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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刀神劍 第三章 曙光一線 希望在即

作者︰陳青雲類別︰武俠小說

「我不想佔有你,當你找到余巧巧之後,你仍然是屬于她。」

小龍感動得鼻頭發酸。

為了要替小龍治病,馬素綾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這份情意,簡直無可比擬。

「可是……」小龍的喉頭像有東西哽住,他說不下去。

「浪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馬素綾苦苦一笑,「你在想我奉獻了身子之後如何歸宿,對不對?其實你是多慮了,我這輩子早已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小龍又無言。

「浪子,還來得及補救,如果你……」

「不,我不會改變主意。」

馬素綾的臉色陰了一陰。

「好,折騰得也夠了,明天再說吧!」

「那女人……」小龍望向房門。

「天亮之後再料理。」

「不,現在吧,被房東知道了不好。」小龍眼珠子一轉,「對了,她是哪個園子的姑娘?」

「這得問戚大瘤子,他安排的。」

「人死了……怎麼交代?」

「用銀子交代。」

就在此刻,房里突然傳出了響聲,像是有人撞上家具什麼的。

難道那女的沒死?

小龍意外地一震,正待沖進房中……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在門邊。

「呀!」馬素綾先發出驚叫。

小龍像突然遭了雷擊,目瞪口張,全身感到一陣麻木,隨即發起抖來。

出現門邊的,赫然是小龍夢寐以求的余巧巧。

獨臂,面色蒼白,眸子里閃動著凶光,直照在小龍的臉上。

馬素綾的臉色變得比死人還難看。

小龍只盯住余巧巧。

這簡直不像是真實的,余巧巧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小龍的呼吸窒住了,血脈也似乎停止了運行。

余巧巧跨出房門。

「巧巧!」小龍努力進出了聲音,但聲音怪得不像是從他口里發出來的,眼里涌起了淚光,頭一次,他流淚了,為余巧巧而揮痛淚。

一陣麻木之後,代之而來的是內心的顫栗。

余巧巧曾經是使任何男人顛倒的尤物,一朵充滿誘惑的鮮花,而現在,她是個殘廢的女人。

誰令為之,孰令致之?

