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軟底鞋,輕步細聲地做起「夜間勾當」,通常都是會成功的。
這只限于「通常」。
如果你是要到一個「特別」的地方,如果你是要去一個有著「秘密」的地方,如果你是用「通常」的方法,那你所得到的結果……
通常都是失敗。
失敗有時就是死。
藏花不是「通常」的人,所以她沒有用這種「通常」的方法。
白天的「傳神醫閣」處處充滿了嘈雜聲和人跡。
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人多就有朝氣,藏花一向就喜歡這種感覺,她站在大堂上,愉快地欣賞著各式各樣的表情。
醫閣內充滿了各種人,有的是來看病,有的是來看朋友,有的是無聊來此打發時間,有的卻是來此伺機勾引「某些女人」,更有的是來此展露「三只手」的才華。
不管這些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有錢人,還是乞丐?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目的。
他們來此一定有著目的。
來看病人,來消除寂寞,來看病,來「得到」些東西,不管他們是為何而來,都有著「目的」。
藏花也有。
她的目的就是進入「傳神醫閣」的「太平屋」。
「太平屋」是放死人的地方,也就是查明空棺的主要地方。
藏花相信,要解開後山頂上那些空墳的秘密,只有在「太平屋」里才能找到。
她更相信,如果「傳神醫閣」有某種見不得人的秘密,那「太平屋」一定戒備森嚴。
晚上來,就是找死。
只有在大白天,在人多的時候,他們的防備才會松懈些——
有誰會在大白天,人多時,去做一些「秘密」的事?
人多就是掩護,白天就是最佳時刻。
所以藏花才會在白天來到「傳神醫閣」。
她知道楊錚住在這里,卻不想去見他。
「相見不如不見」。
在鐘毀滅之事未完成前,她實在不想見到他——不是不想,而是不好意思。
順著人潮,藏花由大堂走入長廊,經過「問病房」,一路悠閑地欣賞著醫閣內的奇花異禽。
還好「旅途」上沒有踫見熟的人,藏花不急不慢地也到了她的目的地。
一到「太平屋」附近,人潮就少了,嘈雜聲也不復听見。
遠遠望去,「太平屋」周圍仿佛蒙著一層陰森恐怖詭異的氣氛,窗口有一縷青煙,冉冉飄出,緩緩爬上蒼穹。
現在是午後過三刻。
醫閣內的一些「主要人員」大都已休息吃飯了,剩下來的那些人,也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
沒有人注意到藏花走向「太平屋」。
謗本也無人會注意。
「太平屋」內有七個長形台子。
只有三個台子上有人。
三個人,六根香。
青煙繚繞,香味迷漫。
屋內充滿了「香」味,和一種已開始「死亡」的特有味道。
藏花定眼望去,台上的三個人都是不認識的,她機警地回頭望望外面。
沒有動靜。
她愉快地笑笑,馬上展開了她今天來此的「目的」。
沒有。
什麼都沒有找到。
「太平屋」還是一樣太平。
一點不太平的地方都找不到。
藏花不服氣地望望四周。
不可能。
秘密一一定在這里。
藏花相信,要揭開空棺的秘密,一定是在這里,絕對在這里。
為什麼她找不到?
不夠細心,未必。
這里沒有秘密?
不可能。
秘密一定在這屋里,藏花再次仔細地搜尋。
沒有,還是找不到。
為什麼?
明明應該是在這里,為什麼偏偏找不到?
藏花沮喪地找了張空台子坐上去。
難道是她猜錯了?
這個地方根本沒有什麼秘密?
那後山頂上的那些空棺,又是為了何種原固?
是抬棺人的搞鬼?
或是棺材一埋下,就立刻有人來盜尸?
盜尸又為了什麼目的?
突然「吱呀」的一響,門已被打開。
就在「吱呀」剛響起時,藏花已一個翻身,躲入旁邊擺尸體的長台底下。
門打開,走人一位傴僂的老人。
啞叔手上拿著六枝香,順手將門關上。他一步一步緩慢地將手上的香,分別插在三個尸體腳前的香爐里。
藏花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腳。
他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黑布鞋,沒有穿襪子。鞋面上沾滿了泥土,他小腿上卻是光滑如絲。
一個看管死人的糟老頭,為什麼會有如此光滑的一雙腿?
