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说话不算话的狐狸……夜深已到了打烊时分的客栈里,近来总是坐在窗边虚耗时间的轩辕如相,再次接过丹心递上来的温热美酒,边喝边看着窗外只有白雪为伴,已是空无一人的大街。她早该知道,妖类所说之言皆是不可信的,尤其是他这只妖类的头头。
说什么他要重整妖界,迟迟不回来人间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他说,为了她,他什么都愿做的,但他老兄究竟在妖界磨赠个什么?眼看冬季都将尽了,他仍旧是没消没息,也不告诉她,他是否仍好端端地活着,或者仍在妖界里浴血奋战着,更不托人捎个口信来告诉她,别再为他这么等下去了。
站在客栈外头的鞑靼,取下了挂在大门两边的营业用巨大灯笼,在吹熄了烛火后,走进店里将大门关上并落栓。而没去帮忙的东翁,则是顶着一副无奈的臭脸,不但怀里抱了个睡得正香甜的小女圭女圭,在他膝上与背后还分别各爬了一个。
当鞑靼把店内全都关好后,东翁即把其中两只较为年长的交给他。
“把这两只大的送去陪左刚睡。”
“是。”
“丹心,这只小的抱去给兰言。”东翁再将快把他两手给睡断的小女圭女圭交给她。在他打发走了他们后,轩辕如相拎着酒壶来到柜台前,为他斟上了一杯。
“这招会管用吗?”他不会以为用这手段就能满足左刚,也能打动蔺言吧?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啦。”东翁一个头两个大地饮上一杯闷酒,“兰言要是再不改变心意,左刚的泪水都可以哭倒一座长城了。”每晚一家哭完换一家,搞得所有住抱都跑来向他抗议,要他快为左刚想想办法。
“可那三只方才不是一直吵着要回天字一号房?不送去侯爷那儿真可以吗?”
听丹心说,这三个小女圭女圭在与步青云相处过后,全都彻底爱上了步青云,因此每日死赖活赖在一号房里不肯回家。
东翁再进一杯浇愁酒,“因为,咱们的侯爷大人今儿个同我摇卑,说接下来他有要事得忙。”若是可以的话,他也很想继续将这三个小萝卜头往带孩子得心应手的侯爷大人那儿塞呀,无奈的是,那位侯爷大人已放话,他要敢再那么做,他老兄就天天坐在客栈里让他没生意做。
她扬高柳眉,“何事?”侯爷大人唯一的乐趣不就是克死人而已?
“这就得问问被架回一号房的侯爷夫人了。”看样子,如意与开阳她们想拖垮侯爷大人下台的时间得缓一缓了。轩辕如相怕怕地问:“难不成……他们想造孽?”
“或许是咱们侯爷大人的那副铁石心肠,终于被这三只小萝卜头给逗弄得心痒痒了吧。”成天被那三个小萝卜头比赛似地亲来亲去,被亲久了,总会亲出个不良后果的。
“因此你认为改把这三只扔给二号房的也会跟着管用?”会不会太天真了些?说一不二的蔺言哪有可能轻易就投降?
无计可施的东翁紧抱着脑袋瓜,“只要能让那个左家捕头别再天逃谠我摆着副泪脸,哪怕是兰言的心肠再狠再硬,没哈选择的我,也只能赌下去了不是吗?”