「巧巧!」小龍又喚了一聲,望著那虛飄的衣袖,小龍心里像有無數柄利刃在扎刺。

余巧巧凶光熠熠的目光,直盯在小龍臉上,像是雙方之間有著深仇大恨。

小龍除了感到無比的沉痛之外,沒別的反應,他不在意余巧巧如此對他,一方面,他明白她的心智仍在被控之中,另方面,他對斷臂一事有強烈的內疚。

「巧巧!」馬素綾終于開了口,「你還認得他麼?浪子小龍,他就是你的龍哥!」

余巧巧的面皮起了抽動,神色更可怕。

「巧巧,難道……你又想殺人?」馬素綾上前一步,最後殺人兩個字聲調提得很高。

余巧巧一個彈步,單掌印向小龍子前胸。

小龍沒閃避,現在就是單掌換成了利劍,他也不會閃躲,他要贖罪。

「砰!」這一掌印得很結實,小龍瞼色一白,倒退了兩步。

馬素綾的臉色變得更怪,她沒出聲。

「呀!」一聲怪吼,余巧巧第二掌劈出,這一掌更具勁道。

「嗯!」一聲悶哼,小龍連晃了幾晃,他依然沒有任何逃避或反抗的意思。

獨臂再伸,抓住了小龍的肩頭。

小龍緊咬著牙。

「浪子,制住她,她不知道她在做什麼。」馬素綾口里大叫,但卻沒出手阻止。

余巧巧頭一甩,長發飛飄向後,張口便咬。

小龍痛得一齜牙,但沒哼出聲。

余巧巧猛咬住小龍的肩頭不放,血水從她的嘴角滲出,她搖頭,吮吸。

她在吸小龍的血。

被人咬開皮肉吸血,這種痛苦是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因為痛楚連續不斷。

但小龍並不感覺痛苦,口里像夢囈般喃喃道︰「吸吧!咬吧!我欠你的太多,我對不起你……」

馬素綾伸手去拉余巧巧。

小龍用腿掃開馬素綾。

觸目驚心的畫面,凶殘無比的鏡頭。

「浪子,你瘋了,制止她!」馬素綾栗叫。

小龍反而閉上眼,痛楚越深,似乎他心靈上的負荷便越輕。

余巧巧自動松口後退,淒厲的面孔,凶惡的眼楮,掛著血漿的嘴,她已不像人,而變成了一個惡鬼。

小龍睜開眼,肩頭還在滲血,臉上卻沒半點怨尤之色,他滲然一笑︰「巧巧,如果你要我的命我會給你,我永遠對你負疚,我虧欠你太多。」

完全是發自心底的話,太感人了。

余巧巧掉頭沖出堂屋門。

「巧巧,回來!」馬素綾大叫一聲,追了出去。

小龍也跟著追了出去。

余巧巧已到了門邊。

馬素綾亮出匕首揚起,月兌手擲出。

小龍心膽俱寒,這細如韭菜葉的匕首是馬素綾的殺人利器,她似乎存心要余巧巧的命。

馬素綾在擲匕之時身形滯了一滯,她這一滯,小龍便超在她頭里,寒芒閃動,其疾似箭。

小龍在無法阻隔的情況下,口里大叫一聲︰「巧巧!」同時凌虛劈出一掌,這是本能的動作,明知不可為而為,他沒更好的應變辦法。

匕首被掌風震得微偏,但準頭仍在。

說巧也巧,余巧巧在沖出圍牆門之際,被半開的門扇踫得身形一偏,也就在這一偏的瞬間,亮晶晶的匕首像銀線般從她身旁穿過,只差那麼一絲絲沒被射中。

匕首勢盡落地,正好落在余巧巧腳前三兩步之處。

余巧巧弓身抓起匕首,又朝前奔。

馬素綾與小龍同時追出門外。

「站住!」馬素綾搶前攔住小龍。

小龍微微一滯,但沒停止,身形一偏,從斜里閃過馬素綾的攔阻,奮力疾追,他不明白馬素綾何以要阻止他,他無暇去想,-二心只要追到余巧巧。

他不能錯失這個機會,不管怎麼樣,雙方之間的事必須有個了斷。

馬素綾厲哼了一聲,猛跺腳,也追了下去。

就只遲滯了這麼一下,余巧巧已奔得老遠。

小龍全力猛追。

幾間住屋擋住視線,余巧巧沒了影子。

小龍心里大為著急,追到住屋前,四下一看,沒余巧巧的蹤影,以她神志被控制的情況來說,她是不可能停留下來的,轉到幾戶住家的後方,是一片曠野,正面是漫天的蘆葦,距住家有半里長的一段空地,右方是丘陵,左邊遠處有片疏林。

以常情判斷,追跑的雙方前後只極短時間的差距,以余巧巧奔行的速度與小龍猛追的快捷而論,余巧巧無論朝那一個方向,都不可能越出小龍視線之線,但人卻沒了蹤影。

很有可能,她藏匿在那幾戶住家里。

小龍又踅回屋前。

住家一共三戶,短籬土牆,各戶間也有間隙,可以一目了然。

居中一戶的大門口,有個白發老頭在籬笆里喂雞,這大門正對著來路,有人奔來不可能不發現。

小龍走近籬笆,揚聲道︰「老丈,借問一聲。」

白發老頭把手中一把雞食灑進雞群,拍拍手,這才抬起頭,眯著老眼道︰「什麼事?」

小龍道︰「請問老丈,剛剛可看到一位姑娘……」

老頭遲鈍地搖著頭道︰「全干活去了!」

小龍吹口氣道︰「小可是說剛才奔來的那位姑娘。」

老頭「啊」了一聲道︰「那是個姑娘家?老兒還以為是隔壁的野牛,那邊……」用手朝右邊一指,「從那邊奔去了。」

小龍匆匆道了聲︰「謝!」立即朝右方奔去。

右方是起伏的丘陵,黃土上覆著野草,沒半棵樹,丘陵的起伏也不大,盡頭處是樹林。

小龍登上一個較高的土丘,放眼四望,依然一無所見,心里大為懊喪,這一追去,再找她可就難了。

他木然呆住。

風聲颯然,馬素綾到了他身邊。

「人呢?」

「……」小龍沒作聲。

「我問你追到人沒有?」馬素綾放大了嗓門。

搖搖頭,小龍轉面望著馬素綾。

「如果不是你阻攔,她絕對跑不掉。」小龍一肚子氣無處發泄。

「我阻攔你有道理?」

「什麼道理?」

「你忘了現在是白天,你的怪病還沒好。」

「……」

「照方才的情形看,你不會對余巧巧還手,她會殺了你,我不想你這麼死。」

「我願意死在她手里。」小龍這句話一半是負氣,一半是真有這想法。

「浪子,你錯了,余巧巧的神志不由自主,她並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你死了是白死,毫無意義。」

