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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帖亡魂記 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

作者︰陳青雲類別︰武俠小說

他似乎身心均已麻木,又像是甘心死在林雲劍下,面上僵冷得沒有半絲表情,林雲粉腮一慘,帶哭地叫道︰「止血,否則你會死!」

笆棠愴然一笑道︰「雲姐,我欠你的太多,但已無法償還,能把生命交給你再好沒有了!」

林雲拋去手中劍,一挪步,戳出一指,止住了甘棠肩頭的血流,玉掌一翻,「啪!」一記耳光沉重地落在甘棠面頰之上,狂聲道︰「你莫非瘋了!」

笆棠木然退了一步,道︰「我……沒有瘋!」

林雲既氣又急,嬌軀花枝亂抖,粉靨淚水縱橫,嘶聲道︰「到底為什麼?你說呀!」

笆棠咬了咬牙,面向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啟動顫抖而蒼白的口唇道︰「媽,孩兒自知不孝,請告訴孩兒一件事!」

「鳳凰女朱瓊芳」幽幽的道︰「什麼事?」

「孩兒……到底姓什麼?」

此言一出,在場的均為之駭然震驚。

「鳳凰女朱瓊芳」蹬地退了一個大步,厲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笆棠咬緊牙關道︰「請母親回答!」

「你當然姓甘!」

「是姓甘嗎?」

「為什麼不?」

笆棠目不稍瞬地瞪視著他的母親,似乎想從母親的神色上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從母親悲淒但極端莊重嚴肅的表情上,他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有些動搖了!

是母親掩飾得好,還是事實與傳聞不符?

心念中,沉凝地開口道︰「媽,孩兒要知道你離家出走的原因?」

「鳳凰女朱瓊芳」面色一慘,目中頓時閃動著淚光,幽淒地道︰「孩子,媽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你父親十分皂白把我逐出家門,當時,我負氣離開,現在才後悔當初沒有追問原因,但……遲了!我該……」

笆棠動搖的心又恢復原來的堅硬。

這是遁詞,可恥的謊言。

他已無話可說,事實已昭然若揭,何必要追根究底呢?即使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既成的事實是改變不了的,何況,這罪惡的謎底,決不可能從母親的口中揭曉。

去吧!到那沒有人的地方,讓時間結束這命運的悲劇,讓時間埋葬罪惡的現實。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在滴血!

林雲已听出了事情的梗概,驚疑地道︰「表弟,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笆棠絕望地嘶吼道︰「不要問我,去听听江湖的傳言吧!」

身形一彈,電奔而去。

「表弟!」

林雲急聲呼喚,但甘棠去勢如電,只眨眼工夫已消失無蹤,林雲痴望著甘棠消失的方向,珠淚紛紛滾落,她的心,再一次為甘棠破碎了。

「鳳凰女朱瓊芳」身軀晃了兩晃,栽了下去。

且說,甘棠懷著一顆被撕碎了的心。盲目向前狂奔。

夜,吞噬了整個大地。

笆棠像幽靈似的飄過峽谷,山澗,峰嶺……

一片疏落的燈光映入眼簾,使他霍然驚覺,離開太行山區已經很遠了,眼前是一個鎮集,從闌珊的燈光看來,當已是夜市收歇的時分了。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也不知道怎會來到這地方。

他此刻仍是處在紛亂與失神之中,腦海中沒有一個完整的意念,但,他直覺地止住了狂奔之勢,茫然駐足荒郊。

他還沒有想到何去何從的問題,隱痛仍在折磨著他。

「我做了什麼?」

他自己問自己,然而卻找不出答案。

一聲斷喝,使甘棠神志稍蘇,舉眼一望,面前,站著一個勁裝疾服的中年武士,雙眼神光炯炯,在暗夜中如兩顆寒星,顯見內力修為之深。武士身後八尺,佇著一頂小轎,四個抬轎的黑衣大漢,直挺挺地站在路中,轎杠放在肩上,似輕如無物。

半夜深更,抬轎子趕路,這可是少見的稀罕事兒。

笆棠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不言亦不動。

中年武士再次喝道︰「小子,半夜三更到這里,顯然不是什麼好路道……」

轎內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是什麼人?」

中年武士道︰「一個鄉下的野小子!」

「這里什麼地方?」

「已到地頭!」

「哦!」

轎簾一動,露出了一張粉臉,一照面,又縮了回去,轎簾復掩如故。

「一個乞丐,打發了吧!」

「要不要帶回去問問!」

「算了!」

中年武士一揚掌,排山勁氣卷至,甘棠被震得飛瀉數丈之外,六人一轎冉冉而去,眨眼沒人黑暗之中。

笆棠被這一擊,神智才告完全清醒,轎中人驚鴻一瞥的玉面,再浮腦海。「是她?」心念一動,站起身來。

轎中人,正是曾被他喚作繼母,而現在是「玉牒堡主西門嵩」情婦的陸秀貞,這情況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陸秀貞半夜坐轎來這荒野何為?

陸秀貞可沒有認出甘棠來,他現在一身土布衫褲,左半身的血污被黃沙粘染,凝結成一片污糟,衣褲在狂奔中撕裂掛碎,看上去的確是個「襤樓」的乞兒,誰會想得到他便是擊敗「死神」,被武林渲染得成了神的「天絕門」少主。

此際,別說是陸秀貞,如果臨鏡一照,恐怕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了。

中年武士的一掌,並沒有使他受傷,雖然他是處在茫然失神的狀態中,但「天絕武學」

的奇奧便在此,經脈生機的守護,已到了至上之境。

這時,他才發現身後不遠是一片黑黝黝的松林,林中隱約露出一段院牆,一條青石小徑,從林內伸展而去,他自己方才正好立身在小徑正中,難怪阻了別人的道。

他早先對西門嵩與陸秀貞切骨之恨,已因身世的揭穿而消失了。

就在此刻

兩條黑影從林內小徑奔出,其中一人肩上扛了一樣黑忽忽的長形之物,似一具死尸,在走到離甘棠身邊不遠的地方,抖手把那物朝路旁草叢中一拋。

死尸,甘棠已看清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兩人之一道︰「吳二,還是費點事埋了的好,以免被人發現不妥!」

另一個陰陰地道︰「放心,只怕半個時辰,那些貪食的餓狼準會連半根骨頭都不會剩下!」

「走吧!」

兩個黑衣人轉身入林,根本沒有發現甘棠的存在。

笆棠下意識地前行數步,定眼一看,「呀!」他不由得失聲而呼。這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正是本門「天威院」屬下,隨同化身為「半面人」的程院主潛伏「玉牒堡」中的萬萬通。

