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墙大院的丞相府,占地姑大,院落众多,而此时,他们正穿过种满大理花的园里,来到了大厅。
精雕玉琢的大梁,牡丹雕花的木窗,上好的桧木做成的宴客桌,铺上最好的绫缎,坠著精致的流苏,正摆上南北大菜,菜香、酒香都极为迷人。“一路辛苦了,我敬两位一杯。”换下朝服的李丞相,劝酒劝菜,十分热络。“好说。”雷子扬举杯同贺,脸上没有太多的自满,只是欣喜于完成任务,终于可以带著乐儿四处游山玩水,过著逍遥自在的生活。
乐儿强撑笑容,举起杯沾口,却没有心情饮下。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纵使她有预知的能力,在雷子扬替她承接了那死劫之后,就有明显的退化,但是她还是有天生的直觉,能察觉事情有异,只是她算不出原因,算不出事由。
但是,那一股不顺的沉闷,一波高过一波,她无法轻忽这种直觉,这是生死交关的瞬间,她必须更加的专注。
李丞相放下酒杯,直接将话导入正题。“雷大侠,不知道现今‘蟠龙玉’在何处?”李丞相看来慈眉善目,眸光中却藏著几分不为人知的深意。闻言,雷子扬看了乐儿一眼,黑眸里虽有几分不解,但这些日子以来相处让他明白,乐儿虽是一介女流,但行事都有其根据。
“为免横生枝节,我已经将‘蟠龙玉’仔细收在安全之地,待一切安顿妥当,李丞相呈报皇上之后,雷某自会将‘蟠龙玉’双手奉上。”雷子扬照著乐儿的交代,转述给了李丞相。
李丞相脸色一僵,显然没有意料到他会突出此语。
“霍堡主曾书信联络,已经将‘蟠龙玉’的重责大任交给老夫,信中明言由老夫亲自呈送皇上,两位的职责到此,请放心。”李丞相眯起眼睛,脸色和善的表情不变,但黑眸揉进淡淡不悦。
“李丞相,‘蟠龙玉’事关重大,据说此玉在适当开光点眼之后,有著扭转乾坤的无边潜力,引来许多不肖人士觊觎,妄想藉著‘蟠龙玉’逆转天命,甚至篡位为王,事关朝廷存亡,我想直接面呈皇上。”雷子扬静静地说道,将前因后果说个清楚明白。
“你不相信老夫?”李丞相的黑眸充满怀疑地眯起。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国事为重,对事不对人。”雷子扬表情揉进微笑,但眼底却没半点笑意,语气里有著不容他人干涉的强硬。李丞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雷大侠的意思是说,没打算将‘蟠龙玉’交予老夫?”他眸中的眼神转为阴鸷,有著许多没有说出口的愤怒。
“事出突然,请丞相见谅。”雷子扬拱手致歉。“雷某保证,只要皇上命令一下,绝不会有任何耽搁,双手将‘蟠龙玉’奉上。”“你是想抢功?”李丞相态度突变,一改先前隐匿的不悦,重重地往木桌上一拍,哪还见得刚才的热络,只剩纯粹的怒气。
“当然不是。”雷子扬不惊不情惧,态度仍是不卑不亢。“雷某曾为皇家运送不少官饷军银,自以完成目标为使命,没有居功之意,只想为了天下庶民,多尽上一些心力。”李丞相沉默了。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顿时笼罩著一触即发的可怕沉闷。
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乐儿,一双晶莹的视线,始终注视著李丞相,没有遗漏他脸上任何情绪的转变。
眼前的李丞相,发色花白、衣著精致,看来就是个受过教养的大官人家。这样一个男人,该是让人心安、值得让人托付的老者,但是乐儿却本能地感到某种恐惧,从潜意识的深处弥漫开,逐渐掌控她的全身,教她头皮发麻。
“雷大侠,请恕老夫再次要求,务必将‘蟠龙玉’交出,正如你所说,此物事关重大,不容任何闪失,只要你给了老夫,就是老夫的责任,不会有任何差错。”横坚这东西,他是要定了。
此话虽说得合情合理,但是李丞相眼里隐藏的杀气,也让雷子扬起了疑惑。
之前,乐儿曾提醒他,此物具有逆天称王的法力,要他小心处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霍堡主一样国事为重,许多不肖的人,极有可能会藉此引发腥风血雨,趁乱称帝。
而在这些“不消”人里,李丞相是否是其中之一?