像這麼樣的一一雙腳,一定要是生活富泰優裕,而且很會保養的人才會有的。
為什麼這個老人會有這麼樣的一雙腳?
藏花覺得很有意思,看來今天是走對了地方。
啞叔站在藏花躲的那個長台前,默默地望著台上的尸體,他那疲倦無神的眼楮,已漸漸有了光芒。
一種智慧的光芒。
他的背也已逐漸挺了起來,本來是老態龍鐘的樣子,現在從他身上已找不出一絲「老痕跡」。
臉上已綻開了笑容,眼中的笑意卻更濃,他舉起右手朝對面牆壁上的雕像,凌空動了動。
從他站的位子到對面牆壁,少說也有二丈遠,他居然能隔這麼長的距離,憑著內力而隔空扭動牆壁上雕像的鼻子。
「隔空打穴」已是傳說中的武功,「隔空操物」這又是什麼樣的武功,雕像的鼻子一歪,藏花就听見一陣「吱吱」的聲音響自地下,然後她就感覺到她躲的這個長台在下沉。
先是一片黑暗,等到「吱吱」的聲音停止後,就亮了光芒。
一種很溫和、輕柔的亮光。
等確定沒有人,沒有任何響動時,藏花才緩緩地探頭,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和擺尸體的一模一樣的白鐵台子,上面鋪著一條白色的布罩。
白鐵台子旁有一個小形的台子,上面擺著各種形狀的小刀,其中有幾種,藏花曾經見過,也「嘗試」過——
在大林村後梅花林中的小溪上,一艘小舟,一位老人,就用十三把薄而鋒利的怪狀小刀,醫好了她的毒。
另有一個小台上面放著好幾十個瓶子,有的里面裝著液體,有的裝粉未,好像是藥一類的。
藏花再望望其他地方,她發覺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純淨、規律,甚至冰冷、寂靜。空氣中充滿了藥味。
這是一間做什麼用的房間?為什麼要建在」太平屋「的地下?里面為什麼放著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干什麼用的?這個看管」太平屋「的老頭又是誰?
藏花正想站起來時,忽然又听見」吱吱「的聲音,她立即又躲入長台里。剛躲好,她就看見左邊的牆壁上突然出現一扇門,門里走出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
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用白布做成的帽子,將他的頭發全包在里面。鼻子和嘴的部份,也罩著一個白布套,手上戴著一雙仿佛是透明的手套,看來很輕、很柔,也不知是用什麼做成的。唯一能讓藏花看得見的地方,只有眼楮。
他的眼楮很大、很圓、很亮,眼神中充滿了智慧和霸道。他的身高大約有五尺八,不胖也不瘦。一雙手堅定而有力,手指修長,一看就知道是常用手指的人,用這樣的一雙手來發暗器,一定可以名列前三名。他的步伐矯健,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輕功方面必定是一等一。
他絲毫不費力地就將尸體移至白鐵長台上,迅速利落地月兌下死者衣衫。拿起一個裝有液體的瓶子,扭開瓶蓋,倒出液體淋在死者的月復部,然後用雙手將液體撫擦至全身。
他首先拿起的小刀,藏花知道它的用途,它是用來割開皮肉的。刀身狹長,九寸,寬只有七分。他熟練地割開死者的胸部和月復部,再換上一把如鉤鐮般的薄刀,挫開了骨頭關節處。
