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王大婚,甚是疼爱雅王的圣上,自是发帖全朝文武百官,也不管在那些一官员里,真正想喜贺这桩亲事的人究竟有多少,而存着看好戏意味的人又有多少。
在历经圣上与束宫娘娘点亲、皇家婚典、宗庙入谱、朝中贺宴后,忙了整整三日的怀炽,终于有机会把刚过门的妻子带回雅王府,继续接受冷天海安排在府内,为最后一波来祝贺的朝臣们而办的喜筵。
而在这夜,已在脸上硬挤了三日笑脸的怀炽,此刻睑上的笑意却不似这三日来得轻松潇洒,反而显得僵硬得很,而他也可能是有史以来睑色最为难看的新郎官。
与怀炽并肩高坐在王位上,垂盖着遮面红绣巾的堤邑,并不知晓这日的婚宴又是来了哪些人,但张目四望,对下头宾客一目了然的怀炽,所有的好心情全被今晚的来者给消磨殆尽,令他觉得胸坎有些闷郁,某种不知名也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野火,正在他的心头燎烧。
宴殿远处,不请出自来的独孤冉,此刻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全身红艳似火的堤邑直瞧,即使见不着佳人的芳容,独孤冉仍是满意地欣赏着她的风情,在他的嘴角还扬起一抹大刺刺的笑意。
但他的笑意很快就被另一阵视线所惊扰,抬眼看去,是双目带刺的怀炽,而他脸上的笑意,也因怀炽那看来似要杀人的眼神而消失了一半。
以眼神驱赶了独孤冉放肆的目光后,下意识地,怀炽将提邑的小手握得更牢,彷若要向所有人召告什么似地,顾不得这是什么场跋,就是不肯放开他身边的堤邑,恨不能快点结束这磨人修性的喜筵。
“怀炽?”堤邑倾身靠近他,小声地在他身边唤。
“嗯?”忙着防人的怀炽没注意到自已做了什么举动。
“你弄疼我了。”她轻声地提醒,并试着把被他紧握得泛疼的柔黄抽出来。
“抱歉。”他连忙放松掌指,觉得她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累了吗?”
堤邑已经无法掩饰,“又坐了一日,是很累。”前三日的大婚就已经够折腾人了,想到她又要在这里挨坐一晚,她就觉得这又是场漫长的酷刑。
背炽抬手招来随侍在侧的润儿,“先带王妃进去歇息,这里由我一人来便成了。”
“是。”
“天海。”堤邑一走,怀炽便马上找人算帐,“你有没有照我开的帖子邀客?”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在他的宴帖上,根本就不该出现独孤冉这家伙,而那些西内还有东内的人,也不在他的邀宴范围内。
“全照你说的办了。”早就知道怀炽一定会来跟他秋后算帐,只是没想到怀炽会这么早就翻脸。
他冷眼直扫向客席间,“那为什么宴上有这一群不速之客?”
冷天海无奈地摊着两掌,“是他们自个儿硬是要来,我拦不住”那些人里,有的是皇亲,有的是国戚,他凭什么不准人家来喝喜酒?
“把他们轰出去。”他不假思索,直接就想把那些会让他月复内无明火闷烧的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不行。”冷天海却没得商量地向他摇首,“我不管你这回是在烧哪门子的闷火,总之一句话,我得保住你的颜面。”怀炽是可以不管一切,但他还得篇怀炽保留点名声,免得怀炽日后难做人。
紧握着双拳,怀炽更是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管他这种睑色根本就不适合出现在这场合。
颜面?他在乎的不是他的颜面,他所在乎的是,为何只要有独孤冉出现,他就抑止不住肮内的那把问火。
在今日,陶醉在堤邑一身新嫁娘风情里的人,不应当是他吗?为何人都已过了他的门,也在宗谱里入了籍,但独孤冉的神色还是那么不肯放弃?而他,又为何要因此而感到恼怒?