这几年来,李丞相辅佐年纪尚轻的皇帝主政已数年,他是否已不甘躲在身后,做个无名英雄,而想直接坐上龙椅,享受一呼百诺的无上荣耀。
雷子扬与乐儿对视一眼,彼此有了默契,知道就藏在袖中的‘蟠龙玉’,无论如何都不能交出去。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没想到李丞相却因此翻脸,要不是仍心有忌惮,只怕两人早命丧黄泉。
她的预感没有错,他们的确进入不安全的地方,只怕霍堡主也是错信恶人。莫怪乎,她才进了丞相府,一颗心就慌乱不已,原来是因为踏进了虎穴,只怕离死期不远了。
她的小手在桌下收紧,在心里盘算著该怎么月兑身。
“李丞相,我们能理解您想尽早拿到‘蟠龙玉’的决心,可是那块玉真的不在我们身上,最迟就是明晚,请耐心等候。”乐儿努力镇定,不露出心慌的神情。
可是,李丞相已经察觉他们的反应有异,知道自己再掩盖不了真相。“我不是三岁娃儿,一路上追兵不少,也没见到你们与谁接头,所以东西一定还在你们身上,尽快交出来,要不,别怪老夫不客气。”李丞相一改之前的和善,露出丑陋的真面目。
所以言下之意,那一路上的追兵,有不少大概也是出自于他之手。
“明人不说暗话。”话既说明到此,雷子扬也不再装傻,“既然这‘蟠龙玉’是要交给你的,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派遣大队人马追杀我们?”
“东西在众人面前进了丞相府,我要如何跟皇上交代?”李丞相冷笑两声。“但如果东西是在运送的途中被抢,那就不是我的问题,我会有更多的时间筹备登基大事。”
对话到此,李丞相已完全不隐藏他的最终目的,这让乐儿心里暗叫不好。这只代表一件事,李丞相已不打算让他们两个活著离开。
“可是我们还是进了丞相府,你打算怎么跟皇上解释?”乐儿一心只想拖延时间,身体因为恐惧而冰冷。
“只要我拿到蟠龙玉,这问题就由我来烦恼吧!”李丞相已失去耐性,声音转为冷酷无情。“交出来。”
雷子扬看了乐儿一眼,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平安,习惯性地要握住身后的剑时,才想到刚才在进大厅前,他的剑已经被护卫以安全的理由缴械。
“就算没有剑,我还是有能力擒住你。”话毕,雷子扬运气要朝李丞相纵去,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沉重得像是挂满了石块。
李丞相再度冷笑。“你以为我会没有提防吗?”他退开一步,做了个暗号,大厅里突地飞进了十来个身系长刀的护卫。
“酒菜里已经下了软筋散……”李丞相慢慢地说道,一步步朝他们走近。“没直接要你们的命,就是怕你们耍花招,没想到,真给我料个正著。”雷子扬因软筋散的影嫌邙无法提气,只能一把握住乐儿的手,坚定地看了她一眼。
“东西还在路上,要是杀了我们,你什么也拿不到,更别妄想登基当皇帝。”雷子扬试图让李丞相冷静下来。
离死亡这么近,让乐儿恐惧不已,身子不断地颤抖著,但不是因为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雷子扬。莫非就是这一关?
镑种不祥的画面在脑中疾转,逼得乐儿几乎要尖叫出声。
“待会儿我会尽量拖住他们,你乘隙快逃。”雷子扬在她的耳边,用著关怀急切的口吻窃语著。
只是乐儿怎么愿意,她不停地摇头,不能眼睁睁看著他发生危险,就算是会死,她也要跟他死在一块儿!
“快说。”李丞相满脸不耐,像是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东西在哪?说!”
