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认识这个人。
一定——…一定是他认错了。
爆悬雨柞站在厅堂大门前,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愣愣地张大了嘴,百般不解这日前还将自己关在房内苦思的人,为何会在开门之后就像变了个人,竟会对他说出这种根本就不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你要竞争为皇?重复的问话又再度响起。
“太子之位还空着。”已经想通的风淮,神情淡陌地看着他的讶异。
“啊?”他转性格了吗?
风难跨开长腿,绕过神情呆滞他,走至厅堂里的会议桌旁,等在一旁的庞云等人,则是笑咪咪地迎他人坐。
“可是你向来不是……”宫悬雨皱着眉心,慌慌张张地跟在他身后。
“别理他,你决定了就好。”翁庆余紧紧掩住爆悬雨的大嘴,不准他再来动摇风淮好不容易才决定的心意。
风淮在坐定后,抬起不再带有一丝犹豫的明澈眼眸,直视那三名主动提议要助他完成心愿的三人。
这三人,一个是甚是了解宫闱的明师,一个是掌有军权者,而另一个,则是推动所有计划的财源。倘若他要加入太子之战,那幺这三者就绝对缺一不可。
“你们的承诺,可还算数?”只希望在迟了这些天后才来的答案,并未使他们改变初衷。
“下官等死而后已。”巽磊与翁庆余皆忙不迭地一手按着心房,弯身朝他示意,唯有庞云站在一旁动也不动,眼眸间泛着一丝疑心。
庞云不怎幺相信,“你的心意已定?”
“对。”他回答得简洁有力,眸里带着深逐的精光。
“我只怕你放不下。”庞云半忧半喜地叹了口气,“政治,是由手段和残酷堆砌而成,太过仁慈,是成不了大事的。真要做的话,我劝你最好是再考虑清楚点。”能够等到风淮的这句话,他固然是很高兴,但在欣喜之余,还是得考量一下那些牵连在风淮身上的现实面。
“在那个环境里长大,我当然知道政治是什幺东西。”他的语气虽是轻描淡写的,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味,“但我的答案还是不变,这是我考虑后的最后结论。”
“你的心里最好是要有个谱。”庞云再现实地提醒他一点,“光就手段这点,舒河和律滔就比你强,为了达成目标,哪怕是得必须对敌方斩草除根,我想他们两人也绝对有办法对你下手,因此,你也要有对自己手足下手的准备。”
风淮反感地-细黑瞳,“为何你们总认为想登基为皇,就必须杀兄弟、或是手足相残?”
“古来不皆如此吗?”巽磊倒认为这种遵行先制的做法并没有哪里不对。
“我想登基为皇的理由只有一个。”风淮扫视着他们的脸孔,清晰地说出他会加入的主因,“我要我的手足皆存在世上,一个,也不能少。”
翁庆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说法……倒是前所未闻。”古往今来的帝王们,哪个不是踩着敌人或是兄弟而登上大典的?怎幺他却是要养虎为患?难道他就不怕有人会造反吗?
“你们已经听见先例了。”他的语气里掺加了警加意味,容不得他们来讨价或是还价。
“加照你所说的去做,那幺这样一来,咱们的未来将会因此而困难重重。”庞云几乎是顶着一张苦瓜脸了,苦苦思索着该怎样才能撂倒政敌,又不会被政敌给一口吞掉。
“路是人走出来的,当然,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风淮笑了笑,将所有的重责大任全都扔给他去想办法解决。
庞云掩着脸,“知道了……”典型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他可真会指使人做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对于京内现在的情势,你们有没有大致的了解?”谈好了条件后,风难开始研究起第一步开始该怎幺做。
庞云马上向他报告,“在刺王回京后,现下三内鼎立的状态已瓦解,咱们若要伺机而起,只有趁现在。”现在东南两内,全副注意力都在西内,都忙着去防势高权大的铁勒,再也不去维持平衡的状态。
“怎幺伺机而起?”翁庆余自他一眼,“势单力孤的咱们,根本就敌不过势大力大的三内。”说人脉,他们没三内培养的多;论支持的兵力,数目更是远远比不上,他们顶多就只是有钱而已。
“势单力孤?”庞云说得很有把握,“你不明白,三内与我们是同等的。”
“同等?”
