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被里大睡一觉醒来后,因忘性本就大,所以老早就把睡前火凤所问之事忘光的青鸾,此刻正纳闷地瞧着,眼前宛如两只麻雀般叽叽喳喳的一大一小。
“青鸾,你心情不好?”爬到她腿上坐着的霸下,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她。
“啊?”
“你心情不好吗?有心事要说出来啊,不然闷在心底会闷出病来的。”坐在她身边的望仙,则是一脸好不担心地握着她的手。
她一头雾水,“谁告诉你们我心情不好的?”
“火凤说的。”一大一小必答得很整齐。
“可我没心情不好啊。”那个火凤同这两个胡说些什么?
“火凤他说有就是有。”霸下摇摇头,一脸深信不疑的模样。
她挑挑眉,“那,他说啥,你们就信啥吗?”这下她大概有点懂火凤为何要派他俩来了,八成是那个火凤怕他所问之事会勾起她的伤心,所以利用他们来套话兼替她解闷。
“嗯!”
青鸾火速地抡起拳头,忍不住左敲一拳,再右扁一记。
“你们这两个比他更没节操的神仙,都不觉得可耻啊?三两下就教他给收服了!”没用的家伙,别人也不过给了他们点好处,就全都拜倒在那名祸水之下了。
“因为他比你还可靠啊!”他们还振振有词。
虽是刻意忍着了,但还是不小心笑出声的火凤,站在门外头的边边,忍笑的掩着嘴。
她挥挥手,“两个都出去,然后叫那个祸水进来。”
美不胜收的美男神仙,满面得意地缓缓踱进房内。
“找我什么事?”
她笑得很虚伪,“恭喜你,那一大一小的心都是你的了。”
别凤瞄了她酸溜溜的脸庞一眼,手中拿了两颗橘子来到她的身边坐下,边剥着橘子,边脸不红气不喘地答道。
“他们的你尽避留着,我只要你的。”
啊,有响雷……
怎么又打到她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我知你天生少根筋,因此我决定同你说白一点,好胜过你迟钝到永远也不懂我的心意。”已经了解她的心性和习性的他,决定对她改变战略。
她低声在嘴边咕哝,“我也没迟钝到那种程度吧……”
唇畔隐隐带笑的他,将剥好了的橘子,一片一片塞进她的嘴里,而她也浑然不觉,就这么一口一口的任他喂她吃。
“你为何去魔界?”食欲很好,已经吃掉一整颗的她,在他继续剥第二颗时,忽然想起她好像从没问过他这问题。
“去那儿等你。”他抬起一手,让她把籽吐在他手中的帕上。
“你早料到我会去?”
“因有魔告诉我。”他笑得再奸诈不过,还刻意朝她眨眨眼,“我有共犯的。”
在他冷不防地突然对她大放桃花时,差点就被一片橘子噎死的青鸾,频捶着胸口,并直在心底大喊着,这回她一定要在美色中撑过去……
“别再勾引我了,我定得很辛苦啊……”她边喝着他递过来的茶水,很哀怨地小声说给自己听。
“今儿个我出门买橘时,在铺子里见着了一对小情人正在吵嘴。”他把最后一片橘子递至她的嘴里,“因他们,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默默吃着最后一片橘子的青鸾,总认为他突如其来的这段话,背后绝对藏了个他真正想问的东西,毕竟上当久了,她也总会学到教训,尤其是在他身上。
“倘若,你深爱的人,有天突然同你说,他忽然发现他不再爱你了,你会如何?”他将剥下的橘皮拿去扔了后,又坐回她的身边取来另一条帕子替她拭嘴。
“嗯……”从没想过这事的她,当下想也不想,就随便胡诌了个答案给他,“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会在他死后吃了他。”
吃了他?
猛然瞪大眼的火凤,一脸不可思议地侧首看着她。
“你当真?”
“是啊。”她还一脸理所当然。
“你不问他为何不爱你的理由吗?”有点受惊的火凤,实在是不解她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没必要。”她摇摇食指,“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不是因为他不再爱你,而是他已不能再爱了,只是如此而已。”
两眉深锁的火凤,在心底犹豫了又犹豫后,还是很犹豫地再问过一回。
“你当真会将所爱吞下月复?”
“嗯。”注意到他的神情后,没料到他竟以为她说的是真话,她在心底好笑之余,决定还是继续演下去。
他还不肯死心,“没半点转圜的余地?”
“没有。”
“为何你要这么做?”
