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在恍惚之中,突然想起来,贾梅这名字很熟悉……
败像是夫君的元配妻子,那个据说已经跟着其他男人跑了的女人!
米府的大厅里一片寂静,米长存和贾梅各坐一边,迎春则是怯怯地站在米长存的身后,偶尔抬头看了下坐在对面的贾梅,然后思索着她为什么能一脸无畏的回到这个家。
迎春曾经想过,自己毕竟只是个小妾,夫君终究会再娶一个正妻进来,只是她没想到那个“未来的正妻”还没出现,“之前的元配”却已经突然的回来了。
贾梅边喝着热茶,一边用斜眼扫视着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夫君,虽然她以往从不想承认,一个据说是他新纳的小妾,看起来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真不知道这个米长存是怎么瞎了眼,会纳一个这样污人眼睛的妾室入门。
不过……就是这样小门小抱不起眼的出身,对她跟周志良的计划才是一件好事,她更可以轻易的掌控她。
放下手上的茶杯,贾梅一脸委屈,手垂到腿上,狠狠的偷捏了自己一把,媚人的眼里马上盈出满眶的泪水,她委屈柔弱的唤着,“夫君……”
米长存连看都懒得看她,“贾梅,我让你进来并不代表我还愿意承认你是米家的媳妇,所以你这套把戏可以收起来了,我吃不消,也不想看。”
贾梅听到这话,泪落得更急,即使心中恶毒的诅咒着,脸上还是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夫君……我知道当初是你误会我了,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喔?”米长存摆明不信,挑了眉之后就没有动静。
贾梅也不放弃,拿着绣帕擦起眼泪,继续梨花带雨的哭泣着说:“我知道夫君一定以为我不守妇德,和别的男人卷款私逃,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人是我一个远房表哥,我未过门前与他感情不错。那天他说要回乡少了盘缠,又不好意思向我父母伸手,只得来找我相借……我一时不察就这样上了他的当,他抢走我从房里拿出来的银两之后,又把我打晕丢在河里,幸好有好心的渔人夫妻救了我,否则我也没办法回来了……”
看他一脸冷然,贾梅再摆出更认真的神情,“夫君,我说的事都有人证物证可查,我受伤过重,那渔村里又没有什么好大夫好药,才会让我一拖就拖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回来……”
米长存面无表情,不发表任何言论,心中却在琢磨着。
贾梅这个女人当初跟男人跑的时候,米家为了不让家丑外扬,只能通知了她的父母,至于其他的人都没有说,毕竟人跑了,对于米家来说也是一件丑事。
再加上当初是爹用手段让贾家不得不把贾梅嫁了过来,米家本就站在理亏的那一方,所以才没有太过追究。
但是后来米家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就让事情过去了,至少他们查出来的真相,和贾梅现在在这里的胡说八道有着很大的差距。
所以问题来了,这个女人不畏惧让人浸猪笼的风险,大摇大摆的回来说谎,为的是什么?
他可不认为她是因为眷恋米家少夫人的位置而回来的。
“夫君,要是你不相信我的清白,那我只能以死来证明了!”贾梅一脸决然的说着,心中则是不断想着,这病痨该不会真的要她去死吧?
如果真的要她死的话,那姑女乃女乃就不玩了。
要钱也得有命来花啊!
“不用。”米长存思考了下,还是决定留下她。
毕竟赶走了这个没大脑的女人,难保接下来不会被安排另一个他们想像不到的暗棋,所以还不如将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来得妥当。
贾梅笑逐颜开,“真的?那是代表我可以留下来了吗?就像以前一样住在我们的院子里?”
米长存笑了笑,不置可否,但心底已经在安排等一下要把这女人赶到家里最偏僻的角落去。
他是曾经病弱在床,只能没风度的和她大吵,但是这不是他,当他有力气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还会降低自己的格调,用这样的方式对付她。
贾梅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斜眼一瞄,看见站在米长存后面的丑女人还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说道:“夫君,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娶了一个新妹妹进来,现在我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要让妹妹给我敬怀茶啊?”
