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不必!」
「還有……」
「還有什麼?」
「老身死後,請……葬于此峰南峰之巔,我兒……墓側!」
「晚輩答應。」
「魔母」說完之後,喉頭忽涌起痰聲,這是斷氣的先兆,甘棠此來的目的是探查肢解義父兄的凶手,如果「魔母」一死,豈不悔恨莫及,立即掌心用勁,加強逼入真元,口里急道︰「前輩,您的條件?」
「條……件……」
「是的,當年殘害‘天絕門’掌門父子的凶手是誰?」
「魔母」眼珠翻了兩翻,得甘棠內元之助,精神又恢復了些,斷續地道︰「是……鬼見愁……馮一鷗所為……」
「百毒門先代掌門?」
「不……錯!」
笆棠如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顫聲道︰「鬼見愁馮一鷗不是早死了?」
「沒有!」
「什麼,他沒有死?」
「是……的,他怕報復……揚言已死,閉關潛修。」
「哦!」
「這件公案,老身目擊,所以……他不放過老身……」
「他人在何處?」
「魔母」費力地舉起手,朝三丈外猶臥地不起的枯瘦老者一指……
笆棠頓時熱血沸騰,忘其所以地一躍而起,栗聲道︰「是他,鬼見愁馮一鷗,好,太好了,想不到此行如此順利……」
自語間,忽覺不對,低頭一看,「魔母」業已斷氣身亡。
笆棠心中一陣惻然,伸手拔出「魔母」身上透胸的長劍,喃喃地道︰「前輩,相告之情,無以為報,晚輩雖為義父兄索仇,但決以此劍討債,聊慰前輩英魂于九泉之下,誅凶之後,當遵所囑安葬前輩于南峰之巔。」
說畢,倒提長劍,舉步走到「鬼見愁馮一鷗」身前,俊面之上,罩了一層栗人的殺機,不費吹灰之力,血債血償,凶手祖孫三代,誰也不放過。
掌中劍一揚,掃向枯瘦老者「鬼見愁馮一鷗」的頸項,就當劍鋒將及皮肉之際,他又飛快地收了回來。
帶煞的目芒,掃了三人一遍,然後,取出三粒「萬應丹」在每人口里塞了一粒,然後坐到一側,靜靜地等待。
片刻工夫,「鬼見愁馮一鷗」及馮少丹父子先後醒轉。
「鬼見愁」功力深厚,蘇醒之後,立即坐起身來,茫然回顧一遍之後,目光落在甘棠身上,激動萬狀地道︰「那臭女人呢?」
笆棠冷冰冰地道︰「死了!」
「哦!娃兒,是你第二次對老夫援手?」
「閣下不必放在心上,在下不是濫施恩惠之流!」
此際,馮少丹業已跟著半坐起身,「百毒公子馮奇」栗呼一聲道︰「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鬼見愁馮一鷗」如中蛇蠍般地跳了起來,厲聲道︰「娃兒,你真的是……」
笆棠端坐不動,冷聲道︰「不錯!」
「你……」
「三位最好先調息療傷,別的待功力恢復之後再說!」
「鬼見愁」祖孫三人困惑不解地瞪視了甘棠半晌,對他的作為,莫測高深,三人同一心思,看來甘棠並不知道當年凶案真情,否則他不會施救,早已乘三人失去抵抗力之時下手了。
當下,祖孫三人各自運功調息。
笆棠面寒如冰,冷冷地注定這老少三個毒物,心中感到無比的快慰,想不到事有如此奇巧,不費任何周折,便完成了義母的第一心願,誅仇之後,已了無牽掛,天際海隅,讓此身與草木同朽,隨時光而歸盡……
突地,他想到「魔母」會不會挾仇誣指,借自己的手為她復仇?
