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尽凋后,盏盏秋菊出落,独舞西风,照尽一江红。
当年如不是那道命他回京的圣旨,或许这一切都会不同。
在朝中与六器平起平坐的他,在得知妻子出云怀有身孕时,他本是想携着出云一块回京的,但就在人子与神子彻底决裂,并在各地掀起战火后,远在京中的陛下颁了道圣旨,命百胜将军速返京城,与六器将军一块商议如何将神子逐出中土的大事。
圣旨到了的那时,出云已快临盆了,虽然所有人都反对他在这时回京,可没有人说出口,包括出云在内,每个人都知道在私情与家国之间他该如何选择,就是因为明白,所以他们不能要求他留在城中保卫家乡,因倚赖他甚重的陛下一日不将神子逐出中土,世上所有的人子就一日不能月兑离奴制获得自由。
充满离意的秋风,将一园的秋菊染成酡红的醉脸,出云亲手所植的牡丹早已凋萎,枯黄的叶片瑟瑟在风中颤摇。
离家的那一日,他对向来总是沉默的出云说,等他打败了女娲他就会回来,直至攀上马背远赴战场,站在门外的出云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却始终都忘不了离别时她的眼眸。
地藏女娲有着一双和出云很相似的眼眸。
头一回在泛黄的沙漠里见着亲率神婢迎战的女娲,他有些怔然,或许是因为看似满怀心事的女娲,眼中也藏着一份总说不出口的孤寂,这让他竟有种错觉,错觉女娲根本就不愿与人子交手,更遑论是掀战,只是在他已率着大军深入西域,直袭向罗布陀时,女娲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为了地藏的神子,亲执双斧迎战他。
即使在经过这么多年后,那日一战,至今还鲜明的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至今他仍清晰的记得,当他与女娲战了一日一夜后,身为神人的女娲逐渐力竭,而他想打败女娲也不再是个奢想时,逮着机会的他,一刀刺进女娲的身体里,就着夕阳的光影,在那-那,他看见了女娲脸上如释重负的笑,他愣了愣,尚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时,一股烫热似火的感觉,借着他手中之刀,一路从女娲的身体里蔓烧至他的身上,那如遭火焚的烫意令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当女娲倒下,他将刀自她身上抽出并换手后,他注意到他的掌生里,出现了个与女娲掌心中相同图案的印子。
脚边突遭一阵拉扯,廉贞飞快地转过身,正准备一刀劈下,那个原本他以为早就战死的神婢之一,此时竟口中涎着鲜血,伏在他的脚边紧紧捉住他不放。
“你杀了众神对人间的仁慈……”断续而森冷的话语,缓缓自圣咏的口中逸出。
极度刻骨森凉的寒意直袭向廉贞,他毛骨悚然地直想扯回自己的脚,只因这女人口中所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女声,而是众人的声音,且她的眼神凌厉得像两柄锐剑,似恨不得能刺穿他。
她抬起一手指向他,“众神……诅咒你与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他心头一紧,忙蹲提起她的衣领,“-们诅咒了什么?”
圣咏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径地笑着,而后颈子朝旁一软,将他所不知也未解开的疑惑一并带走。
虽然他并不怎么愿相信那女人所说的话,也不知他与出云究竟被诅咒了什么,可事关出云的安危,让忐忑不安的他直想抛下手边未完的战事先行返家,但碍于身分,他实在是不能就这样抛下与他性命相依,多年来总是相信着他的下属与袍泽们,于是他只能悬着心,继续追击逃窜至沙漠中的地藏神子,一路追至迷陀域外后,他才将手边的工作交给六器将军们,十万火急地赶回就在地藏边陲的故乡。
但他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快赶回故里前,逃出城外的家仆等到了他,听了家仆所带来的噩耗后,他带着不愿置信的神情进入再不复原景的城中,入城后,他抬首望去,所见的,不再是如故的家乡,往昔繁华的大城已在神子的进攻下被毁大半,用来防卫敌袭的城垛已倾大半,火光未熄的城中处处黑烟,心跳声大得什么都听不清楚的他,飞奔过半座城回到了自宅,找逼了整座被毁的宅子、翻遍了所有残砖片瓦,却都没有找着出云的身影,直至他由宅邸四处一路找至城内时,他才在城心中找着了出云残缺不全的尸首。
听家仆说,城破之前,受全城百姓的所托,即将临盆的将军夫人率所有家丁抵抗神子,苦撑了几日,却迟迟等不到援兵出现,城破的那一夜,出云在阵前产下一子后,命家中的老管家将小少爷抱出城,之后不久,出云与所有家丁即遭攻进城内的神子们杀死。
他只是晚到了一日而已……
彬在城心中的廉贞,抖颤着手,泪眼迷蒙地将等不到他回来的出云拥进怀中,他伸手轻抚着她冰冷的唇瓣,怎么也换不回那迟来的一日,他只留住了家破人亡,和满腔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遗憾。
