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坐在饭桌旁,惊怪地打直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像是饿死鬼投胎的适意,一点也不斯文秀气地张嘴努力大吃。
看来,贫贱和饥饿确实能够彻底的改变一个人,眼前的她,将她那张小小的脸蛋埋在饭菜间,也顾不得在她的身旁还有个人,什么吃相、礼仪似乎全都不记得了,每碟饭菜飞快地被扫入她的口中,没经过什么咀嚼吞咽,就一骨碌地滚进她的胃里去,让他实在很难将她与五天前初踏入泰山那个闰教仪态甚佳的小菜鸟给兜在一块。
他静静地听着食器在她进食间发出清脆的声响,看着她将每一盘饭菜都吃得盘底朝天还意犹未尽,丝丝的罪恶感,悄悄渗进他的心房。
他也不想这么做的,但为了她着想,不饿一饿她,恐怕她全死也不会顿悟。但看她那花样的面容被他饿得如此消瘦,精致的唇瓣也不再红女敕如昔,一双水葱似的小手变得粗糙月兑皮,令他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不舍。
大厨华叔一手拿着锅铲,气喘吁吁地倚在门边,看着那个害他炒菜炒了一整夜的女人,还是拿着碗筷没有停下来的意愿,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向东方朔求援。
“老板,她还要吃多少?”再不阻止她,他们店内的饭菜就要被她吃光了。
“你吃饱了吗?”东方朔止住了自己在她脸上四处游移的目光,关心的挨在她的身侧问。
用力补偿自己三日没进食的适意,在东方朔的声音下终于停下碗筷,两手捧着月复部,一派快意地躺在榻上,心满意足地自口中逸出一声小小的吁叹。
“好满足……”她从不知道吃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谢天谢地,你终于吃饱了。”华叔感谢地放下锅铲回房歇息。
东方朔将她自床桌拉起来,反覆看了她的小手一会,自袖中拿出一只装着软膏的木盒,不问她的同意,就迳自为她上起药来。
适意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盈地在她的指尖来回抹弄着,小心翼翼的,似是极为珍爱。绯色的热潮忽地跃上她的双颊,在已经习惯他那小恶小利的性格后,对于他这突来的柔情,她有片刻的不适应,搁放在他掌心上指尖,看来是那么地自然,令她想抽开也不是,不抽开也不是……
她忍不住就着灿亮的烛火打量他的面容,他的轮廓,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分明,细长的睫毛垂盖了那双总是闪耀着精光的眼眸,方毅的嘴角此时也不再带着那抹恶笑,那微微上扬的角度,在融融的光影下就像是两道弯弯的新月,勾人似的吸引她的目光,让她好想伸指轻触那角度,看看它承载了多少他没露出来的其他笑意……
不知道它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适意被自己无端的思绪吓了一跳,什么味道?她怎么会有这想法?她会不会是被他饿过头了,所以也把他当成是一道美食来看?
她深吸一口气,赶紧驱逐自己满脑子不良的思绪,虽然这个男人的外表看来很美味,但他骨子里的性格就太令人不敢领教了,因此即使她再怎么饿,她还是不要乱想较好。
“你刚才在饭前对我说了什么?”为了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努力地想着他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我说我要你拜我为师。”东方朔淡淡地应着,熟练地将绵密似雪的清凉膏药抹匀在她的指尖上。
“为何要我拜你为师?”把她饿得半死不活,再用山珍海味来救她一命,就因为他缺个徒弟?
“你不想尽快还完债务并且能赚够回家的盘缠吗?”他别具深意地盯着她,徐徐地朝她扔出一个诱惑,“只要你拜我为师,所有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她早就有其他的方案,“我可以叫我爹来泰山赎我回家。”信鸽被他吃光了不打紧,她只要找个人回去济南通知一下就可以了。
东方朔嘲笑地瞥她一眼,“是啊,只要你爹别似你一样被人扒光身上的银袋,滞留在泰山的某家黑店内洗碗盘。”能够把她教得那么不切实际,她老爹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经由他一讽,适意也开始担心那个比她更梦幻、更不切实际的爹爹,如果上了泰山后将会有什么下场。她要不是遇上了这个把她收留在此的东方朔,她的泰山之行可能会更加凄惨,就不知爹爹上了泰山之后,能不能也遇上东方朔……
咦?为什么她在吃了耶么一顿饱之后,怎么就对这个满嘴铜臭味的家伙有点改观了?