萬萬通為什麼會慘死這里呢?看死狀是被酷刑所殺。

盡避甘棠萬念俱灰,但對于「天絕門」潛意識中總覺得所受的太多,而無以為報。

于是

他迅快地掩埋了死者,輕捷如鬼魅幽靈般地向林中飄去。

林中,不少樁卡,戒備森嚴,但沒有人發現他的來臨,即使有,至多認為是眼花罷了。

入林五十丈,是一所巨大的莊院,莊門牌樓之上,懸著「漱玉別府」的匾額。

他無意去思索「漱玉別府」的來歷,如一抹淡煙般從側面入莊。

莊內,畫堂之中,宮燈朗照,巨燭高燒。

廳外,羅列著十八名錦衣劍士。

堂中盛宴高張,但只坐著三個人,正中首坐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門嵩」,兩個美艷妖嬈的中年婦人兩側相陪,婦人之一,是剛才乘轎而來的陸秀貞。

桌旁,兩名青衣小婢執壺。

笆棠隱身在廳堂對過的暗角里,對堂中院內的動靜,一目了然。

西門嵩目中不時閃動著一縷陰森森光景,這與他一向威嚴正派的表情極不相襯。

笆棠大為惑然,這是什麼地方?那另一個女人是誰?從排場而論,這「漱玉別府」儼然是一個門派重地,難道這是「玉牒堡」的一處分支?

陳秀貞似乎顯得有些不安,不時以眼角瞟西門嵩。

另一個女子,唇角微微上翹,粉腮上表露的是一種嘲弄的神色。看來十分平和的場面,有一種詭譎的氣氛在浮漾。

西門嵩突然地高喚了一聲︰「余平!」

陸秀貞粉腮微微一變。

一條人影,快步入廳,躬身道︰「弟子在!」

這叫余平的,赫然正是不久前掌擊甘棠,與陸秀貞一同而來的中年武士,在燈光下更真切地看出他長得儀表非凡,足可當美男子三個字。

西門嵩面帶微笑道︰「余平,為師的一向非常器重你……」

「師父栽培!」

「你對于你師姑一向侍候得無微不至……」

「弟子……」

「听我說,為師的為表心意,特地敬你一杯酒!」

余平驚惶失措地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道︰「弟子,不敢……敬領受師父……」

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受寵若驚,以下的話竟說不下去。

陸秀貞粉腮大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師兄,對一個門人弟子不必……」

西門嵩已拿起身後一把精巧酒壺,斟了一杯酒在手,截斷了陸秀貞的話道︰「呃!師妹,這我可是全看在他服侍你的份上,才敬他這杯酒。」

陸秀貞櫻唇已在打顫,急道︰「師兄,俗語說有事弟子服其勞……」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弟子服其勞,來,余平,飲下!」

另一個婦人面上的嘲弄意味更濃了。

陸秀貞顯得手足無措地道︰「師兄,他怎敢當你如此厚愛?」

西門嵩笑態未改,道︰「師妹,你該告訴他,長者賜,不可辭啊!」

陸秀貞轉向余平,施了個眼色,道︰「余平,我忘了件事,別府門外道上你擊斃的那乞兒,來路恐不簡單,你立即去搜查一下,這杯酒你回頭再來領!」

余平驚懼地望了西門嵩一眼,又望望陸秀貞,似乎不敢行動。

陸秀貞大聲道︰「余平,你敢抗命不成!你听見我說的話了?」

余平神情一凜,應了一聲︰「是!」轉身就待……

西門嵩笑容一斂,冷冷地道︰「回來!」

余平全身一震,回轉身來,眼中盡是駭然之色。

「先喝這杯酒!」

「遵……遵命!」

上前兩步,伸雙手去接酒杯……

陸秀貞伸手朝酒杯拂去,怒聲道︰「師兄,你不給我這點面子?」

西門嵩從容地一縮手,竟然避過了陸秀貞疾逾電閃的一拂,面色一沉,道︰「師妹!」

陸秀貞粉面鐵青,咬了咬牙,道︰「我有點不適,要歇憩了!」

說著,站起身來,西門嵩伸手把她按回原來位置,道︰「師妹,你不能中途逃席,師兄我要處理一個人事,非你在座不可!」

陸秀貞粉腮已呈慘白……

西門嵩再次伸出酒杯,道︰「余平,干了這一杯!」

余平似已覺察到事情不妙,身形篩糠似的抖了起來,遲疑地接過手來……

「喝呀!」

余平舉杯就口……

陸秀貞正待張口欲呼,被西門嵩凌厲的目光止住,余平一仰頸,喝了下去,覺得沒有什麼異樣,雙手捧回酒杯,道︰「謝師父!」

西門嵩向陸秀貞哈哈一笑道︰「師妹,你似乎很緊張,像是師兄我在酒里下了毒似的,哈哈哈哈!」

暗中的甘棠,看得滿頭玄霧,心中著實不耐。

陸秀貞神色稍見恢復,扭捏一笑道︰「師兄慣會說笑。」

西門嵩一抬手道︰「師父無別的教訓,弟子告退?」

西門嵩一抬手道︰「你且別走,在旁邊候著!」

說完,又取起精巧的小壺,滿斟了一杯,向陸秀貞道︰「師妹,遠途勞頓,我也敬你一杯!」

陸秀貞神色一連數變,一指面前的酒杯道︰「這不是酒。」

西門嵩打了一個哈哈,道︰「那酒不是這酒,這酒乃是師兄我特別請人配制,喝了可以延年益壽。」

陸秀貞螓首一搖道︰「師兄盛意心領!」

「你不喝?」

「小妹我已不勝酒力了,留待明日如何?」

「哈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還等什麼明天!」

「小妹我的確喝不了!」

「也好,等會再說吧!」說著,目光一掃兩名執壺小婢,道︰「天快亮了,你倆下去吧!」

「謝門主!」

兩名青衣小婢,退了下去。

西門嵩目光轉向退在一側惶惑不安的余平道︰「余平?」

「弟子在!」

「為師的問你一句話?」

「弟子恭听!」

「欺師犯上者該當何罪?」

陸秀貞面色又呈蒼白。

余平如被蜂螫似的一般,囁嚅地道︰「這……這……」

「說呀!照本門規矩,該當何罪?」

余平登時汗珠滾滾而落,久久,才迸出兩個字道︰「凌遲!」

「答得好,你可知罪?」

余平蹬蹬蹬連退三步,語不成聲地道︰「弟子……不知……所犯何罪?」

西門嵩臉一沉,目中頓露殺機,厲聲道︰「你還敢狡賴?」

陸秀貞片言不發,一掌向西門嵩當胸按了過去,快逾電光石火。

同一時間,余平彈身便朝廳外射去。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西門嵩一把扣住陸秀貞的手腕。射向廳外的余平,被守伺在院地中的錦衣劍士飛起兩道劍光,硬生生地迫落地面。

彈起,再被迫回。

那些錦衣劍士似乎只奉命阻截,並不跟著出手,一擋之後,又抱劍站回原位。

陸秀貞手腕被扣,頓時面如死灰,厲聲尖叫道︰「西門嵩,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西門嵩陰陰地道︰「不怎麼樣!」說完,面向廳外大喝一聲道︰「余平,你真的敢抗命?」