犹燃烧的黑烟漫天盖地遮蔽了整座破灭的城镇,黑漆漆的,就算是日正当中亦见不着一丝光明,在那一日,他被困在由生死所筑成的黑牢里,不知该如何接受眼前已破碎如烬的一切,亦不知该如何定出这个负疚的罪责里。
但,无论再如何悲伤,日子还是淡淡地过去。
饼了很久后,当廉贞终于能自家破人亡的伤心中站起,他先是回绝了皇帝命他返朝的圣旨,之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那个出云在战中所为他产下的儿子,几年过去,费尽了心血的他,并没有找到出云留给他的骨血,他却渐渐察觉到他的身子似乎起了异状。
掌心中的印子,不知是在何时变得愈来愈明显,那宛如纹绘上去的火焰,就像真实的火焰般在他的掌心中燃烧着,他变得开始多梦,并在梦中看见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不属于他的故事,还有女娲对地藏神子所有的爱。
十几年过去,他发现身边的人们开始逐渐老去,他却依然年轻如故,无一丝一毫的变化,总算明白了众神究竟对他下了什么诅咒。
不老不死,他将永远如此地活下去,但他的妻子呢?他始终不知众神是对出云下了什么诅咒。
随着岁月一日日的过去,渐渐的,生命遥长到看不见尽头的他,一年比一年麻木,也愈来愈心灰。
出入沙场多年,再强再悍的敌人他都见过,但他从未想过要与时间为敌,亦不知时间这对手,竟是吞噬一个人心志最佳的蚀梦貘,这百年来,他的身边留不住半个人,时候一到,他就得快些离开已熟识的环境,像个逃难的流犯似的,流离到另一个不知他来历身分的地方去,不知不觉间,他再也嗅不出风的味道、尝不出泉水的甘甜,四季在他眼中只剩下回黄转绿,每一张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面孔,总在他不留意时逐渐老去,就算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岁月如湍流一逝再不回首,他却还是站在人间的原点,不变不老,也永无法跨出众神为他所筑的牢栏。
他只能咬牙地把日子熬过去。
但,究竟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到何时才会有个止歇的终点?
倘若命运真可以如两界之战般,可以清楚地分个胜负,那么在众神与他之间,他不知众神是否赢了,但这百年来,他很清楚,他输了。
轮回再轮回,相聚再别离,去年曾缓缓流淌的轻烟,已成了今年的滂沱大雨,在今是昨非的岁月里,感情成了记忆里斑驳的颜色,再如何想找回些许过去回忆的温度,响应他的,却总是一夜的秋雨寂寥。
他已经忘了他的眼泪是在哪一年流干的。
一日之差所带来的遗憾,在他身上,竟成了天下间最是寂寞,倘若这人间的种种仅只是浮梦,若是能够醒来,那么,那些心酸与眼泪,孤独与等待,终将在天明时烟消云散,只是他不知这众神的诅咒将持续到何时,他亦不知,究竟要到何时,他们夫妻,才能摆月兑这轮回不醒的噩梦。
彬许,就像封诰曾说过的,这一切只是场梦。
众神的噩梦,还有他的。
“-的表情像是我会吃了。”廉贞两手环着胸,不怎么同情地瞧着那个视他宛若洪水猛兽的女人。
自那个登门造访的药王走后,这两日来,原本急着想将他扫地出门的逃诩,却是一个劲地躲在宅子内不肯见他,在他终于忍不住亲自去找这个想把自己饿死在宅子里的女人时,她却一反前态,摆着一副像是活见鬼的表情来招呼他不说,还躲在角落里发抖给他看。
蹲在屋内一角的逃诩,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你……会吗?”她是不是流年不利呀?怎么什么不拖,偏偏就拖了这家伙回家找麻烦?
廉贞莞尔地挑高一眉,“-再继续怕下去,我可能就会这么做了。”看她这样躲来躲去,其实也满有趣的。
冷汗一颗颗往下掉的她,听了后,连窝也不要了,忙不迭地大步奔出厅门避邪去。
“为什么躲着我?”轻轻松松就跟上她的廉贞,边跑边靠在她身边问。
逃诩急着把他推远一点,“不是人又不是鬼的,你说我能不躲吗?”从百年前活到现在?姑娘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刺客,更不怕仇家,独独就怕这种类似死了后又从下面爬上来的东西。
他登时停下脚步,飞快地握住她的掌腕,阻止她成功逃离自家家门。
“看样子,-已经找到答案了。”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会后,他慢条斯理地将她政往自家厅门的方向拖。
“放开我!”逃诩情急地想甩开他,却遭他牢牢扣住,因敌不过他的力道,只能眼睁睁任他将她给拖回宅内。
一拖她进门,廉贞立即将大厅厅门一关,霎时厅内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中,唯有丝丝西天的红霞照入窗内,将雕功华美繁丽的窗棂,映成一地的血色骷髅手。
“别……别过来。”在他愈靠愈近时,缩躲在角落的逃诩怕怕地抬起一指向他警上口。
“我不会害-的。”飘浮在夕色下的低沉嗓音,衬着他那一头银发,令逃诩全身上下的寒毛全都起立站好。
她转身就跑,“我就怕你会说这句!”