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今日这么不像自己,反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似的,从未见过自己如此失态的一面?是因为在乎吗?而他又是在乎着什么?他一点也不喜欢把自己投身进那些解也解不开的谜团中。
坐在宴席上冷眼旁观的舒河,在推究了怀炽的表情,和四下官员们神貌各异的面容后,心里只觉得宴无好宴,其它的皇兄弟们不来参加这场遍宴,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真是的”他举着酒盅频频摇首叹息,“连喝盅喜酒都不得安宁。”要是怀炽再不收敛点,搞不好等一下东西南三内的战事,就要在这里提前开打了,而他,很可能就是等会要帮怀炽收烂摊子的人。
就在怀炽又板起一张冷脸,阴森地瞪起又用眼神跟他叫嚣的独孤冉时,收到手下传来消息的冷天海,不动声色地以肘轻触怀炽,并飞快地将一张字条塞进他的掌心里。
背炽揭开字条,看了后,又变了一张脸。
“王爷?”冷天海不解地盯着他那双漾出斗争神采的眼眸。
他淡淡轻述,“东内有动作了。”不出所料,不甘就这么损失堤邑的东内,马上又做了一件可以扳回来的事以弥补损失。
“做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撕碎那张字条,“他们想在我成亲之后,就用我大婚的借口要我远离朝政一段时日。”想用这个方法把他赶得远远的,然后再加些理由让他再也回不到庙堂上?
“那……”虽然明知是种手段,但这手段很合情合理,可就不知怀炽肯不肯就此低头。
背炽冷冷低笑,“我是他们能摆布的吗?”
冷天海紧锁着眉心,“可是王妃她……”他又要披挂上阵?那他的娇妻该怎么办?就这么让她被冷落空闺吗?
“她怎么样?”朝争的事与堤邑何关?
“你难道不想在大婚后先暂时在府里伴着王妃吗?”冷天海相当赞同东内那些人的这项提议,也认篇他是该暂时放下朝争,先把心思放在刚过门的王妃身上。怀炽顿愣了半晌,好半天,他才想起他的生命已经变得不同了。
在成了亲之后,他不再只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个娓邑,他不能再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朝事上,也不能再像过去那般的自由随性,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去顾忌任何人的感受。
可是,他还没有办法适应这种改变,而他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去面对那个柔情四溢的堤邑。
在他的心中,他是把朝中的事和堤邑分得很开的,有阵子,他甚至忘了当初告诉舒河他要娶堤邑的理由,他也忘了堤邑已经走进他的游戏里来,成了他手中的一枚弈子,一枚用来打击东内的弈子。可是现在,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他在朝中的另外一面,更不想让她知道那些即将发生的风雨,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要就这么永远瞒着她。
“我……”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只能这么悬宥着。
“王爷……”冷天海忍不住想要帮他一把,让他看清他所不明白和所该做的是什么。
“别说了。”怀炽扬手一挥,目光直锁在席间闲间没事做,反而在看好戏的舒河身上。“先去叫我四哥想个法子把独孤冉给我弄出府去,然后再叫他来代我主持大局。”
看戏?那就叫他也下去演一出。
冷天海两眉皱成一直线,“为什么?”在喜筵当日赶走座上宾客?他是想让人在背后把这事当成笑话来讲吗?