“因为那样的话,虽然生前他不是我的,至少他死后,我就可以永远拥有他了。”谁会呆得那样做呀?当然是说来吓唬他的。
虽然画楼早早就警告过他了,可他偏不信她的性子能怪到哪儿去,没想到,他当神当了那么久,居然还是有被吓着的一日。
她这尊神仙,未免也太危险了点……
“……我到底该不该重新再考虑一下对像?”
青鸾笑得坏坏的,“考虑什么?”
扁看她脸上的笑意,火凤就知方才有神被要了,他没好气地抹抹脸,只好放弃今日继续再探她的心意。
“没什么,夜了,早点歇息。”
“火凤。”
她拿他的问题反过来问,且一脸兴味,“若你所爱之人,有天醒来同你说,她再也不爱你了,你会如何?”
已走到门边的他,一手按着门扉,毫不犹豫对她漾出对她来说颇为致命的微笑。
“我会让她后悔。”
“后悔?”不小心又被眼前的男色闪了一下眼睛,她忍不住揉揉眼再问。
他刻意温情款款地看着她,再配上天籁般的语调,打算迷死她也不偿命。
“我会让她在十年、百年后都惦记着我,并且后悔,她为何要高抬贵手放过我。”
这个嚣张、自负、外加没节操的无良神仙……
差点被迷得晕头转向的青鸾,在他把话说完就走神后,面河邡赤地瞪着纸窗上那具远去的背影,可即使他已经走远了,留在她眼底的温柔面庞,和足以勾神破戒的言语,却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底怎么也挥之不去。
“糟糕。”她一手抚着胸坎里那颗因他而乱乱跳的心,很认真地头痛起来,“这下,真的有点很糟糕了……”
也许是冬日的缘故吧,近来仍在养着身子没事做的青鸾,总爱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她的神仙觉,而那两个向来都由她管着的一大一小,老早就抛弃了她,投向火凤的怀抱去了,也因此,日子变得更闲的她,渐渐开始早也睡、晚也睡,一口气睡足这几百年来她没睡饱的份。
不知已睡了多久的青鸾,方自睡海中醒来,见着的即是一屋子的漆黑,在她穿足够厚的衣裳一院找过一院,却没见半个神仙时,她这才想起……几天前听望仙说,就快过年了,他这个土地公这几日得按神界规矩回神界报告这一年的人间之事,而火凤今早在她睡着前,似乎也曾对她说过,他得回昆仑山一趟……
那,霸下呢?
大雪方停,手持一盏灯笼出门找神的青鸾,轻而易举地就找着了霸下最爱跑的地方。
甭坐在河堤上,远跳着对岸的霸下,迎着寒风,动也不动地聆听着尚未结冰的河水水声。大老远即见他这副模样的青鸾,偏首想了想时节,很清楚霸下总是在这时节犯的毛病又出来了。
走路本就摇摇蔽晃的她,在雪中走得更加辛苦,发现她前来找他的霸下,只是看她一眼,又调过头去不想理会她。
总算走至霸下的身旁后,青鸾将灯笼插在一旁的雪地上,再弯身抱起霸下,坐在他原本所坐的位置,将他置于她的腿上后,她再将把温暖的大氅打开,将一身冰冷的他和她一起包裹起来。
“今儿个又在扮什么?”很不喜欢被她当个孩子对待的他,窝在她温暖的怀里闷闷地问。
“良家妇女。”
“良家妇女?”她睡昏头啦?
她倒是一脸理所当然,“我都喊你小弟这么多年了,来,叫声姊姊听听。”
“姊姊?”他相当下屑地回首瞪着她,“你少托大占我年纪的便宜!”论实际年纪,他可是大了她几千岁,偏偏她就是只算外表的年纪而已。
“你就配合一下吧。”她硬是把他的头转回去,再倾身搂紧他,“哪,方才你在想谁?”
知道自己什么心事都瞒不过她的霸下,沉默了一会儿,小小声地说着。
“……嘲风。”
“就那个蹲在屋檐上的?”她始终搞不太清楚他的兄弟们各自专司何职。
“嗯。”他点点头,“昨儿个我溜去大街上时,在屋檐上见着了很多它的塑像。”
听着他寂寂的语调,青鸾暗自叹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霸下很想要有家人,更希望能一家团圆,可他也明白,这是件永不可能之事。因此当他在大街上行走时,他总会抬起头瞧着屋檐上头的嘲风像,若是经过了庙宇,他便会看着被当作殿角走兽的螭吻……
以前的她,总是天真的认为,降临在霸上的事,就像降临在每一个神仙身上的事一样,只要时间久了,眨眨眼,也就都过去了,哪怕是再如何曾经珍惜过的人事物,也都会渐渐遗忘,可顽固的霸下却不是,他从来就没有忘记他曾有过家人这一回事。
低首看怀里不吵不闹的霸下,小小的脸庞迎着刺骨的寒风、微缩着身子,坐在星空下孤单地怀念着他那已有几千年未见过面的家人,一阵很难掩饰的伤怀,自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渐渐染上她的身子,再降落在她心底的坑坑洞洞里。
“以前,当我孤身站在湍急的江涛中,背着那块能够守护人间的镇水神碑时,我曾经幻想过很多事。”他看着眼前冰冷刺骨的河水,想起了以往他是如何挨过每年的酷寒。
“哪些事?”
