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形容黔地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身無三分銀,人無三分情」……前面兩句是指天氣惡劣,晴雨莫測,山路崎嘔,絕少平原,至于後面兩句,似乎言之失實,說得過份……黔地一帶雖然地方貧瘠,但當地的人克勤克儉,善于經商,就有不少富貿豪紳。西南江湖,有不少「義」所在,置生死于度外的俠義門中人,其中不少是黔地人氏。「飄客」玄劫,蹤游西南江湖,由蜀進黔,來到貴州境內……「貴州有「山國」之稱,崇山環峙,大山盤豆,其中以苗嶺為骨干主派。這日,「飄客」玄劫貪圖清早紅日未出,天氣涼爽,便自起來趕路……但他知道,黔地一帶煙風毒瘴,十分利害,臨行出發時,眼下一顆自己秘方配制的「闢毒丹」,以避免風瘴之毒。
路上行人稀少,玄劫不怕驚世駭俗,施展陸地輕功絕技,不到半日功夫,已跑了七八十里之遙。這時,天色將近響午,忽然風雲起變,空中烏雲四合,已將艷陽掩去……
山風陡起,呼呼轟轟,砂飛石起,林木怒號!玄劫知道這一場傾盆大雨,就將來臨,雖然並不害怕,但置身深山野嶺之中,打濕衣衫,卻沒有地方去換。
玄劫一提內家真力,施展輕功身法,身形閃晃,蕩雲激射,眨眼間已越過一道峰環……縱目看去,山坳盆地一派樹林之中,似乎依稀露出一點屋脊。
玄劫忙不迭急急趕去,果然不多久時間,已將抵達……身形才始閃進濃林,空中浮雲如墨,電光霍霍……股霹雷似的雷聲響起!電光金蛇似的躥舞,雲彩中的雨,也自傾盆而下─一一如河岸堤崩,「嘩啦啦!嘩啦啦!」聲中,前後左右,盡是一片白茫茫水霧。玄劫身上雨水淋灕,已是一只落蕩雞一一飛步穿過濃林,縱目看去,前面有一座破落的古廟……敗瓦頹垣,顯然多年已無人跡。此刻,玄劫躲雨要緊,已不去理會其它事上……一個「燕子穿簾」之勢,穿入廟門里。
玄劫耳目敏銳,才進入廟中發現從後面,傳來一縷怪怪的聲音……這響聲音,如鳴竹蕭,听來十分淒涼,令人毛發根根直豎起來。
「飄客」玄劫這幾年來蹤游江湖各地,見多識廣,閱歷廣博……豎耳細細听去,已听出這是一種蛇為所發出的聲音,不由聳然驚住。
這一發現,玄劫把原來要來這里躲雨的事,已丟得一干二淨i不管身上這身濕淋淋的衣衫不好受,挫腰一縱,穿過古廟天井,再拔身跳出後牆,探頭看去。
這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給玄劫看到一件怪事,幾乎失聲叫了出來……古廟後面,是一塊四五丈方圓的空地……空地上挺立著幾棵老松。
現在並非深秋蕭瑟的時候,但樹葉調零殆盡,附近草木也是一片枯黃,絕無一絲生氣。空地當中一棵大樹上,挺立著一個年紀不過八九歲模樣十分古怪的男孩子。
這童兒長得突面縮腮,稀眉圓楮,一張褐黃色的臉上,疏疏地長著一層汗毛……骨瘦如柴,拱肩駝背、乍眼看去,就像一只猿猴。
童兒身上穿著一條短褲,著上半身,右手拿著一根細竹鞭……這不是一般所看到的青竹,乃是深山寒岩上所長的一種寒羽竹……此竹一寸一節,其堅如鐵。
童兒左手拿了一把綠油油的草,站在樹下……傾雨大雨,落在身上,渾然不覺。這個活像一只猴子的童兒,兩只圓滾滾的眼楮,定定地在看一棵大樹樹身,一口有碗口大的孔穴,狀似出神……一邊把綠草放進嘴里咀嚼,一邊撮手作勢,發出一縷怪怪的聲音來。
「飄客」玄劫,這一看之下,不禁為之愕然……這猴形童兒在于什麼?就在玄動心念閃動之際,樹身深孔中,忽然發現三四點紅光,往來晃動!