动作远比她快的廉贞,身形一闪就来到她的面前,在她还来不及反对时,他拉过她的两手,一掌贴放在他脸庞上,另一掌则贴在他的胸坎上。
“慢着。”过了半晌,掌心下的体温让她不解地瞪大眼,“你是活的?”
“我从未死过。”廉贞在她伸出一双小手,在他身上四处模来模去一探究竟时冷着一张脸再道。
逃诩随即顿住手边的动作,在他的注视下颤颤地深吸了口气,然后不给面子地再度落跑。
“这种说法更可怕!”这家伙是想吓死人不偿命啊?
备感无奈的廉贞一掌捞回她,一骨碌将她推靠在墙上后,伸出两掌挡在她的身侧,并欺近身于近悬在她的面前,阻止她再乱动分毫。
“大家……”她看着他那张写满不悦的脸庞,边结巴边颤缩着肩头,“大家有话可以好好说……”
“我是可以好好说,只要-别再躲。”他皱眉地瞪着她愈来愈惨白的脸色,“够了,我都不怕-了,-怕我什么?”天晓得他在神智不清时究竟被她偷袭过几回?眼下这间宅子里,就只有她会对他人的性命造成威胁而已,而她居然还好意思躲?
她很委屈地低叫:“谁教你都过了一百年还活着?”每个人生来都会有一两个罩门嘛。
“-以为我想?”被说到心头痛处的他,微-着两眼,神态冷峻地沉着声问。
“好好好,你不想、你不想……”被他一吓,胆子马上再被吓掉一半的她,忙不迭地拾起两掌投降。
眼看她都被吓得面无血色了,廉贞伸手抹了抹脸庞,力持镇定后,勉强对她放柔了音调。
“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我被众神诅咒了。”
“诅咒?”所有心绪都被他拉走的逃诩,霎时完全忘了先前在怕些什么,语带错愕地问。
他似不愿回亿地别过眼,“两界之战中,我杀了女娲这众神对人间最后的一丝怜悯,因此我遭众神咒言,我将永远无法死去,永世都得在这人间徘徊。”
必荡在空气中的话音,带了点孤寂的味道,逃诩凝视着他的侧脸,很难想象他说所的是真的,但他那努力想要在她面前隐藏的心痛,却在夕照下,沿着他的每一寸轮廓清楚地勾勒了出来,尤其是这头见证着时光逝去的皓发,像个证物般在霞辉下莹莹闪烁时,在她的胸口,忽地有种闷钝的感觉。
永生不死,是什么滋味?是令他痛苦到不得不自尽?还是空白麻木到只能像抹游魂般在人间飘荡?而眼睁睁的看着所识之人尽皆死去,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心酸?时间与人这两者之间,若能选择的话,她宁愿无情的是人而非时间,无情的若是他的话,在对这人间厌倦了时,他大可转身就走,不必再苦苦纠缠,但若他说的是真的,对他来说,无情的则是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去想象,那种无止无境,生命永远都被留在原地的景况。
侧首看着她那双盛满错综复杂情绪的眼眸一会,他撤开两掌,在夕色尽墨的厅里点上灯。
当灯影下被拉长了的身影,缓缓映上逃诩的脸庞时,她无言地看着他隐隐透露着萧索的背影,而后丝丝的疑惑溜进了她的脑海里。
“等等,照你这么说来……”她一手抚着额,愈想愈觉得不对劲,“你不是女娲?”既然他都承认神是他杀的了,他怎还冒用女娲的名?而他掌中的印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也不是。”察觉门外有人的廉贞,在桌边坐下后,刻意一手撑着下颔看着门扇。
才因他这句话呆愣着的逃诩,下一刻就在厅门被一脚踹开后,老大不痛快地拢着胸瞪向不速之客。
“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在收到药王的通风报信后,急着来这寻神的段重楼,像阵旋风似地冲至廉贞的面前,一改往昔斯文人的作风,一掌重拍在桌面上,劈头就问这个令他心急的重点。
“这位是?”神色丝毫未改的廉贞,只是将眼瞥向地主。
“家兄段重楼。”她没好气地拉着急性子的段重楼一块坐下,并简单地向他介绍,“他一直在打听女娲的下落。”
段重楼心急如焚地摊着两掌,“老兄,你是女娲的话就快点承认,不是的话那就快点否认!”
廉贞顿了顿,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不为所动地将脸转向一旁,摆明了压根就不想理会他,吃了一记大剌剌闭门羹的段重楼拍桌才想站起,就遭熟知他性子的逃诩给一掌按回原处。
“你少不自量力。”人家身手好到可能跟四域将军有得拚,他是想在她家丢人现眼吗?