他开始仔细分析,“这两年来三内动作频频,除了互斗之外,其实他们也没什幺特别的树业。舒河、律滔还有朵湛,他们最主要的重心是摆在自己内部的整合上,但在整理自家事时,他们也因此而过度消耗资源,导致三内元气大伤,不得不暂且重新调整脚步。”
风淮也提出他所忧心的重点,“现在我只担心,若是咱们一窜出,三内会想联手消灭我们。”想必三内绝对不会乐见他来分食一块大饼。
“放心。”庞云朝他摇摇食指,“三内分别前来击破我们的机率较大,但若是联手,则绝无可能。”
“为什幺?”他怎幺想也想不通。
庞云笑得很好诈,“只要他们都想登基为皇,只要他们都想除掉对方,那幺他们就绝不会有携手合作的一天,相反的,他们可能还会希望藉由你来除掉另外两内。”
“巽磊,你干嘛摆着那种脸?"翁沃余推推呆在一旁愁容满面的他。
“我担心……”巽磊迟疑地搔着发,再说出另一个更值得心烦的重点,“咱们的兵力远远不及三内。”
刺王拥有十五万铁骑大军,震王有十万南蛮大军,寰王则有十万雄狮大军,反观他们……御林军、民兵、护京兵团,三者加加减减凑和起来,也才四万多人而已,若是要以武力定江山,这些人数,恐怕只是螳臂挡车。
“人数或许不及,但咱们却占了个三内得之不到的强处。”老早就考虑过兵力这个令人头疼问题的庞云,不急不徐地咧出一抹笑意。
“什幺强处?”
他伸出一指,“地利。”
“什幺意思?”在坐的其它四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
庞云得意洋洋地问:“三内的三位大将军,他们身在何处?身后大军又在何处?”
“北狄、南蛮、西戎。”
“咱们呢?”他再反问。
“在……”巽磊顿了顿,而后恍然大悟,“啊,在京内和京畿!”
庞云以指轻敲着桌面,“三内兵源皆远在边境,倘若京兆发生政变,那幺就算三位大将军再怎幺骁勇善战,不过也只是救不了近火的三滩远水罢了,咱们强就强在举兵应变可以比三内都来很快这一点。”
翁庆余欲言又止地看向其它人,“换句话说,只要我方先一步策动它变……”
“那就胜券在握。”庞云一脸眉飞色舞的。
“可是,当今圣上仍在位,发动官变岂不就成了逼宫?”对圣上忠诚不已的巽磊,愈想就愈觉得大逆不道。
庞云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对。”反正圣上年事已高又卧病已久,为免圣上已拟出下任太子的人选,在殡天后随即由那名指定人选继位因此赶在圣上驾崩之前逼宫,是有其必要的。
“若是想逼宫的话,恐怕不容易。”巽磊还是觉得此计不妥,“刺王不是自北狄带着一只兵团进驻京兆了吗?真要逼官,还得先过刺王那一关。”
“哼,不足为俱。”庞云根本就不掩脸上的嫌恶,“那只兵团不过只是刺王带回京示威的,真要论起实力,它还未必敌得过八百御林军三万护京兵团。”
风淮冷冷地问:“你们不会以为用逼宫这法子,就能结束这一切吧?”就算逼宫成功了,天子那个位置他也坐不久的,只要等三位大将军把大军开回京兆,马上又会有另一回合的逼宫,而后也将如此地恶性循环下去。
“是不能。”庞云无可奈何地摊摊两掌,“但我们不做,三内也一定会有人做。”他会想到这一点,想必三内也一样考虑到了,会打算这幺做,不过只是想取得先机罢了。
风淮却推翻他的话,“不,他们目前还不至于会出此下策。”他的兄弟们才不会那幺猴急。
庞云满心泛满怀疑,“你怎能说得这幺有把握?”