心念存此,不由一震,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魔母」已死,這追凶一節,就無能為力了。義母將不能在有生短短數日當中,了卻心願……
整整一個時辰,「鬼見愁馮一鷗」第一個功畢起身。
笆棠隨之而起,寒著臉道︰「閣下復原了?」
「鬼見愁」僵尸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娃兒,老夫承你的情,這一筆人情……」
「不必!」
「什麼意思?」
「閣下是‘鬼見愁馮一鷗’不錯吧?」
「咦!你……」
「想來是不錯的了。三十年前,太行山下‘天絕門’掌門施磊父子,慘被肢解,是閣下的杰作吧?」
「鬼見愁」神色大變,駭然退了數步,栗聲道︰「小子,你是為此而來?」
「正是!」
「那婬婦已完全告訴你了?」
這話,等于是承認了他是殺人凶手。甘棠殺機大熾,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鬼見愁,我救你就是為了問明這一點然後殺你,同時,本少主尊重武林規矩,不殺失去抵抗力之人,現在明白了吧?」
「鬼見愁」縱聲笑起來︰「哈哈哈哈,小子,憑你敢奢言要殺老夫,看來,你今天仍會步上肢解之途。」
可能,甘棠擊敗「死神」的消息還不曾傳到老毒物耳中,否則他決笑不出聲來。
肢解兩個字,使甘棠殺機激撞如狂,鋼牙一挫,道︰「鬼見愁,此地有您祖孫三代,本少主要以其人之法還治其人之身!」
「鬼見愁」又是一長串令人悚栗的怪笑,道︰「小子,據老夫所知,施磊只有一根獨苗施天贊,你今年至多二十歲,施磊父子死于二十年前,你是雜種吧?」
雜種兩個字,深深地戳中甘棠的隱痛,雙目噴火,暴喝一聲「本少主把你挫骨揚灰!」
「刷!」
劍氣撒空銳嘯,劍光如銀河星迸,以奔雷駭電之勢,罩向了「鬼見愁」。
「天絕」武學之中,有劍道一項,但甘棠出道以來,均知而不用,今天,他默許「魔母」以劍誅凶,是以惜對方之劍出手。
「鬼見愁」生平從未見過,此凌厲奇詭的劍術,甘棠甫一出手,他便知情況嚴重,閃電般暴退八尺。
用劍之道,端在一個「氣」字,甘棠在狂怒之下出手,心浮氣躁,這一擊看似辛辣,但卻不能完全發揮威力,否則「鬼見愁」功力再高,也難輕易避過。
他業已悟通「天絕奇術」的至上心法,一擊出手,便知已犯了動「氣」之忌,立即平氣凝神,抱元守一。
「鬼見愁」何等人物,一見甘棠態勢,登時寒氣大冒,他做夢也估不到對方小小年紀,會真有如此駭世震俗至高身手,輕敵之念盡除,凝神以待。
雙方凝神對峙,等待一擊奏功的時機。
兩條人影,鬼魅般從兩側欺上,正是馮少丹父子。
笆棠長劍斜舉,兀立如天神,一種武功已達某一極限的高手所特有的無形之氣,使馮少丹父子兩佇身兩丈之外,無法再逼近一步。
僵持了盞茶功夫。
馮少丹父子沉不住氣,竟要替「鬼見愁」制造出手的機會,雙雙互施一個眼色,各劈出一道排山勁氣。
笆棠心神微微一分。
「鬼見愁馮一鷗」已把握這瞬息的機會,由正面猛攻一招。
「天絕武學」前八段有攻無守,九段才是極致,寓守于攻,玄奧無方。
笆棠先機被奪,但心神不亂,全力封出一招。
「波!波!」
勁氣與劍氣擊撞聲中,馮少丹父子竟各被反震得雙雙後退了三四步,甘棠自身卻被「鬼見愁」挾全力以發的一招迫退了一個大步。
「鬼見愁」一招得手,第二招連綿演出。
笆棠大意失著,只是一種偶然,他的功力至少比「鬼見愁」高出兩籌,就在一卻之後,與對方同一時間,劃出了一招「孔雀開屏」。
「嗤!」挾以一聲驚呼,「鬼見愁」收招暴退,衣袖已被挑開了尺長的裂口。
兩蓬黑霧,由左右罩來。
馮少丹父子已使出看家的本領毒。
異香撲鼻,甘棠不由一窒。
「看掌!」
「鬼見愁馮一鷗」乘機發掌,勁道之強,足以撼山栗岳。
如山勁氣卷處,甘棠被震退了八尺之多。