四藏花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這間屋子實在太靜了,靜得可怕。她所看到的事,也是令人毛骨悚然。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割開尸體,取出內髒,分別放人裝著液體的瓶子里,然後再倒些粉未,灑入死者已空的身體內。
等到他認為滿意了,才放下瓶子,拿起一根細長的針,針尾穿著一條浸在油里的線。一針一針地將傷口縫起來,藏花替他算著,一共縫了七十二針,才將傷口縫好。
他走至一盞孔明燈前,扭了扭燈架,牆上立即又出現一個櫃子。從櫃子里取出一團布條圈,抽出布頭,從死者的腳開始一圈一圈地纏起,不到一會兒的時間,死者已被布條纏滿。他又從櫃子里抱出一個人形的盒子,打開盒蓋,將已纏上布條的尸體放人盒內,然後在盒蓋上標明號碼和日期。
七十六,十月初九。
他得意地望著盒內的尸體。」這就是木乃伊。「
他在跟誰說話?藏花心想,難道他已發現屋內有人?」剛才你所看到的,就是制造木乃伊的手術。「他背對著藏花躲藏處,一字一字慢慢地說︰「精不精彩,」「精彩,精彩極了。」
藏花站了起來,拍拍身子,笑著說︰「你的表演實在是一流的。」
「謝謝。」
他慢慢轉身,面對著藏花。
「如果你進入六扇門中,一定也是一流的捕快。」他笑著說︰「這個地方居然能讓你找到。」
「不是我找到的。」藏花說︰「是你帶我下來的。」
他的目光如刀鋒般地盯著她。
「你是怎麼懷疑到問題出在‘太平屋’?」
「墳場,後山頂上的墳場。」
「那些空棺材?」
「是的。」
「沒想到那些空棺材,竟然會成為線索?」他嘆了口氣。
「如果你在棺材里擺些石頭,增加重量,我還不會這麼早就懷疑到‘傳神醫閣’。」
「你懂得制造‘木乃伊’的技術。」藏花凝視他。「二十年前獅子鎮鐘半農的血案,是你所為?」
「懂得煮紅燒肉一定是殺豬的人?」他笑著問。
「二十年前鐘半農帶著‘木乃伊’的秘密欲呈交朝廷,可是他一過了關外,到達獅子鎮當天就被人殺死。」藏花說︰「凶手一定是劫持‘木乃伊’秘密的人。」
「也是朝廷欲找的叛國賊。」
「這事你怎麼也知道?」
「‘木乃伊’的制造技術我都會了。」他笑著說︰「這件事我又怎能不知道?」
藏花注視著他那一雙唯一露在外面的眼楮。
「奇怪?你這雙眼楮,我怎麼覺得好生面熟?」藏花說︰「不知道在什麼人的臉上看過?」
他的眼楮閃了閃,接著馬上故作大笑狀。
「天生萬物,總難免有相似之處。」
「不對,不是像。」藏花肯定他說︰「我一定看過,而且就在最近的半個月內。」
他那好大好圓好亮的眼楮深處,仿佛有了一抹驚恐之色。
他在驚恐什麼?
難道他怕被藏花認出他是誰?
他這間屋子,他的秘密都已讓藏花知道了,難道還會讓藏花活著出去?
難道他不是風傳神?
看他的身材是不像風傳神。
這問秘密地下室藏有那麼多的秘密,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兒?為什麼他也會制造「木乃伊」的技術?
他和風傳神之間又有什麼關系?
他今天出現在這里,解剖制造了那「七十六」號的「木乃伊」,仿佛是故意做給藏花看的,這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看樣子,他並不想置藏花于死地,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不惜犧牲「這個秘密」,一定是為了一個更大的秘密?
這個更大的秘密又是什麼?