“好理由。”
在她又为他俩各斟上一杯酒时,东翁看着不回房歇息只想留在店里喝酒的她,总觉得这阵日子都不出门做生意的她,眉宇间,淡淡地染上了层他从没见过的愁绪,而这一点,迟钝的她似乎还并不知道。
“妳还在等人吗?”就当他乐善好施,每一家每一户都帮一点好了。
“我哪有在等什么人?”轩辕如相握杯的手抖了抖,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东翁可不打算让她敷衍过去,“这阵子,每当黄昏下雪时,妳总会来客栈里看着窗外。”
“我不过是闲着。”
“闲着等个也不知会不会回来的人?”每日看着她来到客栈里不顾众人的指指点点,执意坐在窗畔并盼望地瞧着窗外的模样,这教他怎么能不看穿她有意要藏的心事?当下什么酒兴都没了的她,搁下酒杯转身就要走。
“是男是女,真重要吗?”东翁对着她的背影殷殷劝着,“对于妳这原本就无视于人间男女之人,究竟有哈好扭捏的?”除了那个不怕打又不怕死,还能无条件全面爱上她的盛守业外,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更适合她的人选了。
轩辕如相止住了脚下的步子,闷闷不乐地回首瞪他一眼。
“总有天你会有报应的。”哪儿不踩专踩她的痛处?这家伙的手法简直跟某只狐妖如出一辙。
东翁无奈地垂下肩头,“相信我,已经够多了…”
踱进本馆内后,轩辕如相迎着扑面的雪花,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她那仍是处于半废墟状态的地字七号房。站在院中,她怔怔地瞧着四下有如铺天盖地的寂寞,而漫天落下的白雪,则像是日复一日地在责备着她般。
盛守业从来都没告诉过她,在她已经习惯了不只是一个人的生活后,她要怎么再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人生里。
分离来得那么突然,他在走时,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他从没说过,往后,每日清晨醒来时,谁来替她梳发着装?在她心情闷时,谁来对她说笑话,或是任她又揍又打?又有谁能在下着雪时,用身子温暖变得怕冷的她,并在她耳边细声说着,她再也不必一个人独自挨冷或是承受寂寞的?那一道曾经恒久地守在她身后的影子,往后就要因此而不再存在了吗?而在她已明白了什么是失去后的寂寞,强烈地想挽回她曾拥有过的那些时,她究竟要在这漫无止境的等待里等上多久,才能再见到那张嚣张又自负的天仙脸庞?
为何他要在给了她从没拥有过的这些后,再转身就走?
不想要她明白,那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她不是很好?既要她明白,那就别让她只懂得了所谓的思念,却又从不教教她,在没有了他后,她该如何排解胸坎里这份始终无法抚平的落寞。
在他救了那些术士后,她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他的身分所为他带来的两难,亦明白了他身处在妖王与凡人之间的拉扯,还有,这些年来在夺去了他的妖力后,她对他的愧疚。
倘若不是当年她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刻意去封镇住他,身无妖力的他,也不需把妖界与人间的冲突拖延那么多年,非得到那节骨眼才去解决了,可这也让她明白了,她究竟把他的人生左右到何等的程度。
她几乎是一手拨弄着他的人生,甚至包括了他的未来,他的情或爱。可他,到头来,却也只会对她说!爱上了就爱上了。很简单的,他用他的爱意承担了他所遭受的一切,恍若爱上她的他,活该有此下场般,所有的责任都不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是他自作自受,他不该妄想要得到她,是他活该在她的逼迫下,对她单膝跪地,并对她许下此生不变的诺言。
他是存心想让她愧疚一辈子来着?还是他认为她定不会后悔她曾对他做过什么?他知不知道,那一日,当他背后流着血,一句句地拐着她的话时,紧紧屏住气息的她,眼中所瞧见的,全是他愿为她牺牲奉献的痴情?
哪怕她再如何无动无衷地过着她认为的无味人生,他怎会认为她的心肠是铁石打造的?在亲眼目睹他为她流血流汗,和他数十年仍旧不变的真心之后,他以为,她还能再怎么去否定那些?
她的心也是血肉造的,她也会有想要流泪的时分的。
就在他为她付出了一切,不得不转身离她而去的时候。
“你这只混蛋狐狸……”愈想愈火大的轩辕如相,扬首对天际嚷着,“你对得起我吗?把我弄成这德行,且不肯把我变回男人后就一走了之,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一地有着他们相处过的回忆,化为曾经,不过多久即遭想要掩饰的白雪给淹没。她再接再厉地指着天空大吼,“浑帐!你说话根本就不算话!亏你小时候还口口声声说你定会报恩,现下你人究竟在哪?快给我滚出来负责!”
“我真的可以大方负责?”他可从没想过要抛下她或是不负起责任喔。
轩辕如相愣愣地张大眼,动作极为缓慢地往身后看去,不敢置信地瞧着四肢仍然健在的他。
拖拖拉拉许久才返回人间的盛守业,面上漾着她熟悉的轻佻笑意,一步步走向呆怔的她。
“找我吗?”方才她的那些话,可真是惊逃诏地啊。
她颤颤地指着他,“你……”
“不要用金刚印彬七星大法伺候我喔,现下的我,可着实消受不起。”他扮可怜地举高两掌,免得她在恼羞成怒之际,就又是给他一顿好打。
“你……耗尽了妖力?”轩辕如相紧张地检视着他浑身上下,深怕那些妖界之妖因不服他这个半人半妖的狐王,也像她当年一样整惨了他。
“短期性的。”他四两拨千斤地避过这话题,“这么久不见,想我吗?”