余平全身一震,第三次彈身突圍……

「拿下!」

劍芒打閃之中,傳出一聲悶哼,余平已被兩名錦衣劍士分別執住兩手。

西門嵩拿起原來斟好的那杯酒,送到陸秀貞唇邊,冷冷地道︰「喝下!」

陸秀貞張口喝了,恨毒至極地道︰「西門嵩,做鬼我也不會饒你!」

西門嵩嘿地一聲冷笑,道︰「我說過這不是毒藥,你並不會死,如果這樣,豈非太便宜你們這雙狗男女了。告訴你,馬上你就會嘗到風流的滋味了!」

陸秀貞奮力一掙,猶如蜻蜓撼石柱,破口大罵道︰「西門嵩,你這魔鬼,沒有我,你焉有今日……」

「住口,備刑!」

立即有四名身披紅綢的劊子手,找了兩個木架,擺在院中。

西門嵩一抖手,把陸秀貞像拋球似的拋落院中,兩名劊子手出手擒住,往木架上一綁,另兩名劊子手也同時行動,把余平縛牢在另一木架上,兩人對面,相距一丈。

余平狂吼道︰「西門嵩,你的末日不遠了!」

西門嵩仍端坐席間不動,一揮手,兩名劊子手各塞了一個木桃在陸秀貞和余平口內,兩人罵不出口,只唔唔亂叫,面色淒厲如鬼。

那伴坐席間的婦人,妖媚一笑,道︰「門主,我敬你一杯!」

兩人照了照杯,西門嵩面上升起了一片陰殘之色,那種莊嚴神情完全消失了,宛如換了另一個人,再次發話道︰「褫衣!」

「嗤嗤!」連聲,陸秀貞與余平被剝得身無寸縷。

余平垂下了頭,像待宰的羔羊。

陸秀貞杏目圓睜,目眥盡裂,眼角淌下了殷紅的血水,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膚,高挺的雙峰,諸般妙相畢呈,堂中那妖媚婦人,竟也羞得紅霞照臉。

潛身暗處的甘棠,看得一清二楚,收回目光,暗忖,看樣子是那叫余平的武士與陸秀貞通奸,西門嵩才以這等殘酷的手段對付兩人,陸秀貞先為「武聖」的側室,「聖城」血劫之後,她竟不知如何幸生,做了西門嵩的副手兼情人,論身份,她是西門嵩的師妹,她的行為不該受到這嚴厲的處置,問題是西門嵩不甘戴門下的綠頭巾。

西門嵩與那婦人,若無其事地推杯換盞。

十八名錦衣劍士,一個個兀立如石像。

四名劊子手,左右站立,像森羅殿前的惡鬼。

空氣呈現一片死寂。

笆棠此來的目的,是為了「天絕門」弟子萬萬通的被刑殺,這幕酷劇,實在不願再看下去,尤其,陸秀貞曾被他喚過繼母,撫今思昔,不由感慨萬千。

就在此刻

場面起了變化,先是余平「唔!唔」連聲,額上青筋暴起,雙目赤紅,汗出如漿,身軀拼命地扭動……

接著,陸秀貞也「嗯!哼」了起來,粉腮赤紅如火,那充滿了誘惑力的胴體在蠕動,扭曲……

笆棠目光無意觸及兩人的,登時面熱心跳,血行加速,這時,他才恍然而悟,西門嵩要陸秀貞與余平喝下的是一種極其霸道的媚藥春酒,否則兩人在這生死交關之時,哪里會有這種不堪入目的丑態表現。

難怪西門嵩對陸秀貞說,立即就會嘗到風流的滋味。

這種手段,的確夠殘忍,夠陰損。

兩人似受不住那欲火焚身之苦,哼聲已變成了野獸垂死的慘哼殘喘。

西門嵩與那婦人雙雙來到階沿之上。

又過了片刻,陸秀貞與余平口鼻和滲出了血水。

這種酷和虐的手段,勝過任何的刑法。

兩人連哼聲都沒有了,變成粗重的喘息。

酉門嵩抬手向劊子手示意。

兩名劊子手各執一柄牛耳尖刀,分別站在陸秀貞與余平身前,另兩名各提了一口木桶,手拿長勺。

刀一揚,雪白的肌膚上冒起一道血花,那提木桶的用勺子在桶內一舀,潑了上去。

「嗯……」

那哼聲,令人不忍卒听。

看來那木桶內可能是一種辛辣的液體,潑上創口,疼痛的酷烈可想而知。

一刀,一潑……

只頃刻工夫,雙方已成了一對血人,皮開肉綻,鮮血淋灕。

慘!

慘!

慘無人道!

除此,再也沒有什麼恰當的字眼形容。

「稟門主,暈刑!」

「噴!」

另有兩名黑衣漢子,似早已在旁候令,西門嵩「噴」字出口,立即上前各以一桶冷水兜頭淋去。

「嗯……」

又是一聲長長的喘息,兩人死又還魂,但頭已抬不起來,看來離死不遠了。

西門嵩一指陸秀貞道︰「讓她開口!」

一名劊子手立即把塞在陸秀貞口中的木桃搗了出來,手戳了她一指。

陸秀貞陡地抬起頭來,那原本風韻惑人的粉面,已完全失去了人形,比傳說中的鬼還要淒厲猙獰幾分,令人見了從內心發出驚栗。

西門嵩獰聲道︰「賤人,念在同門一脈,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陸秀貞口唇翕動了很久,才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話道︰「西門嵩,鳳凰女朱瓊芳尚在人世,甘棠也沒有死,你等著!」

西門嵩暴喝一聲︰「住口!」

笆棠一听陸秀貞的話,登時如遭雷擊,腦內一陣嗡嗡作響。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提及母親,也提及自己,為什麼?

他無法揣測語意所指,但無疑的此中大有蹊蹺。

瀕于手重新把木桃塞入陸秀貞之口。

西門嵩一擺手,大喝一聲︰「行刑!」

瀕子手操刀便……

「陸秀貞不能死!」甘棠在心里大叫一聲,猛可里一長身,電瀉入場。

「哇!……哇!……」

慘號與驚呼混成一片,四名劊子手橫尸當場,甘棠兀立如山,面對驚愕得不知所措的西門嵩。

「好小子!」

暴喝如雷聲中,數支長劍疾風迅雷般的刺劈而至。

「呀!」

驚呼再傳,數名劍手,被甘棠在揮手之間迫得踉蹌倒退。

西門嵩驚得失神,只是剎那現象,見狀忙喝一聲道︰「住手!」

錦衣劍手齊齊退回原位。

「報名!」

笆棠目暴神光,迫視著西門嵩片言不發。

西門嵩凝視甘棠良久,才振聲狂笑道︰「本座道是誰,原來是施少主,幸會!」

笆棠冷冷地道︰「閣下感到意外嗎?」

「多少有一點,不知施少主駕臨敝分壇有何見教?」

「請問萬萬通何由致死?」

「這!本座稱你一聲小友,任何門派,如發現有人臥底,該如何處治,不須本座再加以說明!」

笆棠登時一窒,的確,對方言之成理,使他無法反駁,臥底潛身,武林大忌,他後悔事先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貽人以柄,但現在這已不重要了。陸秀貞吐露的兩句話,內中大有文章,他非追根究底不可。