包怪的是,她怎么会觉得他的话不但愈听愈顺耳,连带地他也愈看愈顺眼?
“靠山山倒,靠人会老。”东方朔在为她上好药后轻拍着她的脸颊,“我看你就别指望你爹能比你长进多少,你还是自立自强靠自己走出这里会比较实际一点。”
“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由他小心上过药的双手清清凉凉的,让她不知不觉地对他放下心防,百思不解地反覆想着遇上他之后他的行径。
“请说。”东方朔拉起她的手,自她的袖中拿出她的手绢,心情甚好地帮她拭着嘴边的油渍。
她面颊微红地偏过脸,“为什么你在打劫我后还收留我在此?”他为何不像其他的劫匪一般,只要拿走了想要的东西就算了,而且他若只是想要整她的话,他何必又是给她吃食又是上药的关心她?
“你该庆幸打劫你的人是我,今日你若是落到了他人的手上,你所遭遇上的,恐怕就不是你可以一笑置之的境遇了。”东方朔扶正她的脸庞,边帮她擦边回答,“我说过你是只小菜鸟,既然你还不会飞,那你何不就从我这学会怎么飞后,再到外头的天地去闯?”
她有些明白,“你这是在教我认识江湖真实的一面?”
“我很用心良苦吧?”他伸手点点她的俏鼻,一副很伟大的模样。
“那不是你的本性吗?”即使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坑人原本就是他的天性。
“若我真要坑你,你早被我坑得连个渣都不剩了。”他目光灼灼地瞅着她的面容,“对于你,除了给你学个经验外,我算是很手下留情了。”
适意这才知他的那双眼眸看来是多么的澄澈,滟滟的,像座深不见底的泓潭,暧昧不明地徐徐勾撩着她,不设防的她,眼眸忍不住地被他捕获。
懊明澈的眼瞳,从没看过一个男子的双眼能够亮透得这么好看的。在他这么近的目光下,她觉得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敏感不已,彷若春风吹过原上的野火,隐密地在黑夜中燃烧,灼灼烫烫的暖意掩上了她的两颊,再缓缓地传抵她的心扉,与她那清凉的双手明显地成了对比。
她不自在地垂下螓首,“谢……谢谢你……”
“知道该道谢就好。”东方朔甚是满足地看着她那泛红的脸蛋,更加决定要把她留在身边当徒弟。“你看咱们哪时拜师学艺较好?我个人是认为选日不如撞日啦,不如你现在就拜吧。”
“你当真要收我为徒?不是说笑的?”她猛然抬首,直望进他那看似十分认真的眼瞳里。
他朝她释出一抹醉人的微笑,“不,我收得很认真。”这么养眼又可调剂身心的徒弟,他当然得收下来做为己用。
佻挞诱人的笑意,直向她袭来,隐隐的一股震颤,猝不及防地在她的胸口震汤。她看见,他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角度,一如她所想的,那角度在柔晕烛光下,像是两小撮勾勾弯弯的新月,勾引着她再看仔细、诱惑着她前去触模那有菱有角的唇形、柔软的触感……
柔软的触感?
适意不解地扬着黛眉,对自己心底所想的念头讶异不巳,当她低头往下一看时,赫然发现她那诚实的手指头,在无意识间已经开始在他的唇边造次,细细流连在他的唇边探索那份感觉。
她连忙把不规矩的指头收回来,一抬眼,就看到他在她面前笑得像刚吃了蜜的熊,满脸都是一副甜津津的模样。
她抹了抹躁红的脸,避开他的目光,努力地想起他方才又跟她说了什么。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每看他一回,她的三魂七魄就会离家出走一汰,而她的眼珠子也愈来愈不听话,老是溜到他那张非常耐看的脸庞上去溜达。
她捉回主题,清了清嗓子,“我……我该怎么入门?”