猛然,「噓噓噓」怪響聲中,從樹孔里游出一條怪蛇來這條怪蛇的長相,十分奇特……雙頭並去,兩顆腦袋,狀如壁虎,身長有六尺左右。
敝蛇遍體赤斑,皮色墨綠……前半身四只粗壯的短腳,才出樹洞,立即緊緊抓住樹干。下半身那條尾巴盤在樹上,打得樹身「吧!吧!吧!」直響。
令人駭然所驚的,那兩顆並去的蛇頭,張開宛若碗口,信吞吞吐……四只蛇眼,赤紅如火,凶芒灼灼望這樹下的童兒,也不住地「噓噓噓」,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這個猴形童兒,卻是昂然不懼……一面揚著手中竹鞭,一面學著怪蛇的叫聲……看這份情景,有心跟蛇過不去似的。「飄客」玄劫,已忘了置身在大雨中,不禁替那童兒暗暗擔心……因為這條雙頭怪蛇,頭顯三角形,必有奇毒……─只看近圍草木枯黃,就可知道。童兒子無寸鐵,手中只有一條竹鞭,如何能與蛇對敵……雙頭怪蛇萬一躥下來,童兒豈不把自己這條小性命送掉。「飄客」玄劫,古道熱腸,平素樂于助人,決心助那童兒一臂之力……
探囊取出兩顆鐵蓮子,緊扣旁心,又把腰間「龍淵劍」也亮了出來,以防萬一。童兒與怪蛇相持,已有一盞荼時間,臉上顯出焦急之色,似乎已迫不及待……
忽然,身軀一矮,雙足一頓,「唰」的聲中,居然拔起一丈多高!飛上樹頂,一把抓住樹上岔枝,打秋千似的來往晃搖。雙頭怪蛇乍見童兒飛身躥起,似乎陡然驚怒……怪頭一昂,後面長尾「吧」的一打樹干,「唰啦」聲中,上半身似斷弦之矢,直向童兒撲去。「飄客」玄劫,不由為之大驚!但那童兒,卻是早有防備一一左手緊握樹干,右手掄起竹鞭,看到怪蛇快將撲近,不慌不忙,照準怪蛇雙頭交叉之處,一鞭直抽下去。一響「吧」的聲,抽個正著……跟著兩腿一拳,身子一蕩,松鼠也似的身子躥出七八尺處,飄落樹下。怪蛇挨上一鞭,四腳一松,六尺長的身軀,跌下樹來,在泥地上接連打了兩滾。童兒趁機飛步上前,照樣葫蘆,又是一鞭,向雙頭交叉處抽去。
那知怪蛇也是乖巧非凡,已吃過一次苦,這回卻不上當,雙頭一縮,立即退後一尺。童兒竹鞭抽了個空,打落地上,泥水飛濺。
敝蛇一伸長尾,風車似的一轉,直向童兒的兩條腿卷來。這童兒似乎也有一身本領,托地一跳,閃過怪蛇掃來的尾巴。那條怪蛇見一擊不中,競也施以渾身解數,趁著童兒雙腳著地,長尾一卷,又潑風般卷來。童兒上半身往後一仰,利用腳跟一頓之力,又躥飛七八尺……已躥到另一個大樹下、怪蛇第二次擊敵不著,十分憤怒,「噓噓噓」連叫聲中又追過來。童兒左閃右跳,矯捷如猴……一有機會,舉起竹鞭,就是當頭一下。
但這一條怪蛇除了兩頭交叉之處,是它唯一要害之外,全身麟甲,堅硬如鐵,竹鞭打在上面,反而躥起越高,卻是夷然無傷。童兒反而在好幾處,險些給那怪蛇咬著,幸而身手迅速,不然就不堪設想。「飄客」玄劫伏在廟牆上,見那童兒始終無法制服怪蛇,那張褐黃色臉,滿顯出焦急之色,一味左右縱跳。玄劫再也忍不住,陡地一聲大喝!左手一揚,兩顆鐵蓮子電射而去……一左一右,「嗖!嗖!」兩聲,恰把怪蛇左頭一雙怪眼,完全打瞎。怪蛇負痛之余,「噓」的一聲,候地回身,直向廟牆撲來。「飄客」玄劫手急眼快,一連模出三顆鐵蓮子,運用連珠手法,再一揚腕,魚貫打出……第一顆穿入右頭左眼,第二顆打中嘴邊,第三顆無巧不巧,襲中怪蛇雙頭的交叉處。這交叉處乃是怪蛇一身最脆弱之處─一剛才挨了童兒一竹鞭,已經受了損傷,此刻再給鐵蓮子一擊,深陷入肉!敝蛇慘叫一聲,立即撲地翻滾,一陣縱跳。「飄客」玄劫一個飛身從牆上撲下,龍淵劍執握在手,要和蛇頭砍去……