“在铁勒把十五万大军开至京兆之前,朵湛不会妄动,舒河也还在等霍鞑休养生息后回京支持,而律滔则是还在等野焰参透那本太阿兵书。”对于那几个兄弟在暗地里盘算些什幺,风淮再清楚不过,“只要三内背后的军援都还无法进京,那幺三内就不会冒然通它,因为他们都想一举击败两内直逼翠微宫。”
“那…”
“总之,逼宫这主意不可行,我也不愿日后落了个大不孝的罪名。”风淮专断地否决他们先前的提议,而后审慎地考虑起兵力不足的问题,“只是,巽磊的担心不无道理,光是只有八百御林军和三万护京兵团是不够的,若是与三内正面冲突的话,咱们绝对敌不过三位大将军。”
翁庆余头痛地抚着额,“打不过也没别的法子了,谁教天朝的兵源全都被握在三位大将军的手上?”
“并不是全部。”风淮却诡异地笑了。
“谁的手上还有兵?”他们三人的疑问迅即把他包围。
“我父皇。”再怎幺说,他父皇才是真正的天朝统帅,为免三位大将军会起兵谋反,他的手底下,怎可能半点兵源也无?
这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圣上?”
“父皇手下还有一名不受三内支配的定威将军。”风淮的眼底闪烁着炯炯光彩,“这二十年来,定威将军的神风大军,一直都停留环京七郡内,准备随时奉旨出征支持三内。
“这只神风大军……”巽磊忙按桌站起,脸上怀着一丝丝期待的表情,“有多少人?”
“十万。”
“这下前进翠微宫总算有谱了。”翁庆余抚着胸坎,深深松了一口气。
庞云却烦恼地抚着下巴,“前提是,定威将军要肯出手帮忙。”
“这个……”
“定威将军?”
大雪日里窝在房里烤暖火吃橘子的无愁,讶异地止住了手边拨橘的动作,扬高了黛眉看向那两个在她房里谈天的男人,不解他们怎会谈着谈着就谈到那个让她再熟识不过的人。
“定威将军,莫远。”风淮在她手中的甜橘快掉下来时,扶稳她的小手帮她把橘皮拨完,“你认识他?”
她说得很理所当然,“他是我伯父呀。”奇怪,他们也认识她伯父?可是她记得伯父很讨厌跟这些朝中人仕往来的啊。
“你刚才说什幺?他是你的什幺?”宫悬雨二话不说地扔去手中的甜橘,激动地冲至她的面前握着她的两肩盘问,但他那双不规矩的手,马上即被风淮给打飞。
“亲伯父。”无愁将一片多汁的橘片塞进小嘴里,边吮着纤指上的汁液,边观察着宫悬雨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和没什幺表情的风淮。
“郡主!”不敢造次的宫悬雨张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刚想。”她低下臻首专心地吃起橘子,不抬头去看他眼底的请求。
“我、我都还没……”宫悬雨既慌乱又失望,边支吾边两手挥舞个不停。
纤纤索指朝他鼻尖轻轻一点,“都写在你脸上了。”为了风淮、他当然会希望透过她去游说她伯父出来帮风淮一把。
一径沉默地瞅着无愁瞧的风淮,不能否认,他也有些意外。
谤据朝臣们的说法,长年居于军旅的定威将军,他那军人的铁汉脾气,让朝臣们难以与他相处,定威将军本身也不活跃而处于半隐的状态,所以也很少人会想起他的存在,并认为他带着点神秘色彩。但没想到,无愁竟是他的亲人。
对了,他们都姓莫,都是官宦世家出身,仔细想来,无愁的父亲还是个老郡王,在京兆南方置产已有多年,并拥有着庞大的驿队和商行,而他们莫府,世世代代为官者,无论或文或武,向来在朝中都是闷不吭声做事而不活跃的人。
“你怎从没说过定威将军是你的亲戚?”他清清嗓子,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拭净她沾着甜汁的小手。
“又没人问过我。”无愁定限凝视着他温柔的举动,这实在是很难让她不去联想,“不要告诉我,你想立刻与我成亲。”
风淮淡淡一笑,“我没那幺势利。”
无愁反而因他这话而抬起臻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上的那份淡然。
他不势利?在这种兵源短缺的情况下,为了他将来的后盾,他“应该”要势利一点,更贪婪一些的,就算是此举是有些不义和为人所不耻,他也该把捉住她是他未婚妻的这个机会,好好跟定威将军拉拢关系,可是,他竟然不把握?他到底是在想些什幺?
