願意代表土城出面應戰?」丁大小姐一副期待的樣子。
「我以什麼身份代表?」
「受委托者的身份。」
「以土城為賭注?」
「不錯。」
「對不起,我辦不到。」
「為什麼?」
「我已經聲明過,我不是此道中人,上回贏了是靠運氣,僥幸可一而不可再,這不是小賭,贏了沒話說,要是輸了會良心不安,而這一賭幾乎是穩輸,你委托我出面簡直是荒唐,等同兒戲,除非……」古二少爺沉吟。
「除非什麼?」
「除非對方指名向我挑戰,那便是我個人的事,不牽涉到土城,愛怎麼賭怎麼賭。」古二少爺表明了立場。
「這個……」丁大小姐深深想了想,像突然有了主意。「好,我尊重你的意見,收回剛才的話,不過,另外有個請求。」
「噢?」古二少爺在等下文。
「如果有人挑戰,請你以個人立場出面接招,對你,對方不會提出以土城做賭注,銀錢上的輸贏由我負責。」
「銀錢之外呢?」這一問極具深意。
「憑二少爺的本領一定會處理得很好!」回答的也妙。
「一嬋,你‘扣’的本事不錯。」
「格格格格……」丁大小姐第一次縱聲而笑。
就在此際,一個店小二匆匆來到。
「二少爺,有您的快馬傳書。」
「拿來。」
小二雙手奉上一封書簡,然後行禮而退。
迸二少爺一看信封上的筆跡就知道是玄玄傳來的,拆開抽出迅快地看了一遍,不由皺了皺眉。信上傳來的消息是解毒之藥對妙香君無效,花靈主掌範府家務,「天眼客」成了範府總管,妙妙仍在密切注意範府動靜。
丁大小姐沒開口,但臉上有一種想知道的表情。
迸二少爺-眼便看出丁大小姐的心意,他把書簡收好,才淡淡地道︰「是玄玄在稟報他和妙妙的行蹤。」
丁大小姐「嗯!」了一聲,沒追問,雖然並不滿意這說明,但她無權追究,畢竟她和古二少爺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同時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心結,因為古二少爺原來是妙香君和花靈一邊的,這結非常敏感。
迸二少爺雖說對妙香君已無責任,但人不能復原,終究是一件窩心的事。解藥無效,證明妙香君不是被毒所制,是什麼原因便無從想象了。倒是玄玄肯以生命擔保丁家父女這件事他無法釋懷,玄玄對自己居然也有不可告的秘密的確太出他意料之外,這使他感慨到天下很多的人或事幾乎沒有一樣是絕對可以相信的。
「大小姐!」人隨聲現,來的竟然是賭場佟總管。
「佟總管,什麼事?」
「那位留長須的客人要單挑城主。」
「哦?這是遲早的事,想不到他這麼性急,他人現在何處?」丁大小姐意態從容,這麼大的事她一點也不驚慌。
「貴賓館。」
「既是單挑,請他到密室。」
「那位客人堅持要在貴賓室,說必須有人見證,他還主動邀集了許多住在城里的客人旁觀,現在貴賓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喘了口大氣又道︰「我告訴他主人尚未返城,請他改日,但他不肯等,說有例在先,可以請大小姐做主或者委托別人替代,我費盡唇舌解釋,他就是不听。」
「太沒道理,什麼有例在先?」丁大小姐上了火。
「所謂的例就是上次古二少爺跟那豪客……」
「胡說,上次古二少爺並未以土城代表立場上桌。」
「他不听這個。」
「好,我答應,由古二少爺代表出面應戰。」
「是,我先告退。」佟總管轉身離去。
「一嬋!」古二少爺苦苦一笑︰「你真的要……」
「二少爺,老實說,家父已經厭倦這生涯,就算輸了也不在乎,我早已派人請示,他老人家指示由我處理。」
「我說過我不是此道中人。」
「有我在你身邊。」
「要是輸了,豈不貽笑江湖?」
「二少爺,依你的為人作風,應該不會在意這個。」
「可是我剛才說過除非對方指名向我挑戰,否則我不接招,而現在對方已經明白表示目的是要贏得土城,就算我不在乎江湖同道的風評,依情理我也不能那麼做。退一步說,我贏了,這賭局將無了無休,對不對?」
「二少爺,是我賭,你只是出面。」
「你自己出面豈非名正言順?」