那童兒急了也跟著近撲過來。兩手一攔,道︰「前輩,不能把它殺了,這蛇我有用處!」玄劫听到童兒這樣說,急忙收住出手的劍勢。
這時,勁風已止,變成蒙蒙細雨,水霧迷漫,空中烏雲已散,略有日光透射下來!地上那條怪蛇,四足不時地向著地上劃動、抽搐,尾巴在跟著後面擺動,兩顆蛇頭,紫黑色的血,直向外面涌出來。這童兒卻是不慌不忙,走去樹下,搬起一方有磨盤大,重有四五十斤的大石過來。
轟隆一聲,大石放落地上,壓住蛇頭……再從褲上解下一條牛筋細繩,打個活結,套住蛇尾……使勁一拉,蛇尾立時筆直。如此一來,蛇頭被大石壓住,蛇尾給牛筋緊住,再是霸道凶惡,已作惡不來。童兒走近牆後,拿來兩樣東西……那是一把古銅的尖刀,和一只小瓶子。童兒一手拿著牛筋細繩,一手掄起竹鞭,照準蛇身吧吧吧的一陣猛打。
「飄客」玄劫看得莫名其妙……他再向那童兒看去,這孩子神色肅穆……那不是像頑童好玩的一副神情。童兒在蛇身上,來來往往打了七八十鞭……蛇身接近腰股部分,腿上鼓起一個氣泡來……這氣泡漲大成有雞蛋大小。童兒候即扔下手中竹鞭,拾起小刀,向鼓起的氣泡上劃去。
蛇皮破裂,氣泡劃破,流出一泓墨綠晶亮的液體來……童兒急忙將液體盛入瓶中。玄劫這一看,才始理會過來……原來這孩童的目的,是在取蛇膽。
這孩童有這等智機,玄劫暗暗贊嘆不已!童兒將蛇膽盛入瓶子後,用蓋子蓋上,突然「噗」的跪在玄劫面前。道︰「剛才多蒙前輩相救之思,原來前輩是位身懷絕技的高人,尚望大發慈悲,救救弟子的義父!」「飄客」玄動听來暗暗稱奇,伸手把童兒扶了起來。柔和的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哪里人氏,因何孤身一人來此,你義父在何處,何以要我搭救,你倒說來听听?」童兒道︰「弟子姓‘卜’名‘森’,自幼無父無母,也不知道哪里人……自懂得人事後,就由義父所撫養,並且教了我一身功夫……」指了指古廟的廟門那端。又道︰「我義父就在離此六七里的‘迎南古寺’……三日之前,遭仇人所暗算,身負重傷,已是奄奄一息中……」玄劫困惑問道︰
「卜森,你來此取蛇膽則甚?」卜森道︰「義父受到仇家傷後,告訴森兒的……只有‘赤練雙頭蛇’的蛇膽,可以得救,但此‘赤練雙頭蛇’十分難找,又要生捉活的,破肚取膽,才有功效,經我多方尋找,才在這山神廟後面,找著─條……」卜森這孩子,雖然長了一副猿猴的形相,但口齒伶俐,惹人喜愛。又道︰
「森兒滿想用竹鞭打暈它,再活擒到手,不料此蛇果真利害,若非前輩出力相助,森兒險些喪命……現在請前輩去前面‘迦南古廟’救救我義父性命。」「飄客」玄劫見卜森模樣雖丑,卻是骨秀神情,心里已有幾份喜愛。微微一笑,道︰「卜森,玄某隨同你去,你前面帶路就是!」卜森見玄劫答應下來,十分高興……小刀染有蛇毒,扔下不要,拿起竹鞭、瓶子……突然想了起來,躬身一禮。問道︰「前輩,不知你名號如何稱呼?」玄劫就把自己姓名、稱號,告訴了這孩子。這時,細雨已停,天空浮雲漸散,太陽從雲縫中透出萬道金芒。卜森前面帶路,直向山環那端走去。玄劫餃尾相隨。