“那时我一直在想,人间该是何等模样?而我的那八个兄弟,他们生得又是什么模样?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身不由己?还有,他们是否有过得比我还快乐些?而我们,会不会有团聚的一日?”
“霸下……”
他有些羡慕地说着,“有时,我真想像你一样,忘性大,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他们了。”
若是不能得到答案,那他,情愿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些问题。因此在他来到人间后,他年年在冬日扬起北风时,就把他的欷吁和伤感,哽咽与嚎啕,全都托付于北风之中,希望能不留下半分地带着它们远走高飞,他总是想着,若是能够忘记就好了。
倘若真能忘记的话……
青鸾侧首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地拉过他的小手,虔心虔意地将冰冷的掌指给搓暖。
搓着那双小手时,青鸾抬首看向雪停后清澈天际上一颗颗的星子,她忽然想,或许,一直寂寞地等待着心愿成真的霸下,也许,在某个未来,会在那么一个温暖的日晴风好日子里,坐在青翠的草地上,聆听着枝头每一朵花朵绽放的声响,以及春回大地时分,头一只站在树梢高歌的黄鹊,它那悦耳的叫声,而他和他其他八个兄弟们,齐坐在树下,正开心地笑着……
可是,几千年来,在记忆深处总是背负着八个兄弟,他的心中,也许早就已疲累不堪得再也不愿多想,因他也知道,他只是在等待着一个不可能成真的愿望而已。
她想不出与自己的亲手足生离,那将会是怎样的疼?
她也曾想过,倘若她是他,她能不能忍受那数千年来的分别?
可她却心酸的发现,不要说一百年、一千年,她就连一日也禁不起,也无法去想像。因此,她不知该对霸下说些、做些什么,正犹如她并不知,到底该花上多久的光阴,才能填满那几千年来的分离,与心上的痛。
神界之神皆与她一般,生来就是孤单,从没能享受过什么亲情灯火。来这人间这么久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活得有点像人间之人了,因有着霸下与望仙围绕在她身旁,他们这三神,就像人间的一家人般,若是要她许个心愿的话,她想,她要许的,一定是他们一家人永远都聚在一块。
就像霸下的心愿一样。
她摇了摇他,“你还记不记得嘲风之外的兄弟?”
“我与他们相处的时候并不多……”他忍不住垂下颈子,伤心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
“你还记得他们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极力想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可它还是滴落在青鸾的臂上。
在他转过身搂住她的腰际时,青鸾安抚地抱紧他,伸手在他背后拍了又拍,直到她以为他快睡着时,她忽然听见。
“青鸾,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有家人吗?”
“我有你和望仙啊。”她低下头,笑着轻点他的鼻。
他好奇地张大眼睛,“除了我俩之外呢?真正与你有血脉关系的家人,有吗?”
“没有。”她耸耸肩,在他的眼中掠过失望之余,她忙不迭地再补述,“不过,在我上头,我有五十九个师祖和一个已经仙逝的师父。”
“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她悲叹地温习起惨不忍睹的回忆,“你不知道,当年我拜完师之后,一听到我还要再拜五十九个师祖,且每一个都要跪在他们面前磕上三个响头时……”
“你当场翻脸走神?”太过了解她个性的霸下,毫不犹豫地替她说完。
“一点也没错。”哪有这么亏的?磕了三个响头就算了,她居然还得再磕上一百七十七个响头?那票老神仙根本是存心想让她这个小徒孙磕破她的脑袋!
“后来呢?”
她想到就痛,“后来,我的额头,足足肿了一个月都没消……”都怪她那个太过尊师重道的师父,说什么只要拜了他为师,她就得连带一起拜师祖,当她瞧见那五十九个白发老神仙时,她只差没当场找根柱子撞。
“你喜欢你的师祖们吗?”不知不觉间,已经没再那么伤感的霸下,笑意微微跃上他的脸庞。
“喜欢。”每回想起那五十九个老头,她就会想到他们关怀她的笑脸,与他们鞭策她上进时的严厉脸庞。
“你喜欢我和望仙吗?”他摇着她的手臂,巴不得也能在她所喜欢的册子中,留下他和另一个同居人的名。
“喜欢。”她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你喜欢画楼和冰兰吗?”