“我会给你,只要……”雷子扬看了身边的乐儿一眼。“让她离开。”“我让她走,你就肯把东西给我?”李丞相眉毛一挑,视线由雷子扬的脸上移到位一脸惊慌的乐儿。
“是。”雷子扬应得肯定。“绝不食言。”
虽说,这是国家兴亡的大事,但是一牵涉到乐儿,他就没办法理智,更何况,只要他还一尚存,就有办法再把“蟠龙玉”夺回来。“哈哈……”李丞相突地放声大笑。“原来,这小泵娘在你的心里这么重要,重要到愿意拿蟠龙玉来交换。”
雷子扬沉默不语,只是将她的手心握得好紧好紧。
李丞相阴狠的笑几声,突地伸手拿走另一个护卫的长剑,慢慢地往前踏了几步,长剑倏地往前一指,正抵住乐儿的喉间。
“那我倒是想知道,我用她的命,来交换‘蟠龙玉’的下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李丞相虎视眈眈,一抹冰冷的微笑跃上他的唇角。
“不准动她!”一声剧烈的怒吼,从雷子扬的口中喊出,纵使武功因被下了软筋散而无力,一双眼仍因眼前的情况暴怒而狂乱。
“我可以不动她,只要你将‘蟠龙玉’交出来。”李丞相扭曲的嘴角狞笑著,总归一句,他就是不相信他们两人没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乐儿的喉间抵著一把锐利的长剑,但诡异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
这是生与死的一关,如果她死了,或许雷子扬就会逃过一劫——在最危急的时刻里,她所能想的,还是他的安危。
爱情的力量何其伟大,教人不得不臣服。
“你杀了我吧!我不怕。”乐儿突地冒出一句话来。
“乐儿!”雷子扬面色一凛。
“我不要你死。”乐儿很坚决的望著他。此时,她的心很笃定,彷佛已意识到他的安全无虞,她想,那是因为她铁了心要替他承受此劫的缘故。
她小心握住藏在衣袖里的短刀,想藉机突袭李丞相,或许还能制住他,让雷子扬乘隙逃走。
李丞相丝毫没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儿放在眼里,长剑虽然抵著她,但视线却盯在雷子扬的脸上。“考虑好了吗?还是需要我帮你,在她美丽的脸上留几道疤痕,好让你尽快做决定?”李丞相声调冷到极点,眼睛满布杀意。
“不准!”雷子扬沉声喝止,倏地将蟠龙玉拿出,不愿乐儿受到任何伤害。“蟠龙玉!”李丞相看到此物,双眼一亮,瞬间被吸住所有的注意力,连指著乐儿的长剑也因此收下,移步就要往前,想直接夺取宝物。
趁著这时候,乐儿短刀倏地往前一刺,没饮酒,没吃菜的她,体力并未受到软筋散的影响,在愤怒之下的她,力道变得惊人,在李丞相没有注意的瞬间,短刃直接刺入他的胸口。
李丞相胸口倏地一疼,痛得惊声喊叫。“给我杀!”李丞相痛极、怒极,大吼出声。
几位护卫慢半拍地回过神,纷涌而上,十几把尖刀,眼看就要将她刺成蜂窝。“乐儿!”雷子扬见状,毫不犹豫,用著残存的力量,整个人飞扑过去,紧紧地将她保护在身下。
“不可以,子扬——”乐儿惊骇地喘著,急得眼泪都流出来,用尽力气想把他推开。谁知,被下了软筋散的他,这个时刻的力气却格外的大,教她无法推动分毫,眼见几把长剑破空而来,她知道已经躲不过,转而用尽力气将他抱住。
要死,就死在一起。没有他,她也不想活了。
逼泉路上,有了他就不寂寞,她不怕,她要跟他一起走。
她紧紧闭上眼,死心等著接下来的疼痛,将他拥得好紧,这一路的点点滴滴,所有的相爱缠绵,全化成一幕幕的影像,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她的嘴角涌上笑意,而他使尽全力紧抱著她的身子,彷佛无言地告诉她:别怕!我们一起走。
就当两人坦然面对将至的死亡时,突地刀刃的撞击声响彻四周,两人讶异地睁开双眼,只见空中红影一闪,一个灵巧纤细的长发女人,窜至两人的面前挡去所有的攻势,还一并拿走雷子扬手中的“蟠龙玉”。“这东西,是我的。”身著红衣的女人,如墨长发直披在腰间,一脸冷意,朱唇红艳动人,轻轻吐出一句。