邊走邊問道︰「森兒,你因何在此大雨中來山神質取蛇膽。剛才那把綠草,又是從何而來?」卜森有條不紊。道︰「森兒在無意中,知道山神廟中,藏有‘赤練雙頭蛇’……前兩日,有一伙從雲南來的藥材客人,路過此地,趕不上前面宿店,就在山神廟投宿一晚,哪知第二天早晨起來,竟有兩人全身紫黑,突然暴斃,細看全身並無傷痕,只有腳底部份,出現一個龍眼大的傷口,鮮血直流不止,才知道這兩人遭一種‘赤練雙頭蛇’所噬……。」微微一頓。又道︰
「這是義父告訴森兒的……由于‘赤練雙頭蛇’毒氣利害,平時所居窩穴,十丈以內,草木枯黃,人若近前,立時中毒……需在雷電風雨交加中,毒氣才始稍斂……至于剛才口含綠草,也是義父教我預備,以防蛇毒的侵入而已玄劫听來不時點頭!知道卜森口中所說的義父,也是風塵中一位奇人,如今身受重傷,臥病廟中!
自已以俠義門中自命,豈能坐視不救?玄劫心念游轉,隨著卜森往前面走去。兩人腳程,都快速異常,走不多時間,前面矗起一座高山,雙峰並時,看去宛如駱駝之峰……
山麓一片濃影,綠蔭深處,似有一所古廟,綠瓦紅牆,點綴其間。卜森遙手一指。道︰「玄前輩,前面那座山峰叫‘石駝峰’,山下就是‘迦南古廟’……」兩人談著走著,由石駝峰迤儷而下,已來到「迦南古廟」的廟門前……卜森陪同玄劫,自廟門而入。玄劫進來廟中,回頭一匝,發現這座「迦南廟」的傾倒程度,與山神廟差不了多少,不過有人居住,地方還算干淨而已。廟門這里一座院落,迎面三間殿堂,左右兩間已破敗不堪,只有中央那間稍見完好……
屋中牆沿貼壁,靠著一張禪床,床上仰臥著一個面貌蒼老,發眉俱白的者和尚……老和尚呼吸短促,業已奄奄一息中。玄劫朝塌上目注看去。隨即向卜森道︰「森兒,‘赤練雙頭蛇’蛇膽,雖有醫治內傷之效,但你義父臥床數日,已氣若游絲,就有蛇膽也不容易服下,我這里有‘珠砂龜甲錐’可以奏效,你快去取半碗清水來。」「飄客」玄劫,蹤游江湖各地,隨身就攜帶秘制靈藥,作為救人防已所用。玄劫從袋囊取出的「珠砂龜甲錐」,狀如一塊磨墨的墨條,但色呈朱紅。
卜森听到玄劫此話,走去後面廚房,取來半碗清水,玄劫就用「珠砂龜甲錐」一端,浸入半碗清水中,在碗底碾磨。不一會,半碗清水已成殷紅粘液,芬芳撲鼻,令人心腦俱爽。玄劫來到禪床前,而食、拇指,拔開老和尚牙關,把半碗殷紅色粘液,灌進他嘴里。果然,沒有多久時間,者和尚肚子里咕咕直響,眼皮也能漸漸眨動,呼吸已不像剛才困難,口中發出一陣低低的申吟來。卜森看到這情形,心里高興不已。急急上前。道︰
「義父,義父,快快醒來……你老人家可有覺得舒服了些?」老和尚服下用「珠砂龜甲錐」,碾磨成的殷紅粘液後,渾身充滿一股陽和之氣,胸上瘀血已漸漸化開,已能開口出聲!老和尚唱然。道︰「森兒,為父在此,我等莫非夢中相見?!」卜森鼻子一酸,流下兩行淚水。道︰「義父放心,森兒請了一位玄前輩來此……剛才森兒蒙玄前輩相助,在前面山神廟,取得‘赤練雙頭蛇’蛇膽,義父眼下,身體就會痊愈過來。」卜森一邊說,一邊取餅小瓶,打開瓶蓋,那蛇膽已化成一泡墨綠漿汁……
卜森把瓶口湊上老和尚嘴邊……老和尚剛才服下「珠砂龜甲錐」,混身已有力氣,將「赤練雙頭蛇」蛇膽,一口吸盡。果然,靈藥功效不凡,經過半晌時間,老和尚精神漸漸康復,在卜森扶掖之下,居然已能坐起身來,和玄劫施禮見過。卜森見義父病勢月兌體,歡天喜地,就把玄劫的來歷,以及相助自己殺蛇的經過,說了一遍。