此際,天色更顯灰暗,像已到了黃昏。

馬素綾的幾句話,使小龍頓時清醒過來,暗中沁出了冷汗,他忽略了最大的問題。大哥的幼子被劫持,自己中了「無毒之毒」,余巧巧心志受制,這一切是暗中的敵人所為的手筆,不找出敵人,後果無法想象,大哥大嫂和江湖郎中他們已在積極地行動,自己這麼做,等于是誤事,壞了事可就後悔莫及了。

道理想通,情緒便平靜了下來。

「我想我真的是錯了!」

「知道錯就好,觀在跟我回去。」

小龍立即想到那冤枉被馬素綾殺死的無辜女子。

「我不想再回到你那里。」小龍斷然拒絕。

「什麼,你……不想治好你的怪病?」

「我已經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的病不好我不甘心!」馬素綾做出激情的樣子。

小龍的兩眼望向淡淡的遠方。

天色更暗,風很涼還帶著泥土味,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浪子!」馬素綾似乎委曲求全,柔聲道,「你先隨我回家再說,我保證找到余巧巧,如何?」

「你用什麼保證?」

「哈哈,你低估了殺人者的能耐。」

「真能找到她?」

「我說過保證。」

「那你以前怎麼不保證?」

「由于她突然出現在我家,我便想到了一條線索,十拿九穩的。」

「什麼線索?」

「回去再告訴你。」

「對了,那下房的窗子關得很緊,房門只一道也上了栓,巧巧怎會在房里突然出現?」

「回去再說不成麼?」

小龍莫奈其何,能找回余巧巧是他迫切的意願,他勉強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馳離丘陵。

窗外下著小雨。

屋里有燈但燈光不外泄,窗子已用黑布堵上。

小龍曾向他問過消息的喂雞老頭,坐在房里木桌邊,斜角落里的燈光暗處,坐了個女子,她正是小龍和馬素綾追丟了的余巧巧。

「余姑娘,你為什麼被那一男一女追趕?」白發老頭在問。

「我不知道。」

「怎麼,你……會不知道?」

「老丈,謝謝你讓我躲過追我的人,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

「為什麼?」余巧巧眸子里射出寒芒。

「余姑娘,你不認識老夫,但老夫認得你,你不必問老夫是誰,只回答老夫一句話……」

「唔!」

「你是如何解除了禁制的?」

余巧巧的目芒突然變得十分可怕,緩緩站起身來,迫盯著白發老者。

「你到底是誰?」

「老夫說過不要問。」

「你怎麼知道我曾受禁制?」

「余姑娘!」白發老者冷靜如故,「因為老夫曾經在某處見過你,以老夫特別練成的獨門眼光,看出你前後是兩個人,所以想知道謎底。」

余巧巧沉吟不語,目光仍一眨不眨地照在老頭臉上。

「余姑娘,你不想說麼?」

「我已經回答了,不知道。」

「既是這樣就算了!」老頭咧嘴笑了笑。

「老丈,告辭了!」余巧巧挪步出房。

老頭站起身,搖頭笑了笑。

堂屋門開啟的聲音。

「啊!」余巧巧驚叫的聲音。

老頭目芒大張。

余巧巧倒退回房,緊迫著進來的是一個藍衫中年,黃胖瞼,面帶病容。

老頭顯然相當震驚,目光一直,但瞬間又恢復正常,

「朋友是……」

「路過避雨的!」

「朋友,此地是臥房!」老頭聲音變冷。

「區區知道。」

「哼!」余巧巧冷哼了一聲,如刃目芒罩定藍衫中年,冰聲道︰「外面在下雨,閣下的衣衫沒濕,看樣子隱伏在外面已經很久了,請說出意圖!」

藍衫中年儀態從容,只是那臉孔使人不堪承教,難看不說,簡直教人惡心。

「姑娘叫余巧巧不錯吧?」

「不錯!」余巧巧眸子里已泛出殺芒。

「那好,區區沒認錯人,外面有人在等姑娘。」

「誰?」

「老朋友,見面就知道。」

「余姑娘!」老頭開了口,語調很沉重,「你現在的處境你心里明白。」他在暗示余巧巧提防暗算。

「是哪個老朋友?」余巧巧寒聲問。

「曾經在風陵渡附近的漁村住餅的朋友,走路叮當響的,明白了吧?」藍衫中年微笑著回答。

余巧巧臉色變了變。

「如果你閣下是在搗鬼就準備收尸。」余巧巧的音調令人不寒而栗。

「當然,區區很明白姑娘的能耐。」

「那就好!」余巧巧深深望了這詭異的藍衫中年一眼,步了出去。

老者似乎想阻止,抬起手,但沒開口又放下。

藍衫中年上前兩步,沖著老頭笑了笑。

「朋友,你沒這大的年紀吧?」

「什麼意思?」老頭目芒連閃。

「區區對易容之術頗有心得。」藍衫中年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老者後退一步,背靠牆壁。