“喜欢。”这还用问吗?
“那你喜欢火凤吗?”
“喜欢──”
才把话说完随即就发现上当的青鸾,低首瞪着怀里那张笑得一脸奸诈的脸庞,她忍不住推了推他的鼻。
“臭小表,你拐我的话?”这一定是那个狐狸脸教会他的。
心情仍是很不错的霸下,在她身上爬来爬去,直到坐至她的腿上与她面对面坐好时,他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道。
“画楼生前要我对你传句话。”
“什么话?”她很意外那个没留多少遗言给她的画楼,居然还找上了霸下。
虽然他压根就不懂,但他还是源源本本地照本宣科。
“在这世上,并不是非得亲自将双手奉送到你的面前任由你紧握着,那才叫做幸福。可是,倘若你早已经握在手中却又毫不珍惜,那么那并不叫浪费生命,其实,那只是证明了,这世上,你最不在乎的,就是你自己。”
听完他的话,很清楚画楼想要她正视并把握些什么的她,忍不住摇首又叹气。
“唉……他连你这小表也给带坏了。”
“我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捶了她一记以示抗议。
“你若听懂了还得了?”她懒懒地应着,不经意看了天际一眼后,即抱着他站起身,“咱们回家吧,火凤已经先回去了。”
一手抱着霸下,弯身拿起还插在雪地的灯笼交给他后,在雪地里边走边摇来摇去的青鸾,很高兴地看着被她抱着的霸下也学起她将头左摇右摆。
一路摇必家的两神,才进了土地公庙,以术法进了里头时,方抵家门口的他俩,便张大了眼瞧着在大厅正中央的地炉里,以木枝插了十来只的鱼儿,正在炭火上烤着。
“你在做什么?”青鸾先将霸下放下地,呆呆地问着正在炉边忙着的火凤。
“我想,这几日望仙不在,你们的肚子一定全都病了。”他边说边把一旁竹篮里未烤的鱼,一一插上木枝。
“病了?”她扬高柳眉,“什么病?”
“饿病。”他们这三尊神仙,除了那个爱哭的望仙会做饭外,眼前的这两个,就只懂得饿肚皮而已。
眼看着在火旁烤得油亮亮、黄澄澄,表皮还带点焦色的鱼儿,早就受不住诱惑的霸下,直流着口水,佐以月复里咕噜噜的叫声来同意火凤的说词。
“趁热快把治病的药吃了吧。”火凤拿起两三尾烤好的鱼放在碟上,示意他俩快点坐下。
完全没同他客气,也不懂得矜持的一大一小,随即坐在炉前大口大口享用起火凤亲烤的鱼儿,但……
吃着吃着,不约而同地,某两神先是瞧了瞧手中的鱼,再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从不曾在人间尝过的好味道后,他俩互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将怀疑的眼神集中至火凤的身上。
“火凤。”霸下先一步开口,“这鱼……你打哪弄来的?”他在人间住了百年了,什么鱼没吃过?可他就是不曾吃过这种造型奇特,且风味好得没有任何鱼比得上的好料。
别凤手边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地,他又继续烤起其他的鱼,貌美的面上全无异样。
“拿来的。”
“同谁拿的?”也是满心怀疑的青鸾,在听完他的说词后,更是不安地追问下去。
“北海龙王。”他边说边在他们的碟里各放了一尾鱼,“这宝鱼呢,吃上它一尾便可增加十年的神力,因此你们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当下他俩啥子吃美食的心情全都没了。
青鸾颤着声问:“北海龙王……为何愿把这些宝鱼赠你?”他该不会是……不会是……
半点愧色也无的火凤,直截了当地说出正确解答。
“这不是赠的。”当然是他把那个小气龙王打趴在地上后硬抢过来的,他才同那个道行没他高的小龙王没什么交情呢。
必想起他是怎么当上灯神的后,青鸾更是问得小心翼翼。
“你与北海龙王……是否也曾有过一点小小的过节?”他该不会已经树敌到,放眼全神界泰半都是他的仇人了吧?