老和尚對「飄客」玄劫,感激不已。玄劫請教這位者和尚的法名……才知道卜森義父的法名叫「玉真」……雙方一見如故,玄劫問到玉真禪師、如何遭仇人暗算,以及收下卜森做義兒的經過。五真撢師並不隱瞞,把他昔年由始至終的這段經過,告訴了「飄客」玄劫……這位玉真禪師俗家姓「霍」叫「霍天敏」,江南人氏,早年遇得異人,學得一身上乘絕技。後來霍天敏投入贛北鄱陽湖水路稱霸的「湖海神蛟」駱兆雄手下……由于霍天敏武技超群,勇敢善戰,不久就打出「鐵翅飛鵬」霍天敏的名號。有一年,「湖海神蚊」駱兆雄失手,遭官兵所捕殺,部下群龍無首,眾人一致推戴「鐵翅飛鵬」霍天敏,繼傳首領。
霍天敏無法推辭,只得答應下來……這一來,就在綠林中混了十多年。霍天敏雖然為人正直,做了不少劫富濟貧的事,但另一方面,也著實殺害了不少無辜生命。
這一年官兵大舉掃蕩水寇,霍天敏手下一班弟兄,就在官兵圍剿中散了伙,他自己也險些失風,遭官兵所擒,全靠一身驚人絕技,拼死突出重圍。
經過這次掃蕩後,霍天敏閉門思過,才知道「走夜路總會遇上鬼」,天下沒有白吃的簇席……綠林這碗血腥飯,斷乎吃不得。
霍天敏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殺生造孽,積案累累,至今險遭惡報,不禁心驚膽寒……于是心念一定,決心出家,投入空門……
一來借此避禍,二來念經成佛,但求佛祖慈悲庇護,減少生平殺孽。霍天敏主意既定,就投入鄂原「覺出寺」出家,易名「玉真」,絕口不談武技,潛心拜佛。
匆匆又過了十多年,有一年,玉真禪師雲游貴州,無意中發現了石駝峰「迦南寺」……此一古寺,香火零落,傾壇不堪。玉真禪師突然想了起來……
自己垂暮之年,有如風前殘燭,在世日子已經無多,這些年來,雖然飯依我佛,但們心自問,也未曾做過什麼大功德事。
如今這座「迎南古寺」,冷落荒涼,自己何不索性住下,略為修繕,重振香火,也給人間留下一塊善心之地。玉真禪師有了這種想法,就把多年來募化得來的銀子,雇請匠工,把「迎南寺」里外粉飾一新,自己住下寺中,充作主持兼司香火。由于地處荒僻,居民稀少,玉真禪師也不想收牆門弟子。如此又過了五年……
這年深秋時節,金風送冷,玉露生寒,滿山草木,漸見枯黃零落……─但,卻是個月白風情的良夜。玉真禪師正在做夜課,敲木魚念著大悲咒,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擊鼓聲……這陣鼓聲十分沉悶,入耳心悸。玉真禪師居此多年,知道這是土人俗例……這一種「人皮鼓」,非遇到門神祭把等大典,絕不輕用。
玉真禪師突然覺得心旌擺搖,全身起休,一連打了幾個寒噤……身上有此感受,玉真禪師輕聲自語道︰「哦,真個奇怪,我霍天敏皈依佛門多年,心明如鏡,萬念皆空,今晚何以身心如此煩躁……莫非眼前有凶險之事?」老禪師喃喃說著時,放下手中經卷,走出寺門,抬頭舉目看去……
石駝峰上,人影幢幢,一派火光,直沖霄漢!玉真禪師這一發現,不禁心自起了好奇,急忙提起鐵禪杖走出寺外,直向前面山上跑去。
不多時,來到一處峰腰山環處,只見坡前草地上,圍坐著數十個土人,成了一個半圓形……當中燃起一堆熊熊烈火,不知在搞什麼把戲。