西門嵩臉色倏然一沉,怒聲道︰「上門殺人,你可有解釋?」

「有!」

「本座願聞!」

「陸秀貞出語涉及在下母子,在下必須留活口問個清楚!」

「你問罷!」

笆棠回身一看,不由冷了半截,陸秀貞業已七孔溢血而死,再看那余平,也已斷了氣,死狀奇慘。

心念一轉之後,回身道︰「堡主曾說過在下並非‘武聖甘敬堯’的骨血?」

西門嵩陰陰地道︰「不錯,本座說過這話!」

「那就請堡主拿出證據!」

「證據?」

「不錯,以堡主的身份,當不致信口雌黃。」

西門嵩略作思索之後、道︰「隨本座到內室一談如何。」

笆棠心念疾變,先弄清白己的身世,然後再設法查證方才陸秀貞臨死所說的那兩句話,倒不失為可行之著,當下慨然一頷首道︰「可以!」

兩人來到一間密室之中,分別落座。

西門嵩面上又恢復了那莊嚴、豪邁的武士本色,沉聲發話道︰「施少主,在談論正題之前,希望你能據實回答本座幾個問題?」

笆棠業已橫下了心要揭開所有謎底,當下正色道︰「請問吧!」

「第一,令堂對你的身世問題,可有解說?」

笆棠想起母親暖昧的態度,不著邊際的答復,登時心內一陣劇痛,為了求證事實真相,他不能不回答這問題,咬了咬牙道︰「家母對此沒有明白的解釋!」

「令堂承認了!」

「不,她否認,但沒有說出否認的理由。」

「好,第二,本座與‘武聖’之間的交情,你可有懷疑?」

「這……」

他想到了陸秀貞,既然雙方交情深厚,何以要奸人之妻?

西門嵩似有所覺,淡淡地道︰「如有所疑,請直說好了。」

「陸秀貞既系‘武聖’的側室,堡主的行為是否逾越……」

「哦,關于此點,請听本座解釋,陸秀貞是本座同門師妹,幸月兌死劫,前來相依,本座不能不予收容,至于那些閑言非語,起于一種誤會。」

「誤會?」

「不錯,為了表明此點,本座不得已公開一種秘密,本座因閉關潛修一種武功,又不願被人所知,曾要本座小婿衛武雄化身本座,應付外人耳目,陸秀貞為大不德,竟然與衛武雄相過從,所以才產生了誤會!」

「哦!」

這一說,極近情理,但「天威院」掌院程琦潛身「玉牒堡」,身掌「刑堂」之職,她的話當不會假,同時據「百毒公子」透露衛武雄先天有缺憾,不能人道,才演出了西門素雲出家,陳玉芝出走的那一幕悲劇,這一說可信嗎?但這是次要的問題,他不願深究,只含糊的「哦」了一聲。

西門嵩接著又道︰「第三,‘武聖’雖非你生父,但總有一段教養之恩……」

笆棠痛苦地道︰「這一點在下明白!」

「如此,你對‘武聖’觀感如何?」

「衷心欽敬!」

「第四,你對生父的感想又如何?」

笆棠全身一震,道︰「他是誰?」

「你先回答本座的問話!」

笆棠感到無比地屈辱,這話實在難以啟齒,自己雖是他的孽種,但他的行為是不可恕的,毋寧說是罪惡的孽果,心念之中,月兌口道︰「我恨他!」

西門嵩點了點頭,臉上飄過一抹無法捉模的笑意,緊迫著又道︰「如果有人為了替‘武聖’不平,而對你生父有所不利,你如何想?」

笆棠心中一震,但隨即恨恨地道︰「他罪有應得!」

西門嵩一撫掌,道︰「嗯,你不愧是人中之龍,思路迥異俗流,現在听著,你生父就在我這‘漱玉別府’之中!」

笆棠陡地離座而起,內心激動如濤,身形也隨之簌簌而科,栗聲道︰「他……就在這‘漱玉別府’之中?」

「不錯!」

「他是誰?」

「稍時自有分曉!」

「在下……」

「施少主稍安母躁,本座話未說完……」

「請講?」

「令尊在此並非本府座上嘉賓,而是……」

「是什麼?」

「牢中之囚!」

笆棠身形一個踉蹌,幾乎撞翻了座椅,他無法分析此刻心中的感受,只是覺得激動,震驚,錯亂……

生身之父,就在這別府之中,他該恨他,還是……

西門嵩面色一肅,道︰「本座為了至友‘武聖’的門第家聲地位,不得不把他監視,如果你認為本應不該如此作為的話,本座願承擔一切後果!」

笆棠盡量抑制沸騰的情緒,鐵青著臉道︰「在下要見他!」

西門嵩凝視甘棠有頃,道︰「施少主,話先說明,本座願意听听你將采取的行動!」

「我……只要見他!」

「比如說,救他月兌離別府,甚或……」

笆棠咬緊牙關道︰「在下只要見見他,別無他意!」

「好,請稍候,本座應事先安排一下!」

「請便!」

西門嵩啟門而出。

笆棠心亂如麻,見了生身之父,自己該說什麼?見了他又有什麼意義?他為人所不齒的行為,種下了罪惡之因,結了孽果,卻不負任何責任……

對「武聖」,他除了崇敬之外,還加上同情。

恨,又在心田里滋長。

敗人名節,毀人門庭,該死!

這可怕的意念死,一經閃現腦海,便如生了根似的緊緊附著,是的,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丑惡的孽債,讓他與他的罪惡行為所產生的生命,一齊消滅,讓一切都從今天結束……

正當他意亂神傷之際,一個錦衣武士推門而入,抱拳為禮︰「奉敝門主之命,請閣下移駕!」

笆棠定了定神,道︰「貴門主呢?」

「敝門主一切均已安排妥當,請閣下到地牢一行,特囑本人致歉意,他不便隨行,這一點請閣下諒解!」

「好,請帶路!」

笆棠隨那錦衣武士走出秘室,穿越一道長長的回欄,此際天已大亮,看這別府的布設,窮奢極侈,不啻王公貴冑之家。

就在那將轉入地道之際,一個黑衣女子,從身旁行過。

雖只這麼匆匆一瞥,甘棠已認出了她,登時心頭劇震,幾乎驚叫出聲。

這黑衣女子,赫然正是在「大佛窟」對過的荒野林間,企圖掘墓自葬,被稱為「十五妹」的那神秘少婦。

笆棠心中的震駭簡直無法言語形容。

莫非這少婦與那勁裝中年四哥,那晚口中所稱的頭領便是西門嵩?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正好,那「十五妹」目光也朝這邊瞟過來,眨了兩眨,身影便消失在南道里去。

笆棠心頭疑雲大起,不知對方眨眼的用意何在?