背炽双目炯炯地锁住独孤冉,“我讨厌他的那双贼眼。”
冷天海看了看他再严肃不过的表情半晌,就算有满月复的不同意,也只好全都压下,免得他会忍不住的亲自去赶人,而到时,只怕场面会更加难堪。
他模模鼻尖,“好吧……”
爱中此刻沸沸扬扬的景况,并没有蔓延至布置得甚为清幽的府后,在府后由怀炽平日惯住的厢房改布而成的新房,平静红融的烛火,自窗棂悄悄倾泄至屋外。
融融照耀的大喜烛光下,堤邑洁白的素指,一一滑过书架上的本本书册,再度抽取出一本,就着烛光细看喜爱舞文弄墨的怀炽,在上头所留下的笔墨。
虽然,这不是她所想象的洞房花烛夜,但她也能体谅怀炽迟迟不入新房的理由,即使是罩着盖头让她看不清今日参宴的宾客有多少,但单从那鼎沸的人声中,她也知道这回又像是前几日一样的热闹非凡、冠盖云集,而他,又将带着笑在人群穿梭徘徊,即使他很可能已经和她一样的累。
一双大掌自她的身后攫住她的腰肢,这份惊吓来得太突然,令堤邑在慌张中掉了手中的书册,在急着旋身想推开身后的来人时,流动旋转的光影下,她看见怀炽疲惫的双眼。
“在看什么?”怀炽在她的杏眸似是迷失在他眼里时,忍不住包贴近她的面容。
她眨眨眼,“啊……”
“怎么了?”他稍稍松开她,颇为忧心地抚着她凉凉的额际。
“你不是应该还在外头忙吗?”他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此时隐约还可以听得见外头宾客的-哗声,而他这个正主儿,怎么和她一样溜进来了?
“我叫四哥代我去打发那些宾客。”他微微一哂,拉着她至床畔坐下。
与他面对面地正坐着,堤邑忽地觉得四周变得好安静,静得只听得见她急促的喘息声,她的目光静落在被他紧握的双手上,发觉他似乎只要在她的身边,就会出现这种举动,可是现在握着她的手的他,并不似方才在外人面前,像是怕遭人抢夺似地牢牢紧握,现在的他,很温柔,像个恋人。
晕黄的烛影下,怀炽首次惊见上了粉妆后的她竟有此风情,此时的她不再像是桃林中乍见素雅匀婷的仙子,而是红妆艳艳花夭般的女子,令他的呼吸有些窘迫。
“你……”他的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游移,“是不是忘了某件事?”
她抬起辏首,“什么事?”
“你不想让我揭盖头吗?”怀炽伸手指向一旁早被她扔开的红巾,和那已被她置放在床旁的凤冠。
“不是的。”她红着脸,有些慌张,“我以为你要很晚才能进来,所以我就想先……”成天戴着那种东西实在是太重太累了,所以她才想趁他还没进来前,先让自己坑谙了的颈子放松一下,岂料,他却这么早就进房来了。
他含笑地看她愈解释愈心慌的模样,在她开始绞扭起白净的十指时,他又发现床榻上四处散置着他所写的书册。
“这些书你若是想看的话,往后会有很多时间看的。”怀炽转身将那些书册都搬至远处的桌上,再回到她的面前,伸手捞来被她扔在一旁的凤冠和红巾,“但这盖头,我这一生可才揭这么一次。”
在他亲手为她戴上凤冠时,堤邑仰起螓首,专注地凝望着他的眼眸,问得十分虔诚。
“一生一次?”这么说来,除了她外,他不会再纳其它的妻妾,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靠他靠得这么近?他不觉得自已有哪里说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抿着唇,妩媚地笑了,唇畔久久不散的瑰丽笑意,让看呆了的怀炽差点就不想帮她盖上红巾。
“来。”他清了清神智,庄重地将红巾盖上凤冠,而后寻来秤杆缓缓揭起,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她掩藏不住倍喜笑意的面容。
他失神地放下手中的东西,顺道将她头上的累赘物也都除去,看她披散着长长的发丝,衬着芙蓉般驼红的粉睑,在红融的烛光下,一寸寸地燎起他炽热的思绪。
就在怀炽一手压着床榻想上前时,在他的手掌底下,压着一本他漏收走的书册,他不禁绕高了眉。
“你似乎对我写的东西很好奇。”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新娘待在新房里研读诗书的,她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的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嗯。”除了他所写的诗词之外,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她更想全盘了解他这个人。
“有看到什么喜欢的吗?”他坐进榻上将她揽进怀中,满足地看她靠在他怀里翻阅书册的模样。
“很多,例如这个。”她兴匆匆地翻至她方-所看至的书页,挨在他的身旁轻轻吟盯:“拭翠敛双蛾,为郁心中事。插管下庭除,书就相思字。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向秋叶上,愿逐秋风起。”
背炽的目光顿了顿,飞快地一手掩去下半阕她尚未念到的部分,阻止她再继续念下去。
他剑眉微拢,心中暗暗觉得不祥,“大喜之日不该念这种的。”
“那……”堤邑并不知他皱眉的原因,翻开书页,再指向另一阕,“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鸳鸯?