仗著「魔母」所贈的一顆「闢毒珠」,一窒之後,又恢復正常。
馮少丹父子所施之毒,較之「奇門派」「聞香墜馬」還要厲害十分,除了「奇門派」的「御香縹渺」能于化解之外,中者無不立倒,而甘棠在兩蓬毒霧籠罩之下,竟然無恙,使對方大感駭然。
「百毒公子馮奇」雙手一招,再放出一片「無影之毒」。
笆棠雙目幾乎噴出血來,目光一掃「百毒公子」,冷厲地道︰「馮奇,毒洗‘青龍堡’,足見你存心之毒,第一個死的是你!」
大吼聲中,寒芒乍展,只那麼一閃,使人目不暇及的一閃。
「哇!」
半聲慘嗥,「百毒公子馮奇」一顆腦袋飛出三丈之外,一具無頭尸身,兀立不倒,但只一眨眼功夫,血花從腔子迸現,尸身緩緩栽了下去。
「鬼見愁」眼見愛孫被殺,竟措手不及,暴喝一聲,電撲而上。
寒芒再展,人影一觸即分,「鬼見愁」左肩掛彩,血水立濕了半邊身。
馮少丹目眥欲裂,渾忘厲害,就在「鬼見愁」負傷而卻之際,口發一聲悲嚎,猛然從側面撲向甘棠,意在拼命,這一撲擊,凌厲得令人咋舌。
火爆的場面,充滿了栗人的殺機。
笆棠厲喝一聲︰「第二個是你!」
「鬼見愁馮一鷗」唯恐兒子步孫子的後塵,厲哼一聲,彈身出手。
三方面的動作,快得先後僅差分秒。
然而在絕頂高手眼中,這分秒之差,足以決定勝負生死了。
「哇!」慘號挾著悶哼同時傳出。
馮少丹連頭帶肩臂,被斜切了下來,半邊尸身,由于撲擊的沖力,騰出丈外。
笆棠劍劈馮少丹,回撩之勢,正好截上「鬼見愁」撲擊的身形,左掌奇詭無倫地從劍底翻出,這種出擊的部位,按常軌來講,幾乎是不可能,「鬼見愁」為了閃讓回撩的劍勢,身形略偏,右掌在將達攻擊部位時,肘關節被甘棠猝然翻出的左掌切中,當時月兌了臼,忍不住悶哼出聲,倒彈而回。
這些動作寫來話長,其實是電光石火間事。
笆棠咬牙切齒地道︰「鬼見愁,三十年前,你肢解本少主義父施磊與義兄施天贊,今天本少主要把你大御八塊。」
「鬼見愁」左肩負傷,右肘月兌臼,如果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條,目中碧芒一閃,片言不發,彈身飛射……
「哪里走!」
栗喝聲中,甘棠一式「追風化影」,閃越對方頭頂,雙方同時落地,甘棠橫攔在前頭,面上的殺機令人不敢逼視。
「鬼見愁馮一鷗」亡魂皆冒,僵尸般面孔扭曲得變了原形。
笆棠一字一頓地道︰「你死定了!」
「鬼見愁」面上立現猙獰之色,陰殘地道︰「你小子也活不了!」
牙齒猛一用勁,嚼爛舌頭,一張口……
「噗!」
一股血雨,疾箭般射出,籠罩了丈許方圓……
笆棠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急切里運劍封攔,揮舞起一片光幕,人也在同一時間側閃丈外。
「鬼見愁」身軀晃了兩晃,「砰」然栽了下去。
笆棠急忙低頭檢視,不由驚魂出竅,只見被血雨濺射的劍身,蝕穿了米粒大的小孔有數十處之多,可見血雨之毒,如被射中身體,縱使有「闢毒珠」在身,不被毒死也會皮爛肉靡。
不言而喻,這是「百毒門」與敵皆亡的絕著。
心思之中,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鬼見愁」,竟然已經氣絕,怒目張口,滿嘴血肉模糊,暴戾之氣,雖死猶存。
笆棠揮劍斬下人頭,卻不忍心再毀他的尸體了。
元凶授首,心願已了。
他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把三顆人頭,結在一起,就尸身扯下衣片包好,提在手中,拋去了手中劍,然後移步到「魔母」尸前,略作休息之後,提起「魔母」尸身縱登南面的峰頭。
峰頂上,赫然一座巨冢,墓木已拱,墓草萋萋,依稀尚可辨認墓碑上的字跡,不錯,是「魔母」所立,上有「九子合冢」的字樣。