东方朔带笑地朝她伸出一指,“想在江湖中求生存,可用一字以蔽之。”
“哪个字?”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指尖,不敢再让眼珠子随处乱瞄。
“黑。”
“黑?”太笼统了,也不说具体点,这叫她怎么学?
东方朔摇头晃脑的为她开悟,“只要不违背律法、不违反道德,眼够明、手脚够快,上至国家大事,下至鸡毛蒜皮小事,都可以想办法将它化为银两把它黑过来。”
她太崇拜了,“这条至理名言你是打哪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是自创的。”他得意地朝她挑挑两眉,“我的天分够高吧?”
原来做这一行还要天分够高才行……
敝不得他和其他想安打劫她的人不同,他虽是没亮着刀子抵着她要钱,但他聪明多了,用其他的名目让她不得不主动的把银子掏出来,不只如此,他还精打细算地留她在这工作,他简直能够利用的就全用上了,倘若他去压榨一个人的话,她相信他绝对有本事将人榨得什么都不剩。最重要的是,他的本事居然大到能够明目张胆地开了家黑店,而更奇怪的,生意居然还好得不得了,虽说人人都知这是家黑店,却还是来得心甘情愿……
彬许他真是个天才也说不定。
饿了三日又再回到食物的怀抱后,适意发誓,她再也不相信什么贫贱不能移了,现在她完完全全相信这个男人就是江湖黑暗面的写照,她若是想彻底明白江湖这个是非地,并在这其中闯出名堂来,她就得好好跟在这个笑意会勾人的男人身边做学问。
“你可不可以再讲解得清楚点?”抱着满满的求知欲,适意期待地拉着他的手臂。
“唐代杜佑所著的(通典)里有言,理道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东方朔配合地搬出一堆古怪的大道理,“简其义而言,教化的根本就在于食足,在食足之后才知廉耻。想要达到足衣食这一点的方法有很多种,其中‘黑’,就是食足最高深的一项法则。”
她有点抓到窍门了,“换句话说,就是不知耻一点就对了。”
“不只,还要佐以八字心法来配合才行。”他和耶些无耻之辈才不同呢,他有格调多了,至少他很少强迫人的,他都是叫他们心甘情顺的掏出来较多。
“什么八字心法?”他还研究出心法?这行他简直做到精了嘛。
“义不争先,利不后人。”他有条有理的向她分析,“有了这基本概念之后,你再连照以黑遍天下为巳任的基本原则,不放弃大大小小可以开拓财源的良机,随时随地捉住任何一个可以黑的机会。”
适意掩着小嘴,“好深奥的学问……”不愧是天下第一黑的老板,原就知他这个人不简单了,没想到他的心思那么密。
东方朔鼓励地拍拍她的肩头,“不难的,你只要捉住大原则身体力行就行。”他已经安排好她的功课了,就由她在店内打杂跑堂,这样她学得也比较快。
“身体力行?”她面有难色地蹙紧黛眉,“我办得到吗?”从小就亨受惯了,现在要她一时之间改变生活方式,学他那样与任何一分银子斤斤计较,只怕是不容易。
“放心。为人者,皆是有劣性的。”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再度给她信心,“只要你能踏出第一步,你就会发觉为恶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要做个善人或许要花个一辈子,但要做个恶人,只要半天的工夫就够了。
“好,我一定会努力学习。”既然他这么热忱于教学,那她可不能让他太过失望,她一定要学会其中的技巧,好回去顺便教教她的双亲。
东方朔甚是满意地拍着她的头顶,“好好跟着我学,待你学会了怎么黑遍天下这一点,并且能够灵活运用后,我再教你最高指导原则。”
“还有最高指导原则?”他也未免太厉害了,竟然还能研究出这么多。
“当然有。”他顾盼自雄的扬高了了颔,“若是没两把刷子,我哪能在这泰山横行无阻?”