她百思不解地抚着额,“你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模……”就算为人再怎幺正直,也总该有个底限吧?
“王爷……”宫悬雨也哭丧着脸,就怕他就这样拍板定案了。
“走后门、拉关系,向来就不是我的作风。”他丝毫不理会宫悬雨的臭脸,径自独断地决定,“我会亲访定威将军与他谈谈,至于他愿不愿助我,我会再想办法。”
爆悬雨咬着下唇,“可是她的伯父……”就这样让唾手可得的大军给推掉?他的脑筋就不能拐个弯吗?
“你出去一下。”拒绝听他唠叨的风淮一手拉起他,“我有话要和无愁私下谈谈。”
无愁不解地看他把官悬雨给拎出门去的举动,纳闷地在心底转想着,他们两人有什幺事是需要私下谈的。
“撇开那些公事不谈,成亲这件事,我要你的答案。”赶完人后,风淮回到她的面前一手顶高她的下颔,两眼直视着这个说话不算话,让他空等很久的女人。
无愁几乎想申吟,“又来了……”他怎幺还是那幺穷追不舍呀?为什幺他的耐性就是那幺差?
风淮转正她想偏过去的小脸,不肯再让她含混过去。
“你准备好履行婚约了吗?”近来忙于公事,因此也就暂时把这事摘下来,没想到她竟也不吭声,照她的态度来看,她还可能想趁机赖掉算了,若是他不来提醒,恐怕她永远也不会主动来告诉他答案。
“在你的心都搁在你兄弟的身上时,我不认为你是真心想迎我过门。”无愁幽婉轻叹,落寞地将他的手拉下来,“别在这时强迫我履行婚约,这对我很不公平。”
他没得商量地摇首,“这两者并不相于。”
“是不相干,可是我是女人,我的心眼很小,小到很难把它们看成是两回事。”她还没大方到什幺都不介意的程度,至少,她就不愿与一大堆人来分享他一人。
“如果我说我将这两者分得很开呢?”在他的心里,她与他的手足是丝毫无法相提并论的,至少,他们在心底所占的地点和份量就不同。
无愁遗憾地眨着水眸,“恐怕我还是得向你摇头。”
“为什幺?”他至今还是无法明白她拒绝的主因。
“因为,我的婚姻,不是你的歉疚。”
人们说要负责任时,都是很勇敢的,可是他们并不明白,日后相处的生活更需要勇敢,或许现在嫁给他能使得他心安,也能抚平那丝丝的罪恶感,可是,她就是不要他把他后半辈子的人生建立于此上,她要的是,他的真心真意,和他的心甘。
风淮不语地盯着她失落的小脸一会,止不住的笑意,自他的胸膛传出来。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拒绝我。”搞了大半天,他总算是弄明白小女儿家的心态了。
她闷闷不乐,“这就很够了。”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他笑谑地俯身在她的耳畔问:“那日,是谁说错过了你,我会后悔的?”他开始喜欢她这种为难自己的矛盾性子。
“那时……”艳艳红霞飞上她的雪颊,像是遇了热般,她赶忙偏过臻首逃离他停住在她耳畔的热意,“那时我只是想让你振作起来而已……”
风淮沉定地微笑,将她不愿承认的娇态用双眼细细品尝着。
在她将柔柔的吻印在他的眉心时,他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在乎他,即使是一些细微的情绪,都能牵引着她的一举一动。
恐怕连她也不了解,自她出现后,他从不曾对她设防,不曾阻止过她在他的心湖深处荡漾,他一直,试着将她融进他的天地里,让迟到的他加入她的生命里,试着去捉模清楚她怀着多少的情意而来,而他又该如何做,才能够将她一直给予的,全都仔细收进心房里珍藏,等待有朝一日,他可以倾同样的心情还给她。
“不要又这样看人……”被他看得两颗灼灼烫热,无愁忍不住想要掩住他将心事写得那幺清明的双眼,无法止颤的热意,暖暖泛满了她心房的每一处。
风淮握住她掩来的柔荑,将她拉进怀里,在她不自在地想退开时,叹息的轻吟飘绕在她的耳畔。
“我有什幺好呢?”他一直很想弄明白,他究竟是哪一点值得她付出那幺多。
“众生惑人之处,首于色相。”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限眸,“可当我有机会看清在色相之外的东西时,我在你身上发现,你有颗重情重义的心。”
“庞云说那是我的致命伤。”他低低地笑了。
“或许是吧,但我和他看的方向并不一样。”她又不似庞云那种一天到晚都在计谋着的人,她也不需总用那幺严肃的心情来看他。
“那……”诱人低沉的音息盘旋在她的贝耳旁,“你是怎幺看我的?”
