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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武将 第二章

作者:绿痕类别:言情小说

“开门!”破浪低沉震耳的吼声,在清晨时分即在艮泽宫殿门外响起。

一路上都拦不住他,只能任他硬闯入宫内的宫人们,在面色骇人的破浪已闯至殿门处时,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后哀求。

“王爷……”

“我说开门!”知道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自东域赶来的破浪,怒火正炽地瞪着那扇胆敢拒他于外的殿门。

“王爷,日月二相早已言明不见任何人……”宫内总管再一次把日月二相交代的说法在他耳边重述一回。

“本王要见他们还需要他们的允许吗?”知道他们是刻意躲在宫内不见他的破浪,下一刻愤然扬起一掌将眼前碍眼的殿门给轰开。

似乎早料到他会来此的月渡者,坐在椅内有些不敢苟同地看着那两扇被他弄坏的殿门。

“怎么你们这些四域将军都是同一副德行?”不肯吃闭门羹就算了,也都不知道门上有门环这玩意吗?

携着满月复不置信来此的破浪,此刻没空也没心情与他们打招呼或是闲聊半句,因此一踏入殿内,他劈头就直接对那两个似早就准备妥当的人喝问。

“陛下当真革了夜色的功名?”

月渡者摊摊两手,“消息都已传出去了不是吗?”不然他又何须十万火急的杀来此地?

“陛下为何这么做?”破浪最不能接受、也最不能相信的就是这一点。

“临阵月兑逃,罪重当斩,陛下已饶她一命了。”面上还带了点困意的日行者,大剌剌地打了个呵欠后,再次把不知已说过几回的罪名说上一回。

“她只是奔丧!”破浪忍不住握拳大吼。

老父死了,她这唯一的女儿奔丧有何不对?竟就为了这等小事革了她的功名?就算是要论罪,那也罪不至死,毕竟天马郡本来就是夜色亲手拿下的,现下不过是还给天宫而已,帝国根本就没有什么损失可言,再者帝国的北域可说都是夜色一手打下的,他们凭什么要她交出兵权和四域将军之首?

“怎么,你这是在替她说情?”月渡者莞尔地绕高了黛眉,“你不是向来与她不和吗?她这一走,四域将军之首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这不正好趁了你的心意?”

他火大地拂掌用力一挥,“就事论事,少跟本王扯些有的没的!”就算他要胜夜色,他也要胜得堂堂正正,而不是以这种捡现成的卑鄙手法!

无视于他两眼怒火的月渡者,巧笑倩兮地抚着颊,刻意在这当头继续为他火上添油。

“功名,她是革定了,且今日她就要被逐出中土。”

在赶回中土的路上,对这事所有来龙去脉都已知情,只差没亲眼所见的破浪,隐忍地看着他俩不但置身事外,还似在落井下石的模样。

“我只想问……在殿上,你们有没有为她说情?”他人不知夜色曾为帝国做过些什么、不为夜色说情不打紧,但这两人,他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霎时,不约而同都封了口的两人,相互交视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与睡意皆同时散去。

“有没有?”他阴沉地问。

“没有。”既然他那么坚持要个答案,月渡者索性挺直了背脊回答他。

气得浑身隐隐颤抖的破浪,边朝他们点头边往后退。

“好……”

“慢着。”日行者在他转身欲走前叫住他,“你想上哪?”

破浪愤瞥他一眼,“我要见陛下!”他不相信皇兄会不智的做出这种事,更不信夜色在皇兄的心中全无地位,这等小罪,朝中最具权势的日月二相不肯代夜色赎,那就由他这紫荆王来救!

月渡者把玩着十指,刻意泼他一盆冷水,“就算你入宫也改变不了什么。”

“七年来,她为帝国卖力卖命,做了多少事,你们与我皆心知肚明!”破浪听了干脆把帐都算在他们身上,“她不过只犯了一回错,你们就抹煞她的一切?她不但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这份上,好歹你们也该保她,没想到你们竟见死不救?”

七年,足足七年的光阴,他们四位四域将军尽心尽力的为帝国开疆辟土,并恪尽职守地保卫着陛下的江山,他虽恨夜色的武艺在他之上,也想尽办法想胜她一回,好自她手中夺走第一武将之位,但那是他个人的私情,与帝国全然无关。这七年来,他虽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夜色的带领下,四域将军迅速取代了六器将军,并将帝国防御的武力推至了一个巅顶,只要有他们四人在,三道要想取必中土将永远是个梦,然而他们却丝毫不惦念夜色的功绩,不顾同袍情谊,非但不保她,还要她由一名堂堂的第一武将,沦为得流刑至迷陀域那种罪人之地的流犯?