想來,這場當年太行山下一場劇戰,「武聖」連誅六邪,重創了三邪,據「魔母」說,重傷三邪,不久傷重不治而亡,這婬毒蓋世的魔母,搜齊了九子尸身,合葬一墓。
笆棠考慮了片刻,掘開了墓場的一角,把「魔母」放置墓中,所贈的「闢毒珠」也一並放入,掩埋停當,拭去舊有墓碑上的字跡,改為「九邪魔母之合冢」七個大字。
諸事停當,提取三顆人頭,向峰下瀉去。
罷及半峰,數聲慘號挾著暴喝之聲,隱隱飄傳入耳,心中不由一動,默察聲音來源,似在峽谷之口,當下急飄下峰,朝谷口馳去。
比口
四個白衣蒙面劍士,與數十黑衣人,激斗方酣,地上橫陳著五具黑衣人的尸體。
笆棠來到距斗場五丈之處,目光一掃,殺機又告沖胸而起。
從裝束上認出四名白衣蒙面劍士,赫然是「白袍蒙面人」手下的「死亡使者」。那些黑衣人,正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其中「神威院主姜鳴松」對一名「死亡使者」旗鼓相當,打得激烈無倫,「天威院」屬下的兩名香主潘九娘與斐一鳴,各戰一名「死亡使者」,已落下風,毫無還手之力。情勢發發可危,另一名「死亡使者」,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當者披靡,劍芒閃處,非死即傷。
「哇!」
慘號聲中,又一名「天絕」弟子身首異處。
笆棠心念疾轉,自己此番進太行山,事先曾告訴過「天威院」地壇香主斐一鳴,本門弟子追蹤而至,情在理中,「死亡使者」竟然也不速而至,看來自己的行蹤,一直在「白袍怪人」監視之中。
「哇!」
慘號再傳,又一名「天絕」弟子栽了下去。
笆棠肝膽欲裂,電射入場,凌空撲擊那縱橫弟子群中的「死亡使者」。
「哇!」挾著一片歡呼之聲,接著爆起了一陣歡呼︰「少主!」
「少主!」
……
那名「死亡使者」被甘棠凌空下擊,頭骨盡碎,萎頓在地。
笆棠略不稍停,縱身撲向與潘九娘激斗的使者,飛出一掌,閃電般又劃向與斐一鳴捉對廝殺的使者,殺手再施。
「哇!哇!」
兩聲栗耳的慘嗥,幾乎不差先後的破空響起,兩名使者分別橫尸當場。
潘九娘與斐一鳴,像是打昏了頭,一時之間反而呆住。
笆棠一挪身形,到了「神武院主」那一對之前,冷冷地道︰「住手!」
聲音不大,但隱有一種懾人心魄的威力,雙方托地跳出了圈子之外。
「神武院主」趕忙躬身道︰「卑座參見少主!」
笆棠一抬手,道︰「姜院主少禮!」
目光,追向了那僅存的一名「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到現在才發現三個同伴業已伏尸,登時亡魂盡冒,掉頭就待……
「你走不了!」
聲音冷得驚人,甘棠已鬼魅般地攔在他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死亡使者」知道無法月兌身,硬起頭皮道︰「你準備怎麼樣?」
笆棠目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殺芒,沉緩逼人地道︰「說,‘死神’是誰的化身?」
「死亡使者」一哆嗦,向後退了一步,栗聲道︰「本使者不會告訴你的!」
「這可由不得你!」
「你待如何?」
「本少主向不以殘酷手段對待敵人,今天卻要例外……」
「死亡使者」猛可里一劍削出,快逾電光石火。
「撒手!」
冷喝聲中,甘棠只一抬手,寒芒劃空,「死亡使者」手中劍已不翼而飛。
「說是不說?」
「辦不到!」
「那可別怪本少主心狠手辣了!」
了字方出口,一指虛空點了出去,以「死亡使者」的身手,竟然無閃避的余地,應指栽了下去。
「姜院主!」
「卑座在!」
「給他點厲害嘗嘗,到他說話為止!」
「遵命!」
「神武院主姜鳴松」恭應了一聲,一揮手,立即有兩個彪形大漢上前,一左一右,把那「死亡使者」挾了起來。