“我……”耳际迅速烧红,无愁实时咬住菱唇,才未将心事全盘托出。
“对于我,你又是怎幺想的?”他暖暖的体温随后欺了上来,密实地环住她,更逗诱得她缠绵的心跳声益发清晰。
无愁侧过臻首凝视着他,看他的黑眸在光影下炯炯灿亮,像是吸引飞蛾的光源。
当初她是怎幺看他的?她是怎幺陷进去的?
已记不得了,或许是因为年轻,和他当年的笑意、他正直不迁回的性格,让她忍不住想放纵青春一次,不顾后果地去面对驿动的苦心,以行动去圆个蕴藏在心底的小小,即使,所换来的结果就是空自六年的等待。
但在自己对他已撤回所有的想恋之后,现在她所看见的他,才是真实的,并不是她所编织的浪漫想象中的那名男子。
为了自己所受的委屈,为了女人的颜面,以及他所背负的歉疚感,她是该贯彻请他休妻这个念头的,可愈是了解他,她就愈显得欲拒还迎,一颗芳心摆荡不定,总疑猜着他凝视她的眼神代表着什幺,他在不经意表露出的关怀,是否又是因她独独而生的。
这种心情沉淀久了,逐渐变得纠缠难定,想放手,又有着不舍,于是时间便一日拖过一日,而她竟也在这种暧暖难理的情况下渐渐以为,他们之间,会发生什幺的,在他心上某个柔软的地方,会有个空隙夹藏着她丝丝情意的……思绪纷扰难宁,在无愁怔忡之际,风淮贴近的俊脸忽地窜进她的视线内,微热地呼吸,轻轻拂上她的玉颜,炯炯摄人的瞳眸,清晰地映照着她的。
“再不说的话,我就要逼供了。”不怎幺有耐性的风淮,并不打算让她用沉默将他的问题给忽略掉。
“逼供?”恍然回过神来的无愁眨了眨杏眸,“怎幺逼?”
“类似这样。”温缓醇厚的嗓音还徘徊在她的唇上,下一刻,已密密封吻住嫣红的菱唇。
空气凝滞在他们两人之间,令无愁无法呼吸。闭上眼,脑海里飘荡的身影是他;所感受到的,是他熏暖得足以哄诱人入睡的体热。
她几乎不想让这梦境暂停。
“上回你吻错地方了。”靠在她的唇上,风淮带着沙哑的嗓调呢喃。
“哪个……那个只是想安慰你……”持续喘息的无愁颤颤深吸了口气,掌心微抵向他的胸坎,透过触觉,她感觉到了他那颗激跳程度不下于她的心。
“我知道。”笑意跳漾在他的眼角,“但,这回不是安慰用的。”
因他的话,无愁紊乱的心跳,霎时漏跳了一拍。
她猛然抬起眼睫,在迎向他的瞳心时,她才看见,她所期待他们两人间会发生什幺的预感,不知是在何时,已经悄悄在他们之间发生了,只是那份情愫太过轻巧无声,以致她身处在其中,竟都没发现它的存在。
“你在想什幺?”眼看着他唇畔的笑意逐渐加深,他又习惯性地以指尖磨磋着她细女敕的面额时,她不禁要问向这个眼底似乎偷偷藏了一份欣喜,却又不告诉她的男人。
“我在想……”风淮的指尖细细描绘着她的唇沿,“既然你都已经给我机会了,那幺我就该把握机会将你手到擒来。”
她轻轻咬住他的手指,“你该不会又说了就算,私下结案吧?”每次她都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人。
“已经结案了。”他含笑地挪开指尖,俯身以唇掩住她未来得及开口的抗议。
“不要脸红。”无愁洁白的指尖揩向风淮的面颊。
“我们回去吧。”被她拉来陪她逛大街的风淮,脚下的步伐不但慢吞吞的,并又一次地在脑海里兴起拉她回大宅的念头。
无愁再将他的手臂再挽紧一点,由他带着她在湿滑的雪地上行走。
“你说过你今天会陪我一整天的。”要是让他回去了,庞云那票人少不了又会来和她抢人,把他给拉进书房里讨论一大堆国情占据他整天,而她就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里数橘子打发时间。
“可是大家都在看……”想拉下她小手的风淮,眼神精锐地左张右望。
无愁索性停下脚步,两手叉在柳腰上向他抱怨。
“又来了,每次给你机会你就仅扭慢慢。”他的脸皮怎幺还是那幺薄?他们不是未婚夫妻吗?亲热一点又有什幺关系?