李丞相眯起眼,看著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你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满眼的阴鸷不悦。
“想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可是相爷您呢?”红衣女子微微扬眉,毫不客气地将蟠龙玉收进袖中。
“你?!”听著她话里明白指出他想弑君叛变的意图,他的脸色大变,更别说她一手就收下他觊觎许久的“蟠龙玉”,教他如何能忍受。“全部给我上!”李丞相大声一喊,身边的护卫一涌而上,一时之间短兵相接,铿锵有声,刀剑砍击时,还迸出点点火光。红衣女子虽一介女流,但却身手矫健,她手握软剑,对付十来人仍游刃有馀,那行云流水般的剑势,一头黑发未系任何发带,飞发走丝徒增不少诱人风情,让雷子扬霍地认出了她。
“红娘!莫非你就是红娘?”雷子扬知道一路上追杀他们的有数派人马,其中一个就是红娘,虽不知她的目的为何,但是看来她势在必得。
办衣女子只是笑,一个甩发,随即截断来人血脉,鲜血骤喷,染红她白皙的脸蛋,却让她显得十分妖艳。
“我不姓红,我叫肖岚。”连著断了两人脚筋,肖岚一身红衣纱裙,稳稳地站在主位的椅上,一头黑发狂乱在肩,四周充斥敌人疼痛的喊叫。
“该死!都是一些没用的家伙!”李丞相看著情势骤变,不敢置信多年来的幻想、惑人的富贵美梦,竟因为眼前的红衣女子瞬间瓦解,更无法相信他的荣华权位将要失去。
肖岚看了那些断手、断脚的来人,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但当她迎上一双清澈的双眼时,她的眸微微地眯了。
“你肯为了他死?”肖岚淡淡开口,刚才那一幕,她可是看得仔仔细细。“当然。”乐儿直视著她的眼,有著不可思议的熟悉。“他是我爱的男人。”肖岚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望著乐儿,似是正在思索著何谓爱?
“你就是‘白衣神算’?”突地,肖岚又转开话题。
“是。”乐儿不明白她为何要确定自己身分,只是她救了自己,而且一股说不出的安稳气息,让她愿意相信此女子不是恶人。
“知道‘血咒’?”肖岚淡淡开口,像是在谈论著天气一般的冷静。“原来就是你!”乐儿恍然大悟地惊叫。“原来你就是身负血咒的女子?”难怪她会觉得红衣女子熟悉,原来她们有著同样的宿命,同样活不过二十生辰。
只是,因为雷子扬的爱,她的劫得以破除了,而眼前的女子……倏地,她掐指一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乐儿几乎敢拍著胸脯保证,她算出有了“蟠龙玉”,眼前的红衣女子就可以避过死劫。
肖岚轻笑两声。“就冲著你这句话,我救你。”她突然朝乐儿伸手,红衣里长袖带射出,直接卷起乐儿的腰。
“还有他。”乐儿急忙说道,绝不可能让雷子扬一个人留下。
肖岚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乐儿不会舍下那个肯为她牺牲生命的男人。“走吧!”她轻声一喊,不再多言,迅速收起软剑,红袖带再出,同样卷住雷子扬的腰,纵身往外一跃,身下的两人随即凌空飞起,丝毫没影响到她的速度。
“好深的内力。”雷子扬不免惊叹,看著一头缎发、身形纤细的肖岚,竟然能轻身飞纵,不受两人的重量影响。
“别走!来人啊!快追啊!”李丞相在一旁惊慌大喊。
只是,院里能打的好手,刚才全给打趴在地上,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哪能还有力气追人。
他只能在原地气得说不出话来,看著三人凌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