他说得还满含蓄的,“可以这么说。”
“……”正吃着宝鱼的两神,当下各自一头冷汗频冒,皆不知面对碟中得来不易的珍贵宝鱼,他们是该一口吞下去,还是叫这些鱼儿快些死而复生。
“趁热快吃吧。”身为抢匪的他还很热情地劝他们进食,并又在他们的碟上各置了几尾。
“你……先前不是说你要回昆仑山吗?”吃得心惊胆跳的青鸾,不禁开始怀疑起他会回来得那么早,还有空去抢北海龙王宝鱼的主因。
“是回去过了。”火凤大刺剌地指着摆放在身旁的一篮蟠桃,“这是西王母亲种的,既能滋补身子,又能增强神力,凡人若吃了,还可长生不老。哪,你俩有空就多吃些,可不要忘了要留几颗给望仙。”
望着那些颗颗硕大、颜色鲜美的神界蟠桃,青鸾在霸下害怕地靠到她身边来时,已经不抱希望的问。
“这些蟠桃,一定……也不是西王母赐给你的吧?”
就着跳跃的火光衬映,此时此刻,火凤面上的表情,就显得万般邪恶。
“……”完蛋,真的是他去偷摘的……
青鸾呆愣着眼,“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你会说,你已经把神规差不多都犯满了……”
紧靠在她身旁的霸下,再同意不过地频频点着头。
他两眼一瞠,“识相的就快吃!”他们以为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不敢埋怨他半点的两神,当下各自埋首于碟中,努力将他辛苦的成果吞下月复。
不过一会儿,已吃得半饱的霸下,在拿来一颗蟠桃乖乖啃着时,他无言地看着火凤不断要青鸾再多吃些的模样。
也许火凤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每当他看向青鸾时的目光,总会变得无比温柔,而那时,平日总是挂在他面上的狐狸脸就会不见了,可是天性就迟钝的青鸾,却从来没有发现这点。
他不语地看着他俩,各怀着各的情意,任爱意各染各的眉梢,而后他想想,也许,他这个号称只有六岁的孩子,并不该管得那么多,日后,也不该打扰了他们才好……
始终含笑看着青鸾的火凤,心满意足地坐在她的身畔,细看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以及她脸上那份他最想念的笑靥。
在他的记忆中,她始终都没变过,他也从未曾遗忘过她,可她,却忘了在她的生命里,曾经有他这么一个神仙,就像现下这样,日日,都陪伴在她的身旁……
青鸾的记性太差,而他的记性,则是太好。
懊到……即使都过了不知几百年了,他还是在心里惦着,那个只与他短短相处了一百日的小神仙。
那一年的雪季,在昆仑山上……
“唉……”
聆听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息声,身心俱疲的火凤,实在也很想跟着她一块叹上一叹。
接连着七日,在山顶崖边救了那个两眼包裹着纱巾的贵客十来回后,原本压根就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知道她为何走起路来摇摇蔽晃,更不想老在同一个地方救同一尊神的他,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她那永远不知在叹些什么,叹得不伦不类,还有什么都可叹的叹息声了。
接连着七个日夜完全没歇息过,困得两眼几乎快睁不开的火凤,在那个一心想要下山的蒙眼贵客,又冒着大雪自她的院中定出来时,本以为今日可以收工不必再救神的他,在体认到她今天还是不会放弃后,他的内心忽然兴起一股非常非常强烈的冲动……
敲晕她!敲晕她!敲晕她!
他发誓,她要是再往山崖那边跳一次,他不是用她手上的那根枯竹敲晕她,就是干脆助她一臂之力,直接把她拎到崖边,再一脚把她踹下山去送她上路!
趁着五十九个师祖又离院去找神帮忙时,青鸾立即把握住柄会偷偷溜出了院,可她两脚才踏出院外,她便沮丧地垂下两肩。
“唉……”又下雪……这场雪到底要下到何时才能停?天天下、天天下就算了,雪积得那么厚,她手中的竹杖在雪中插来插去,就是找不到一条路来。
不要再叹了……
隐身跟在她身旁,愈听愈痛苦的火凤,硬是忍耐地收回了那只想要掩住她小嘴的手,然后恨自己那天干嘛吃饱太闲去救回她一条小命。
眼看着她又开始再次出院冒险,他两眼无神地瞪着她始终都没变过的走路姿势。
别再走得摇摇蔽晃了,不然待会儿她定又会……
跌倒。
噗的一声,看着下一刻整个人即呈大字状趴在雪地里的青鸾,火凤万般无奈地一手掩着脸,而后习以为常地等着她的下一声叹息。
“唉……”她相当如他所愿。
当神仙这么多年来,火凤从没听过这么多的叹息,也从没看过任何一尊比她更会跌的神仙。他认命地弯子,先是以指轻敲她的肩头,提醒她一下他站在她身边,而后他一手轻松地将她拎起站好,再动作已经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地拍掉她一头一脸的雪。
“你怎么又在?”已经被他救到不会被他吓到的青鸾,还满高兴今日又有他来陪她作伴。
他也很希望能不必在这儿呀,问题是,她一天到晚逮着了机会就想下山,偏偏每回她都是自找死路,烦得他百般不耐,很想狠心对她来个见死不救,可也不知为何,他就是……就是没法放着她不管。
唉……
咦,怎么连他也在心里跟她一块叹起来了?