他那副自傲的模样,此刻在她看来,竟也不觉得刺眼,反觉得很理所当然似的。只是,他既然这么有天分,他为何不做点别的,反而偏要做这种江湖中人都瞧不起的小事小业呢?以他的聪颖来看,他有更多可发挥的空间才是。
“你为什么会做这一行?”会不会是因为他小时被穷怕了,所以长大后才会以敛集钱财为志?
他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江湖生涯太没乐趣。”从小他就知道他无缘当个寻常百姓,生来就注定要在这混浊的江湖中打滚,他太明白当个江湖人的人生是什么滋味了。
其实,江湖人生看破了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先去苦练个什么盖世神功数十载,然后在向四方宣告正式踏入江湖之后,就开始穿着一套怕别人认不出来、所以十年也没换过的行头,手里总是拿着一柄破剑或是一把大刃四处地铲恶扬善、行侠仗义,在好不容易熬成了人人敬佩的大侠后,就开始要顾忌着大侠的光环和颜面,不能做出有损大侠颜面的事来;肚子饿时要装清高有志气,绝对不能接受他人的施舍或是奉献以维持形象,只能暗地里去帮官府捉捉小偷大盗换来几两银子里月复;往来的对象也得慎选,绝不可与寻常之辈斯混在一块,更不可与平常人在一起,必须与什么名门正派满口正义的人士或是风流懦雅的文士处在一块,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才显得有身分……
反正江湖人士好像除了专心做大侠就啥事也不必管了,就连生活的部分也都可以省略去,一辈子就只活在他人的眼光中、浮沉在不实的虚名里,直到一人孤独的老死,再留下一本可以传世的武功秘笈供后人瞻仰膜拜,这样就结束了江湖人的一生。
与其要他跟那些人一样,照规矩一板一眼的过日子、做着一成不变的无聊事,他还不如开家黑店来自娱娱人,按着自己的性子活得痛快点,更可藉机看遍人生百态。
适意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压根就不明白他的人生到底哪里没乐趣,可以没乐趣到让他立志开家天下第一黑来。
“不过……”他别有深意地凝看着她白荷似的面容,以指轻刮她那如丝如滑的而颊,“我现在才发现,在我平淡又无聊的人生里,其实也不是完全那么地乏味,毕竟,它偶而还是会出现一些挺赏心悦目的东西。”
“啊?”
他爱怜地揉着她的发,“我会好好指导你这位爱徒的。”
在他那迷人的笑意下,适意的思绪又再度悄悄的离家出走,辗转徘徊在他的身上。
窗外夜凉的东风徐徐吹来,吹乱了她一池心湖,点点的,泛起美丽的涟漪,令她的心微微悸动、缓缓苏醒。
淡淡缭绕的晨雾悄缓退去,一日复始之际,瑰丽幻千的霞云叠叠卷卷地缠绵在晕红的海角,不过多时,夺目眩人的旭日冉冉地自东海海面升起,刹那间,万丈金光直奔泰山,似是一袭金纱缕缕掩覆了春冷绿浓的山头,驱散了漫山逾野的晨意,将微曦的星辰褪去最后一丝的光芒,把夜色远远的逐赶至天边的那一端。
朝阳恣耀下,呈现在眼前的,尽是泰山峰峦突兀峻拔的壮丽气势。
适意抬起皓腕,微掩着刺目的晨光张目四望,叹为观止地看着在她脚底下,伴着金黄色的日光缓缓飘游过的浮雾云海。
她曾仔细打聪过,若是想在此时此处泰山顶峰的一隅览遍旭日东升的景致,需得自山脚下的东路或是西路两处起程,经中天门、盘岩道再直登山顶,全程二十几华里,重峦叠幛、峭岩怪石,千姿怪态、峰回路转,在攀上高达六千多级不过都是石砌的盘道,才能来到这个可说得上是直上青云的好地方;而这个地方,就是东方朔选择栖居的好地点。