“谁教你在给我机会之外,同时也给了他们看戏的机会?”风淮愈看她生气时的俏模样愈是觉得不妥,连忙主动把她拉近身侧,一掌轻轻勾揽住她的腰身。
“让别人看有什幺不好?”她低首看看他的举动,觉得他实在是很矛盾。
“不好。”他不吐不快,“我可不喜欢你这模样别人也有机会看。”在塞上城这小地方,像她这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可是枪手得很,尤其当她带着一张配红的消脸、绽着笑出现在大街上,躲在暗地里偷看她的男人可多了。
热辣辣的红云当下烧红了无愁的两颊,并娇嗔地轻拧他的手臂一记。
“不要脸红。”风淮看了,更忍不住想先将她藏进大麾里的冲动。
“你想太多了……”当他已经开始带着她离开大道走往小径时,无愁边漾着笑边看他匆忙的脚步。
他撇撇嘴角,“如果立场相反你就不会这幺说了。”她又没体会过她的未婚夫被一群虎视耽耽的女人包围的滋味。
止不住的笑意泛上了无愁的唇角,在无愁想好好安慰一下他那张臭脸时,他却停下了脚步,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站在小径另一端的人。
“风淮?”她不解地拉拉他的衣袖。
风淮伸出一手将她推至身后,确定已将她藏好后,再抬眼正视那张熟面孔。
“是铁勒还是朵湛派你来的?”看来他在这里的消息,已经传至三内的耳里了。
“目前我仍处于出借状态中。”冷天色笑咪咪地盯着他的举动,不疾不徐地朝他们走来。
“朵湛他叫你来做什幺?”朵湛派的?为什幺要派他大老远的来这里?
“襄王他……”冷天色拉长了音调,眼中泛着淡淡的冷意,“不希望你回京。”
他一顿,“为什幺?”
“我没问。”他耸耸肩,慢条斯理地按着预肩做起暖身运动。
“你想杀我?”风淮瞬即明白他的用意,在愕然之余,一抹难掩的心灰浮现在他的眼底,但又很快地消逝。
“襄王并没有交待该怎幺不让你回京的作法。”冷天色缓缓拉出腰际的长剑,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该一不作二不休,连他后头那个目击一切的女人也一并解决掉。
“铁勒知道这件事吗?”自认武艺并未精湛得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风淮,在问着他的同时,两眼边打量着可以逃生的路径。
他挥挥手,“摄政王大人忙得没空理会杂事,襄王也认为这种小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很遗憾,我不能死。”两眼在僻静的小路上找不着别的出路后,风淮叹口气,只好将无愁推至小径旁,由他自己拔出配剑来面对他。
冷天色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能死的理由?”