「二少爺,我是女人,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迸二少爺默然。的確,一個黃花大閨女出面做震驚天下的豪賭,不管輸贏,傳揚開去絕不是好事。可是怪的是丁財神何以避不出面而交由女兒處理,太不近情理了。這當中難道又有什麼文章?深深一想,若有所悟︰「自己滯留土城的目的是要偵查‘碧玉蟾蜍’的公案,判斷蒙面客方面必有行動,看來這先後兩個來路不明的賭客破天荒的豪賭,說不定就是行動的一部分,丁財神不出面便有道理了。」心念及此,立即下了決斷,介入其中伺嘗不是件有利的事,也許這就是完成任務的契機。
「一嬋,你讓我沒有話說。」
「你答應了?」丁大小姐連眉毛都帶笑。「太好了,二少爺,你替我解決了難題,我會永遠感激你。」
斌賓室。
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賭客,每一個都引頸而待,那份期待與焦灼之情就像他們才是主角。大凡賭徒都有共通的心態,一是僥幸,都希望自己是贏家,不勞而獲,錢財進口袋只在轉眼之間。一是刺激,有的人賭是為了尋找刺激,輸贏放在其次。而現在,是滿足刺激的最佳機會,終賭徒之一生,這種場面可能只從想象中得之。
「主人到!」不知是誰高叫了一聲。
全場鼎沸起來,那份喧騰無法以言語形容。
美髯客坐在賭台的一端,狀頗悠閑。
賭台的雙邊椅子全空著,不賭當然不能入座,所有等著看熱鬧的全都是站著,層層錯落,生怕擋了視線。
上一次在此展示驚人手筆的豪客也在其中,不同的是他只能站著,此一時,彼一時,同一個人截然不同的身份。
人群裂開,古二少爺與丁大小姐擠了進來。
美髯客坐著拱了拱手,表示迎迓。
迸二少爺在另一端坐下,與美髯客相對。
丁大小姐緊傍著古二少爺站立。
場面靜了下來,好戲即將上場。
「二少爺,你現在是什麼身份?」美髯客開口問。
「財神的全權代表。」古二少爺帶笑回答。
「等同丁財神本人?」
「一點不錯。」
「話說在頭里,區區的賭注是五百萬兩,已經由此地總管估計過,這數字應該可以抵得過土城的全部資產。」
「本人同意。」古二少爺點點頭。
「一寶定輸,如何?」
「可以,誰當寶官?」
「請這位閣下,應該絕對公平。」美髯客手指豪客。
「閣下同意麼?」古二少爺轉望豪客。
「榮幸之至!」豪客欣然答應。
「如此請了!」美髯客抬手比向賭台右側中央位置。
豪客入座,正當兩人之間。
佟總管親自送上寶盒骰子。
豪客把骰子合在掌心里搓了搓,審視一番。
「兩位要檢視骰子麼?」
「不必!」古二少爺與美髯客幾乎是同時回答。
骰子放入碟子,扣上寶盅。
全場頓時靜得落針可聞,每一對眼珠子都鼓得似乎要月兌眶而出,有的已緊張得直冒汗,空氣仿佛凍結了。
「咯!咯!咯!」清脆的搖寶聲,只三聲,但每一個在場的心弦隨之震顫了三下。這三下值五百萬兩,換句話說值一座土城。
佟總管臉皮繃得很緊,直擦汗。
「二少爺還有話要說麼?」美髯客問。
「有,只一句,閣下的名號。」
「可以,但要在開寶之後,區區要是輸了,便沒有留名的必要,因為這不是什麼榮耀的事。要是僥幸押中,自然需要亮招牌,因為爾後必須跟各方朋友交往,總得有個稱呼,二少爺意下如何?」美髯客的神態半絲不變。
「有理,我不反對!」古二少爺也同樣神色自若。
「二少爺認單還是雙!」美髯客抬手。
空氣已緊張到了極限,不輸于武林超級高手的對決。
丁大小姐在古二少爺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雙!」古二少爺吐出了一個字。
「好!請開寶。」美髯客極有風度地朝豪客點了下頭。
爆炸性的一瞬就要來臨。
所有在場的全停止了呼吸。
寶盅揭開了。
「單!」呼聲暴起如雷鳴。
雷聲響過之後沒有余音,場面立趨靜止,勝負之數已分,沒有任何可資議論的余地,各人面上的表情是一致的——就是驚愕。不同于眾人的是——丁大小姐粉腮下沉,佟總管是僵硬,而古二少爺與美髯客則是自若如恆,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當寶官的豪客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心意不明。
美髯客面無得有可原,因為他有听「骰音」之能,則古二少爺認定「雙」之後,他便已知道結果。
迸二少爺的自若倒是令人費解,他是丁財神的代表,現在輸了,而且輸的是辛苦經營建立的基業,難道他是不屬自己不心疼麼?