“你还是不打算同我说话?”在他拍不完她身上的雪,索性握住她的肩头将她举起来摇一摇,好摇掉她胸前的一堆残雪时,被摇得也很习惯的青鸾继续她单方面的交谈。
因只要同你说了话,你就会开始无止无尽的叹给别人听……将她给摆回原地后,有过太多前例教训的他,默默在心底暗忖。
“也许你今儿个心情还是不好。”她点点头,不过还是不气馁,“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听我说就成了。”
老天,又来了……
听见她的这句老话后,火凤很想把她埋回雪里算了。
“你们昆仑山的天候很不好喔,日日都下雪,不像我们天帝那边,永远都是四季如──”
早就伸出一掌在她身后等着的火凤,在她走不稳一骨碌往后倒时,适时地将她扶回原位。
“方才我说什么?啊,对了,四季如春。”她站稳后,还可以把刚才的话接下去,“我想你一定是因为长年都待在这冷冰冰的地方,才使得你的性子也冷冰冰的,你不认为你需要换个环境,改变一下心境吗?”
“……”随她去讲随她去念,只要她高兴就好,反正他就当他聋了啥都没听见!
“怎么,你不认为?”在他还是不吭声时,她转过身问,偏偏她所问的那个方向一个神也没有。
站在她身后的他,摇了摇头,以指敲敲她的肩头,将方向感糟到一个不行的她,重新转过身子转回他的面前。
“原来你在这啊?”她好奇地伸出手模模他,“好奇怪,你是怎么走路都不出声的?昆仑山的神仙都是这样吗?”
不是昆仑山的神仙都这样,是她这个没什么神力的小神仙修行不到家的缘故,所以才不会这样……已经学会在心底自一言自语的他,无言以对地看着她那一双手,开始在他身上四处乱模大吃他的豆腐。
任她迳自模了好一会儿后,火凤才在心里想着,反正他是个男人,失节事小,既然她都不在乎了,那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可就在她以小手量完了他的高度和他双肩的宽度,也测过了他胸膛的厚度后,她的一双手却愈模愈往不该去的方向模去,而看不见的她,却完全不知道她正往哪模……
跋在她铸下大错前的最后一刻,火凤及时握住她的手,以免接下来的场面会陷他俩于尴尬之中,可在这时,她却偏着头问。
“不能模吗?”
“……”当然不能,她知不知道再模下去会模到什么啊?
“为什么?模了会如何?”她的口吻继续很天真,也很让他头痛欲裂,还外加有点脸红。
“……”打死都不告诉她会如何……奇怪,为什么在这等景况下,他居然比她还要来得害羞?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她还想认真的与他讨论讨论,一心想要搞清楚就是了。
“……”他哪有什么隐疾?他这个神仙,可是个健健康康又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只是……只是不能证明给她看就是了。
“不然,你小小声的告诉我,我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挨近他的身边,还刻意压低了音量。
面对她没完没了的这个敏感话题,面都已经有点扭曲的他,百般忍耐之余,突然很想来个仰天长啸。
“你一直都不吭声,也不开口,我想,这个隐疾……一定困扰了你很久很久是不?”唉,就像她的左手和她的眼睛一样,不过,他的肚子究竟是受了什么伤,才会让他那么介意让人模他的肚皮?
忍……不下去了。
蓦然用力放开她的双手后,火凤无言地走至一旁的树林里,开始发泄性地一拳打断一棵大树,不过一会儿,在林子变成一片干净无物后,他再大步大步走回她的身边,弯身直接把害得他快得内伤的她给扛上肩,再快步扛着这个大麻烦回她的客院。
“唉,你又用扛的了……”她无奈地叹息,继续在他的肩上自言自语,“难道从没有神告诉过你,你好像有一点点粗鲁?还是说,你们昆仑山……”
彻底实行听而不闻政策的火凤,也不管她在他肩上又叹又说了什么,只管将她扔回院再将她锁在院内后,当下就速速决定,待会儿他就要去找那六十个没事跑来这做客的太岁,然后叫他们马上把她给拎回家去!