玉真禪師對這種土人情形,由于久居石駝峰之麓「迦南寺」,也知道一些……這種土人力大身輕,攀山越嶺,縱躍如飛,殘忍嗜殺,且有吃人肉的風俗……此刻,玉真禪師藏身一棵老松後面,細看動靜。這群土人約有七八十人,個個腰圍草裙,頭插鳥羽,鼻上穿著杯口大的鐵環,寒光閃閃。
面上用些顏料,涂得花花綠綠,再給火光一映,猙惡如鬼,各個圍著火堆,打皮鼓,吹蘆笙,嗚嗚砰砰,淒厲刺耳。火堆旁邊,放著一只大木槽,木樁上綁著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東西。玉真禪師定楮仔細看去……那怪東西滿身茸茸黑毛,看來有點像一只大猩猩,但面目卻不十分清楚。
這些土人,似乎興高采烈,打鼓吹笙,愈來愈急,最後,全部都站了起來……按著鼓聲的音調,跳起舞來……跳得離奇古怪,十分難看。這些土人,在火光中舞蹈了好一會。
其中有個高大的土人,看來是個中首領,突然從草裙下,拔出一把明晃晃牛耳尖刀,怪叫一聲,跳到木槽面前,向怪物腿間一刀割下……
這一刀下去,立即隨著刀尖,挑下一方鮮紅的血肉,放進自己嘴里大嚼。其余眾土人,也紛紛學樣,蜂涌上前,各個拔出尖刀,你劃一方,我割一塊。
綁在木樁上怪物,痛得連連慘叫嘶號。這一幕看進玉真禪師脹里,不禁毛發倒豎。就在這時候,綁在木樁上怪物,突然口吐人言,大叫起來︰「救命啊……痛死我了!」聲音清朗,听來是川黔一帶的人。玉真禪師听來恍然大悟,原來那怪物不是猩猩,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是個漢人,竟被土人擒住,活割生啖。
玉真撢師不禁一股無名火高起三丈……激起一個丹田之氣,敞開喉嚨,霹雷似的一聲大吼……提起鐵禪杖,照準前面那里大樹掃去……「啪」的聲,若井口粗的大樹,立時折斷。玉真禪師飛起一腳,「騰」的聲,斷下的半截老樹飛出兩丈外,正墮落熊熊烈火的火堆中……火星柴枝,四下飛濺噴舞,灑了那些土人的一頭一臉玉真禪師像頭猛虎似的撲了過來,掄起手中鐵禪杖,朝向土人打下。土人一族平素迷信,最信鬼神……正在歡呼高興,割下人肉吃時,突然「騰」的聲起,凌空飛來半截大樹,墮落火堆,打得火星四濺,陣陣煙霧躥飛,不由為之大驚……認為剛才祭禮不敬,冒犯了神聖。接著又響起一陣大吼,出現一個灰袍、白發、光頭的老和尚……禪杖到處。立即額破頭裂……就像風暴似的,接連給他打倒了五六人。這些土人給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山神顯聖,哪里再敢抵敵,紛紛鬼叫似的抱頭鼠竄。
就在這眨眼之間,連爬帶滾,逃個干干淨淨。玉真禪師並不追趕,收住禪杖,回過頭來,那熊熊火光,猶未熄滅……木槽內那個怪毛人,景象十分淒慘……自胸以下,所有膚肉,盡遭土人割去,露出嶙嶙白骨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玉真禪師不禁觸目驚心,口中喃喃宣念佛號,穩住心神……