記得那晚在荒郊,這神秘物黑衣少婦曾力阻那被稱作「四哥」的勁裝漢子發出訊號,說是對自己聊表一絲心意,這謎團,如今又被翻了出來。

事實卻不讓他多想,轉眼便進入了地下出道。

甬道中,門戶不少,但都關得緊緊的,而且每一道門都掛有數字號牌。

笆棠拋開了「十五妹」之謎,意念又回到當前的現實。

他即將見到生身之父!

是否照剛才的決定,父子同歸于盡,結束這段罪孽?

他為自己這個可怕的決定而悚栗,但他沒有改變的意思,他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路,除此,別無他途可循。

彼盼間,來到甬道盡頭,迎面一道鐵門,門上掛了一個「特」字號,從牌字號而論,這間牢房必然與眾不同。

「到了!」

錦衣武士口中說著,在鐵門上敲擊了數下,格格聲中,鐵門開啟,一個上身赤袒的猙獰大漢,當門而立,想來他便是這間「特」字號牢房的禁卒了。

禁卒一側身,向錦衣武士一躬身道︰「近衛有何見諭?」

錦衣武士大刺刺地道︰「奉門主諭,這位貴賓入監探視犯人,小心侍候!」

「請便!」

禁卒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轉身開了第二道鐵柵,擺手躬身道︰「請進!」

笆棠抬頭一看,這牢房約三丈見方,黑黝黝的充滿了陰森之氣,壁角,蜷曲著一個衣衫襤樓的蓬首人,因為是蜷縮著,看不見面目。

他!便是自己的生父?

一股寒流,透過他的全身,他幾乎無法舉步。

窒了片刻,終于咬牙踏入牢房。

「鏘」的一聲,鐵柵門隨著掩上。

笆棠望著屋角那蜷曲的人影,感到手足發麻,遍身奇寒,血液似乎已停止了運行,眼前迸出了朵朵金花。

「誰?」

那人影發了話,但沒有抬頭,聲音冷漠得像不是發自活人之口。

笆棠努力翕動發僵的嘴唇,久久,才進出一句話道︰「你……是誰?」

這句話可說問得毫無意義,然而,他既不願先承認身份,又無法對這人有任何稱呼,所以,他只好先使對方報出名號。

那人影驀地抬頭……

「呀!」

笆棠心里驚呼一聲,身軀猛可里一震,只見這被指是生身之父的人,雙目已盲,鬢發虯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那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背壁而立,似乎借牆壁來支撐不穩的身形。

笆棠幾乎想掉頭沖了出去,然而,他畢竟忍住了,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他記得此來的打算。

于是,他直逼那人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孩子,是你,西門嵩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聲音已不似剛才的陰冷,但每一個字,像一柄鐵錘,重重地敲在甘棠的心上。

笆棠鋼牙幾乎咬碎,頭顱似乎要爆裂開來。

那人不見回應,再度開了口,聲音是暗啞的︰「孩子,你恨我?」

笆棠這才狂聲叫道︰「是的,我恨你,我……恨你!」

「唉!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後悔已退,我不求任何人寬恕,我自知罪無可恕,上的折磨,消不了心靈上的創痛,唉……」

「我……該如何稱呼你?」

笆棠腮邊已掛了兩條淚珠。

那人又是一聲長嘆,道︰「孩子,無所謂,隨你如何稱呼……」

笆棠又是一次體味裂心摧肝的劇痛,語不成聲地道︰「但,你……是誰?」

對方答非所問地道︰「孩子,你母親現在何處?」

提起母親,甘棠更是痛上加痛,肝腸寸磔,幼遭孤露,劫後余生,一旦听說還有至親骨肉在世,那份狂喜是無以言喻的,然而,想不到是天倫夢斷,希望大,失望更大,痛不欲生,聞言之下,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問她做什麼?」

「孩子,我只要知道她活得好嗎?」

「我不會告訴你的!」

「孩子你……使我……」

「我要殺你!」

那聲音已有瘋狂的成份。

「孩子,你……要殺我?」

「不錯,我們同歸于盡,以免現世!」

「啊!孩子,我不怪你,這樣也好,只是……唉,你過來些,讓我模模你,否則我死了也難瞑目……」

字字哀淒,語語斷腸,這確實是人間的大悲劇。

笆棠的心軟了,可怕的念頭已逐漸遠去,一個新的意念代替了它,憑自己的身手,救出父親,同奔天涯,永絕江湖。

「父親,我……帶你走!」

「什麼,你帶我走?」

「是的!」

「你不是要殺我嗎?」

「父親,恕孩兒口不擇言。」

「可是,為父的雙目已殘,同時也無面目再活著現世……」

「我們到沒有人的地方。」

「孩子……」

「事不宜緩,父親,我背您!」

說著,轉背,蹲身……

「嗯!」

悶哼聲中,甘棠被一股怪異的萬鈞勁道,震得飛撞向前面的石壁。

事出猝然,他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但,他的反應,仍是非常人所及的,就在撞向石壁的剎那,運勁變勢……

「砰!」

挾著一聲慘哼,甘棠撞向石壁,再彈回原地面,全身骨痛如折,幾乎完全昏死過去,完了,他發覺自己的功力已在被偷襲的一剎那喪失了,這情況,和在「疊石峰」頭,被「陰司公主」以「斷元神指」封住寶力的感覺完全一樣。

他掙扎著爬起身來。

他那生身之父,首先抓落假發,面具,然後扔掉襤樓的衣衫,現出本來面目。

「你……」

笆棠狂喝一聲,眼前一黑,幾乎栽了下去。

站在面前的,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甘棠,你後悔了,哈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了得意、狂妄、嘲弄、不屑……的情緒。

笆棠傻了,頓時呆若木雞,他做夢也估不到這變化。

西門嵩笑聲一斂,陰殘地道︰「甘棠,本座很感內疚,不過,事逼至此,不得不然,因為我們只能有一方活在世上,至于為什麼,你不必問,你知道了也是枉然!」

笆棠目眥盡裂,切齒叫道︰「西門嵩,老匹夫,我把你碎尸萬段!」

身形一動,「砰」然踣倒地上。

西門嵩從容地出了牢柵之外,再關好牢柵,那曾在中堂陪酒的妖媚婦人出現,望了望牢中地上的甘棠,把手指直劃到西門嵩鼻尖上,浪聲蕩氣地道︰「我的老心肝,我死心塌地的服了你了,人前人後,你都有一手!」