要让一个为国流血流汗的武将心寒,也不是用这种手段!

日行者制式地重复着,“她置大军生死于不顾,光这一点,陛下就饶不了她。”

“所以你们这两株墙头草就捡边倒?”

月渡者耸了耸香肩,“在她弃大军前,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会有什么后果,这后果是她选的,我们帮不了她。”

猛然朝他们挥出两掌的破浪,掌印深烙在他俩身旁不远处的殿柱上,他阴狠地朝他们-细了黑眸。

“今日,本王算是看清你们了。”亏他以往还以为日月二相在朝中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今日过后,除了四域将军外,他谁再也不信!

被下足马威的日月二相,在看过了殿柱上的掌印绑,两人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没在破浪的目光下,说出半点愿搭救夜色的字眼。

“你们不救,我救!”心冷的破浪,大声撂完话后,随即拂袖而去。

日行者抬起一手,“破浪……”

“让他去。”月渡者按下他的手,无奈地朝他摇摇头。

大大叹了口气后,日行者满面愁容地将十指埋进发里,将那些没法说出口的话,再次窝藏回月复里。

外头再次飘下的细雪,缓缓地掩盖住了破浪离去的足迹,但在此同时,同样洁白寒冷的细雪,也飘落在孔雀的肩头上。

站在囚车旁的孔雀,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车内面无表情,也不肯看他一眼的夜色。

特意来此见她最后一面的他,自夜半起就一直站在城门处守着她,双目从未离开过她那张一如以往冷若冰霜的脸庞片刻,他侧首望进她的眸子里,在那其中,他找不到半点万念俱灰,或是哀痛逾恒,他只看见空洞,一种令他心痛不已的无尽空洞。

她像是放弃了一切。

就连她自己,也放弃了……

此时此刻,在孔雀的眼中,再也见不着那个名震中土与三道的帝国第一武将,亦看不见只身救父,面对天宫大军,仍是意气飞扬的北域将军,就连他记忆中那个初试啼声,即冷艳地高站在武台上击败所有六器将军,令他从此无法自拔的黄琮之女,也已消失在他的面前。

当时辰已至,准备押着夜色前往迷陀域的押囚官,再也不能等地再次来到孔雀的身旁,想请他让开好让他们能够出发时,孔雀仍是一动也未动,奉圣命不得不起程的押囚宫,依旧在孔雀脸上找不着半分表情后,他深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对身后的属下下令。

遭马儿牵动的囚车车轮缓缓转动,见奔向未知未来的囚车起程了,孔雀两手深深紧握的拳心,十指更深陷掌心一分,然而自始至终,坐在车内的夜色,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将军,陛下宣您进宫。”一直守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乐天,在他人的请托下,定上前在他身后轻禀。

身躯彷佛已在雪中化为雕像,两目动也不动,一直看着囚车远去的孔雀,在弥漫的风雪里,渐渐地,再也找不着夜色的身影,喉际因此哽涩得疼痛的他,努力地张大了眼眸,想再将她多留在眼眶里一刻,可无情的风雪不只是在他的眼前带走了她,亦将那两道心碎的轮迹,埋葬在不断落下的新雪中。

“将军。”乐天在他身上都积了一层厚雪时,不忍地再次提醒。

沉重地合上眼睫后,孔雀无言地将身上的大氅一扬,转身定向被绵绵细雪覆盖的皇城。

迷陀域?那个流放中土罪人、三道龙蛇混杂的地域?

没想到她居然也有得到迷陀域落脚的一日。

离开帝国所属的北域外后,这片放眼望去尽是白雪与枯林的山林,已属于迷陀域的范围。

雪势在进入山里后,愈下愈繁密,山间的路况也因此变得艰困难行,不断辗过横倒在林间枯枝的车轮,在辗过一颗被雪覆住而没能察觉的大石时,木制的轮轴猛然断裂,霎时整座囚车往左倾倒一边,再也不能前进。

十来名负责押送夜色的押囚兵,顶着纷落不断的大雪,一半留在原地修车,一半先去前头探路,并顺道清除雪路上的路障,就在他们忙碌的当头,坐在什么遮蔽也没有的囚车里的夜色,仍是保持着不动的姿态,安安静静地坐在属于她的小天地里。