他简单地应着,“我有家室了。”要是就这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那幺无愁不就要漫无止境地等下去了?而且,他也很想亲自去问问朵湛,为什幺要这幺做。
“据我所知,你尚未成亲。”冷天色谈瞥了花容失色的无愁一眼,“不过幸好你还未成亲,不然郡主就要守寡了。”决定了,在解决风淮后,顺便也一道将她处理掉。
“我很快就会娶她过门。”风淮的身影立即杜绝住他凝视无愁的视线。
冷天色微微一晒,“很难了。”
金戎交击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地里听来,格外空旷直沁耳鼓,无愁张大水眸征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恐惧和忧心紧缩在喉际间。
虽然风淮的身手,在众皇子里算不差的了,但在对上了以武功踏上仕途的冷天色,很明显的,风淮没有胜算,而冷天色是那幺的不留情,丝毫不把风淮的身份当成一回事,一心只是想完成任务,所以下起手来,也就份外狠心不留余地。
懊怎幺办呢?再这样下去的话……风淮已经招架不住了,在他纵身一剑拉开他们两人间的距离后,一抹人影随即接手代替他的位置,如猛虎出闸般地直扑向冷天色。
看清来者脸庞的冷天色,几乎止不住脸上的那份讶异。
“巽磊?”他不是因丧母而回乡守孝了?怎幺这个八百御林军的统领会在风难的身边出现?
“好久不见。”巽磊边打招呼,两手的弯刀也忙碌个不停。
“我曾告你,这事与你无关。”被他凶猛攻势逼退几步的冷天色,以一剑架住他,要他先把苗头搞清楚。
“有关,大大有关。”巽磊却咧笑着白牙,并以下巴努努一旁另一个脸色铁青的人,“还有,这事也跟他有关。”
冷天色回过眼,就见慢了一步的宫悬雨已联袂杀来。
当完整无缺的风淮回到无愁的面前时,无愁并没有迎上去,也不去看风难那张带着疲惫的脸,只是回过滚首问向也跟着巽磊一道前来的庞云。
她的声音里有着止不住的颤意,“他是谁?”
“冷天色,襄王派来的人。”庞云的具脸像是见到仇人般。
“你们跟踪我?”放任巽磊他们去忙碌的风淮,一脸不满地走向庞云。
庞云摊摊两掌,“我不能让你出任何岔子。”好险他们跟踪的工作有落实的去做,不然后果就很难收拾了。
“你跟冷天色有什幺旧仇?”风淮对他这种有点类似仇人见面份外眼红的表情有些好奇,却怎幺也想不出他怎会与西内的人有牵扯。
“跟他是没有什幺旧仇,但跟另一个人则有。”庞云目不斜视地望着遭逢两人联手因而处于劣势的冷天色,斯文的脸上布满阴霆,“记不记得你曾问过我,是否很在乎铁勒?”
“我还在着等你来告诉我。”
他冷冷地陈述,“铁勒抢了我的妻。”
风淮怔愕地屏住了气息,猛然忆起那件大伙都有默契遗忘了的旧事。
庞云不带表情地说起往事,“当年,圣上赐婚恋姬公主,而我就是那个在成亲前,遭人横刀夺爱的驸马。”
他未来的妻,在与他成亲前遭铁勒劫走带至大明宫,无论他透过什幺方法管道,甚至是面呈圣上,他也无法踏进大明它一步将她索回。只因铁勒功高震主,身为刺王的他,不但手握重兵更为天朝巩固了疆土国防,因此,不只是圣上忍气吞声地将这件丑闻给压了下来,全朝大臣们,皆也心里有数地睁只眼闭只眼,更甚者,在他不惜将这件藏在宫院里的秘事揭上台面后,铁勒竟二话不说地带兵远走,不但避开了朝中的刀锋箭雨,还永远地带走了他心爱的女人。
“你之所以会想佐我为皇,是因为你想对铁勒报一箭之仇?”回想起来之后,风淮不得不怀疑起他真正的用心。
他勉强挤出一笑,“我不能否认,我也是个有私心的人。”会帮风淮,其实,他也是有着期望的,他甚是盼望能借着风难将他所失去的夺回。
风淮寒峻地-着眼,“所以你就利用我?”怪不得他们会特意找上他。
庞云还没把话说完,“但在私心之外,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开创一个新天朝。”
爱一个人,能有多久多深?但爱一个国家,却不会因时间的消逝而让情份由浓转薄。
在太极宫的那段岁月里,卧桑教他学会了身为责任者该肩负的重任,看着卧桑将天朝摆在自己之前,看着卧桑如何地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他知道,他能做什幺的,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也能够为这个天朝付出什幺的。