西門嵩擰了她一把,道︰「欲為人上人,必須毒中毒!」

「大丈夫……」

「小妖精,你沒听說過無毒不丈夫這句俗話嗎?」

「你準備把他怎樣?」

「暫時監禁!」

「斬草必須除根,最好馬上解決掉!」

「他還不能死,他的價值不菲呢!」

「我擔心……」

「擔心什麼?」

「萬一他出了籠,什麼都完了!」

西門嵩縱聲狂笑道︰「哈哈哈哈,你這叫杞人憂天,他除了化成飛蟲地鼠,才能出這地牢。何況,他現在已是廢人一個,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可是,我總感到……」

「放心,至多一月,他的利用價值喪失,你不說我也會消滅他!」

笆棠五內皆裂,急氣攻心,哇!哇!噴了兩口鮮血,嘶聲道︰「西門嵩,我甘棠若不把你碎尸萬段,殺盡‘玉牒門’弟子,誓不為人!」

西門嵩嘴里一聲獰笑道︰「小子,今生你辦不到了!」

那婦人又道︰「他到底有什麼價值?」

「呆瓜,他是‘天絕門’少主、‘奇門派’至親,還有‘鳳凰女’……」

「好哇,原來你居心不良,準備把我置于何地?」

「漱玉別府主人,玉牒門分壇壇主,掌門夫人,難道還不夠?」

「不!我要名份,我不做黑市夫人……」

「好,有話慢慢再談!」

腳步聲離去,外層鐵門「嗆」的一聲關上,牢內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笆棠明白了,徹底地明白了,可怕的陰謀,酷毒的謊言,一切都是假的,西門嵩的戲演得十分逼真,然而晚了,一切都完了。

自己陷身此地,恐怕連鬼都不知道,別說是人。

他想血仇,想起母親、林雲、義母……

母親將因此而憂憤以終,自己死了卻難逃不孝件逆之名。

恩如山情如海的表姐林雲,依她的個性,會獨生嗎?自己成了天下第一負心人。

義母,還有短短三個多月的生命,由于希望落空,將含恨以歿……

不孝,不義,不仁,自己佔全了。

尤其,他想到西門嵩所說的利用價值一語,不由心膽俱碎,這外表仁義,內心如梟獍的老匹夫,不知要做出什麼滅絕人性的事來?

他以頭叩地,鮮血染紅了臉孔。

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但死了怎能瞑目!

他想到即將舉行的「生死大會」,西門嵩將與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作生死的決斗,這……是事實嗎?西門嵩是舍己為人的武士嗎?不是,完全不是,他是掛著正義幌子的惡魔。

然而,這是一個騙局嗎?一個極大的陰謀嗎?

時間,在生死兩難的情況下悄然流逝。

他無數次想自殺以救解月兌,但,橫亙在他心中的,死並不能解月兌,而活,只能是痛苦的延續。

求生不能,死亦不能!

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為淒慘的事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當他的身心逐漸開始麻木之際,渾噩的腦海中,升起了一線靈光,他想到自己曾修習的「天絕武功篇」至上的玄妙心法,「天絕武學」的特點是「生機不滅」,無論受到任何傷害,生機不泯,如以玄奧的心法疏通導引,也許能恢復功力,死里求生。

念及此處,靈明大開,陰翳盡除。似乎撥雲見日一般。

立即按照無上心法,引導生機,默察之下,信心大增,他發現功力未廢,只是被封住,與上次被「陰司公主」以「斷元神指」所制的如出一轍。

求生欲信心高漲,如灰的意念重燃。

當然,他必須十分小心,如果這行為落入對方眼中,死亡立至,這是毫無疑義的。

被封的功力,如加上外力內攻,收效極速,但,此刻,他只能靠自己,同時,由于「天絕武學」異于武林常軌,除了本門高手,旁人也無能為力。

這是極端艱巨的行動,因為內元被封,只能靠由于「天絕武學」中生機不滅的奇奧作用,所保留下來的那一點護持心脈的元氣,使之滋生茁長、從而逐步打通障閉的經穴,只要有三、四成真力獲得釋放,再以後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從每一次的粗糲飲食中,他按以計算時日,整整八日夜的不停行功,內元竟已恢復了兩成。

這使他精神大震,成功的希望愈來愈濃了。

照例,送飲食的時間來臨,鐵門開啟,透進一抹昏黃的亮光,每天,只有這麼一剎那,能看到一點光線。

一個黑衣人,提著一罐水,兩個粗劣的玉米窩窩頭,來到鐵柵之前。

那猙獰禁卒的龐然身形出現,伸手去接食物,口里道︰「不準走近鐵柵!」

待看清來人,不由驚「哦」了一聲,低聲下氣的道︰「小的不知是十五近衛,冒犯之處,請擔待!」

「嗯!」

禁卒接過食物,掀開柵門上的小孔,往里一放,大聲道︰「小子,別裝死,快來拿……」

話聲未已,只听一聲沉悶的慘哼,禁卒翻身栽倒。

笆棠本來假裝著蜷曲的壁角里,這聲慘哼,使他霍然而震,抬頭一看,柵門已開,禁卒的身軀,被擲入牢內,接著,一條人影幽靈般來到身前。

「呀!是你?」

笆棠直覺地感到必有事故發生,一見來人,不由驚呼出聲,來的,赫然是那稱作「十五妹」的神秘少婦。

「十五妹」略顯緊張地道︰「你能行動嗎?」

笆棠愕然起身,激動地道︰「尊駕……」

「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我問你能行動嗎?」

「尊駕準備做什麼?」

「救你出去!」

笆棠被這意外的情況,弄得有些失措,定了定神才道︰「要救在下出去?」

「不錯!」

「尊駕盛意心感,但這對尊駕……」

「甘棠,你當不會忘記,我已是早存死意的人。」

「是的,但……」

「西門嵩不在府中,已前往主持‘生死大會’,這是機會,你能走嗎?」

笆棠功力業已恢復了兩成,在他而言,已無殊江湖一個普通高手,當下一頷首道︰「勉強可以!」

「如此隨我來!」

笆棠內心激動非凡,緊緊地隨在「十五妹」身後,向地道出口奔去……

一陣腳步聲從不遠的轉角處傳來。

「十五妹」一揚手,示意甘棠停步。

笆棠心頭一震,停下腳步。

兩名黑衣劍手,並肩迎面而來,其中之一喝問道︰「前面是誰?」

「十五妹」冷冷地道︰「我!」

兩黑衣劍手業已看清了是「十五妹」,忙側身表示讓路,「十五妹」疾行兩步,到了兩名巡查劍手身邊,其中一名瞥見不遠處的甘棠,神色一變,驚呼道︰「他……」

「哇!哇!」

「十五妹」出手如電,戳中了兩人胸前死穴,兩名劍手糊里湖涂地送了命,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笆棠疾步跟上。