他们现在已经是双飞翼或是连理枝了吗?
为什么在他的心中,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彷佛像是春夜的落花,在明日的朝阳升上时,便再也不停伫在枝头上,消失无踪。可是,他很想让这份感觉停留到永久,甚至就想这般将她拥着,不要将她放开。
这般的温柔,是不是容易使人软弱,容易忘了私情之外的事?但,这算是私情吗?他还记得,独孤冉曾说过他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也给不起,到底该怎么做,他才能明爱是什么而又该如何给她呢?
他也记得在宴上的那个问题,该不该让她知道他将对东内、对她父亲做什么事呢现在,他已经有答案了,而他的答案和初时所想的一样,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瞒着,那么她永远都会像这般偎在他怀里,这般快乐地笑,永远也不会知道忧愁。
“怀炽?”堤邑伸手轻拍着出神的他。
“这阕很好”他深吸口气,试着将目光集中在书册里。
她仰起洁白的颈项,“你有心事?”虽然他靠得这么近,可是她却觉得他的心思离这很远。
“我在想……”他转了转眼眸,挥去脑海里所有的思绪,意有所指地看向她,“为什么在我的洞房花烛夜,我要在这和我的妻一同品论诗文?”
“有什么不对吗?”他们不都是诗文的爱好者吗?
“不是不对,而是……”他伸手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书册,将它扔至一旁,而后,一手轻托起她的香腮,“我们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吧?”
“别的事?”她的秀颊开始泛红,感觉他的另一只大掌,正环过她的腰际将她压内他的胸怀。
“对。”他笑着印上她的芳唇,并在她唇边轻喃,“书上没写的事。”
☆☆☆
大婚过后半月,雅王府头一位登门的访客,即是在婚宴那日为怀炽赶人送客的舒河,而他这一来,也带来了怀炽因新婚燕尔而无暇搭理的国事,和一项意外的消息。
“风准卯上了独孤冉?”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也不搭理东西南三内的风淮,会主动去招惹独孤冉?
“是啊。”舒河边说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背炽扬起一抹笑,“风淮要审他吗?”好极了,只要出动了铁面无私的风淮,独孤冉这下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可能吧。”舒河愈看心中愈是有把握,但仍装作不动声色,“听说风淮已经着手在收集证据。”
“谁教独孤冉曾经派人去暗杀过野焰。”暗地里使用借刀杀人计的怀炽,坐在椅上笑扳着十指,“就让中立派的风淮拖住西内的脚步,我们更可以全力对付东内”他早就告诉过独孤冉别在大庭广众下嚼舌根了,这下正好让独孤冉学次教训。
舒河定看着他的笑脸,叹息地搁下手中的茶碗,转首正色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在挟私报复?”独孤冉究竟是哪招惹了他,所以他才会看独孤再那么不顺眼,而且不顺眼到非要把办起人来不留情面的风淮请出来?
他一脸的无辜,“挟私报复?”
“别在我面前装了。”舒河不把他玩的小把戏看在眼底。“我手底下的人说,是你派人去向风淮密报独孤再暗杀过野焰的这回事。”他到底有没有弄错?他们现在亟欲先整倒的是东内,而他偏偏去动西内的脑筋,到底是谁让他改变了进攻的先后顺序?