轩辕如相两眼呆滞地瞧着他面上那抹令人想念的微笑,在这夜,她总算是有些明白了,那些男男女女皆为他着迷的原因。因为,能够这般全面拥有他这迷惑世人的笑容,那根本就不是种折磨,而是一种在拥有了后,难以言喻的痛快与无与伦比的自傲,是这世上他人所求之不得的美梦;而她,什么都不需做,因他早已心甘情愿地为她奉上了,只求她能够回首青睐一眼。
“妖界,摆平了吗?”脑际一片纷乱的她,别开脸庞,试着想让自己激越的情绪镇定下来。
盛守业边说边往前跨了一步,“摆平了。”
“往后还需不需再去?”她则是边听边往后退了好几步。
“得看情况。”他止住步伐不再进逼,“哪,妳还没回答我,妳想我吗?”
轩辕如相听了,满心烦恼地开始在自家院子里走来走去,半晌,她走回来他面前看一看,接着她又走回去绕个几圈,令原本不太确定的盛守业,愈看愈是在心中有了份笃定。
“若我说我只想揍你呢?”她踱回他的面前,好不头痛地瞧着这张有如天仙般的脸庞。
他耸耸宽肩,“普通拳头的话,妳尽避使劲些,我还受得起的。”
“若我说我想打死你呢?”她再打量起他那双总困惑着她的眼眸,打心底觉得这位老兄确实是具备了当上万人迷的本钱。
“就算如此,我还是会信守誓言爬回妳脚边的。”被她虐待久了后,他很明白也很适应她这类暴力话语的。
她不情不愿地低声吐出,“若我说我有点想你呢?”
盛守业不语地看着她,此刻在他眼中所盛着的,全是求之不得多年后,却突然什么都拥有了的怔然。
“我先声明,只有一点点而已。”轩辕如相尴尬地闪躲着他的目光,不想让他因此而自傲地又跌起来。
聆听着她微弱的辩驳,他面上的笑意开始无止境地扩大。
她还在找台阶下,“你不要太得意了,就那么很小败小的一点点而已--…”
盛守业感动地将她拉来胸前抱紧,在她犹找借口地絮叨个没完没了时,含笑地弯子以唇堵上她总是太多话的嘴巴。
“好了,安静些。”
“你只是回去度假?”听完了盛守业另外一个版本的供述后,东翁瞠目结舌地瞪着这个令人发指的卑鄙小人。
盛守业愉快地承认,“正是。”
“你也太狠了……”这间客栈里有坏人啊,他要通报左刚将这个阴险的家伙逮捕起来。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派用上这等苦肉计,他也不想想,那个钝感过头的轩辕如相因他而难过了多少日,像个傻子般天天等着他,而他呢?他就只是回到他口中那个四季如春的妖界悠悠哉哉地放他的大假,顺便登基当他的妖王,再奴役虐待起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大妖小妖。
什么耗尽了妖力?分明就是那些倒霉的妖物,全都因报复心甚重的他而损失了不少道行。
奸计得逞的盛守业,毫无罪恶感地喝着他自妖界王宫带回来的特等香茗。
“若不使出这招,你认为那位大师的冰山怎会融化?”开玩笑,他哪是扮善良老百姓的那块料?与其再让轩辕如相那般打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拐到她,还不如他动动脑筋,痛快地解决她的小心结。
“全都融了吗?”
“差不多了,只是还须花点时间。”哪怕她就算是生了翅,谅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颁隆一声,整座客栈再次隐隐地震动了一会儿,伴随着外头天际乍绽的朵朵美丽烟花,一座炼丹炉飞越了整座客栈从逃邙降,重重地摔在大街上,险些就砸中了外头那些等着看烟火的左邻右舍。
东翁欲哭无泪地趴在柜台上,“又炸我家房子…”
“轩辕大师可是很卖力的。”见怪不怪的盛守业,同情地拍拍他的肩。
东翁泪眼汪汪地握住他的手,“求求你,别再让她炼那哈子丹了。”
“她很坚持她要恢复花楚姑娘的巫力。”没法子,那位大师一旦顽固起来,就连城墙也挡不住。
“她办得到吗?”