「十五妹」道︰「可能已驚動了別人,我們快走!」

一路躲躲閃閃,顧盼間,從後花園越牆而出,至此,甘棠算松了一口氣,向「十五妹」

深深一禮,誠摯地道︰「大恩不敢言謝,容留後報!」

「十五妹」幽幽一嘆道︰「甘少俠,用不著放在心上,投桃報李,聊表寸心而已!」

笆棠不由一怔,自己與對方素昧生平,先後再次蒙她之惠,這「投桃報李」四字,從何說起,劍眉一蹙,茫然道︰「在下不明白?」

就在此刻

破風之聲,倏告傳來。

「十五妹」芳容一變,道︰「我們被發覺了,快,隨我走!」

說著,當先向右前方一樹林奔去,甘棠功力雖已恢復了兩成,但較之此刻的「十五妹」,卻差了一二籌,竭盡全力,仍無法追上。

入林不久,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斷喝︰「站住!」

笆棠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四名黑衣劍手,業已飛撲而至。

「十五妹」回身折轉,急聲道︰「你快走,我來打發他們!」

驀地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走嗎?來不及了!」

笆棠與「十五妹」同時回顧,只見那曾伴西門嵩飲酒的妖嬈婦人從一株樹後現出來,粉腮之上,全是恐怖的殺機。

「十五妹」芳容大變,栗聲向甘棠道︰「她是分壇主黃嬌嬌,西門嵩姘婦,我擋她一陣,你全力逃生!」

逃,在甘棠來說是個陌生的字眼,出道以來,他不曾怯敵逃過,但,現在情況不同,他功力只恢復兩成,不逃只有死,听「十五妹」口氣,她顯然不是這婦人之敵,所以才說擋她一陣……

分壇主黃嬌嬌已逼到身前,冷笑了一聲道︰「十五妹,好哇!你竟敢做出這等事來,這小子不錯,真算得上是小白臉,可是色迷心竅,忘了本門律法!」

「十五妹」一推甘棠,意思是要他快逃,片言不發,撲向了黃嬌嬌。

「你真敢!」

厲喝聲中,雙方已搭上了手。

笆棠咬了咬牙,正待彈身縱起,四名黑衣劍手,已分四面把他圍住。

劍手之一道︰「你是乖乖回去,還是要我們動手?」

笆棠知道月兌身相當困難,但豈肯束手受縛,目光注定側方發話的黑衣劍士,冷冰冰地道︰「攔我者死!」

笆棠雖說功力只恢復兩成,但威名仍在,對方可測不出他的深線,那黑衣劍手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手中劍一揚,道︰「小子,你插翅難逃了!」

那邊,「十五妹」與分壇主黃嬌嬌已打得難解難分,但相形之下,「十五妹」似乎技遜一籌,守多于攻,攻拒之間,厲聲高叫道︰「甘棠,你還不走!」

顯然,「十五妹」的目的是掩護甘棠逃生,否則,她全身而退,並非難事。

笆棠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心中難過萬分,如果應付得不好,自己一死是應該,連累了「十五妹」可就是飲恨的事了。

心念之中,身形電彈而起,猝然撲向那正面的黑衣劍手。

「哇!」

慘號破空而起,那名劍手,竟然毫無還手的余地,撒劍栽了下去。

笆棠的功力雖然只恢復了兩成,但「天絕武學」以奇詭厲辣見稱,蓄意全力一擊之下,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暴喝聲中,三支長劍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同時劃到。

笆棠不敢還擊,一式「追風化影」,月兌出劍光之外,但右臂已被劃了一劍,登時鮮血涔涔而下。

黑衣劍手,全非庸流,劍術造詣雖比不上錦衣劍手,但在江湖中已可列入一流,甘棠的「追風化影」身法固屬奇妙,怎奈功力不足,難以發揮妙用,能月兌出三劍夾攻,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他可不敢稍停,順手撿起死者長劍,不顧傷痛,彈身便朝林深處射去。

「哪里走?」

暴喝聲中,三名黑衣劍手餃尾疾追。

笆棠亡命疾馳,奔了一程,後面已無追兵,拭了拭額上的汗珠,喘了一口氣,暗忖,不知那位「十五妹」能否全身而退,自己只顧逃命,的確有愧武士精神。

但,想到許多等待他去了結的恩怨,只好橫心再奔。

他暗自慶幸,西門嵩與那批錦衣劍手,全離開了「漱玉別府」,否則不但逃生無望,恐怕「十五妹」也無法救自己出那地牢。

這片林木不大,約在二里左右,顧盼之間,已到林緣,林外是一條坦蕩的黃泥官道,視界開展,一眼可望出數里。

他略一躊躇之後,彈身出林……

身形才現,不由暗道一聲︰「苦也!」八名黑衣劍士從左右電撲而至,原來的三名也在其中,看來對方是抄了捷徑。

月兌身不能,只有一戰。

幸而,他順手撿了那支長劍,較之徒手,要好得多。

內力雖然不濟,但那些至高無上的決竅,仍在胸中補了短處。

八支長劍,挾撕風劍氣,罩身卷來。

「嗆啷啷」一片金鐵交鳴,八支長劍悉被蕩了開去,但臂骨已酸麻如折。

八名劍手,被一招震退,全為之一怔。

兩條身影,風馳電掣般從林內先後射出,當先一條人影,從八人圈子掠過。

「哇!哇!」

慘號栗耳,兩名黑衣劍手,適當那人影飛射的正面,登時撲地而亡。

只有電光石火之間,那人影略略一窒,後面的人影業已迫及,橫戳身前,那先來的是「十五妹」,後來的赫然是分壇主黃嬌嬌,兩人再度交上了手。

笆棠不由肝膽皆炸,他明白,「十五妹」若非發現他被圍攻,去勢不會阻滯,黃嬌嬌可能就無法迫及,現在,後果已難想象了。

「十五妹」出手全是拼命之著,只重攻而疏于守,看來令人悚目驚心。黃嬌嬌卻沉穩厲辣,絕不犯險,看來足有十成把握克敵。

「上!」

六個黑衣劍手,第二次發動攻擊。

精芒錯落,劍刃撕風,「鏗!鏗」之聲如連珠密爆。

笆棠雙目盡赤,咬牙苦撐,身上劇痛連連,僅半刻光景,身上劍創至少在十處以上,已然成了一個血人。

一股本能的求生力在支持他不倒。

一遍,又一遍,他反復施展同一招式,眼前金星亂迸,已看不出對方出手招式,他明白,死亡已迫在眉睫,一點點真力,已到了油枯燈盡之境。

「啊!」

一聲尖銳,刺耳的慘號,劃空而起,「十五妹」口血狂噴,栽了下去。

笆棠不用看,從聲音已能判斷出救命恩人「十五妹」業已不幸。

登時五內如焚,目眥盡裂,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從月兌力的邊緣振作起來,口中栗吼一聲,施出了一指「迸珠碎玉。」