「神武院主」嘿嘿一聲冷笑,道︰「朋友,你大概听說過‘元嬰搜魂’這名稱吧?這是崆峒用來對付欺師滅祖的門徒所用,本座略有所知,將在朋友身上試試手。」
「元嬰搜魂」是一種最酷毒的刑法,人盡皆知,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身暴縮如嬰孩,裂骨推心,銅澆鐵鑄的金剛也禁受不起,而且一經此刑,終身成殘。
「死亡使者」魂飛魄散,慘厲地叫道︰「施天棠,你是雜種!」
此語一出,所有「天絕」弟子,全為之面上失色。
笆棠感到一陣絞心劇痛,他明知「死亡使者」此舉是激怒自己以求解月兌,但他忍不了,雙目盡赤,俊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一躍上前,扯落對方蒙面白巾之後,是一個扭曲得變了形的中年人面孔,眼中的神色,象臨刑的死囚。
笆棠冷厲地道︰「朋友,本人成全你!」
側掌如刀,慢慢地向「死亡使者」胸前插去……
「死亡使者」雙眼暴突,欲掙無力,眼睜睜看著鋼刀似的手掌戳向心窩。
「哇!」
猛嗥起處,甘棠側立如刃的手掌,已插入對方的心窩,沒及指根。
「死亡使者」眼珠幾乎突出眶外,眼角盡裂,血水涔涔,口唇張開,身軀扭動,臨死前的掙扎,令人不忍卒視。
笆棠被對方一句話在屬下之前扯碎了自尊心,羞怒如狂已不知什麼叫做殘忍,他只要發泄,出氣,仿佛殺人,流血,是一種撫慰。
「嗯!」
窒悶的慘號,使人從心底深處發出悚栗。
手掌插入一半。
「死亡使者」已不復人形,汗水血水混成一種刺目的液體從兩腮流下,滴落雪白的前襟,全身扭轉蠕動,口中發出的慘哼,像是一種怪獸的嘶吼。
「請……請……成……全」
他只求速死,此刻,生命對于他已是不能忍受的負荷。
笆棠面色鐵青,沒有半絲表情,有,那是一種恨,對命運,對身世的憎恨。
一行「天絕門」弟子,個個面色凝重,但又夾著茫然的神色,顯然,他們並不了解少主何以如此激怒。
「噗!」
手掌全部括入胸腔,直沒及腕。
「死亡使者」全身劇烈的一顫,慘哼變成了喘息,栗人的喘息,胸前沒有一滴血,因為手掌堵住了創孔。
笆棠咬牙哼了一聲,抽手,側身,一道血泉,疾噴而出,變成一蓬血雨,灑紅了兩丈以內的土地。
「死亡使者」仍然瞪眼張口,但已斷了氣。
「扔了他!」
兩名執著「死亡使者」的弟子,一抖手,把尸體拋出了三丈之外。
笆棠原本打算回地宮最後見義母夫人一面的念頭業已消失,「死亡使者」的一句「雜種」使他喪失了見任何人的勇氣。
是的,有母無父的雜種,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羞辱,無法洗刷的污點。
緩慢而木然地,他轉身向「神武院主」以異樣的聲調道︰「姜院主!」
神武院主躬去,惶惑地道︰「卑座候令!」
「你們怎麼來的?」
「卑座接獲斐香主急訊,知道少主因先掌門人的公案重上太行,卑座等既奉太夫人令暗中候令,不敢不來,四名‘死亡使者’,是在渡河之後掇上卑座一行。」
「好,這里有三顆人頭,請以最快速方式送回地宮,同時設法防腐!」
「神武院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人頭?」
笆棠冷漠地一點頭,道︰「不錯,本人已經查明三十年前肢解先掌門父子的凶手是當時‘天毒門’掌門‘鬼見愁馮一鷗’,這是他們祖孫三代的頭顱。應急速送回地宮作為獻祭,以慰先掌門在天亡靈……」
「哦!」
所有在場的「天絕門」弟子,連「神武院主」在內,齊聲發出了驚呼。
「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竟激動得流下淚躬身施禮道︰「少主神威蓋世,本門有福了!」
笆棠木然的面龐上展露了一絲苦笑,誰能明白他的心事呢?誰知道他至深且巨的隱痛呢?