“论起密报,律滔还在我之前,他早就先一步把野焰的事告诉风淮了。我只是看不惯风准动作拖拖拉拉的,所以才再去说上一说,催他动作快点。”怀炽还是打算一路装到底。“其实,我这么做只是在为你铲除政敌,何来报复之说?”说到底,其实独孤冉在朝政上也没跟他结过什么深大的梁子,但若是要说到女人这上头,独孤冉则要为他胸里曾烧过的无明火负责。
“是吗?”既然他有心要瞒,舒河也懒得再去揭穿他。
“怀炽!”
紧紧掩闭着,好让他们两人在书房内密商的房门,却在此时遭人拍启,他们俩同时抬首,见着的是持著书册满面笑意的堤邑,在她的身后,衬着外头西边落日的余晖,将她整个人映照得格外绚丽生姿。
兴匆匆地拿了新写的诗文要来给他看的堤邑,并不知窝在书房内一日的怀炽,现下正和人商讨着他极不愿让她知晓也一直隐瞒着她的朝事。
“啊……”堤邑匆匆止住脚步,发现她好象打扰了他们,“有客人?”
“自家人,是四哥。”怀炽将她牵至身边,挽着她的腰肢向她介绍。
她微微颔首,“四哥。”
舒河微笑地绕高嘴角,不语地看着他们俩亲昵的模样,可是他发觉,他愈是把目光放在堤邑的身上,怀炽的表情也就愈不对劲,他有些讶异地抚着下颔,而后看得愈久也益发现愈多,他清楚地在怀炽的眼底看见,怀炽想保护她的心情。
保护?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心态?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我和四哥有要事商谈,你先出去好吗?等会我回房里找你”在气氛沉默到一个顶点时,怀炽主动打破沉默,轻推着提邑走向门边,柔柔地在她耳边说着。
“好……”堤邑讷讷地看着他们两兄弟截然不同的神色,将纳闷放在心底,照着他的意思走出去。
在怀炽一关上门扉后,舒河笑看着他那张写满妒意和许多读不出意味的脸庞。
“紧张什么?”他舒服地伸展着四肢,“我又不会吃了自己的弟媳。”连他也防,他就这么不值得人相信吗?
背炽僵硬地启口,“我不想让别的男人见到她”他最是无法忍受的,就是别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神。
舒河边推敲边问:“这就是你在大婚当日要我把独孤冉赶出去的原因?”他现在算知道那天他是为了啥而去扮黑睑了。
“对。”他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是在怕吗?”看他那么小心又难安的模样,彷佛是在恐惧什么似的,所以才对自己的兄弟也草木皆兵。
他不屑地哼了口气,“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有人会抢走她?”舒河试着投石问路。
背炽愕然地张大眼,全然没想过他会有此心态。
他之所以会想珍藏着堤邑,不让她被其它的男子见着,就只是因为他在害伯吗?怎么他没想过这一点?