“果然是会当凌觉顶,一览众山小。”她感佩地抚着胸口赞叹,“这实在是太美了……”
优雅闲柔的东风款款地拂上她的面容,为她带来了清晨的凉意,也带来了在观完日出后的清醒,提醒着她不能再继续感动下去,她还有许多每日初晨必须得做的差事等着她去面对。
适意恋恋地收回徘徊在群山之间的目光,转身离开客栈后方可观东日的角落,步伐沉重地走回厨房的后院。一踏入后院,映入她眼廉的,是一箩筐又一箩筐搁放在青葱草皮上待削的大白萝卜,她忍不住掩着脸,头痛不巳地想着她到底该怎么槁定这些东西。
她一脸无奈地坐在小凳上,拿起地上一根肥美的萝卜,技巧不太娴熟地再度削起要当作早膳供应的食材。
在这种好山好水的地方,未必见得也是有懂得欣赏好风景的男人的,至少那个七早八早将她自被窝里挖起来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当那天下第一美景为一回事,还说早就看厌了那快三十年也没什么变化的日头,更不会体恤一下她这个只会赏风赏景,却连把菜刀都拿不稳的徒弟,就只会在她面前堆满了萝卜,然后让那些她看了就头大的萝卜伴她度过这美妙的清晨。
她愈来愈觉得,她骨子里的浪漫情怀都快被东方朔给消磨殆尽了。自从拜他为师后,她虽是不必再窝在厨房裹当洗碗工,也不必再可怜兮兮的睡柴房改迁至客栈后的厢房去,可是她每日的工作可不会因身分变了而减少。天未亮,她就必须早起帮忙掌厨的华叔打理早膳,日里,她得跟在他的身边学跑堂,天黑了,他就将她拎进帐房里教她打算盘,直到夜深了才放她回房休息……
这种生活,比起她以往十八年来的日子实在是充实多了,充实得她没心思去想什么江不江湖的束西、或是什么诗情画意的烂漫情境,可是她也因此没空去找她原本要寻找的东岳盟主燕子曰,若是再继续待在这里什么事也不做,就一迳地跟着东方朔做生意的话,她恐怕永远也找不到那个靳旋玑想要找到的失散弟妹。
望着眼前一箩箩洗净待削的萝卜,适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压根就不知该怎么处理她脑中待办的事务,更不知该拿这些削也削不完的萝卜怎么办才好。
站在她身后看她哀声叹气了老半天的东方朔,一手轻敲着她的脑袋,将她从自怜的心境里拉出来。
“你还没削完?”早膳的时辰都已经过了,可她姑娘手里的束西就是迟迟不见上桌。
适意不好意思地迎上他质疑的眼眸,“那个……”
他鄙视的指着地上那些她辛苦了大半天的结晶。
“这些像狗啃的东西,就是你的杰作?”这些削得看不出原样的萝卜,能吃吗?她是想浪费他多少食材?
“我……”她面有愧色地垂首细声承认,“我没做过这些事……”她真的已经很尽力了,可是从未下过厨的她,也不知这些白白胖胖的大雍荀,为什么会被她削得像遭犬类啃蚀过,或是被削得像是人参般的细瘦。
东方朔看了她沮丧的小脸一会,轻轻摇首叹息,而后认分的在她身旁蹲下。
“看好,学着点。”他一把拿过她手中的萝卜,架式极为专业地为她示范了起来。
适意眼界大开地看着一根不起眼的萝卜,在他的一双巧手下,缓慢地被他手中的刀子褪去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外皮,眨眼片刻间,一根看起来晶莹剔透的成品就呈现在她眼前。
“这样会不会了?”东方朔淡淡地问着看得目不转睛的她。
她飞快地摇首,“不会,你再教一遍。”
东方朔微皱着两眉,照着她的要求再仔细地削一次给她看,而后转首再问:“会了吗?”
“还是没看清楚。”她依然对他摇头摇得很认真。
东方朔多疑地在心中暗暗思忖了一会,转眼想了想,道高一丈地拐着弯向她请教。
“是不是我削完整筐的萝卜后你就会了?”这只小包狸还没出师就想坑他?