她话一说完,眼睛便直勾勾的盯着额头一块大胎记,脸若圆盘的迎春,直到她脸色刷白,头整个低下去为止。
为长存垂下眼,淡淡说:“这就不用了,她的事我另有安排,等一下我会找人带你到院子里。”
“那好,我这就去叫人帮我把外头的行李给搬进来。”
贾梅一时没意会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路,还要人带她去院子,迳自迫不及待走了出去。
她也没注意到,米长存在听到他的话后,嘴角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个连好大夫都请不起的渔村哪里会有什么让她心心念念的行李?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愚蠢和破绽百出的谎言,早已注定她不管有什么计划都会失败。
迎春觉得自己全身冰冷,脚底甚至冷得动不了。
照道理来说,她的确要向夫君的元配夫人敬茶,才算是真有名分的小妾,但是,夫君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不用”,是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当他的妾吗?还是他对夫人有其他的安排?但是他答应了夫人住必原来的流云院,那不是……他和她现在住的房间吗?
那她呢?
她的位置又在哪里?
夫人说了,她那时候离开是被人陷害,所以她回来自然是理所当然,而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妾——一个用来冲喜和生孩子的人,现在对米家、对夫君来说还能做什么呢?
等到那个摇曳的身姿走出大厅,米长存终于注意到一旁沉默不语的迎春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担心的问:“怎么了?迎春。”
“我……”她艰涩的发出声音,“我是不是该去给夫人……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米长存眉一皱,不解的问。
“就是流云院……”
米长存才刚要开口打破她错误的认知,青禾从外面走了进来,提醒着,“少爷,您和杭州那里的粮商约的时辰快到了,是不是该出门了?”
米长存这才想起这件事情,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急促的往外走,“我都忘了。”都是贾梅那个女人耽误了他的时间。
“夫君……”迎春忍不住追了几步。
米长存停下脚步,温柔的回望着她,“怎么了?有事?”
看着他的脸,迎春要问的话突然问不出来,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什么,夫君有事就先走吧。”
他现在才刚接掌家业没多久,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去做,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
“嗯。”米长存看到她的脸色难看,但是没想太多,打算晚上回来后再好好的跟她说明白。
“对了!”他暂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不要理会贾梅,不管她要做什么都让她去,你就先到上房的西厢房那里休息吧。”
“知道了。”迎春一如以往的温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安排,但是她相信他。
到了门口,米长存看着身后的青禾,突然又吩咐道:“青禾,你留下,盯紧贾梅那个女人,看她是否有跟外面的人联络,其他的别理会她。对了!也不要让她把东西搬到我住的院子里,让她住到最里头的那个小院子去!”他可没宽宏大量到让一个已经水性杨花的女人,重新进到他的院子里。
青禾以往也是跟着米老爷见过世面的,自然也明白了米长存的心思,点了点头,送米长存出门。
米长存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前帘回头看着在艳阳下的米家大宅,想到那个把谎话说得破绽百出的女人,嘴角忍不住贝起一抺冷笑。
贾梅,你若走了就不再回来,或许我还会因为迎春给我的温暖,就这样放了你,但是既然你又有所图谋的跑了回来,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被留下来的迎春听从米长存出门前的吩咐,把自己的部分东西拿到了上房的西厢里去。
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自得其乐,无论是熬药膳或者是做鞋子、衣裳,全都是为了米长存而做,每做一样她的心就甜上一分,根本不觉得有什么无聊不无聊。
只是她想清静,却有人不想让她好过。
米长存前脚一走,流云院外面就开始不太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要搬到后头那个小院子去?你是瞎了眼还是你家少爷换了院子,你这死婆子竟敢这样犯上,别以为我离开了一阵子就蠢得任你从中作怪!”