他更没有想过,自婚后他就离不开堤邑的原因。
一径地沉醉在堤邑的温柔乡里,即使已到了销假上朝的时间,他也一改婚前所说过的话,不但称了东内人的心意不愿上朝或是到别处去,镇日陪在堤邑的身畔,在她的欢声笑语里流连忘返,若不是舒河亲自登门来拜访他,他早忘了那些等着他去办的朝事。
“我说对了?”舒河扬高一双剑眉,很讶异甚重自尊的他,这次居然没有反驳。
背炽没有开口,在怔然中,隐隐约约感觉到堤邑似乎是改变了他,而那改变,是很微小的,或许她并不知情,但她正用她那令他沉醉的柔情,一点一点的将他拉近她的身边,并让他逐渐远离他本来的天地。
舒河笑笑地拍着他的肩头,“我说过你玩不起这种游戏的。”小子开窍了,也渐渐懂得女人这门深奥的学问了,看来这件婚事的确让他学到了不少,可是学得愈多,那就注定他的心将会愈来愈不宁。
“四哥……”他岌岌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
“我先走了。”舒河却拒绝在这时向他伸出援手,整了整衣衫,将苦恼的他独自留下。
望着舒河离去的背影,怀炽理不清此刻脑海里那庞大而又紊乱的思绪。
心绪悠悠的,信步步出屋外,踩着漫地的落花,他来到正等待着他的堤邑的窗前。
灯影下,兽形香炉熏烟袅袅,空气中腾绕着宁静平和的气息,堤邑坐在书案前,一手轻托着香腮,笑意吟吟地朗诵著书册里的句字。
“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曾想过,暂时把一切都忘却,就如那阕词里的词意与堤邑亲爱度日也不错;他也想过,若能在天色清澄的早晨,与她双双相偎在窗台下,一手托着她小巧的下颔,一手为她执笔画眉,那又该是如何的幸福?
只是,他要的还有很多,想拥有的也还有很多,他无法为眼前的小小幸福而忘却了大义。古语不都也云:有国,才有家吗?在他为这个国家完成大业之前,他有更值得做的事正等着他去办。
的这些日子堤邑过得如何。可是,当她踏进辛相府时,府里的人全都用一种提防敌人的眼神看着她,而她也从没见过,辛无疚的眼神曾这般愤怒。
不明所以的润儿,待在辛夫人的房里,细细听辛夫人道来这阵子辛相在朝中所遭逢的事。
因暖春北方积雪大量融化的缘故,造成两江一带的河川泛滥成灾,这年的春耕,因此无法如期播种耕作,许多已播种的农地,也因久泡在水中而无法发芽耕种,有鉴于此,圣上便接受怀炽的建议,下令由东内纳粮,紧急开启东仓将储种交发给地方官,再由地方官发派给百姓耕种。
东内先前因为支持野焰雄狮大军在西戎所需的军粮,已经将东仓里的粮草、粮种几乎给耗去了全部,而舒河又在暗地里动了手脚断了东内在外的生计,东内的人急于在生计上想办法,忙于补平亏空的库款就已分身无暇了,哪来的余钱买要拨给百姓的储种?因此对于承接此次的圣令,东内是万万做不到的,然而就在东内的官员正要拒绝此圣意时,怀炽又在朝上举荐他的丈人辛无疚为此次的纳粮官,由辛无疚全盘负责此事。
此番圣意一下来,让辛无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在辛无疚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圣差,打算先和其它的朝臣筹款买粮种时,怀炽又私下收拢了朝中不属任何党派的游离官员们,要他们别向辛相伸出援手只需闭口旁观,这无疑是对辛无疚的窘况火上加油,也把辛无火快逼进绝地里。
眼看着圣上所给的期限就快到了,东内还迟迟凑不出足够的款子买粮种,再这么下去,一旦圣上知道了辛无疚的失职,那么失职后的严惩,恐怕是躲不掉。
润儿还记得,那日律滔在庭台里和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律滔曾说过,怀炽是个玩弄手段的能手,这一点小姐虽不当作一回事,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外头正发生的事实,被蒙在鼓里的小姐是完全不知情,小姐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正因能只手翻江倒海的怀炽而走投无路。
眼看着堤邑日日在房里写了一篇又一篇,那些她对怀炽道不出口的爱恋的诗词,润儿不禁要为她而感到忧心。
她陷得那么深,押得那么重,律滔说过,怀炽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知该重视和珍惜的是什么,倘若律滔说的是对的呢?那她该怎么办?一旦她知道了怀炽对辛无疚所做的事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小姐,姑爷他……”犹豫了很久,润儿不禁想透露口风,希望能让提邑先做些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她被伤得太重。
“他回来了吗?”堤邑忙把怀中的书册收好,喜孜孜撩起裙摆来到房门前,朝外探出螓首寻找怀炽的身影。
“不,他还没回来,我是想说……”她将堤邑拉进房内,试着想将话说得婉转些。但思索了半天,又将话咽回月复里,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会伤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
“想说什么?”堤邑好奇地低下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她的神色怪怪的。
润儿深吸口气,“是关于姑爷和老爷的事。”这事早说晚说都是要说,反正小姐迟早也会知道的,而且就姑爷和她之间的感情来看,或许疼爱小姐的姑爷,会看在小姐的份上放了老爷一马。
堤邑微扬着黛眉,“他们怎么了?”