“-想知道女娲这一世的事吗?”视段重楼为无物的廉贞,只将重心放在她的身上。
逃诩将头一转,“不想。”她才没兴趣。
段重楼猛拍着自己的胸坎,“我想!”要是再找不到的话,他绝对会被上头那五个女人给烦到崩溃。
“既然不想,那就用不着说了。”廉贞点点头,成全她心愿地在这话题上就此打住。
段重楼随即转过身,两掌紧紧握住逃诩的肩头,那双写满恳求的眸子里,几乎快因此而急出泪光。
她不甘不愿地启口,“好吧,我想知道。”
廉贞当下态度就来个大逆转,配合地将她想知道的一切朝她缓缓道出。
“当年在我杀死女娲的那一瞬间,女娲就已经转世投胎了,但透过我的刀,我在当下继承了女娲对神子所有的爱,以及部分的记忆。换言之,女娲寄生在我的身上。”
低沉浑厚的嗓音缓缓沉淀在空气中后,厅中有片刻的沉默。
饼了好一会,逃诩猛然甩甩头,努力在接受这个震惊的消息之余,顺手帮身旁的段重楼合拢他张大的嘴。
“-有什么感觉?”一径瞧着她的廉贞,看不出此刻面无表情的她在想什么。
“很讽刺。”这是哪门子的众神?不让人死就算了,还在他身上搞这套?明明他就是个奉命进攻地藏的人子,却要他对地藏的神子们有爱?
“是吗?”他自嘲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寄生在我这杀她的人子身上,这也是神对我的惩罚。”
标游天外天的段重楼,在神智终于回笼时,讷讷地抬起一掌。
“那……女娲究竟有没有转世?”有答跟没答一样,他想知道的重点到底在哪?
“有。”在逃诩的点头示意下,这回廉贞就很干脆,“只是女娲在转世后,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般。”
已经一头雾水的他,两手紧捉着发,“那到底是怎样?”
廉贞朝他抬起三指,“除了我外,另一人在转世后,继承了女娲对地藏神子所有的恨与神力,以及另一半的记忆。而另一人,则是在转世后继承了女娲所有的武功。”
段重楼错愣着眼,差点坐不稳地自椅上掉下来。
“女娲共有三人?”难怪他老是找不到!
“嗯。”他懒懈应着。
“这两个转世女娲在哪?”为免段重楼老是往她这跑,逃诩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家哥哥的大困扰。
廉贞笑笑地看着她,“地藏想迎回女娲?”
“当然!”不待那个超没意愿的逃诩回答,段重楼立即抢白。
“很遗憾,地藏不会再有女娲,而你,也永远找不齐女娲。”他起身理了理衣裳,说完话后即走向门边。
“为什么?”整个人因他的话而紧张兮兮的段重楼,忙起身追在他身后。
廉贞一手抚着门扇,事不关己地耸耸肩。
“别问我,去问那两个任性的女娲。”
“陛下宠坏他了。”
专程进宫来找浩瀚谈谈的咏春王临渊,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长篇大论了一回,却发现浩瀚只是一径地下棋,而没专心听他抱怨时,忍不住对他大皱其眉。
“破浪年纪还小嘛。”浩瀚笑了笑,还是千篇一律的说词。
“还小?不小了,都过该有婚配的年纪了。”临渊不赞同地不断摇首,总觉得破浪在他眼中似乎永远都长不大。“说到婚配这事,前阵子太后才又对臣抱怨过。”
捌瀚对这事早就习以为常,“谁又去太后面前告破浪的状了?”
“这阵子在京里所有被破浪得罪过的大臣。”打从夜色被定罪后,谁要是上了离火宫谁就倒霉,运气好的,还能四肢健全地走出离火宫宫门,但运气不好些的……再加上近来破浪又上朝上得挺勤快,在朝上处处与六器针锋相对不说,下了朝后还刻意到处找六器徒弟们的麻烦。
“破浪之所以会得罪他们是为了夜色。”浩瀚还是帮衬着破浪,“虽然那小子嘴上老说他与夜色不和,其实他还满有同袍情谊的。”
“那他也不必弄得全朝鸡飞狗跳吧?”饱受众臣请托的临渊,想到那个么弟我行我素的作风就一个头两个大。“他也不想想,前阵子他才为了个海道的风神与六器弄得有多难堪,而风神之事他到现在也还没给太后一个交代。”
捌瀚挑挑眉,“破浪并未与神子通婚是事实。”既然破浪都曾亲自跑来找他撂过话,说明绝不会有悖祖宗的规矩了,他当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但破浪留着风神也是事实。”临渊一掌重拍在桌面上,“小弟在朝中人缘本就不善了,再加上他又不顾忌身分地留着海道的风神,百官们对这事都颇有微词。”
“小弟知道分寸的,所以皇兄就宽宽心,不必为他太烦恼。”他不以为意地低首再啜饮一口香茗。
临渊一脸不满,“陛下……”就算是同母所生,他也不能这么护短吧?眼看破浪都快把朝臣得罪光了,怎么他还是不避嫌的站在破浪那一边?