「朋友的易容之術很巧妙,在江湖道上足可列入一流,不過……遇上了同行,可就難說了。」藍衫中年又接著開了口。

「朋友到底是什麼來路?」老者還沉得住氣。

「一般道上的稱區區為‘太乙先生’。」

「太乙先生?這名號……」

「沒听說過,是嗎?」

「是很陌生!」

「那是區區的知名度不夠,慚愧!」頓了頓,又道,「朋友也報個名吧!」

「老夫根本沒名號。」

「何必如此自謙,朋友也是個響叮當的人物,區區的兩只眼楮是很少失誤的。」

「那朋友認為老夫是誰?」

「沒尾巴讓人抓的,對不對?」

油燈突然熄滅,房里頓呈漆黑。

「哎!」地一聲,有人栽倒。

「哈哈哈哈……」笑聲中,油燈又被點燃。

栽倒在地的是太乙先生,呈側臥之勢,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老者走到太乙先生身前,嘆了口氣道︰「朋友,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對你下手,誰要你道出我的來歷呢?我會好好埋葬你。」

太乙先生寂然不動。

老者又道︰「我殺了你,但不知道你是誰,我一向不喜歡流別人的血,是朋友你逼的!」「區區沒逼你!」太乙先生突然坐了起來。

老者駭極彈退。

太乙先生站起身,拍拍。

「你……」老者眼里盡是驚恐之色。

「嘻嘻!」太乙先生笑了笑,一抖衣袖,三顆鐵蒺藜掉在地上,「潘老弟,你下手太快了些,使區區連說明立場的時間都沒有。」

原來這老者是「沒尾狐」潘長文改扮的。

「你閣下到底是誰?」

「太乙先生,目前暫時如此!」

「好吧,一句話,咱們是友是敵?」

「這就要看你老弟了!」

「如何看法?」潘長文恢復本來的語調,他已經不必再裝老人腔了。

「說實話!」

「可以,在下先請教一句話……」

「什麼?」

「閣下是怎麼認出在下來路的?」

「算是巧合吧,你老弟昨晚洗澡時卸了裝,區區無意中看到,當路的窗子你沒關上,太大意了些。」

潘長文啼笑皆非,天底下的事就有這麼絕。

「百密一疏,在下認了,你閣下要在下說什麼實話?」潘長文像是屈服了。

「什麼人對余巧巧施以禁制?」

「這……」

「老弟,你只有說實話才能活。」

「你閣下能保證在下不死?」

「區區可以保證。」

「閣下恐怕保證不了?」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汪汪」的犬吠聲,聲音像離得很遠。

太乙先生目芒閃動了一下,道︰「老弟,有陌生人走近這屋子。」

潘長文也閃動著目芒道︰「閣下在外面布了眼線?」

太乙先生道,「不錯,區區一向很謹慎的,暫時把燈火滅了吧!」

潘長文舉掌一扇,房里驟然黑了下來。

雙方暫時沉默。

不久,堂屋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被風吹得一開一合。

能吹動門扇,必然是不小的風,而現在外面連微風都沒有,原因不難明白。

房里突然響起一陣長長的抽咳,接著一個孱弱無力的聲音道︰「娘子,你怎麼到這個時候才回來?唉!這要命的病,活著受罪,死……又死不了,咯咯……」又是一陣抽咳,是太乙先生的表演。

堂屋里沒反應。

孱弱的聲音又道;「娘子,你……燃上燈吧!」

還是寂然。

沉默了許久。

兩聲低沉的狗吠響在堂屋門口。

太乙先生步了出去。

「怎麼樣?」

「已經走了!」應聲在門外。

「什麼路道?」

「兩個頭的獵狗,像是在這一帶找人。」

「唔!」

「里面如何?」

「還沒結果,好好在外面守著!」

太乙先生又回到房里,先抖火折子燃上了燈,燈光下,失去了潘長文的影子。

「這小子是怎麼溜掉的?」太乙先生大為意外,灼灼目芒仔細掃瞄。

這臥房沒別的門,木板窗也關得很好,上了栓的,當然沒動過,人是怎麼消失的?