可是,就在去过了一趟大殿,也对那六十个太岁抱怨完他的困扰后,好不容易,他才回院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没想到,就在次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时,他家门口便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很犹豫的敲门声……
一夜睡得尚好的他,懒洋洋地穿换好衣裳,走至门前才打算迎客时,没想到两手将门扉一开,那尊已经成了他噩梦的小小神仙,此刻就近站在他的面前。
趁着他目瞪口呆之时,她走上前伸手模了模他的胸膛,并且在把他给认出来后,她欣喜地对他一笑。
“啊,果然是你……”听五十九师祖说,这片山头上就住了她与另一尊神仙而已,还好她没找错地方。“你家住这里吗?你今日不出门吗?外头好冷,我可以进去跟你聊聊吗?”
“……”他要去宰了那六十个还死赖着不走的太岁。
“你……你不欢迎我吗?”因他迟迟都没动作又不肯答话,她缩了缩肩头,对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欢迎,一点都不欢迎!他只希望她速速滚离这座山头!
“唉……”她转过身子,幽幽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天生没什么神缘……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对不起,日后,我不会再来吵你的……”无论是神界的神仙,还是他界的众生,除了画楼和冰兰外,从来都没半个愿与她做朋友,他们都只会绑她、抢她,还有想要她的命而已。
在她边走边晃着那颗小小的脑袋,叹气叹个没停,微缩着身子,一副可怜落寞样地走远,并在雪地里连续跌了三次跤后,站在门边始终都没动的火凤,却因此而压抑不住地一掌掐碎了门扉一角,并很想抱头狂问上天……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他真是一点也不懂……
那个老是扰神清闲、不断自言自语、谁碰到谁倒楣的大麻烦,终于识相地离他远一点,他不是该乐得去放串鞭炮大肆庆祝一番吗?可为什么,此刻的他,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内疚感,像块大石直压在他的头顶上,让满心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愧疚无比的他,直想冲出家门去把那个又再跌了一次的大麻烦给扛回家来,顺便再为身子总是冷冰冰的她,灌她喝上大一壶的热茶?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难不成……难不成他,天性就热爱被虐?
尤其还是被她虐?
势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沮丧感,令一大清早心情就灰暗无比的火凤,又恨又怨又烦恼地直蹲在地上,不知究竟拿门外的她,和门内的自己怎么办才好。
“唉……”随着她离他愈来愈远,也愈来愈小的叹息声,此时就像千百根针,一根又一根地,直刺在他变得很脆弱的心上。
“我就得非认了不可吗?”他不甘又懊恼地喃喃自问。
“啊!”
不同于她叹息的诧异叫声,突自外头远处传来时,火凤急急站起身子抬首一看,就见没有方向感的她,先是撞上了拐处的一株千年古松,然后她小小的身子,在她伸手捉了个空时,便顺势往那有点坡度的小道直直滚下去。
见着此景,未及思考,等火凤回过神来时,他早已速度飞快的冲出去,直跃至小坡底下,弯子伸出两手,把已快滚成一团雪球的她给及时截住。
抱着怀中的一团雪球回院后,火凤首先把她冻得苍白如纸的小脸挖出来,再叹息地把她其他部分也一并挖出来。
“若是无我的话,你该怎么办?”他忍不住学起她,也来个摇首又叹气。
“咳咳咳……”嘴里还塞着一口雪的青鸾,咳了好半天才咳完,而后她那一身被雪弄湿的衣裳,立即让身子单薄的她大大打起寒颤。
他摇摇头,先是拿了条布巾将她一头的湿发在她头上裹成一团,找了几件干净的冬衣后,他拉着她的手走至屏风的后头,让她的手模了模屏风后,再告诉她。
“把衣裳全换了,我在外头等着。”
她不断点头,冷到连牙齿都在打颤。
让火凤等了好一会儿,笨手笨脚穿好男装的青鸾,在定出屏风后还是抖得有如风中之叶,他忙月兑上已被他穿暖的外衣替她穿上,再拉着她到底下摆着火盆的桌边坐着,塞给她一碗热茶后,便两手勤快地替她擦起她的一头湿发。
已经喝完热茶的青鸾,整张脸仍是没什么血色,火凤再替她倒了一碗后,边拆去她眼上也湿掉的纱巾边说。
“再喝。”
她再听话不过地又咕噜噜灌起热茶,半点女孩儿家的样子都没有,可已经对她习性很清楚的火凤,已麻痹到认为这是很理所当然之事。拆了好半天,才把裹在她眼上的纱巾拆掉的他,自一旁的木柜里找来一堆纱巾回到她面前时,不经意拾首一看,不禁愣了一下。
从未见过她的眼的他,看着那双紧闭着的大眼,有着两排他见过最长的眼睫,而她这张他早已见惯的脸蛋,则是在有了那双眼后,顿时像是画布里所绘的静物般活了起来。
其实她生得……并不难看。
以往自得像张纸的脸蛋,在她喝了热茶后,白皙的两颊上生出粉女敕女敕的颜色,而她没血色的唇瓣也看起来红润多了,只是,就是那双眼可惜了……要不是因她的这一双眼看不见,不然,若是她能睁开眼,想必她看起来一定会更加……
包加什么?