“皇兄今日不是还要进宫去见母后?早些去吧,别让母后等着。”不想再听他说教的浩瀚,说着说着就朝远处候着的日月二相招手。
“臣遵旨。”本还想再多说几句的他,在日月二相已靠过来准备亲自送人时,他只好不甘不愿地告退。
临渊一走,比临渊早来一步的西凉王丽泽,立即自花丛里冒出头来,大剌剌地走至亭中一手抢过浩瀚手中的茶碗。
“亏得你有耐心听他-唆。”坐在桌上一口气灌光了茶水后,丽泽消受不起地看着他。
“谁教你一听到他来了你就急着躲?”浩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再把没大没小的他给赶下桌。
“不躲等着听他念吗?还是等着看他在你面前扮苦口婆心的忠臣?”他摇摇头,走一至旁把先前与浩瀚下了一半的棋盘搬回桌上,再一手把临渊与浩瀚所下的那一局给推远一点。“开口闭口都是陛下、陛下,再不然就是臣遵旨、臣告退,他说的不累,我听了都觉得虚伪。”
“皇兄只是很重视君臣之礼。”全中土也只有他这个西凉王半点君臣的分际都不懂,完全没把他这皇帝给当一回事。
丽泽不以为然地横他一眼,“都是自家兄弟,讲礼数?”
“这话你可别在皇兄的面前说……”浩瀚以指拧着眉心,“与破浪的我行我素相比,皇兄更担心的是你。”这宫里令人头痛的人物可不只破浪一个。
他耸耸两肩,“我可没四处捣蛋。”虽然比上不足,但比起恶名昭彰的破浪,他这西凉王算是安分了。
“前阵子皇兄还问朕究竟要放任你到何时。”不为官,也不做任何事,就只是专心当他的逍遥西凉王,搞得以兄长自居的临渊每来这一次就抱怨一回。
“做人干嘛那么认真呢?”他哼了哼,在浩瀚神不知鬼不觉地提掉棋盘中的数子时,他才赶紧回神反攻。
“你老是这么说。”不想学临渊一样也数落他一回的浩瀚,对他没个正经的个性也只能抚额叹息。
连番在棋盘里进攻好几回,这才稳定下局势后,丽泽突地停下手边的动作,一脸神秘地伸长了手拉拉他的衣袖。
“近来我听到一个消息。”
“真难得。”他莞尔地绕高两眉,“你会有在乎的事?”他不是向来什么事都不管不理会吗?
“因为我知道这事你也会在乎。”丽泽兴致很好地凑至他身旁以肘撞撞他,“哪,我听说有人在找海皇的玉座。”
“海道的神子?”浩瀚边问边把他给推回对面去。
丽泽朝他摇摇食指,“不,是中土的人子,而且听说这人上头的主子来头还不小。”
“是吗?”他淡淡地应着,脸上丝毫不见半点紧张的神色。
丽泽皱着眉,“你不怕海皇真被人自海里找出来?”海里头的那尊神可是正脾的神,既没转生也没投过胎,他真不担心世上无人可与海皇匹敌?
“不怕。”浩瀚胸有成竹地一笑,“朕倒是较在乎找海皇的那个人,对海皇究竟有何目的。”
他随口猜测,“或许那个人想要藉海皇复兴海道。”海道的神子不都是这样希望的?
“只是这样的话,那还不算棘手。”
正举子欲下的丽泽,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抬首看着他那张似乎知道很多内幕的脸庞,半晌,不想打听太多的他,又低下头继续在棋盘里攻城略地。
“丽泽。”在他愈下愈认真时,浩瀚凝视着他的脸庞轻唤。
“嗯?”
“这世上有没有能让你认真过活的人?”他过日子的方式,上至母后下至全朝大臣没一个人看得过去,就不知当他收拾起玩笑的模样,正经八百地过起日子时,又会是何种情况。
他不正经地应着,“有啊,你就一个。”
“你最想杀的人呢?”
“当然也是你呀。”丽泽同样毫不考虑地就点名他。
捌瀚微笑地问:“朕该多谢你的抬爱吗?”