白色的雪花飞过她的眼前,她的目光漫无目地的追逐着飞雪的落处。

她是这么想的,只要将记忆染成一张什么也没剩下的白纸后,这样,就再不会有感觉了。因此自那日踏出殿外后,她就一直刻意放空脑袋不去想任何事,不去收容任何与外界有关的事物,只是在这四下皆是一片银白的世界里,流连在她心头点滴不走的回忆,却悄悄开起了她禁锢自己的栅栏,放行些许思绪入侵她的脑海,令她自囚禁自己的封闭世界里醒来。

头一个唤醒她记忆的,是喜天那张恳求她不要返京的脸庞。

其实返京后会有什么后果,她都知道,但她还是一意孤行。落到罪逐这等下场,她并不感到后悔,对于被革的功名,她也不在乎,她只对那些跟了她多年的北域大军感到亏欠,因她把她的自私建立在他们的生死之上,月相说得对,她不配为第一武将。

只是,倘若时光能倒流的话,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在听到那消息时,她知道她多年来所有的努力,已化为乌有,在她手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仰首看着自天际不断落下的雪花。

已经有好久了……好久,她都不曾这么安静的看过一场雪了,她恍然地想着,自她所扛负的责任被取下之后,她生命里的时间突然多了起来,而这份时间,以往她会称为是种自由,暗暗地把它放在心里当成一种奢想的自由,可如今呢?她再也不觉得这是自由,因她从没想过,藉由他人死亡所获得的自由,竟是如此令人心寒与伤痛。

她还记得,当她抵达黄琮府邸时,天色才蒙蒙亮,那飘飞在风中的白幡……

猛然闭上眼命自己别再回想的夜色,紧紧环抱住自己,不断地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想,她必须持续地空白一颗心和脑袋,这样她才有办法忘了曾发生在她身后的那一切,她才有办法暂时压下……

“前头的路走不通了!”一名押囚兵高站在远处的雪道上回头对他们喊。

“路况这么糟?”蹲在原地看属下修车的押囚官皱了皱眉。

“这车也不行了。”一名修了老半天仍没法修复车轴的囚兵,自车底下探出头来,“怎么办?雪这么大,还要走吗?”

彪身披覆着厚重大氅的押囚官,瞥了只穿著薄薄囚衣坐在车内,无处可避风雪的夜色一眼,而后表情有些为难地抚着下颔。

一点也不想在这地域待太久的押囚兵,小声地在他耳边进谏。

“反正都已到迷陀域了,不如咱们就……”圣旨里写的是把她送至这鬼地方,可没指名得到何处,就算他们现在回京覆旨,也不算没办妥这件圣差。

押囚官叹了口气,“那就把她放出来吧。”所带的粮草已剩不多,路况又这么差,自顾不暇之余,也只能把她扔在这自生自灭了。

“放了她?”围过来的众人全都因此而吓白了一张脸。

“不然呢?”不放她,难不成他们想把她关在囚车里冻死在这吗?

一名心怀畏惧的押囚兵不断地擦着冷汗,“大人万万不可,你忘了她原是什么人吗?”在她坐上这囚车之前,她可是帝国最强的将军,将她放出,要是她心中怀恨他们这些将她带来此地的人,那……

也有点怕夜色会挟怨报复的押囚官,忐忑不安地瞧着自离京后没吭过一声半句的夜色,此刻还是一贯闭目养神、面无表情,令人很难看出她在想些什么,没什么把握的他很想开口问,但又怕会因此惹恼了她。

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足音,在一片吵杂的人声中传至夜色的耳底,她缓缓张开了眼,定定地凝视着远处,还在商讨的众人在见她有动静后,随即停下了讨论,好奇地与她看向同一个方向。

愈距愈近,踩在雪地上的足音也就愈清晰,众人防备地围绕着囚车并握刀在手,在来者走出遮去视线的大树后,押囚官先发制人地开口喝问。

“来者何人?”

“风破晓。”慢条斯理地拂去大氅上的帽子后,不介意报上自己名字的风破晓,看了他们身后的囚车一眼,继续朝他们前进。

“天宫的神子……”押囚官如临大敌地问:“你想做什么?”