“他们……”她才开口,底下的话语即遭人迅速截去。
背炽冷冷地睨她一眼,“他们两人的事与你无关。”千防万防,他不该忘了这个也算是东内人的润儿。
望着怀炽冷峻中暗带着警告的眼神,一阵寒颤不禁泛过润儿的心稍,她也大抵的明白,怀炽的那双眼底写的是什么。
“我先下去了。”她欠了欠身,照怀炽的意思适时地住嘴。
堤邑不解地看着润儿匆促离开的脚步,走至怀炽的身边,习惯性地挽着他的臂膀一同看向门外。
“刚才润儿好象想对我说些什么。”从没见过润儿会有那么严肃的表情,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别想着她了,你该想着我才是。”怀炽一手挪过她的下颔,将她的目光转至他的身上,巧妙地转移她被润儿勾起的疑心。
她搂进他的怀里,伸出双手拥抱他,感觉他也倾身密密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靠在他的胸前抱怨,“你近来好忙。”他在朝中的事真有那么多吗?他手下的门客有那么多,难道他们都不能为他分忧解劳吗?怎么他会忙到日日天黑才能回来?
“朝事多。”他含糊地解释着,半抱着她来到一旁的躺椅。“我冷落你了?”就是因为怕她会等门,所以他每日都撇下未完成的公务特意赶回来,可是她还是等他等了很久。
“也不是……”她也说不上来,说他冷落,但他又待她很好,只是她总觉得……即使与他靠得那么近,他似乎有一部分仍离她远得很。
背炽松开了怀抱,让她靠睡在他的膝上,一语不发地抚着她的发,在看向她迷惑的眼眸时,心虚的感觉,淡淡地绕上了他的心头,尤其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知道他在外头的所作所为,他便无法直视她那秋水般的明瞳。
“近来,你很少像这般亲近我。”堤邑拉来他的手在胸前把玩着,微侧过柔美的秀脸凝望着他,“而且你也从不在我的面前提到朝事。”夫妻不是什么事都该共享的吗?为何他从不提及他在外头的事?
他修长的指尖轻划过她的粉颊,“我想珍惜你。”背负着秘密的感觉虽是不好,但只要能见她这般爱娇地靠在他身旁,他便觉得拥有再多的秘密都值得。
她微微蹙眉,“珍惜我?”
“对。”他的指尖来到她额间,缓缓为她抚平眉心,“那些事,大都只会令你皱眉,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
“哪些事会令我皱眉?”她有些起疑,也愈来愈想探知那些藏在他身后的事。
“别问。”怀炽俯身让她盛住一个吻,阻断了她的话语,也将他累积了一日的相思送至她的唇间。
他的吻,很快地消去了她心中的不安,淡若轻风的吻在他的加温下,很快地便变了质,他就像个怀抱着炽焰的人,正将那些放在他心底深处的火苗也在她的心头上点放窜烧,让她又陷入烈焰升腾的热情里,可是,在她的心底深处,有一道小小的声音正在悄悄诉说着,他似乎在瞒着她什么。
但在怀炽拉起她捧着她的面颊,需索地深深吻上她时,那道声音又缓缓地消失,在他们交织的气息下无言冉退,除了她的心跳声外,再也听不见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