“对呀。”回答得很顺口的适意,在发觉自己应了什么后,心惊胆战地陪着笑脸看向他,“呃……”
“过来。”他不客气地一手将她揽至怀里,将她环抱在胸前一块坐在草地上。
“做什么……”适意才尴尬地想自他的怀中起身,他就将那柄沉重的菜刀塞进她的手里。
“把刀握好。”他的大掌稳稳地覆上她的柔荑,并且在她耳边撂下警告,“我再教一回,你若是再削不好,那些狗啃的束西就是你今儿个的三餐了。”
适意听了恐慌地张大了美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再也不敢有丝毫玩笑之心,可是她看着看着,她那极容易被勾引的思绪就被他勾走了大半。
她恍恍地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规律地晃动,从他这一双写满风霜且粗糙的大掌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辛劳的人。在他的现实和势利之外,他很认真也很踏实地过着每一天的日子,整座客栈上下的差事,他也几乎样样事必躬亲,一点也没有大老板的闷架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造就了他这个特异的男人?
在她背后的东方朔,其实也不怎么用心的在教她削萝卜。淡淡的发香徐徐盈绕在他的鼻梢,沁人的花香味和她玉白的颈项分散了他大半的心神,拥着似若无骨的她,他才发觉在他怀中的女子是多么地娇弱,唤起了当他头一回见到她时,她那白荷面容柳絮身的记忆……
一阵刺痛自适意的指尖缓缓传来,数点殷红的血渍,将他们两人飞散的心神同时唤回来。
“抱歉。”他边向她致歉边将她在怀里转过身,下意识的就将她的指尖纳入唇里吮净伤口。
温热热的暖意悄悄渗入她的心房,被他飞快的动作弄得分不清发生什么事的适意,在她定眼看清时,粉漾的红霞迅即扑上她的面颊。
“你……”她顶着一张快蒸熟的脸蛋,不知该怎么制止这个不经脑子细想就做出此等举动的鲁男人。
“我怎么样?”早就反应过来的东方朔,紧捉着她的小手,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嫣红的脸蛋。
“把我的手指还给我……”适意在他又要把她的手指送到他的唇边前,极力地想收回早就不流血的手指。
他邪邪一笑,“不还。”
“东方朔!”当他吸吮指尖的动作,逐渐转移阵地变成不客气地啃起她那只玉白的小手时,她忍不住在他的耳边大叫。
他还理直气壮地解释自己的行为,“削坏了我那么多萝卜后,我要是不从你身上捞一点回来,太蚀本了。”难得有这种窃玉偷香的好机会,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放开我……”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推抵着他,“我的手指又不能给你当成萝卜啃!”她就知道这个势利鬼什么都要跟她计较,亏她还以为当了他徒弟之后他可以少计较些。
东方朔赖皮地霸占着她的白净小手,愈啃愈是上瘾,到后来,他索性将她拖进怀里专心地啃吻上她细致的手腕,直至一阵嘶嘶的马鸣声和嘈杂的人群声浪自院外传来,才让他停止了他的恶行。
适意按着他的肩头看向院外,“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大清早的,怎么外头就这么热闹?
“某个老顾客来了。”东方朔意犹未尽地放闭她的手,一脸不痛快地将她扶起,并且识相地将她带到院内的角落去。
一匹狂奔的无主马儿,在东方朔才带着她到一旁时,便自院外十万火急地闯了进来,直冲至那堆萝卜的前方后紧急地停下马蹄,甚至还来不及喘口气就低下头来,大口大口地啖嚼起那些白胖的萝卜。
适意心痛地人叫:“我的萝卜!”她今儿个的三餐就这么被这匹来路不明的马儿给吃光了!
东方朔适时地搂紧她的纤腰,才没让她衡动的奔向前去和那匹马儿抢起那些萝卜来。
“这匹马是谁的?”她满腔怒火地回头问着阻上她去抢救三餐的东方朔。
他扯扯嘴角,“东岳盟主的。”
“东岳盟主……”适意怔愣了一会,“燕子曰?”就是那个她要找的人?
“没错。”他一手指向被众人恭迎而入的燕子曰,已经很能适应这个盟主一贯性的光临方式。
适意眯纠了美眸,有些存疑地看着来者。眼前这个走两步一喘气、跨三步一休息,看起来骨瘦如柴、落魄潦倒,有点像是饿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腿发抖无力的人真的是她想像中的东岳盟主燕子曰?