一壁前进的风破晓,掀开披覆在身上的大氅露出两掌。

“劫囚。”

讶愕不仅是出现在众人的脸上,就连坐在车里的夜色,也忍不住懊奇地扬高了柳眉。

没料到他的来意会是如此的押囚宫,在他话落后,忙不迭地朝身后扬手,躲在囚车后的囚兵们立即自背后取出弓箭瞄准了他,而在前头的囚兵则是纷纷拔刀出鞘,可是这并没有吓止住风破晓持续向前走的脚步,登时押囚官将手一挥,五支飞箭即朝风破晓射去。

箭尖抵面之前,两手迅即抓下五箭的风破晓,随手将箭往身后一扔,在携刀冲上前的囚兵们一拥而上时,他还是不去取腰间的佩剑,遭他们包围住时,他只是猛然旋身一转,当他再次站定时,五柄佩刀也已被他飞快地夺来手中。

“我不想杀人。”他淡淡地说着,“她已到迷陀域,你们可以回京去覆旨了。”

自知不是他对手的众人纷往后退,在思考着他的话的同时,边看向作主的押囚官,就在押囚官举棋不定的当头,风破晓将手中的五刀往下一甩,整齐竖插在雪地上后,慢条斯理地横扫他一眼。

“不送。”

选择成全风破晓,也成全他们先前打算的众人,在押囚官头一个识相地打道回府往回走时,其他人见了赶紧跟上,不过多久,安静的雪林里,仅剩下两人吐息在雪地中的白色雾气。

在风破晓走至囚车前时,夜色打量着看似已无碍的他。

“你没死?”没想到在挨了她那么多刀后,这家伙居然没死,他是有九条命不成?

“我是来救-的。”也不知那个凤凰究竟是习过什么怪医术,虽然没能把他严重的内伤给治好,但凤凰真的让他在三日之内就能下床,且还让他恢复了体力,有法子前来找她。

一剑砍断牢锁后,风破晓才想请夜色伸出双手,好让他帮她将手上的手铐一并砍断时,她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多谢,虽然我不需要。”两手往旁一扯,轻而易举就把手铐给扯断的夜色,自顾自拍了拍一身已积了一层厚雪的衣裳,也不理会多管闲事的他,避开他伸进来想扶她下车的手后,轻轻跃出车外。

风破晓站在原地看她在出了囚车后,径自取来囚官们掉落在雪地里的大氅披在身上,而后弯身抽起两柄插立在雪地里的官刀,在她打点好自己时,风破晓来到她的身旁审视着她过于苍白的面色。

他迟疑地问:“-……饿了吗?”瞧她,芳唇上半点血色也没,他想那些押囚官定是只顾着让自己吃饱,而没去管她这罪人的生死,为她感到心疼不已的风破晓,直在心医猜想着,不知她自离开京城起已饿了多少日。

带兵这些年来,挨过更冷的天候,也饿过更长的时间,才这几日,对夜色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对于他的关心,夜色只是反应冷淡地看他一眼,而后别过脸准备走向前头的山道,但风破晓随即追赶上她并将她给拦下。

“吃点吧,-定是很久没吃了。”他拿出背在身后的包袱,从包袱里拿出了两颗馒头和一壶装盛得满满的清水。

没伸手接过的夜色,两手环着胸间。

“你有何目的?”大老远的从天宫跑来这行善?这人是被她砍呆了,还是他在暗地里算计些什么?

“没有。”他赶紧否认,诚心诚意地想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

然而夜色的眸子里,仍是清楚地写满了质疑,摆明了还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也知道他俩曾是沙场上的敌人,要她取信于他,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他绝无害意的风破晓,在想了老半天后,微微低垂着头,哑着嗓对她说出真心话。

“我只是不忍心……”

她扬起黛眉,“不忍心?”这男人有没有搞错?

“对……”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且双耳微微泛红。

“对一个曾差点杀了你的人?”她不以为然地轻哼,“你也够大方了。”曾被她害得虽没死,但也去掉半条命的他,不但不记前仇,还以德报怨?他的度量也未免太大

任凭她嘲讽的风破晓,执着不改地再将手中的东西递上前,“请-吃点好吗?就算是几口也好。”

她神色冷漠地问:“不吃呢?”真怪,她饿不饿究竟关他何事?

“我会一直烦着。”他老实地告诉她答案。

烦她?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个清静的地方避雪,而不是多了个烦人的跟班。

一直保持着低首姿势的风破晓,在见着她素白的手指取饼他掌心上的馒头与清水后,大喜过望地微扬起头,看她真如他所愿地吃起那些可让她暂且果月复的东西,只是她的吃法一点也不斯文秀雅,反倒像是在赶时间似的,随意地将馒头吞下月复后,再大口地灌着水,这让他的眉心不禁再次因她而深深紧锁。

“我都已吃完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随意吃完就走人的夜色,在他跟上来时,有些不耐地问。

“我……”

“离我远一点。”一点也不想与他有所交集的她,在看好了林间小道的方向后,才准备甩后的怪男人时,他冷不防月兑口而出的一句话,差点令她在雪地上打跌。

“我喜欢-!”