走近床邊,低,他發現了,床底下牆腳有個洞,堵洞的木板挪在一邊。

「沒尾狐,名不虛傳!」太乙先生自語了一聲,搖搖頭,又道,「只要有了線索就好辦。」說完,離開臥房徑直朝外走去。

子夜時分。

桃源客棧後進的秘室里。

男女一共四人,江湖郎中、太乙先生、余巧巧和鳳嬌,除了太乙先生的臉色不容易看出外,其余三個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太乙先生目注余巧巧,沉聲道︰「余姑娘,你不知道你恢復自我的原因?」

余巧巧目露茫然之色,搖了搖頭︰「不知道,像突然從酣睡里醒來。」

江湖郎中道︰「過去的事你一點也想不起來?」

余巧巧道︰「很模糊,好像……我記得時時都想殺人流血……好像是做過些事,但……想不起。」

鳳嬌皺著眉道︰「余大姐,多想想,你接觸過的人,你能記得的任何小事?」

余巧巧苦苦地想。

太乙先生吐口氣道︰「余姑娘,從最初開始,兩年前化身北劍的吊亡客伏誅之後,你遭遇了什麼?」

余巧巧緊咬著下唇,翻眼向上,她在想。

幾雙關切的眼楮全盯在她的臉上。

場面暫時沉寂下來,但空氣依然緊張,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因為現在面對神秘可怕的敵人,她的每一句話,每一點記憶,都會帶來突破性的線索。

久久,余巧巧仍沒開口。

「余姑娘,吊亡客伏誅的現場,你突然不告而別,以後就再沒下落,為什麼?」太乙先生作了提示。

「為什麼?我很後悔當時……」余巧巧開了口,但只說了半句便閉上了口。

「余大姐,你後悔什麼了」鳳嬌接了話。

「算了,我……不想再提。」余巧巧的眸子里閃現了淚光。

「余大姐,你能說的,你能想起的都得說,這太重要了,我們目前面對的是最可怕的敵人,我們不知道敵人是誰,你本身也是受害者之一……」

「受害……還有誰?」

「浪子少爺听說你人在劍谷,冒死闖谷,僥幸生還,結果證明是借刀殺人的詭計,之後,他又遭了毒害,命大沒死。」鳳嬌喘了口氣,接下去道,「記得化身開封大公子的大龍大爺麼?他將滿周歲的愛子被綁架,生死下落不明……這些,是一連串的陰謀。」

「大公子的愛兒被綁?」

「不錯,對方不擇手段地做,而我們……卻不知道對方是誰?目的何在?」

太乙先生兩眼射出厲芒,但瞬間又收斂。

「你為何斷臂,記得麼?」江湖郎中咬了咬牙。

「我……」余巧巧撫了撫自己的斷臂,臉上現出憤怒至極之色,恨聲道︰「是誰的杰作?」

顯然,她對禁制解除之前的一切全沒有記憶。

在座的面面相覷。

「你完全不記得了」江湖郎中吐了口氣。

「是誰?」余巧巧單掌猛一拍桌,臉上神色之可恐怖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為什麼要對我下狠手?」

「余姑娘,你先冷靜!」太乙先生語言沉重,「我們現在就是要設法挖出敵人,你還是說說你在受禁制之前的遭遇。」他不想一下予說出小龍。

余巧巧咬牙切齒了半晌,臉上的神色才稍稍和緩下來,眸光轉成迷惘。

「我記得兩年前的那天,我一時任性避開現場……」她又深深想了想,接下去道︰「我到了開封,流浪了一段時間之後,又回到洛陽,住了些時,準備到先父遇害的地點憑吊……」她住了口。

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听著。

余巧巧拭了拭淚水。

「經過此地時,我停了下來。有天晚上,我在城外踫到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上吊,我救下她,她哭訴……」喘口氣才接下去,「她單根獨苗的孫子被殺,孫媳婦被人霸佔,不想活了,我基于義憤,護送她回家……」