“不用同我客气。”见他无意再下,丽泽朝他眨眨眼,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手指向一旁面色不善的两人,“你的日月宰相在瞪人了,加上今日又被临渊坏了兴致,改日再来找你下棋。”要是再多说些,恐怕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宰相就会找人来暗杀他了。
忙着安抚日月二相的浩瀚也没留人,只是在他走了后先开口替丽泽澄清。
“别太介意,丽泽的性子本就如此。”
月渡者防备地问:“陛下不觉得西凉王危险了点?”再怎么君臣不分,他们都还可以容忍,但说出这等大不讳的话,他们可无法像他一样坐视。
捌瀚云淡风清地一哂,“放心,目前最危险的人不是他。”
“陛下?”日行者错愕地看着心里早就有谱的他。
没回答他的瀚浩直接转首看向月渡者,“月相,再过阵子,朕要处理件私事,朕不想把破浪卷进来,-想个法子让破浪尽量忙着。”
月渡者想了想,而后跃跃欲试地扳着两掌。
“任何手段都可以?”太好了,她老早就想叫破浪把被他踹坏的艮泽宫宫门赔来给她了。
捌瀚也很大方,“分寸由-拿捏,只要别让他来碍事就行。”与其让破浪那个护主至上的小子来坏他的好事,他情愿让阴险的月渡者把破浪耍得团团转。
“遵、旨。”月渡者眉开眼笑地应着,脸上的诡笑却把身旁的日行者给急出一身冷汗来,他急急将她扯至一旁,小声的在她耳边叮咛。
“喂,-千万别做得太过火……”好不容易他俩才哄得破浪安分了一阵子,她又想搅乱一池春水?
“我办事,你放心。”她笑意盈盈地拍着他的肩,朝浩瀚行完礼告辞后,兴致勃勃地提着裙-准备出宫去与破浪打招呼。
在她走远后,浩瀚朝日行者弹弹指。
“日相,孔雀近来如何?”眼看夜色被逐出中土已有段时日了,可许久都没见孔雀进宫来请安,离火宫的总管也说他都待在府里没来宫中。
日行者大大叹了口气,“虽是没那么消沉了,但……我总觉得他只是在勉强。”奉圣命去孔雀府中探视过几回后,虽然孔雀没再喝闷酒,话也一回比一回多了些,可和以往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必想起那日孔雀在回京覆旨时脸上落寞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安的浩瀚,只手抚着下颔沉思了一会后,他再朝日相吩咐。
“请乐天进宫。”
“乐天?”日行者顿了顿,有些不解地皱着眉,“陛下不先知会孔雀一声?”要召乐天,却跳过主子不打声招呼?他怎么一反常态?
“不必。”他不想解释,“朕要私下见她。”
“臣遵旨。”
在众人走后,姹紫嫣红的御花园再次恢复了静谧,站在亭边的浩瀚,两眼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园中的无限春光里,过了许久,他转身面对桌上两盘皆未下完的棋局。
看着石桌上两个兄弟一前一后所留下的棋局,方才在对弈时一直手下留情的他,深思了一会后,缓缓在两个棋盘里各布下致胜的一子。
逃诩一手掩着脸,“你一定要这样跟着我吗?”
因随身所用的伤药告罄,这日一早提着药篮到自家后山采药的逃诩,在身后那个如影随行的男人又跟上来时,她大大地叹了口气,有种就快崩溃的感觉。
段重楼天天登门来这缠着他,他老兄则摆了一副-态理都不理,任凭段重楼死求活求要他说出另两个女娲是谁他也不说,她本还以为,他的性子不愠不火,因此段重楼踢到的铁板应该不会太硬,可她没想到廉贞那性子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这样,他在段重楼的面前可是惜言如惜金,还目中无人到眼里除了她外,其他的人都不是人、也不存在;才以为他是因活得太久,倦于与人交际往来,也不想与他人接触,偏偏他又紧缠着她不放,搞得她家哥哥泪眼汪汪,只差没跪下来拜托她。
廉贞不情愿地撇撇嘴,“我也不想,只可惜我不得不,我得对-的安危负全责。”
“我的安危?”她想不通地皱着眉,“我虽不像你一样死不了,但我自认我也没那么容易就去投胎。”做这行多久,她就被仇家追杀了多久,这么多年来她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不懂。”
“你不说我也很难懂。”她敷衍地对他扯出一抹干笑,在提起药篮欲走时,她抬起一掌阻止他再跟上来,“停,站在这不许动,不准再跟着我。”
站在原地末动的廉贞,凝视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穿过树丛投射在林间的晨光,在她行走时,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身上,他怔看着那抹仍好好停留在人间的身影,一时之间,所有他以为早已忘记的过去,再次排山倒海地回到他的面前,就像是昨日的记隐,既清晰又鲜明。
他还记得,她曾在日光美好的午后,坐在有着池子的小亭里,在一池莲荷的香气间,耐心地为他缝制衣裳,潋澄闪烁的池光里。她的倒影……
“我没跟着。”当远处的她停下脚步时,廉贞赶在她又抱怨前出声。
“眼睛。”逃诩回头远远瞪着那双始终镇定她不放的眼眸,“拜托你不要再用眼睛跟踪我行不行?”天天在家里与他四目相对还有无言以对还不够,她就连出个门他也要来个紧迫盯人,活像深怕她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再找不到她似的,害得她浑身上下没一处畅快。
必忆里温柔的倒影,随即被眼前的冷脸取代,有些不能适应且颇感失望的廉贞,没好气地哼了哼。
“我说过,我是不得不。”若不是这个篓子是他捅出来,而她只是遭他所迁连的无辜者,他才懒得日日盯着她并忍受她的冷眼。
“你再跟着我,我就会成全阿尔泰的心愿了。”逃诩两手叉着腰,希望能藉此让他敲一下退堂鼓。
他嘲弄地撇着嘴角,“就凭-?”算了吧。
的确,光凭她一人,压根就没法对付这个不死男……垂下双肩的逃诩一手抚着额,低低申吟了一声后,挫折地将手中的药篮扔向他。
“算你行……”要命,这男人还真打算来个八风吹不动,赖着不走?