“夫人,这是少爷交代的,请您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一个婆子苦劝的声音隐约传来。
“滚边去!你们几个,把我的东西抬进少爷的院子里,对!就是这个大院子里!”贾梅一点也不顾虑那婆子的为难,迳自照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在她看来,那病秧子既然让她留下来,她自然还是稳坐这少夫人的宝座,身为少夫人,她何必管其他人的死活,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好了。
婆子见无法阻拦她,只能叹了口气,去向青禾说了。
可不是她不尽心,只是主子说要住在这里,她总不可能硬把人拉到那个小院子里去吧?
就算她看得出来,这个回头的少夫人可能也好不了多久,但毕竟人家现在还是主子的身份,她就说不上话。
搬进了院子,贾梅气焰却没有稍停,反而再次扯着嗓子开骂。
“你们这些死丫头!不知道我是这个院子里的主人吗?在房间里留着别人用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拿出去扔了!”
“这房里怎么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摆上,你们是久没收拾,皮在痒了是不是?”
迎春有些惊愣的听着,讶异那个看来风姿绰约的少夫人丹田竟然如此的有力,隔着好几座院子都还能听到她有朝气的吼声。
咬了咬唇,有点想回流云院去拿走那些被贾梅称为垃圾的东西,但是想到米长存出门之前的交代,她还是忍住冲动,乖乖的坐在厢房里,让贾梅自己一人去闹。
就这样闹了大约一个时辰,房子里能挑剔的都挑剔了,贾梅看着一室的富丽堂皇,才终于稍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看着站在外面一排的丫鬟们,突然想到还有个貌丑的小妾。
斑!米长存,我现在是对付不了你,但凭我还是米家少夫人这身份,我就有办法收拾你的小妾!
她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傲慢的问:“你们如夫人呢?我这个少夫人在这里忙碌,她倒好,人不知道跑去哪潇遥了?看来我一阵子不在,这个家里的人都不懂得什么叫规矩了是吧?”
一旁的丫鬟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几个之前的旧人知道这个少夫人强悍又手段狠绝,生怕被抓到一点错,就落得被发卖或杖责的下场。另外几个年轻些的丫鬟,则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难伺候的主子,也就畏缩着不敢说话。
见丫鬟们一个个像是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贾梅怒火更盛,猛地拍了下桌子,“都是死人啊?我都这么说了,不会赶紧去把那个丑……如夫人叫过来!”
几个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去,毕竟如夫人平常对她们很不错,眼前这个少夫人一看就是要找如夫人的麻烦,当然谁都不愿意去。
贾梅大概也看出了这些丫鬟们的心思,冷冷一笑,“没人肯去是吧?那等一下所有人都先打上十棍,再没人出去找人,就再加十棍,加到有人把如夫人给叫过来为止。”
几个小丫鬟本来就不愿意去,现在听到她要用这么狠绝的手法来逼迫她们,虽然个个脸色难掩惊慌却还是梗着一口气,不愿意屈服。
这边的院子里开始打丫鬟,很快地有人去西厢跟迎春报讯,原本打算待在西厢里什么都不管的迎春听到丫鬟们一个个被责打,忍不住就要站起身,却被前来报信的丫鬟给拉住。
“如夫人,就是这样你现在才更不能过去啊!我们一看不知道少夫人不是一个好人,她这么做就是要逼你出面,说不定还会用什么招数来对付你呢。你千万不能过去啊!”
迎春原本听她的话又坐了下来,但是流云院里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让她的良心愈来愈过意不去,终究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走了出去。
她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关系,让其他那么多人受苦。
她们怕她受罚,所以宁可自己挨打也不要让她出面,但是她又怎么忍心为了保全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打呢?
迎春不顾那个丫鬟的阻拦决定前往,回看看着她,脸上露出坚定的微笑,“没关系的,不管会有怎样的刁难,我都能承受。”
是啊!她又不是什么大户千金出身,以往后娘打她的次数还怕少了吗?她皮粗肉厚的不怕打,就是骂,也当做耳边风就好。
那丫鬟傻愣愣的看着迎春微笑之后离去,良久无法回过神来。
罢刚是她看错了吗?