這一招「迸珠碎玉」,是與敵同歸于盡的絕招,凌厲狠辣,世無其匹。

慘號再起,殘劍橫空。

三名黑衣劍手,翻栽血泊之中,另三名身上各中了一劍,暴退兩丈之外。

笆棠手中只剩下半截劍柄,身上又加了幾處創口,身形連連踉蹌,口中鮮血一口接一口地噴了出來,他幾番要栽倒,又頑強地穩住身軀。

衣褲已全被血水濕透,創口皮翻肉轉,慘厲之狀,令人毛骨皆悚。

分壇主黃嬌嬌一晃而前,切齒道︰「甘棠,若非門主有言在先,你還有利用價值,本座現在就把你剁成肉醬。」

笆棠之所以不倒,只是被一股強傲之氣支持住,對方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听進去,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俊面白如金紙。

分壇主黃嬌嬌大喝一聲︰「帶走!」

三名黑衣劍手,一涌而上。

「慢著!」

一聲冷喝,倏告傳來,三名黑衣劍手,不期然的止住身形。

兩個蒙面女子,無聲無息地來到場中,點塵不驚,其中一個,聲如出谷乳鶯,脆女敕悅耳,向甘棠一指道︰「大姐,是他嗎?」

另一個冷冷地道︰「是他,一點不錯!」

分壇主黃嬌嬌粉面罩霜,目帶煞芒,上前三步,冷厲地道︰「兩位何方高人?」

那身著絳衣,語音冷漠,被喚做大姐的蒙面女子冷聲道︰「這一點,你不必問了!」

黃嬌嬌冷哼一聲道︰「好狂的賤婢!」

「你罵誰?」

「罵你!」

「找死麼?」

「憑你還不配,找死的是你兩個賤人!」

「住口!」

怒喝聲中,絳衣蒙面女出手攻向黃嬌嬌,一個驚人的場面疊了出來。

三名黑衣劍手,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名欺向甘棠,另兩名長劍一領,撲向那語音脆女敕的少女。

寒芒閃處,慘號立傳,那少女不知如何出手,兩名劍手連半個照面都不到,便橫尸當場,妙的是雙雙死在自己回勒的劍上,就像是自己舉劍自戧似的。

那名欺向少女的劍手,一眼瞥見,不由亡魂盡冒,取出一支付哨,狂吹起來。

那少女如幽靈般飄身上前,以翠袖凌虛一拂,那吹哨的劍手,也告倒地氣絕,舉手投足之間,毀了三名劍手,這種身手,的確驚世駭俗。

絳衣少女與黃嬌嬌,功力在伯仲之間,打得激烈非凡。

笆棠被慘號聲喚回了一絲神志,首先,他看到一個蒙面女子,站在身前咫尺之地,那身形,似乎並不陌生,但他此刻神志恍惚,無法集中意志思想,繼而他發現那與黃嬌嬌交手的絳衣女子,于是,他忽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目光再轉,「十五妹」的嬌軀,橫陳在三丈之外。

于是,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搖搖不穩地掙扎著向「十五妹」身邊移去。

那蒙面少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妹」身前,他力竭地坐了下去,暗啞的喚道︰「大嫂!大嫂!」

這稱呼並不妥當,但他根本無法用其他稱呼,他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姓氏,「十五妹」三個字當然不是他能叫的,而對方是已婚少婦,所以,他用了這個稱呼。

「十五妹」氣息奄奄,雙目微睜,又閉上。

蒙面少女脆生生地道︰「她是你的大嫂?」

笆棠不答所問,繼續地嘶喚著。

蒙面少女俯下嬌軀,用一只縴縴玉指,抵住「十五妹」的「脈根穴」上。

「十五妹」終于睜開了失神的眸子。

笆棠疾自懷中取出「萬應丹」……

「十五妹」聲細如蚊地道︰「甘少俠……請葬我在‘大佛窟’對面墓中,西門……嵩是……」

笆棠手捻藥丸,伸了過去。

「十五妹」雙眸一閉,喉頭咕的一響,頭一偏,死了。

笆棠全身發麻,藥丸掉在地上,痴痴地望著「十五妹」的尸身,她死了,為他而死,然而現在他還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舍命救他?她的真正身份是什麼?

淚水,終于滾落在蒼白的腮邊。

他夢囈地道︰「十五妹!大嫂!我發誓為你報仇!」

另一邊,黃嬌嬌已被絳衣蒙面女迫得毫無還手之力,眼看援手遲遲未到,虛晃一招,閃電般朝向身側林中遁去。

絳衣蒙面女不予追擊,彈身朝甘棠這邊來。

「十五妹」最後半句話︰「……西門嵩是……」是什麼?可惜她沒有說完便斷了氣,留下了一個令人莫測的謎。

她遺言要求葬在「大佛窟」對面荒林之內,她不久前掘的墓中,這又是一個難猜的謎,她死了,此謎也許永遠無法揭曉了。

笆棠感到全身月兌力,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垂,神志逐漸模糊,他意識到將要發生的是什麼,但欲振無力,手指「十五妹」的尸身,含糊的道︰「請……請……帶走她。」

聲落仰首截倒。

蒙面少女驚呼一聲道︰「大姐,怎麼辦?」

絳衣女子模了模甘棠的脈息︰「先帶他離開此地吧!」

「這女尸呢?」

「就地埋了吧!」

「可是他說要帶走,這當中不無蹊蹺……」

「公主,有了,把您那扇墜‘天龍珠’含在她口內,可保尸體不腐。」

「好主意!听,有人來了。」

「公主,他傷勢嚴重,如不立即救治,後果堪虞,依我之見,先離為上!」

「好!可是他哪能行動……」

「公主,這女尸由我帶!」

說著,一把挾起「十五妹」的尸體。

破空之聲挾著穿枝拂葉之聲,震耳而來,看來「漱玉別府」已大舉出動。

蒙面女子似乎很不情願地抱起昏迷不醒,遍身血污的甘棠,甘棠的身軀,比她大了一倍,這一抱在手中,的確十分扎眼。

「走!」

兩人雙影,彈身電閃而去。

數十人影,蜂涌而現,兩個蒙面女子在坦蕩的黃泥大道上只剩下兩點黑影。

分壇主黃嬌嬌一跺腳,道︰「呂堂主,請率二十名弟子追下去!」

一個黑衫老者,恭應了一聲,率手下疾追而去。

「趙堂主!」

另一個同是黑衫的中年武士一躬身道︰「卑座在!」

「飛訊本門弟子,注意追探這兩個蒙面女子的下落!」

「遵令諭!」

且說,甘棠蘇醒之時,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張錦帳低垂的繡榻之上,衾柔被暖,枕衾之間,散發著陣陣幽香。

這分明是女子的閨閣。

他登時心如鹿撞,想翻身坐起,才一用力,周身劇痛難當,骨頭仿佛全散了似的,「啊喲」一聲,又躺了下去。

帳外,床邊,一個悅耳的聲音道︰「別動,你傷勢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