“就凭她的炼丹技术?”盛守业大刺剌地泼了盆冷水,“当然不可能。”倒是地字七号房先被炸飞的机会还比较大。
“那你就再去拐拐她吧。”这实在是太蚀本了,这等破坏力已经不是三号房或四号房的破坏王所能比得上的了。
盛守业挑高一眉,“代价是?”
“本人诚心诚意地欢迎你这位新住抱定居地字七号房。”东翁拜托再拜托地朝他鞠首。
“我这就去驯兽。”老早就不想借宿在天字五号房里的他,随即起身去帮东翁善后。
丹心两天前才命人装上的地字七号房大门,此刻,已歪歪斜斜地挂在门口处,站在门外的盛守业以袖掩着口鼻,走进浓烟还没完全消散的庭院里,放眼看去,前阵子才又盖好的炼丹房,在轩辕如相的毒手下,已再次壮烈牺牲。他摇头晃脑地绕过一地的残砖破瓦,自袖中掏出一条手绢,走向站在远处的幸存者。“轩辕大师,这是第几座飞出去的炼丹炉了?”他叹息连天地擦着她那张又被熏黑的脸,满心纳闷起她怎都不会被炸死。
“我只是一时没调整好柴火的火候而已。”轩辕如相随手拨着满头的碎屑与从空中掉下来的残渣。
他没好气地以指弹着她的眉心,“妳就承认一回妳根本就是炼丹技术不良行不?”
“本大爷的炼丹技术高明得很。”她两手捂着额,还是很坚持轩辕家传下来的炼丹术一点问题都没有。
“高明到只会让花楚姑娘愈补愈美,却完全没补回巫力?”都说过她再怎么炼也只炼得出回药而已,偏偏她就是不信邪,硬要炼出什么巫力大补丹。
她不死心地抬起头,“下回我定会成功的。”
家都要炸飞了,还下回?
“往后不许再炼了,过来。”盛守业受不了地拉着黑得有如木炭的她,打算先把她洗干净后再来处罚她。
“你拖着我上哪去?”她任由他拉着往寝房的方向快步移动。
“报恩。”
“又报恩?”轩辕如相紧急地拖住脚步,拚命想要把她的手给抽回来。
盛守业猖狂地对她一笑,“只要妳下不了床妳就没法作怪了。”要摆平她还不容易?每回只要用上这招,收效就再迅速确实不过。
“等等…”
他一手指着腰际,“不要逼我再拿定心镜照妳。”
“我不是早打碎那面破镜了吗?”她气结地瞪着那面专门用来克她的独家法宝。
“像这种传家之宝,我家还有十来面。”他家还有各种不同用处的宝镜呢,改天他要拿来全都试试。
“你家是卖镜的不成?”在力道敌不过他之际,她毛火地一拳挥向近来身体力行以身报恩,偏偏又报得太过头的他。
“安静些。”他轻松地握住她的拳头,低首赏了她一记大大的响吻。
轩辕如相连忙捂住他的嘴,在他频频亲起她的掌心时,她使劲地将他给推离一臂之遥,虎视耽耽地瞪着近来总是满面春风的他。
“要我不再炼丹也成,不过我有个条件。”其实她也满担心……搞不好下一回她炼着炼着,很可能就会被炸上天去。
盛守业小心地看着她别有诡计的模样,“说。”
“你说过;为了我,你什么都愿做的是不?”在他都欺负了她这么久后,她怎可能会放过这句话而不善加利用?
“我的确是说过这类的话。”她该不会来个狮子大开口吧?啧,早知道就别那么宠她。
她亮出一只拳头威吓,“你要敢食言,我就宰了你。”
“悉听尊便。”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终究还是可以轻松解决她的。
“哪,你给我洗好耳朵听清楚了。”
“大师您请说。”来吧,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轩辕如相一手指着他,得意万分地向他公布她的伟大计划。
“十年后,换我当男人,你当女人!”同样都是以身相许,谁说就不可以倒过来的?
“……”
“……”
“……一定要这样吗?”她赖皮。