再次跟至她身旁的廉贞,捧着她盛满药草的药篮,安静地随她在林间走着。逃诩凝睇着他那张青春如旧的脸庞,在一束束日光落至他的脸上衬亮了他的轮廓时,她不禁拢紧了两眉。
自他出现后,她就经常陷入神降的状态,不是成日陷入和幻象接连不断的困扰中,就是在梦里遭女娲给骚扰了一整夜,每每当她在天亮时好不容易摆月兑那纠缠了一夜的梦境,若是她不小心在白日里发起呆,她就又会被那一幕幕来得莫名其妙的幻象给拖去,并得花上好半天才能回魂,最要命的是,不只是在梦外她摆月兑不了他,在她的梦里,除了女娲外,似乎也有这个廉贞的存在。
随着她的梦愈作愈多,她便有种她无法理解的心态,不知怎地,她开始无法克制地想要离开地藏到中土去,有时,她甚至以为她根本就是个人子,因面对神子、面对地藏还有女娲,她竟有种难以抵抗的恨意,她不知身为地藏神子的她,这恨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想来想去,脑海里却还是片点无解,逃诩搔搔发,颇为沮丧地停下脚步蹲在地上,专心地抚着下颔沉思起来。
“-怎了?”廉贞皱紧了两眉,大大不满地瞧着她半点大家闺秀模样也没有的蹲姿。
她瞄瞄他,当下决定能解决一桩是一桩。
“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何要寻死?”在她搞清楚她的前,她还是先弄清楚这个不速之客的好了。
“我也不知道。”廉贞顿了顿,向来高姿态的他,在这话题面前,表情明显地变得很不自在。
“为何你就只在那七日内想死?”携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她凑至他面前问得很认真,“那七日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廉贞沉默了一会,在她想要一个答案的执着目光下,微别过脸庞,语调低哑地说着。
“那是我妻子的生辰。”
听了他的话,逃诩这才忆起他曾说过她长得很像他死去的妻子,她都忘了,以他这年纪,在百年前,他应当也会有家人和妻小……
他不愿承认地别开双眼,“每年我总是在她的生辰来临时,不由自主的寻死自尽,整整七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近看着他隐隐透露出寂寞的眼神,她赫然发现,在他不说不笑时,这张脸庞上写满了沧桑,她定定凝视着经历过无数风霜与春秋的他,若是可以,总是会在妻子生辰时自尽的他,定是很想能够与他的妻子在百年前携手共度一生吧?以他都过了百年却始终不能遗忘的模样来看,她可以明白他根本就不想活这么久的心情,因在这段悠长的岁月裹,岁月老人带走了他身边所有的人与事,亦带走了他珍爱的发妻,在他身上,除了让他替换上了一头白发外,其余的却什么都没有带走。
在这一天一地间,或许他最渴盼的是,能与已离开他身畔的人们再度重逢,但就是因为渴望得太久了,因此在能接触到她这与他妻子面貌相似的人时,他才会既想接近,又害怕会将因她而再思念一回。
“你恨女娲吗?”总觉得自己被他的心情淹没的逃诩,站在他的身旁,试着去想象这百年来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他耸耸肩,“曾经很恨。”
“曾经?意思就是现在不了?”信奉有仇报仇的她,冷冷朝他低哼,“若我是你的话,管她是神还是人,我定会将她挖出来鞭尸。”
为她的反应,廉贞颇为意外地扬高了两眉。
“在-和我一样活得太久之后,-就会明白,再有何深仇大恨,也迟早都会遗忘。”他抬首看向逃讠将林间照耀得闪闪发亮的日光,“百年前,我成全了女娲的心愿,现下的我,只想知道女娲在转世后是否已实现她的梦想。”
“她有什么梦想?”她好奇地眨眨眼,从没想过那个高高在上,也什么都拥有的神人会有办不到的事。
“她想当个人。”
“就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深知女娲部分心事的他将两手一摊,“只这样,就已是她上辈子最奢侈的愿望了。”
在诸神加诸诅咒在他身上后,他的确是曾因此而憎恨过为他带来这一切的女娲,尤其是当他回想起举刀杀了女娲的经过。如果他没有记错,当年女娲并不是败给他,而是女娲存心想死于他的刀下,而他,就这么在不知的情况下成全了女娲这个心愿,但当他一点一滴地想起寄生在他身上女娲的记忆时,从不知女娲心情的他,面对着她赤果果出现在他心底的伤痕,他才明白,原来就算是神人,她也有无能为力,和被逼得不得不为的一面。
因此在彻底明白女娲的心情后,不忍卒睹之余,他也不忍心再恨。
“你呢?你又有什么心愿?”对女娲一点兴趣都没有的逃诩,较在意的是多活了太久的他,对这人间是否还抱着期待。
他毫不客气地一手指着她的鼻尖。
“我希望-能活着,因我不想内疚。”多亏阿尔泰的无聊和她的爱财,这下他可有得忙了。
“谢了,我曾要杀你,记得吗?”逃诩一手拧着眉心,愈想愈不通,总觉得他似乎关心错对象。
“反正我又死不了,-要再杀我个几回也无妨。”廉贞不以为意地耸着肩,拎着药蓝先行走在她的前头。
即然他都不介意,是无妨啦,只是……
“神为何要杀我?”对这问题已纳闷许久的她,站在原地间着他的背影。
身躯大大一怔的廉贞,当下停下了脚步,似不想面对这问题般地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让早就悬心于此事已久的逃诩忍不住大声地再问。
“为何神要因你而杀我?”