余音袅袅,徘徊在林间一时不散,令人听得再清楚不过,遭他成功怔住的夜色,一脸不可思议地回首看向他。

“什么?”

“我喜欢-……”满面通红的风破晓,一手按着急跳的心口,鼓起全部的勇气再次把话说出口。

“对一个陌生人?”夜色一脸的不置可否,觉得这男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认错人。

当夜色把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有法子说出口的恋慕,就这么扮在身后转身离去时,眼中盛着失望的风破晓缓缓地抬起头。

“谁说-是陌生人?”他一手握着胸前所挂的坠子喃喃自语,“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认识-了……”

阴魂不散。

被大雪困在山中数日,在林间找到打猎小屋避雪的夜色,等雪势稍歇后,即起程离开小屋,想在下一波风雪抵达前赶至迷陀域的城镇里,可令她感到心烦的是,那个这几日来一直跟在她附近的风破晓,这回并没再躲躲藏藏,而是在她一上路时立即出现在她的身后。

“你究竟想跟到何时?”感到烦不胜烦的她,没好气地回首问着那个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风破晓。

“我……”

“请你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打发你?”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夜色,亮出了武人的风格,打算对这件小事速战速决。

“能不能别打发我?”双眼饱含期待的他,一点也不受她的冷脸所影响,也没因此而被她吓跑。

她撇着嘴角,“杀了你行吗?”

他摇摇头,“也不好。”用不着这么极端吧?

“跟着我想做什么?”眼看不打发他,她是甭想图个清静了,夜色抚了抚额际的发,决定先解决这个现下她一看到就觉得心烦的男人。

“不做什么,只是想跟着-……”他沙哑的低语。

“我能不能不要被你缠着?”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深感厌烦地吐了口气。

“不行。”虽然目光总是在望向她后就赶紧撇开,不敢直视她那会令他脸红心跳的眼眸,但个性固执的风破晓对于自己所下的坚持,依旧无半分动摇。

大步走至他面前的夜色,以手中的刀柄抬起他的下巴,对着他的黑眸下令。

“去看大夫。”

“什么?”他先是愣了愣,在发现她是在关心他后,他有些欣喜地向她解释,“啊,-是说我的伤?不、不要紧的,它已经好多了。”

夜色冷声打断他的自作多情,“谁管你的伤?我说的是你的眼。”

“我的眼?”他模模自己的双眼,“它没事啊。”除了她那一刀划过他右眼上方,险些害他失明并留下一道长疤的刀伤外,他的视力在天宫还可算是一等一的。

她两手环着胸,“有事,因你的眼光有问题。”

“有吗?”他微皱着俊眉。

“有。”喜欢她这个曾差点杀死他的人、只曾在战场上见过一面的人,他的眼睛没问题才有鬼。

面色微绯的风破晓,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黑眸。

“关于我曾说过的话,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夜色才懒得理会他在害羞些什么,已经受够他的她,不惜向这个类似跟踪狂的男人撂下话,“别说我没提醒你,再跟着我,下回我定会送你去见阎王。”想挑战她的耐心前,也不先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在她转身欲走时,令她感到皱眉的男音又在她身旁响起。

“-要上哪去?”

“与你无关。”莫名其妙,她爱上哪开他何事?

他却再认真不过地向她表示,“有关。”

她到底走了什么霉运,才会招惹上这么难缠的男人?

败少在一日之内,皱过这么多次眉头的夜色,这辈子,头一回觉得除了石中玉那个长舌的男人外,天底下竟也有她打发不了的男人。

“那个……”

卑都还没说完的风破晓,下一刻便飞快地往旁一闪,因为说到做到的夜色真的一掌不客气地朝他轰过来了,看了身旁代他挨了一掌后,即拦腰折断的大树一会,相当庆幸自己身手敏捷的风破晓,一手安慰地拍抚着胸膛,然后不死心地再跟上她疾走的步伐,不屈不挠地在她身后问。

“不知……是否有荣幸可邀-到织女城作客几日?”

听了他的话,夜色更是有种想掐死这男人的冲动。

她难以置信地转身瞪着冥顽不灵的他,“在我已经很想杀了你时,你还想邀我到你家作客?”他究竟是天生少了根筋,还是蠢得无可救药?对于她的拒绝与命令,向来无人敢向她说个不字,或是继续挑战她的耐性,偏偏这个类似石头脑做的男人,就是怎么也学不会看人脸色!

他摆出一脸诚恳的模样,“可以请-赏个光吗?”

这男人是驴啊?