「神武院主」顫抖著雙手,從甘棠手里接過包著人頭的布包。
笆棠目光一閃,道︰「斐香主!」
「天威院」屬下香主斐一鳴疾行向前,垂手躬身,恭謹地應道︰「卑座在!」
「轉稟太夫人,請另派參加‘生死大會’的人選,我另有大事趕著要辦,並請轉達我此行吉凶難料,如有不測,有負大夫人深思,務請太夫人恕罪!」
「少主,您……」
「不必多說,各位可以動身了,這幾位死難同門,由我親手掩埋,表示我對死者的一點敬悼之意!」
「神武院主」、潘九娘,斐一鳴,齊齊面露惶惑不安之色,一副欲言又止之態。
笆棠盡量忍受內心的痛苦,一抬手道︰「各位請!」
「神武院主姜鳴松」在此刻眾弟子中,身份最高,沉凝地開口,道︰「少主,卑座斗膽,請少主示知行蹤,以便向太夫人復命?」
笆棠暗地咬了咬牙︰「我此行辦事,隨機而動,沒有一定行止。」
他決心就此永絕江湖,所以找了這個不太近情理的借口。
姜鳴松與潘九娘等,都是閱歷深湛之輩,明知內中大有文章,恪于身份,又不便深究,但神色上業已表露了出來。
笆棠故作不知,轉身發掌,土石翻飛中,頓時掘成了一個深坑。
姜嗚松等當然不便袖手,甘棠雖交代要親手掩埋死難弟子,但那只是少主對屬下的一點心意,當下眾人一齊動手,頃刻之間,便已停當,由甘棠為首,在墓前對死者行了一個簡單而隆重的憑吊儀式,隨後,四具「死亡使者」的遺體,也予以掩埋。
經不起甘棠再次催促,姜鳴松一行,抱著狐疑不安的心情,辭別上道。
現在,剩下甘棠一個人孤孑地木立谷中,心中一種空洞而茫然的感覺。
面對衰草斜陽,他象是一個被世人遺棄了的人。
是的,武林中已沒有他立足的余地,並非人不容他,而是他無臉對人。
他的武士生涯,像此刻的落日,即將沉沒了。
落日,在沉沒之前,還有一刻燦爛的晚霞,作最後的點綴,而他什麼也沒有。
一陣破空之聲,飄傳入耳,把他從木然中喚醒。
抬頭一看,數條人影已到了十丈距離。
待看出來人是誰之後,登時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手腳感到一陣冰冷。
「走!」
腦海里閃電般浮現了這個念頭,身形猝然彈起……
來人已到了五丈以內,一個急驟的聲音道︰「表弟,你別走!」
笆棠心中一驚,不期然的剎勢落地,但,他不敢回頭,這一刻,似乎比死還要難受百倍,他一直怕面對現實,然而此刻,他已無法躲避這可怕的現實。
「孩子!」
聲音仍是那樣的慈祥,充滿了至情的愛,然而听在甘棠的耳中,似乎已變了質。
「孩子,回過身來!」
笆棠一咬鋼牙,回過身形,眼前,站的是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表姐林雲,和兩位師兄。
他不知是恨還是自憐,他沒有開口,俊面一片鐵青,隱約可見肌肉抽動。
這神志,使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怔住了。
林雲上前兩步,蛾眉微蹙,以驚奇的口吻道︰「表弟,到底是怎麼回事?」
笆棠目光移注到林雲面上,久久,才以暗啞而沉痛的音調道︰「雲姐,我對你負疚很深,但請你不要問我!」
林雲粉腮一變,激顫地道︰「表弟,告訴我為什麼?」
笆棠嘴唇蠕動了幾下,但沒有發出聲音。
慈祥的神采,從「鳳凰女朱瓊芳」的面上消失了,代之是驚愕、不安、惶惑,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因由。