「然後呢?」風嬌似乎迫不及待。

「到了她家,她死活要招待我酒飯,我記得我醉了,照理……那麼幾杯酒絕不會醉,但我醉了……」

「醉了之後呢?」鳳嬌又催問。

「那一醉就不再醒過,直到今晚我奔進那間屋子,忽然清醒過來。」

「啊!」在座的不約而同啊出了聲。

這經歷,簡直像小孩子在胡編故事,听起來不像話,但出自余巧巧的口,誰也不能不相信。

寂然了片刻。

「余姑娘!」太乙先生的目芒閃了閃,「你還記得那老太婆的住處麼?」

「記得,還能找得到!」

「那好,這是條極有價值的線索,我們先作一番安排,明天晚上行動。」

同一時間——子夜過後。

馬素綾住處的上房里,一桌吃殘的酒菜還沒收拾。

小龍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他已爛醉如泥。

馬素綾坐在床沿,手按在小龍寬闊的胸脯上,兩眼盯著小龍的面孔,粉腮紅翠欲滴。

「浪子!」馬素綾的聲音像夢囈,「我真的是喜歡你,但命運注定我必須毀了你,而且必須讓你死得很慘,還有你的同伴……」

小龍毫無知覺,跟死人差不多。

馬素綾的縴手移到小龍的面頰。

「我真會不得,但沒辦法,命運是改變不了的!」

房門被推開,進房的是戚大瘤子,他一眼看到馬素綾的情狀,口里哼出了聲。

「大妞,你這是做什麼?」

「沒什麼!」馬素綾離開床沿。

「你可不能糊涂,現在情況相當緊急……」

「情況緊急?」馬素綾走近戚大瘤子。

「余巧巧沒回老窩。」

「什麼?」馬素綾臉色大變,「這是不可能的,她行動不能自主……」

「但她沒回去是事實。」

「莫非她已落入他們手中?」馬素綾聲帶驚栗,「那我們原來的計劃便會受嚴重的影響。」

「還有更嚴重的。」

「什麼?瘤子叔叔……」

「瘦猴精失蹤了!」

「倪超……他……不是去見主人麼?」馬素綾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對,他在見過主人以後便沒了下落,一切方法都試過了,就是聯絡不上。」

馬素綾咬緊下唇發愣。

小龍微微睜眼,又閉上,他沒有醉,他很清醒,半刻前他陪馬素綾喝酒,發覺她的神色不對,而最後一杯酒的感應也不對,他留上了心,假裝醉倒。

他現在明白了,馬素綾是敵人一路的人物,「殺人者」反過來跟自己人作對,他百思不解。

他幾次想發作都忍住了,這是揭開謎底的最佳機會,他不能放過,他要裝到底。

戚大瘤子的目光掃向床上的小龍。

「他沒問題吧?」

「沒問題!」馬素綾回答得極有把握,「那杯‘酒仙醉’足可讓他睡上三天。」

小龍心中一動,「酒仙醉」定然是一種罕有的獨門絕物,記得最後一杯酒下肚,曾有天旋地轉的感覺,依自己的酒量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現象,所以便提高了警覺,索性裝醉,該醉倒而不醉,不用說是太乙先生的靈丹和江湖郎中依指示玩的那一手發揮了效用。

「大妞,我不放心……」

「瘤子叔叔什麼不放心?」

「眼前連連發生事故,讓他活著,夜長夢多,萬一節外生枝,便後悔莫及。」

「您的意思……」

「馬上把他做了,收拾干淨。」

「我不以為然。」

「你有什麼主意?」

「據我的觀察,他對我並未起疑,言行也不像是假裝,他仍然有最大的利用價值。」

「那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故作何解釋?」

「也許是巧合。」

「哈哈,大妞,你想得太天真了,主人在接見倪超之後離開小廟,發現被人追蹤,而追蹤者的身法高得出奇,分明對方已采取了行動。」

「可是浪子還敢跟我在一起,照他的性格,他是沉不住氣的,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異樣。」

「他為了怪病不得不跟我們打交道?」

「不對,他拒絕治療。」

「有辦法,問口供。」

「挑明了,便失去利用的價值……」

「不盡然,我們可以像余巧巧一樣控制他。」

小龍周身的血管幾乎要爆裂開來,原來余巧巧變成那樣,自己得的怪病,全是他們的杰作。

「殺!」這念頭一發便有遏阻不住之勢,但他隨即想到了大哥的愛子還在對方手中,絕不能輕舉妄動,自己已經服了太乙先生的闢毒靈丹,又經江湖郎中施術,值得冒險一試。

于是,他又沉住了氣。

小龍繼續裝醉,人事不省。

馬素綾轉頭深深望了小龍幾眼。

「瘤子叔叔,我有個主意……」

「你又有什麼主意?」

「把他送到窩里,也許余巧巧已經回窩,我們便可以照原來的計劃行事。」

「半路出岔呢?」

「先禁制他。」

「不問口供了?」

「暫時沒這必要,照我的判斷,他還沒跟對方搭上線,問了也是徒然。」

「嗯,就這麼辦吧,馬上動手。」

馬素綾和戚大瘤子雙雙走到床邊,馬素綾把小龍的頭扳成側臥之勢,手指在「腦戶穴」上按了按。

小龍又沉不住氣了,看來對方施術是在頭部,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如果對方不是用毒,而是邪門的手法,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如果現在暴起攻擊,必定可以得手。