搬竖都说不通就算了,别人说的话也都有听全没进!头一回面对脸皮这么厚,又不怕死的这款男人,她不禁开始怀念那个也同样烦人,可在她面前却很懂得什么叫识相的孔雀了。

她扳扳两掌,“你是想死还是欠揍?”

“我只是想请-到寒舍见个人。”他慢吞吞地摇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见谁?”她火大地吐了口气,一手抚着额。

“令堂。”

两眼蓦然瞪大的夜色,动作极为缓慢地放下手,思绪在转瞬间遭他的这两字给抽空。

“你说……什么?”她不确定地问。

“我知道-是半个神子,也知道关于-的一切——”

他话都还没说完,已拔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夜色,用力将他压在树干上,目光森冷地向他警告。

“住口。”

“她很想见-一面。”风破晓柔和的目光直视她的眼底,恳切地对她说出一个已等待了她二十多年的女人的心愿。

脑中一片混乱的夜色,颤动的眼眸,几乎无法迎上此刻他在她眼中看来,简直就像是同情的目光。

“你与她是何关系?”帝国里几乎无人知道这事,为何这男人会知道她的底细?

“她是我的女乃娘,是她一手将我带大的。”他款款解释,并不疾不徐地挪开她架在他颈间的刀。“去见见她好吗?”他来见她,不只是为他自己,更是为了那个对他恩重如山的女人。

使劲轰出的一掌,在风破晓紧急偏过头时,在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的风破晓,在发觉这回她是真心想杀了他时,忙不迭地跃至一旁抽出佩剑,扬剑抵挡住她朝他砍下的一刀。

在与他拆了数招后,发现他似乎比上一回交手时强了许多的夜色,忍不住要问。

“上回你没尽全力?”

“不,那时我是真的已全力以赴。”他边说边将她扫向他的刀势一一挡回去,“只是……”

“只是?”她有些愠恼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是我的每任师父都曾说过,我是面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镜子。”干脆对她吐实的风破晓,开始在想,在此话一出后,她的火气可能会更大。

她愣了愣,“镜子?”

索性以行动证明给她看的风破晓,动作飞快地再抽出另一柄佩剑,持剑在手后,那张原本看来温和的脸庞,下一刻随即替换上了她觉得有点熟悉的杀意,在她还有些不解时,开始挥舞着双剑的风破晓快速逼向她,两剑对两刀地与她拆起招来。

当他两手开始与她一般,左右手各自使出一套不同的剑法时,看出端倪的夜色才赫然明白,那是她当日对付过他的招数,而他不过是把刀换成了剑。

她咬着牙,“你这小偷……”他竟然偷了她苦心钻研的招数来对付她?

“我不过是善于吸收他人的长处而已……”他的表情有点受伤,自嘲地苦笑着,“就因为如此,所以我的师父们,大都在我入门拜师不到三年即将我逐出师门。”

当然要把他逐出师门,不然啥都被他给偷光了!

“可惜的是,你这小偷再怎么能偷,也仅能偷到表面。”怒火中烧的夜色,两刀重重朝他落下,打算将他给震退至远处,但这一回,早就学过教训的风破晓,两脚只是往后退了两步而已,已经能够适应她刀劲的他,在与她交手过一回后,神色不再像上回那么狼狈,反倒有着一份从容。

“给我三年的时间……”深有自信的他朝她微微一笑,“不,只要一年,我有把握,我定能追上。”

“是吗?”夜色飞快地将两刀掷向一旁的树干,再冲上前夺来他手中的一剑,“你以为,眼力与记性好的,只你一人?”

尚未明白她此话用意的风破晓,在用一剑与她拆了两招后,立刻机敏的发觉,她正如法炮制地也用那日他在战场上用过的剑法对付他。

“-……”

她铁了心宣誓,“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自我身上偷到半点功夫!”

面对她那和他以前那些师尊一模一样的怒气,忙着与她剑来剑往的风破晓,不禁在心底哀叹。

真冤,他又不是故意想偷的,可看过就会记得,就算想忘也忘不了的这种天分,又不是他说想甩就能甩得掉的,关于这点,他打小到大也一直为此感到很无奈好吗?天资好又不是他的错。

“别再打了。”他柔声地劝着,“我不过是想请-去见见-娘。”

“我叫你住口。”夜色一剑扫过他的胸前,迫使他不得不离她远一点。

“这些年来,她无一日不想-……”看着她那倔强的杏眸,试着想对她动之以情的风破晓仍是不肯放弃。

“我不想再听任何一字。”在说这话时,夜色已经不知在那混乱的心房里,所注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还是措手不及的震惊,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太多打击的她,选择在这刻武装起自己,不再让自己陷入另一回她将难以自拔的痛苦中。

他忍不住对想逃避的她大喊:“她只是想见-一面!”