如夫人在回眸一笑的那瞬间,她竟觉得如夫人比少夫人还要美,就连原本额上的红色胎记看起来也不丑了,反而像是一簇盛开的红色迎春花,成了另一种美丽的景色。
必过神来,那丫鬟跺了跺脚,“哎呀!如夫人就这样去一定会吃亏的。不行,我得跟着。”
她要是不跟着,等一下连帮如夫人找救兵的人都没有了,那怎么可以呢?
迎春踏进流云院的时侯,看见的就是几个丫鬟被压在地上挨打的惨状,让她十分于心不忍,不禁快步的走向前。
“夫人,迎春来了,请放过这些丫鬟吧!她们只是不知道我的去处才……”
迎春解释的话还没说完,贾梅就冷笑着打断了她。
“住口!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妾,人家喊你一声如夫人,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夫人了?”贾梅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夫君怎么会纳你这种妾,要美貌没美貌,要身材没身材,真不知道纳了进来有什么用处?”
迎春咬了咬唇,不理会她一连串的讥讽,希望她能看在自己的退让上放了其他人。
“是,是迎春没用,所以请夫人就饶了这些丫鬟吧。”说着,她跪了下来。
贾梅很高兴的看到她就这样跪在自己眼前,总算挥了挥手,让那些打人的小厮停了下来,她慢悠悠的说:“其实嘛……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只是我们米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这规矩自然不能乱了。就比如妾室是绝对不能做正室夫人做的事情,还有这妾不过就比一般的丫鬟好上一点,总不能还摆个架子比我这个正室夫人还要嚣张吧?所以嘛……来人!把我桌上放的那本女训拿来,让如夫人好好的背背。”
迎春跪在地上,勉强的开口,“夫人,迎春……迎春不识字。”
贾梅愣了愣,然后又笑了开来,“不识字没关系,找个识字的念给如夫人听,好好的念,等一下让如夫人背出来,也不用多,背个一遍就好,一个时辰背不出来就挨一个板子,两个时辰背不出来就挨两个板子,当然,是要跪着背的,这样才显得你用心了是不是?”
迎春不能说不,因为贾梅让旁边那些拿着板子的小厮往前站了一步,她只能咬牙接下这个不合理的刁难。
“是,我这就背。”
贾梅心情愉悦的站了起来往内室走去,“那就这样吧,等等用午膳的时候再叫我。”
因为贾梅和迎春两人是在院子里对话,那些之前就被打的丫鬟们也留在里头不能离开,所以等到原本那个跟迎春通风报信的小丫鬟打听到屋子里的情况时,迎春已经在里头跪着背书三个多时辰。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成知饰其面,不饰其心。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其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妒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错了!重来!”一旁盯着迎春背书的人,由于后头被贾梅盯着,只能严格的要求。丝毫不敢懈怠。
迎春跪了三个多时辰,双脚早已刺痛又酸麻,脸上更是苍白一片,身体摇摇蔽晃的快要跪不住,却仍用意志力死命撑着。
夫君……夫君……你在哪里呢……她只能在心中不断的呼唤米长存的归来。
夫君一定早已预料到贾梅会这么折磨她,所以才要她好好的待在上房里,不让她出来。
迎春背书的声音愈来愈小,脚也愈来愈无知觉,那些字就像浮云一样,从她晕眩的意识中飘过,却一个都记不住。
在她快要支撑不住之前,那个小丫鬟终于找到了在外院守着的青禾,激动的把里面的情形说给他听。
青禾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但是他不能进入女眷住的内院里,只能派人盯着这里,然后自己赶紧快马去把应该已经在回程的少爷请回来。
不多时,米长存终于黑着一张脸,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在听到丫鬟们惊呼“如夫人昏倒了”的时候,飞快的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