現在,他對馬素綾的看法已經完全相反,他誓要殺這惡毒女人。

「瘤子叔叔,你的針準備好了?」

「嗯!」

「藥涂重些。」

「不必你說。」

藥,當然是毒的代名詞,小龍狠下心,準備冒這個奇險,受制之後,便可以進窩,也就是深入對方的心髒,這種機會可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听對方的口氣,余巧巧似乎已月兌離了控制,希望她已被江湖郎中他們找到,以太乙先生的能耐,解除她的禁制當不成問題。

敵人就在眼前,現在要追索的謎底是對方的意圖和他們所謂的主人。

「把他的頭按穩,不能有絲毫偏差的。」戚大瘤子手指鉗住涂了藥的金針。

馬素綾手掌用力,按緊小龍的頭。

小龍有一種睜著眼任人宰的感覺。

「腦戶穴」上一麻,頭腦突地暈眩,心志像霧般一陣模糊。

小龍硬咬牙承受,把生死置之度外。

暈眩很快消失,心志也恢復清明,他心頭涌起了勝利的喜悅,這一著棋走對了。

「等他再醒時,便成了極有用的殺人工具。」馬素綾言下相當得意,「他不知道他做什麼,隨做隨忘,永遠不會保留在記憶里。」

「大妞,記住,只給他你和桂枝的印象,只服從你們兩個人。」

「好!」

別枝,小龍想起了那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女。

她們的手段太惡毒太可怕了,用心與用的毒一樣毒,我要用她們的毒血來洗我的劍,小龍在心里暗誓。

「瘤子叔叔,現在就上路麼?」

「可以,天亮之前這一刻最安全,你伴著他,我在前頭探路。」

「那我就叫人備車!」

小龍仍躺在床上,但不是原來的床。

他曾經偷偷地張眼眯過,這是間地下室,桌上有燈,照耗去的時間推斷,現在應該是白天。

馬素綾和桂枝坐在桌邊。

「桂枝,替他解醉!」馬素綾吩咐。

「是!」桂枝從桌上端起一杯準備好的解藥,走向小龍。

小龍靈機一動,想起了余巧巧受制的神情,心里隨即作了準備。

別枝扶起小龍的頭,捏開他的嘴,把那杯水灌了下去,然後走回桌旁。

片刻之後,小龍翻身,坐起,下床,眼里盡是凶煞之氣,瞪視著馬素綾,那神態似要把她生吞活剝。

他的表情算是亦真亦假,一方面他是模仿余巧巧的神情,另方面他對馬素綾是真的心存怨毒。

馬素綾和桂枝雙雙站起。

馬素綾笑笑開口道︰「浪子,認得我麼?」

小龍沒開口。

馬素綾又道︰「你是從哪里來的?」

小龍緊抿著嘴。

馬素綾轉頭望了桂枝一眼,然後揚了揚手。

一縷異香入鼻,小龍知道對方又在弄手腳,但他有恃無恐,揣摩著故意打了個寒噤。

別枝點頭道︰「小姐,成了。」

馬素綾又笑了笑,拉著桂枝上前兩步︰「浪子,听著,只有我和桂枝是你的朋友,此外,誰都是想要你命的人,所以除了我和桂枝以外,你一踫上就得動手!」她一連重復了三遍。

別枝接著道︰「浪子,此地我陪伴你,這是你的窩,你不管到了哪里,都得回到這地方來!」她同樣一句句清晰地說了三遍。

小龍明白,這是造成受制者一種定型觀念的手段,使受制者除此之外沒旁的意念。

余巧巧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見人就動手。

卑鄙惡毒的手段,令人發指。

小龍心里的恨,似乎凝聚成了有形之物,這恨可以使他想殺對方一百次。

別枝又道︰「浪子,我們同是窩里人,一家人,你心里不能存恨意。」

這是提示,小龍收斂了眼里的凶光。

馬素綾點頭道︰「這就對了,停會桂枝會傳你武功,你要牢記所傳的招式手法。」

小龍微微地頷了頷首,心里想︰「還要傳武功,這表示受制者所有的記憶都消失,難怪余巧巧所用的手法等等都不是她原來的。」

馬素綾向桂枝道︰「我得走,你小心照料他,注意,如果那女的回窩,你先控制住雙方,馬上傳訊給我,由我來處置。」

別枝深深點頭。

小龍心頭一陣激蕩,那女的指的定是余巧巧,原來她也是被囚在這窩里,這是什麼地方?如果余巧巧真的再回窩,那太好了。

馬素綾上前拍拍小龍的肩膀,望了他片刻,突然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她為何嘆氣?