看着他努力将自己的心情压在心底角落的那双眼眸,风淮也不语地沉下眸来考虑,许久后,他缓缓地启口。
“我不问你与我是兄之间的是非,我只要求你别把私情掺进公事里。若是做不到的话,你走。”他要是因此而影响到大计,或是日后因此而乱了方寸,那幺他,不能留下来。
庞云早就心底有数,“大义与私情之间,我会公私分明的。”他是很现实的,他还没有浪漫到玩弃江山择美人的那一套。
风淮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别忘了这句话。”
“咱们的行踪已被冷家的人发现了,我认为咱们不宜在这继续待下去。”眼看冷天色已经被巽磊和宫悬雨撵走了,庞云抹抹脸。正色地向他禀告。
他马上做出决定,“明日起程回京。”一个冷天色就够了,庞云说得对,他不能在回京前出任何岔子。
“知道了。”庞云对他微微颔首,正想挪动脚步先去准备事宜时,风淮又叫住他。
“明日出发前先发帖给刑部所有官员,以及六部中不倾向三内的中立者,在咱们抵京时叫他们全到卫王府集合。”他决定再加快脚步一些,“在消息走漏或是被三内发觉前,咱们得将定威将军的环京七郡兵力弄到手。”
“是”
在所有的人们都走开了后,静谧的雪路里,又只剩下风淮和无愁两人。
“无愁?”风淮看着一直静站在一旁不置一词的她,担心地拍拍冰凉的小脸。
她便咽地问:“你的兄弟要杀你?”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不会相信的,而他眼底的心酸,她也不会因此而看得那幺清楚。
“很讽刺吧?”风淮扯出些许笑意,但那笑,却透着艰涩。”
不讽刺,是心痛。
无愁柔软似絮的身子倾身靠向他,两手用力环紧他的胸膛,将盈眶的热泪埋进他的胸坎里。
“怎幺哭了?”他想抬起她的小脸,她却不肯。
败心痛,这泪,是代再也哭不出来的他流的。在权势的美酒旋涡中,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风淮,强忍着痛苦与折磨,拚命想保全他的兄弟,可是他的兄弟们却不予理会,只因他们根本不了解,握在手中的那份幸福是多幺美好,即使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过去,但他,对他们的爱却依旧真诚无暇。
这样的他,怎能挨得过来?她多幺想告诉他,在这贪婪的世上,是无法容得下像他这般善良的人存在,那些已经遗失的往事,是无法再赎回重演的,他若是坚持这样走下去,执意去把他所重视的人-一找回来,他会受伤的。
庞云说得对,他的心软善良,是他的致命伤,他是该在仕途上摒弃这些的,可是她不愿看见,他的善良如虹彩般消逝,温柔如春花般凋零,其实,只要他能狠得下心,再多一点为了有情而必须产生的无情,再多一些站在他身后撑持着他的人,再有个人,无论他是否压抑心痛都陪伴在他身边,或许,这一路上,他将会走得更稳更好,无惧于风雨。
“别哭了。”风淮捧着她的两颊,以袖擦拭她红通通的小脸,试图将那细碎的吸泣声哄停。
无愁眨着水亮的眼,对于看似若无其事的他,心口微微泛疼。
“明日就要回京了,咱们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在天际又铺下细雪时,他拉过她的柔荑,弯身将不会在雪地上走路的她弯身背起,“来。”
她趴在他温暖的背上低哺,“你会宠坏我……”“总比让你跌得鼻青脸肿好。”风淮笑笑地将她背得更稳,““真不晓得你之前是怎幺走来这塞上城的,你竟能在找到我时还这幺完整……”
聆听着他低沉的笑音,无愁忘了当初来找他的目的是什幺。
在这种忧心仲仲的心境下,她再没有心情去追寻风花雪月,等待了多年后,现在她只想要在一个安全又平静的环境下陪伴着他,即使这个梦想很遥远,但只要他在风涛中回首看她的那一刻,眼眸底能有着她的身影存在,有着对她的关怀,那幺,这些年来的等就值得了。
“回京后,我要先到伯父那儿走一趟。”她忽地开口。
“为什幺?”风淮的脚步顿了一顿。
“我想让你多活几年。”无愁怜惜地环紧他,将臻首理进他的温暖的颈间,““我想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