不管血腥污積,連木槽和毛人尸體扶起,負在肩上,左手執著禪杖,分開亂草,猛提一口真氣,直向「迦南寺」奔來!玉真禪師的本意,好人做到底。把這怪毛人的尸首,找個靜僻所在掩埋,免得令其尸曝荒野。哪知過了不到十里路,猛覺勁力漸漸不繼,頭腦一陣昏眩,兩眼金星直冒。玉真禪師知道自己武功,已經擱下多年不用,罡氣業已虧弱……剛才斷樹、踢樹,用力過甚,傷了氣脈,再扛這只沉重的木槽,長路奔跑,自然後力不繼。玉真禪師過一處岩角,已實在無法支持下去,只得一彎腰,把木槽放落地上,略為喘了一陣氣。歇息片刻,才始覺得精神有些回復過來,就即提起禪杖,正要站起……突然,背後「呱」的一股嘶號聲起,一陳勁風,直向自背後撲來。出其不意,玉真禪師猛然一驚……忙不迭腳跟一頓,身形拔前五六步,……就在這匆忙之際,已管不了對方是人是獸,掄起鐵禪杖一個「橫江截浪」之勢,回身掃去。一聲「□」的聲響,夾著一陣刺耳慘叫,星月光亮亮之下,一具毛茸茸的怪物,給鐵禪杖打個正著……
整個身子飛出丈外,跌落草地上,連打兩滾,就即寂然不動。玉真禪師雖然並不受傷,自也自嚇得心跳氣喘,一身冷汗……
轉身看去,那怪物伏在草叢中,不再抖動,知道剛才自己那一禪杖,用力非輕,怪物必然死去。玉真禪師走近跟前,用禪杖拔開野草一看,不禁又是一陣目定口呆……
原來一杖打倒的怪物,又是一個毛人,跟木槽上給土人割肉生啖的毛人,有相似之處,但口鼻鮮血津津直流,已經死去。這毛人的四肢五官,和人類相似,但滿身長有金黃色細毛,臀後還拖著一條短尾,該是人猿一類。玉真禪師無意中,又害了一條生命,心里十分難過。頓足叫恨。道︰「我佛慈悲為懷,不傷螻蟻,我今晚何以這等異于往常情形!打殺幾個土人倒也罷了,竟又在此地害了一條生命,真是善果未結,再執屠刀……唉,真該死……」玉真禪師正六神無主,搓手嘆氣之間,忽地,猛听到旁邊草地上,又傳來一陣幼兒啼哭之聲。老禪師又給嚇了一跳……月光下低頭循聲看去,死毛人左側數尺外地上,有─口布袋!布袋蠕蠕在動,哭聲自布袋而出。
玉真禪師急急伸手抱起,布袋里赫然是個看來有一周歲光景的幼兒……老禪師這一發現,雙手抱起幼兒,霍地跪倒地上,望著夜空,喃喃道︰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弟子一時好奇,來到石駝峰,眼見土人活啖人肉,一時觸動無明,殺害多人,妄開殺戒,但沒有把受害人救下,只是一具血肉殘尸……不料來到此地。不分青紅皂白,又殺害了一條生命……便遺下孤兒無所依歸……弟子真個罪該萬死,佛祖有靈,尚望給于弟子自新之路,撫育此一孤兒,以贖弟子罪過……」玉真禪師望天祝禱、喃喃語落到此,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玉真自小進入綠林,經過不少大風大浪,歷盡無數驚險場面……
數十年迄今,未曾流過一滴眼淚,今夜在此曠野無入所在,面對著兩具似人非人的毛入尸體,玉真竟然呼天痛哭一場。玉真哭過一陣後,心頭悲痛稍舒,戰兢兢站起身,就用禪杖在地上,掘了一口深坑,以木槽作棺材、把這兩具毛人尸體,入土埋葬。玉真禪師把兩具毛人埋葬後,已累得一身大汗,把地上幼兒抱了起來。
在星月光亮之下,發現里著幼兒的這只布袋上,有兩行字。中間一行字體稍大,上面是「成都慶余堂藥鋪,卜」數字。左邊一列字跡稍細,寫有「慶余堂藥鋪采辦川康雲巷貴省道地生熟藥材」數字。玉真禪師看到布袋上這兩行字,倏然間,想起一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