小龍望著她出門的背,真想撲上去把她撕碎,但他強忍住了,他要利用這機會徹底揭開這謎底。

馬素綾跨出門外又回頭︰「桂枝,我忘了叮囑你,你可不能嘴饞偷吃……」

別枝「咕!」地一笑,道︰「小姐,放心!不會的,餓極了我會到外面找吃。」

所謂嘴饞意思很明顯。

別枝所說餓極時到外面找吃,居然臉不紅。

馬素綾人影消失。

別枝關上門,走近小龍道;「浪子,現在我教你武功,你好好學!」

小龍木木地點了點頭。

現在是黃昏。

路旁樹下有一頂小轎在歇腳,抬轎的坐在稍遠的另一棵樹下抽旱煙。

轎門邊坐了個黃腫臉的藍衫中年。

「你確認就是那幾間廢屋之中的一間?」

「不錯!」轎子里應話的是個女人。

「那是傳說中的鬼屋!」藍衫中年遠望了一眼。

「鬼屋?」

「對,常死人,遠近皆知,沒人敢接近。」

「要去探探麼?」

「現在不行,得等到晚上。」

「有浪子的消息麼?」

「沒有,但我們知道他落腳的地方。」

「在哪里?」

「一個叫馬素綾的女子住處。」

「馬素綾……是什麼樣的女子!」

「來路不明。」

話聲到這里打住。

這黃腫臉的藍衫中年正是太乙先生,轎子里坐的是余巧巧,根據余巧巧最初的記憶,來查證她受害的地點,想借以追出暗中的敵人。

沉默了片刻,對又繼續。

「巧巧,你……恨浪子麼?」太乙先生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談不上恨,這是敵人的陰謀,照理說,他也是受害者!」余巧巧很冷靜,「早晨您透露事實時我很激動,現在想通了。」

「這對你的功力……」

「我慣用一只手,影響不大。」

「巧巧,我們……都很難過,唉!造化弄人,奈何!」太乙先生搖頭。

「太乙先生,你是此道高手,我請教你,天底下真有這種藥物,能使人變成行尸工具而不保留下任何記憶?」

「如果沒有,你就不會有這遭遇。」

「先生也懂得這種藥麼?」

「懂得,但永遠不會用它。」

「一個人,平白喪失了近兩年的記憶,等于少活了兩年,這……實在是駭人听聞。」

「巧巧,我一直想不透你怎麼突然月兌離了禁制,恢復自我……」

「我自己也不明白。」

「你藏匿在沒尾狐潘長文的住處,會不會是他……」

「絕對不是,我在進屋子之前,心里就已經清明,因為沒尾狐迎著要我快躲,不能被對方追上,所以我才進他的屋子。」

「沒尾狐像是有什麼顧忌,不肯吐露,我們還是得設法找他。」

「他不在原先的住處了麼?」

「俗語說狡兔三窟,這只狐狸可能有六窟,他當然不會呆在那里等麻煩上門。」

天色已逐漸昏暗下來,景物開始模糊。

太乙先生站起來伸了伸腰,銳利的目光遙遙注向鬼屋,監視那邊的動靜。

天黑定之後,他與余巧巧就要采取行動。

一條黑影飄向鬼屋,快得像幽靈,但逃不過太乙先生的眼楮。

「巧巧,有人進鬼屋。」

「什麼樣的人?」

「太遠,太快,看不清楚。」

「我們如何行動?」

「你收拾好就出來。」

很短暫的時間,余巧巧鑽出轎門,宮裝,長長的翠袖掩飾了她的斷臂。

太乙先生朝兩個抬轎的揮揮手。

抬轎的抬起空轎,冉冉沒入路邊林子。

夜幕已深深垂下。

「巧巧,我們分開從兩側抄過去。」

「好!」

「注意,不要輕舉妄動,我們今晚的目的只在察探敵情,必須謀而後動,我們不能有任何失誤。」

「我知道!」

「走!」

兩人分左右迫向鬼屋。

死寂的夜。

表屋里無燈無火,也沒任何聲息。

太乙先生與余巧巧在耐心守候。

整整兩刻光景,鬼屋門里傳出了一男一女兩人對話的聲音。

「這是主人的意思,此地已經不安全,仇家已經在暗中采取了積極的行動。」是男人的聲音。

「可是……」女人的聲音回應,「路上萬一出了岔子,問題豈不更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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