蓦然停止所有动作的夜色,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我不想见她……”她茫然地说着。

“为何?”他有些担心地瞧着她那令人感到不安的神色。

扬手将掌中之剑射至树干上后,夜色看着那柄兀自在他耳畔不断摇摆震动的长剑一会,转身走至另一棵树旁拔起自己的双刀。

“没必要告诉你。”

当林间再次落下白雪的那一瞬间,夜色纵身往上一跃,将自己融入了飞雪里,站在原地的风破晓叹了口气,一手拔下树干上的长剑,收剑回鞘后,再次厚着脸皮跟上她。

二十多年前,负责镇守帝国四方的六器,在帝国内的声势远远凌驾百官之上,更是先皇擎天倚之甚重的左右手。

在那时,三道未兴,中土外仍旧纷乱,为帝国立下多不胜数汗马功劳的六器之首黄琮,在朝中如日中天,武运与仕途皆令人心羡,但年过三十的黄琮,心底却有两个遗憾。

一是膝下无子,二是他无法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名分。

虽无成亲,但在他心中早已是发妻的天曦,乃是来自天宫的神子,一次他在北域的小村里,将她自贩卖人口的贩商中救出后,他便爱上了这个不畏他身分,死心塌地要跟着他的天曦,为了天曦,他不惜打破帝国祖先立下的规矩,冒着风险将她给带回中土藏于府中,全然不顾皇帝与全朝都为他的婚事催得急,他甚至在皇帝面前誓言,此生不娶。

就在他与天曦在帝国内,过了隐瞒众人的夫妻生活多年后,天曦终于有孕,盼有子嗣已多年的黄琮,在女儿诞生的那一个深夜,亲自替这个他们夫妻俩得来不易的孩子取了个名,夜色。

然而总算圆了一个心愿,兴高采烈的黄琮,却不能、也不敢将这件喜事与全朝分享,只敢透露给早就已知内情,也愿为他保密的其他五名六器将军,就在夜色满月的那一夜,黄琮悄悄在府内摆了一桌满月酒,邀来了五位同僚一块分享他的喜悦,就在宴罢送回同僚后,在他府前,来了个自他当上六器将军俊,就一直没再见过面的同门师兄,解神。

武学造诣上高黄琮一等的解神,在命理天数等方面,亦有长年的钻研,当本是欢欢喜喜登门来祝贺的解神,在见着抱在天曦怀中的夜色后,解神的心情登时掉进了谷底。

“这孩子留不得。”仔仔细细看过、也再次算过夜色的生辰与八字后,解神不得不狠下心对这对终于有后的夫妇开口。

逼琮的笑意僵在脸上,“师兄?”

“将她送养,或杀了她。”解神深吸了口气,不忍心地别过头。

满眼惊惶的天曦,被他的话吓得抱紧夜色躲至黄琮身后。不知自家师兄为何会口出些言的黄琮,急忙一把拉过说完话,就像在躲什么般想要离开的解神。

“理由?”

看着在天曦怀中睡得安稳,一整晚都没听她吵闹过的女娃,解神脸上的神情有丝不忍,“这孩子注定将会是头猛狮,若将她留下,日后,她将会噬父。”

“为何你这么笃定?”黄琮不解地问。

“孤辰星,主孤与刑克。”解神索性直接说出原由,再佐证似地翻出夜色粉女敕的左手掌心,“左川掌,克父。”

“那只是迷信!”黄琮忍不住大声地道。

“你信不过你师兄我?”解神-细了眼,冷冷看向自欺欺人的他。

知道自家师兄从不打诳语,所料之事更不曾出过半分差错,但眸中盛满了伤心的黄琮仍是直向他摇首,不愿相信他们夫妻殷殷所盼,终于来到人世的爱女,会真如他而言的那般。

“不会的……”

“她是你们的骨血,我知道你们舍不得,但她真不能留在你们身边,她会害了你们的。”解神不舍地看着他们心痛的模样,“这样吧,把她交给我,由我来代你们扶养她。”

“不!”反应激烈的不只是护女心切的天曦,黄琮更是横挡在她们母女面前丝毫不肯将夜色交出。

“师弟……”别无他法的解神为难地看着他。

逼琮心酸地低语,“她是我的女儿……”

“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弟妹着想。”逼自己狠硬的解神,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大喝,“孤辰星主孤,你就不怕她日后克母?”