他缓缓回首,当日光照亮他了无笑意脸庞时,他出口的话语,穿透毫无准备的她的耳鼓,亦像抹游魂般地在林间飘荡。
“因-曾是我的妻子。”
备感震惊的逃诩,结结巴巴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什……什么?”他有没有说错呀?
“-不信?”他瞧了瞧她写满拒意的小脸,偏首对她扬起朗眉。
她想也不想地一手紧握着拳头大声回拒。
“当然不信!”别闹了,跟这个早该作古、且姿态摆得老高的男人……曾是夫妻?他是嫌她还不够倒霉啊?
廉贞默然地走至她的面前,定定地瞧了面貌丝毫无改的她一会后,不抱期待地问。
“-对前世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直接泼他一盆冷水,拒绝与他攀亲搭戚,“很抱歉,我就连去年的事都不太记得。”
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她,“-是我妻子的转世。”
逃诩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还是女娲投胎咧。”
决定早些对她说清楚的廉贞,在她转身欲走时,一把拉住她的掌腕,那一双像是希望能够赎罪的黑眸,在她被看得一愣一愣时,像个咒言似地锁住她的眸心。
“众神不只诅咒了我,-们还诅咒了我的妻子。自-接触到我的那一刻起,众神的诅咒就已开始了,现下,-剩不到百日可活。”
“放手。”完全不相信他所说的逃诩,一径想挣开他紧握不放的掌心,“我叫你放——”
但她所有到了嘴边的话语,却因他一个饱含内疚的眼神而全悬在口中无法说出口。
他收紧了掌心,压抑地自口中挤出,“我本不想见-的,因我不想害。”
在见了他破天荒出现在她眼前的模样时,忽然间像遭上天泼了盆冷水的她,僵硬地扯着嘴角问。
“你……在开玩笑?”不会吧?他居然这么认真。
“我有在笑吗?”他冷冷地问。
顿愣了一会后,扯回自己掌腕的逃诩,边对他摇首边往后退。
“我不信。”
廉贞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事事都不在乎的模样。
“不信也行,那-就等着段重楼在百日后来替-收尸吧。”他都警告过了,若真出了什么事,她可别来怪她。
一种尖锐的声音,在他不语之后的沉默间,像个警钟般地开始在她的心中响起,透过他那刻意不直视她的侧脸,在他两人所筑起的沉默间开始泛滥,她怔怔地瞪着他那此刻不像说笑的模样,而后想也不想地扬起一掌朝他的脸庞甩去。
怎么也没料到她的反应竟是这般,无端端地挨了一掌后,廉贞面色不善地瞪着直瞧着自己掌心发呆的她。
“这是什么意思?”
她骤感不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会痛……”
“当然会痛。”她也被打打看就知道了。
满脸迷思的逃诩,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她突地止住脚步,弯身月兑下脚上的绣鞋后,转身出手如闪电似地将手中的绣鞋扔至他的脸上。
她再次瞪大了眼,“我不是在作梦?”
“-的噩梦已经成真了。”没想到她竟会使出这种暗器的廉贞,面色铁青地将准确命中他脸庞的绣鞋拿下。
看着他脸上明显的鞋印,逃诩这才像大梦初醒似地刷白了一张小脸,并在他拎着她的绣鞋走上前时,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跑,扔下留在原地为她的举止还反应不过来的他。
当那具忙于逃命而去的背影逃远后,廉贞没好气地抚着额前的发。
“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