當然,這賭局是非常公平的,寶官是第三者,同時也是曾經想要贏得土城的人,他不會偏袒任何一方。而古二少爺是听丁大小姐的指示而下注的,他先認定,美髯客雖能听骰音但卻無用武之地,因為他不能旋乾轉坤改變事實。
「該閣下說話了!」古二少爺打破沉默。
「好的!」美髯客到這時才笑了笑。「首先,區區自報姓名,小姓吳,名無畏,嶺南人氏,半生浪跡,嗜賭如命,鳥倦飛而無巢可還,所以亟想謀一個安身立命之所,現在天從人願,僥幸償了夙願。」
他這幾句自白十分精彩,贏得了一陣驚嘆。
「二少爺,承讓了!」吳無畏欠了欠身。
「好說,賭自然有輸有贏,只要公平就可以,今天這一局很公平,本人沒話說,閣下從此刻起便是城主。」
「二少爺的風度令區區折服。」說完,目光微抬,望向丁大小姐。「姑娘是女少主,對此事有話說麼?」
「閣下準備派人手接收就是。」丁大小姐平靜地說。
「關于接收,區區有個想法,希望姑娘轉達令尊能予俯允,區區孑然一身,無親無故,也少友朋,根本無人可供差遣,所以希望土城原有的人手全部留下維持現狀,區區鄭重承諾,絕不虧待任何一位。」
人眾中起了竊竊私議之聲。
「這毋須請示家父,我可以做主答應,不過有一點,由佟總管征詢每個人的意願,願留則留,想另謀發展者任便,相處一場,程儀從優,此事請佟總管計劃馬上辦理。」引光轉向正在拭淚的佟總管。
佟總管點頭,他已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各位!」吳無畏起身抱拳。「一切如常,請各位下去休息,明天起三天之內所有食宿全部免費。」
一陣騷動之後,。人眾散去。
豪客也離座向吳無畏道︰「恭喜閣下贏得了這一片基業,預祝一帆風順,鴻圖大展,日後有機會當再拜訪。」
「竭誠歡迎!」
「告辭!」略一抱拳,又轉向古二少爺。「二少爺,能結識你是件快事,容圖後會!」說完徑自離去。
「吳城主!」丁大小姐微微一笑。「現在該如此稱呼你,我還有事要處理,暫時失陪,有任何問題可與佟總管商量,他對土城的一切人事物都了如指掌。」說完,用手肘踫了一下古二少爺。「我們走吧。」
兩人雙雙離去。
一場極富戲劇性的大事至此落幕。
一桌精致而豐富的酒席,丁大小姐與古二少爺對坐。
「二少爺,這是最後的筵席。」丁大小姐有些傷感,但她還是強裝笑容,本來這句話就是很傷神的話。
「最後……為何用這兩個字?」古二少爺當然不會無動于衷?不管雙方是什麼關系,人總是感情的動物。
「我的意思是,在此地由我做主是最後。」
「今後有何打算?」
「我暫時回丁家莊……」
「祖宅世居,怎說是暫時?」
「不,我們真正祖家在北方,家父早就打算結束這里的一切回歸故里,所以我才說是暫時,待一切處理完畢,便要賦歸了,今後,我們見面可能很難,不過,我會找機會的。」最後這一句含有深意。
迸二少爺深深點頭,舉杯。
「我們互祝吧!」
「祝什麼?」
「祝我們相見不難別亦不難!」
「說得好,干!」
兩人踫杯,相視一笑。
這本是很傷感的場面,但事實上這種氣氛並不濃,是雙方都豁達,還是另有原因,兩人心里自然有數。
必于曾經提過的以蒙面客的人頭換「碧玉蟾蜍」,還有要古二少爺和花靈拉開距離這兩件非常重大的事誰也不提,這當中似有玄機。
「二少爺還繼續留下來麼?」
「看情形而定,反正我沒準安身處。」
「到莊里暫時做客如何?」
「等我考慮再說。」
「哇!」隨著突如其來的哭聲,一條人影踉踉蹌蹌撞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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