不在乎自己生死,却视爱妻如命的黄琮,听了忙不迭地往身后看,脑中一片昏乱的他,一手抚着额,一时半刻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他,只能求救地望向解神。

“师兄,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若命是天赐的,运则是后天的,倘若他们执意要改变天意,就不知是否能……

解神无奈地摇首,“这是她的命,谁也改变不了。”

小小的希望再次被浇熄后,黄琮双目无神地站在原地许久,直至夜色的哭声传进他的耳底时,他茫然地再问。

“若我愿以我命换她命呢?”

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的解神,攒紧了两眉瞪看着这个为了女儿,竟想全都豁出去的师弟一眼,而万般不愿他这么做的天曦,也忙不迭地拉扯他的衣袖,希望他能收回说出口的话。

“相公……”

“能不能?”黄琮直视着他的双眼,眼中的执着,是解神从未见过的。

解神大大叹了口气,“她的前程似锦,日后功名定在你之上,你换不了她的。”若能换,他定会找个人来替夜色解决问题,可问题就在夜色一旦长大成人羽翼丰硕之时,她定将横扫三道与帝国,其势之强,恐无人能够阻挡,不要说换,就连要找个能够及上她的人都有困难。

听完他的话,双眼沉痛闭上的黄琮,将一双拳头握得死紧。

“把她交给我吧,为兄定会好好养育她的。”解神不死心地劝着。

“我说过,她是我的女儿,我既生她,就爱她,我绝不会因此而弃她。”已下定决心的黄琮,不容人动摇地向他表明,“无论她会为我带来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深知这个师弟性子,是一旦下了决定,就谁也别想更改,解神在莫可奈何之余,也只好把方才未告诉他们的话说完。

“我只能告诉你们,当她的双亲其一亡故后,她才有可能月兑离她的命运。现下,就看你们怎么打算了。”

行走在风中,解神翻飞的衣袍伴随着漫天漆黑的夜色,一路离开了黄琮的眼中,在他走后,府内的管家一脸张皇地来禀。

“将军,陛下宣您进宫。”

他一愕,“现下?”

“对。”

隐生的不安,自解神出现后,逐渐在黄琮的心中扩大,心中大抵猜到陛下为何要避开朝臣,捡在这种时辰召他入宫,他仰首看着无一颗星子的天际许久后,转身返回屋内换上了朝服,而后进宫覆旨。

当黎明已至,随其他朝臣一块下朝的黄琮返回府邸时,看着他的眼眸,天曦心里有数地问。

“陛下……知道我的身分了?”她也知道,再怎么瞒,恐也瞒不了多久了。

逼琮麻木地应着,“陛下虽不想为难我,但,祖宗定下的法典,不能因任何人而废。”

她哽咽地颔首,“我明白……”

“天曦……”发现妻子早已收拾好行囊的他,在她抱着夜色准备离开时,这才像大梦初醒般地拦住她。

“为了你的前程着想,你必须舍下我们母女。”去意甚坚的天曦拉开他的手,“你一生的心血都在帝国,我不能让你因我而赔上一切,你我夫妻数年,对我来说,这已经很足够了……”若她不走,一旦日后天下人皆知,六器之首的黄琮竟与神子私下通婚,到时,别说他保不住六器之首,甚至还可能会被下罪,身为他的妻子,她不能眼睁睁看他因她而一无所有。

看着那双丝毫无挽留余地的眼眸,黄琮鼻酸地将她拥入怀中,在他俩的力道搂疼了睡在天曦怀中的夜色时,黄琮低首看着夜色那张哭泣的小脸,半晌,他自她的手中接过夜色。

“我来扶养她。”

若由她将夜色带回天宫,她这并未正式出阁的女人,如何向那些神子解释怀中这个长得像人子的夜色?天宫的神子们容得下神子与人子混血的夜色吗?况且,若是她只身一人回到天宫,只要她绝口不提中土之事,或许她的人生还可以从头来过,忘了他,忘了刚出生不久的夜色,找个好男人嫁了,她还是可以有个幸福的未来。

天曦恐慌地摇首,“不……”万一他真的因夜色而死了怎么办?

“我来。”他将手中的夜色抱得更妥些,抬首对她一笑,“若这是我俩的命运,我情愿由我来面对。”

两手掩着口鼻的天曦,不住地向他摇首,断了线的泪水,颗颗滴落在夜色的脸庞上,黄琮一手揽过她的腰,依依不舍地在她耳边叮咛。

“日后我若死了,答应我,-定要找回她,千万,别让她成为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