她不怎么相信,“他……是燕子曰?”怎么和她预想中的落差这么大?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威风凛凛的伟大侠客,反倒是像个名不见经传的流浪汉?
“是他没错。”东方朔翻着白眼,“每回他大驾光临,他那匹像是饿死鬼投胎的马,就会先冲进来平白吃我一顿萝卜。”那匹马要是再不改一改这种土匪般的行径,他迟早会把它从燕子曰的手中抢过来,然后把它给端上餐桌。
因爬这座泰山而累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的燕子曰,在换完气休息了一阵后,面对着所有仰慕他东岳盟主人名的支持着,满心优越感的他,不慌不忙地抬高了下巴挺直了背脊,英雄式地接受众人族拥而入,但他的前脚才踏进院子里,就被某向个人给瞪个正着。
他小心谨慎地看着正搂着美人的东方朔,发现东方朔正神色不善地对他眯眼冷瞪后,意气风发的神态马上自他的脸庞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地走至东方朔的面前,有些惶恐地搓着两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东方老板,关于耶些萝卜……”
东方朔朝他摆摆手,“你放心,我绝对会记在你的帐上,快点把你那匹老马牵到马房去。”
燕子曰的脸上堆满了诚敬的笑意,“好的,我这就牵去……”
适意僵在东方朔的怀中,一时有些分不清他们两个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东岳盟主,她秀眉打结看着东方朔的趾高气扬,以及燕子曰必恭必敬的态度,并且深深感到疑惑。
堂堂一个东岳盟主,为什么会对东方朔这么低声下气?是东方朔首经抢过他什么吗?还是他也有什么把柄在东方朔的手上?
“下面的人当心!”冷不防的,在他们上方的楼台上传来阵阵的驽呼。
“啊?”适意好奇地抬起头,在抬眼想看清楼上发生什么事时,就见新砌好的楼栏,因承载了过重的盆栽而受不住拉力,突地崩落了一角,而栏上的盆栽正一一自高处坠下。
东方朔飞快地将适意压至怀里,在避开了漫天落下的盆栽后,就和适意待在一旁的墙角,一块看着燕子曰为了众人的安危,大展身手地挥舞着长剑击碎阵阵落下的盆栽。
“各位都无恙吧?”摆干了骚动后,燕子曰还关怀备至地问向众人。
适意睁亮了大眼,对燕子曰前前后后在她心中的印象又有些改观。
“不愧是东岳盟主……”看不出来他的身手这么俐落,而且他还满有侠土风范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她实在是不该以貌取人。
“你别急着崇拜他了,快跟我躲远一点。”东方朔一手搅紧她的纤腰,并且边泼她冷水边抱着她速速跃离危险地带。
她不明就里地眨着眼,“什、什么?”
“燕大侠。”东方朔在两脚一落在远处后,很难得地拨出一点善心,对那个正在接受众人膜拜的燕子曰示警。
“什么事?”
东方朔一手指向他的上方,“当心还有暗器。”
“哇啊!”在东方朔话尾才落下没多久,一只盆栽便正正地砸中还呆呆的抬首向上查看的燕子曰。
适意同情地看着被砸个正着的燕子曰,这个东岳盟主……怎么看起来有点像只三脚猫?居然连一只盆栽都闪不过?她身边的东方朔,功夫好像还比他可靠点。
就在适意对眼前种种的怪现象还没纳闷出个头绪来时,打劫本性不小心又跑出来的东方朔,一点也不捡时间地点,更不管在场有多少崇拜者,当下就耐不住心痒地又乘机坑起人家的银两来。
“都已经提醒你了,没想到你还是撞坏了我无辜的盆栽。”他冷冷地淡睨燕子曰一眼,“这样吧,看在你是常客的份上,撞坏的盆栽就收你五百两,全都记在你的帐下,有没有意见?”
燕子曰头晕目眩地呆坐在原地,“没、没有……”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
东方朔满意地扬起嘴角,“很好,欢迎光临敝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