五
「你一定看得出來,我不會武功。」他注視著藏花。
「我看得出來,你一定是我認識的人。」藏花說,「雖然你改變自己的聲調。」
他眼中的那一抹驚恐又加深了些。
「我當然看得出來你不會武功。」藏花淡淡他說︰「所以我才奇怪,他要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他,他是誰?」
「他就是教你制造‘木乃伊’技術的人。」藏花盯著他。
「也就是要你到這兒泄漏這些秘密讓我知道的人。」
藏花接著說︰「他這麼做,一定有目的,你知道嗎?」
「我……我怎麼會知道?」
「我相信你不知道。」藏花望望四周。「他不惜犧牲這些秘密,到底是為了什麼?」
藏花模模小台上的薄刀,再轉身看盒內的「木乃伊」,連牆上的孔明燈,她都沒放過。
她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想看,而是借此動作來思考問題。
「當一件秘密已無法再保密時,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藏花問他。
「公開。」他回答。「既然已無法保密了,只有公開。」
「這也是辦法之一,卻不是最好的。」藏花說,「那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毀滅。」
「毀滅?」
「對,只有毀滅秘密,才能保存秘密。」藏花喃喃他說︰「問題是,他為什麼不在我來之前將這些秘密毀掉,是我來得太炔,讓他來不及做?還是——」藏花臉色突然一變。「不好。」
她望望上面,縱身躍起,伸手模著上面的頂壁。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有這個舉動。
藏花落定,拍拍手。「果然是這樣。」
「什麼這樣?」
「這里除了我下來的這個長台子和你進來的那道暗門外,還有沒有別的出口?」
「沒有。」他疑惑地問她。「你問這個干麼?」
「要毀滅掉秘密,最好的法子是什麼,」「火燒。」
這兩個字一出口,他的臉色也變了。
「上面是不是已……」
「是的。」藏花說︰「而且火勢已經很大了。」
他忽然轉身奔向牆上的暗門。
「沒有用的,那條路一定被堵死了。」
丙然不錯,一會兒他又退了出來,驚恐地望著藏花。
「怎麼辦?」
「加醬油涼拌。」藏花苦笑。
現在真的希望「涼拌」,如果現在忽然下了一場大雨,藏花他們就或許有救了。
但是她知道,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他」既然決心要毀掉這些秘密,一定不會讓火很快地熄滅,說不定用的火種都是來自苗疆地區的「黑油」。
一想到「黑油」,藏花的臉上突然現出了笑容。
「你還笑得出來?」
「你猜我剛剛想到了誰?」藏花笑著問他。
「孫悟空。」他說︰「現在除了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或許能救我們外,我想不出有誰能救我們。」
「這個人雖然沒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但是他的故事卻能救我們。」
「誰?他是誰?」他急著問︰「什麼故事?」
「楚留香。」
「楚留香?」
「對的。」藏花說︰「昔年楚留香在追查蝙蝠島時,曾經在海上被人用火攻。」
他在听著。
「全船的人都急得不得了,因為他們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火海,沒有一處可以逃生。」藏花說︰「這時楚留香告訴大家,要想活命,只有往火里跳。」
她接著說︰「大家以為楚留香瘋了,等到跳人火海里後,大家才知道楚留香不愧為楚留香、」「為什麼?」因為火只在海面上燒,火底下還是水,當時唯一的逃生方法,只有勇敢地往火里跳下去。」「只可惜我們現在並不是在海上,火底下沒有水,火底下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底下雖然沒有水,上面卻有火。「他不懂藏花這句話的意思。」當年楚留香勇敢地往火里跳,現在我們也要學學他。
「藏花說︰「勇敢地往火里鑽。」
「對,一鑽上去,保證香味四溢,活生生地成為‘烤人’。」
「現在上面的火勢一定很大,一定有不少人在救火。」
藏花說︰「我們一鑽上去,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萬一跑不到?」
「那就二十年後再見面了。」
「看來也只有這條路了。」
「啟動這個長台子上升的開關在哪里?」藏花問。
他沒有說話,只用行動來回答,伸手扭了扭右邊牆壁上的一盞孔明燈。
立即傳來「吱吱」的響聲,長台已開始緩緩上升。
藏花立刻跳了上去。「快,快上來。」
等他上去時,長台已快引,到頂壁。
越靠近上面,熱氣越重。
頂壁一分開,立即掉下了好幾根著火的木柱,火苗也竄了下來。
藏花已聞到了頭發燒焦的味道。
上面果然火勢很大,人也很多。
看到救火的人後,藏花才發覺她算錯了一件事。
人越多的地方,火勢一定很大。
因為救火一定是先從火勢大的地方開始。
火勢那麼大,人怎能跑得過?
藏花剛想叫他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跑時,他已跳出,已向火勢大的地方跑去了。
「危險!」
來不及了,他的人已跑人了火勢中。
這個人真听話,果然往人多的地方跑。
如果他被燒死,就是她的惜。
她如果不說往人多的地方跑,基于人的木能,一定往火小的地方跑。
這個錯,實在犯得太大了。
藏花不能眼看著池被燒死,不能,決不能。
她忽然縱身飛起,飛向火勢最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