「孩子,看著我!」
笆棠的目光轉到母親面上,仍沒有開口。
「鳳凰女朱瓊芳」面上浮起一絲悲哀的陰影,顫抖著聲音道︰「孩子,告訴我,什麼爭使你變成這個樣子?」
笆棠壓抑住即將爆炸的情緒,從緊抿的唇間迸出一句話道︰「媽,您應該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
「您可以捫心自問一下……」
他的喉間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再也說不下去,一方面,骨肉之情未泯,另一方面,他瞑想著當年,母親必然是一絕代美人,但卻有著一個卑賤的靈魂,不守婦道,玷辱夫門……
這意念,使他的恨意增長。
「鳳凰女朱瓊芳」窒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孩子,你變了!」
「是的,孩兒承認!」
「你叫為娘的自問什麼?」
「您知道的!」
「孩子,你眼中似乎盡是恨?」
笆棠身形顫了一下,切齒道︰「是的,我恨!」
「你恨什麼?」
笆棠虎目蘊淚,俊面起了抽搐,歇斯底里地狂聲道︰「我恨您給我這罪惡的生命!」
「你……」
「鳳凰女朱瓊芳」粉腮大變,嬌軀打了一個踉蹌,手指甘棠,卻說不出話來。
兩師兄面色大變,怒視甘棠,隱忍住沒有發作。
林雲粉靨罩霜,栗聲道︰「表弟,你心智還清醒吧。」
「很清醒,很正常!」
「這是你對姨媽說話的態度?」
「雲姐,你最好不要過問!」
「如果我一定要過問呢?」
笆棠含在眼角的淚水,驟然滾落,大聲道︰「你不要迫我!」
林雲駭然退了一步,但隨之的是莫名的憤怒與傷悲,她愛他,逾自己的生命,然而當一切誤會澄清,正期兩情融洽之時,他變了。
她芳心欲碎,木然不知所語。
大師兄怒吼一聲道︰「師弟,你把話說清楚!」
笆棠冷冷地道︰「不干你事,少開口!」
「你……竟敢……」
「我再說一遍,少開口!」
二師兄暴喝一聲道︰「甘棠,你難道要逆倫?」
笆棠雙目盡赤,厲聲道︰「別迫我殺你!」
「鳳凰女朱瓊芳」揚手止住兩師兄開口,腳步向前一挪,厲聲道︰「逆子,說,把你心中的話說出來?」
笆棠此際內心涌起一陣陣撕裂的痛苦,像夢囈似地喃喃道︰「是的,逆子,我是逆子!」說到這里,突然恨聲大叫道︰「是誰使我這樣?是誰造成這種局面?是誰?誰?」
「鳳凰女朱瓊芳」全身簌簌而抖,面色蒼白得可怕,一顆慈母心已完全碎了,聲淚俱下地道︰「你曾對你的阿姨說……你……恨我?」
笆棠以身掩面,悲憤的道︰「是的,我恨你!」
「我劈了你!」
大師兄朱承武暴喝一聲,飛撲而出,呼地一掌劈向甘棠當胸。
「砰!」
笆棠受了一掌,硬不還手,語音帶煞地道︰「你敢再動手,我就殺了你!」
林雲嚶嚀一聲,哭了出來,一扭身,拔出大師兄朱承武腰間的佩劍,寒芒乍閃,迅速詭辣地罩頭劈向甘棠。
笆棠心念一動,欲待出手,但另一個意念卻使他閉上了雙目,引頸待死。
鼻肉天性,出于本能地,「鳳凰女朱瓊芳」飛指彈向劍身。
「砰!」
劍身被震得一偏,但余勢未衰,朝肩頭劃落。
笆棠木然睜眼,俊面除鐵青之外,別無表情,左肩被劃了半尺長一道口子,鮮血如泉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