罢然发觉自己竟在胡思乱想时,他甩甩头,趁她未受凉前先把她的长发擦干,而后替总是顶着一头乱发在风雪中乱定的她,轻柔地梳起长发。在他梳了好一阵后,他这才发觉既长舌又爱自言自语的她,竟沉着声都没开口说上半句话。
“怎不说话了?”她不是叽喳得连麻雀都没得此的吗?
“因为……”可能又会不高兴。”她压低了脑袋,小小声的说着。
“准你说话,但,只准我问你答。”他一手抬起她的头,继续梳着在他手中质感有若丝绸的长发。
“好。”欢乐的笑靥又再次匀匀地漾在她的脸上。
看着看着,他差点又看呆了。
虽说,日日都见她笑,但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了她全部的容颜,且对他笑得这么开心。
“叫什么名字?”他清清嗓子,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问。
“青鸾。”她开开心心地喝着热茶,又习惯性地开始摇头晃脑的。
他扶正她的脑袋,走王她身后慢条斯理地继续梳着她的发,也不急着放开手中的青丝。
“你还是想下山?”每日都出来找路,她就那么不想治眼吗?
“不想了。”她摇摇头,但马上又被他固定不许动。
“那你还每日都出来跌跌撞撞?”
“因为我知道有你在啊。”镇日待在院里,多闷啊?她也不过是想出门透透气。
“我?”他自她的身后绕到她的面前,瞪着她此时看起来竟让他觉得有些美丽的笑脸。
“你会护着我不是吗?”她笑得很开心,且说得……就好像他为她那么做,本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日后,不准在雪日出院乱走。”他以指直戳着她的额际,以严厉的语气对她规定。
“喔……”赏心悦目的笑脸当下不见,替换上的,是满面的失望与落寞。
就像是天边一道美丽的彩虹突地消逝了般,为了想要挽回住那阵眩人目的美,一阵冲动下,他忽地月兑口而出,可一说完他就后悔到无以复加。
“除非我去带你出来。”他在说什么呀?他今日是怎了,为何只要和她在一块,他就是不断的一时冲动再冲动?他是终于被她给逼疯了不成?
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始在她面前学她叹气,且叹得没完没了时,因他没问就不敢出声的她,好不担心地两手模上他的脸,再一路模上他的额际。
已较温暖的小手,覆在他面上的感觉,还真……不坏。他不禁瞬也不瞬地瞧着她这张靠得他太近的脸庞。
“你真完全看不见?”他享受着面上微凉的触感,有些惋惜地看向她那紧闭着的双眼。
“看不见。”
“你能张开眼吗?”修长的指尖抚过她长长的眼睫,甚是希望她能张开眼眸让他一瞧她的瞳色。
“无法……”她垂下双手,在桌上模索着她裹惯的纱巾。
“既是张不开,那就别费事把它裹起来了。”在见着她的这双眼后,他一改先前的念头,决定不再任她把她的眼给藏起来不让他看。
“好。”她乖乖点头。
别凤扬高了唇角,看着眼前又恢复干爽,且一身温暖的人儿,还有她身后那头美丽的长发,十分满意自己辛苦的成果。他将坐着的她转过身,面对面的坐下后,拉来她那双他不知已牵过几次的小手,很有耐心地搓暖它们。
“今日,你就待在我这,别再出去跌了。”怕爱说话的她一人回去会寂寞,他迳自地替她下决定,“向晚时,我会带你回客院。”
“真的可以吗?”她一脸的雀跃。
“嗯。”他也不知他到底在想啥,“明日起,我会去带你,但在我去找你之前,不许自个儿出院,知道吗?”
“知道。”
因她那太过乐意配合的模样,火凤忍不住笑了出来,大掌直在她的头上拍了又拍,而这么拍着拍着,他的手就滑到她粉女敕的脸庞上迷了路,一时之间还回不了家。
任他模着的青鸾,在他始终都不动也不说话时,只是把脸歪向他轻抚的那个方向,这让已经回过神的他,突然抽回手也不是,不放开她也不是……于是,不想再动脑想太多的他,就这么摆着不动了。
而眼前这名唤作青鸾的小小神仙,日后,也就这么在他的一时冲动之下,悄悄地住进了他的生命里,而这一住,就是久住到近乎九百年……
久到,他都忘了要叫她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